司馬炎登場:曹魏滅亡,西晉建立
2024-09-26 04:12:07
作者: 王覺仁
司馬炎是司馬昭的長子,字安世,生於曹魏青龍四年(公元236年),於嘉平年間封北平亭侯。此後以門蔭入仕,歷任給事中、奉車都尉、中壘將軍、中護軍等職。甘露五年(公元260年),司馬炎迎接曹奐至洛陽登基,旋即擢升中撫軍,進封新昌鄉侯。
咸熙元年(公元264年)八月,司馬炎升任「副貳相國」,成為其父司馬昭的副手;九月,又升任撫軍大將軍。看這勢頭,他被司馬昭立為世子應該是毫無懸念的事了。
然而,懸念還是出現了。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正如當年曹丕身為魏王曹操的嫡長子,卻在競爭「王太子」這件事上受到同母弟曹植的嚴峻挑戰一樣,此刻司馬炎的面前,也站著一個實力不俗的競爭對手——同母弟司馬攸。
用史書的說法,司馬炎生性「寬惠仁厚,沉深有度量」(《晉書·武帝紀》),而司馬攸則「清和平允,親賢好施,愛經籍,能屬文,善尺牘,為世所楷」(《晉書·司馬攸傳》)。很明顯,司馬炎就像當年的曹丕,性格比較沉穩,胸有城府,政治才幹較為突出;而司馬攸則酷似當年的曹植,溫文爾雅,多才多藝,尤其在文學和書法上頗有造詣,所以比司馬炎更受時人稱道,更有名望。
而正如當初的曹操也更愛曹植一樣,因司馬攸「性孝友,多才藝……名聞過於炎」,故司馬昭更喜歡他——「晉王愛之」(《資治通鑑·魏紀十》)。
除此之外,司馬攸還有一個較為特殊的競爭優勢,也讓司馬炎挺吃虧。
因司馬師無子,所以司馬攸從小就被過繼給了司馬師,而司馬昭的權臣地位無疑在很大程度上是從司馬師那裡繼承的。出於知恩圖報之心,司馬昭更傾向於立司馬攸為世子,這樣就不僅是在宗法意義上讓司馬攸繼承了司馬師的香火,更是在名義上把日後的晉朝社稷「歸還」給了司馬師。
用司馬昭的原話來說,就是:「天下者,景王(司馬師)之天下也,吾攝居相位,百年之後,大業宜歸攸。」(《資治通鑑·魏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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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司馬昭內心的真實想法如何,至少在公開場合,他不止一次這麼說過。
這就讓司馬炎很有危機感了。為了爭奪世子位,司馬炎便想方設法找了一班當朝重臣為自己站台,就跟當年曹丕找賈詡等人背書一樣。
司馬炎找的人,以司馬昭的頭號心腹賈充為首,另外還有裴秀、何曾、山濤等人。
裴秀,曹魏名臣,歷任黃門侍郎、廷尉正、安東將軍、尚書僕射等職,曾參與平定諸葛誕叛亂;此後受到司馬昭重用,任尚書僕射,受命修改官制,恢復周朝的「五等爵」(公、侯、伯、子、男)制度,獲封濟川侯。裴秀在歷史上最大的貢獻,是創製了《禹貢地域圖》,開創了中國古代地圖繪製學,因此被李約瑟譽為「中國科學製圖學之父」。
何曾,魏明帝曹叡的藩邸舊臣出身,歷任典門中郎將、黃門郎等職,高平陵政變後投靠司馬氏集團,受到重用,擢任司隸校尉、尚書、征北將軍等職,也是司馬昭的心腹股肱之一。
山濤,著名的「竹林七賢」之一,早年隱居鄉里,與嵇康、阮籍等人志趣契合,相交莫逆。直到四十歲才入仕,歷任郡主簿、功曹等職。司馬師執政後開始發跡,擢任尚書吏部郎、大將軍從事中郎。鍾會在蜀地作亂時,司馬昭親赴長安,臨行前委以重任,命他監視曹魏宗室。同年,山濤升任相國左長史,成為司馬昭主要心腹之一。
據說,司馬炎有「立發委地,手垂過膝」的異相,即站立時,頭髮披散下來可觸及地面,還有雙手下垂時可超過膝蓋(這個與劉備一樣)。在古人眼中,這兩者都是大貴之相。司馬炎為了拉攏裴秀,有一次便故作懵懂地問他:「人真的有貴賤之相嗎?」然後就向裴秀展示了自己的傲人長發和一雙長臂。
裴秀平時可能沒注意,定睛一看,便知是大貴之相,遂傾心歸附。
其他幾位大佬,不知司馬炎用了什麼手段,總之最後人人都來替他說話了。賈充對司馬昭說的是:「中撫軍有君人之德,不可換別人來當世子。」裴秀與何曾說的是:「中撫軍聰明神武,有超世之才,而且人望很高,天生一表人才,這絕非一般人臣之相啊!」而山濤說的是:「廢長立少,不僅違背禮制,而且是不祥之兆。」
除了請大佬們背書,司馬炎自己當然也要有所表現。為了應對司馬昭對他的考察,司馬炎特意培植了一個心腹智囊,名叫羊琇(羊祜堂弟),不僅幫他出謀劃策,而且專門觀察時政方面理應改革的地方,然後提出建設性意見。司馬炎則把這些問題和相關意見都背熟了,這樣在司馬昭考他時自然能夠應付裕如。
眼看一幫心腹重臣都如此力挺司馬炎,而司馬炎本身的表現也無可指摘,司馬昭最後下定決心,不再考慮司馬攸了,就立司馬炎為世子。
咸熙元年十月二十日,司馬炎被立為晉王世子,正式獲得了「司馬氏天下」的繼承權。
儘管此時的天下名義上還是曹魏的,可天下人都知道,它其實早就屬於司馬氏了,正如當年的東漢天下名義上屬於獻帝劉協,其實早就屬於曹操一樣。
咸熙二年五月,司馬昭以曹奐名義加給自己「殊禮」。此時所謂的殊禮,絕非一般籠統的禮遇,而是有實質內容的,大致就是在旗幟、車馬、歌舞、音樂、冠冕、服飾等方面,全部享有與皇帝一致的最高規格。
這其實就是改朝換代的信號了。換言之,從這一刻起,曹魏帝國的滅亡已經進入了倒計時狀態。
隨著晉王司馬昭所享的「政治規格」全面升級,相應地,其妻王元姬也由「王妃」升格為了「王后」,司馬炎自然也由「王世子」升格為了「王太子」。
司馬昭之所以會在此時啟動改朝換代的程序,當然是因為各方面時機都已成熟。不過,他並未在生前登上帝位,而是在即將踢出「臨門一腳」前就病故了。
同年八月初九,司馬昭猝然崩逝,終年五十五歲。他死前沒有任何徵兆,史書上也沒有任何患病的記載,所以《三國演義》就說他是死於中風。也有陰謀論者認為司馬昭是死於中毒,但絲毫沒有史料依據,純屬憑空揣測,不值一駁。
同日,司馬炎襲晉王爵,進位相國。
十二月十三日,最後的時刻終於來臨——司馬炎以「受禪」為名把魏帝曹奐從皇帝的寶座上趕了下來。
至此,立國四十六年、共歷五代君主的曹魏帝國終於覆滅,跟蜀漢的滅亡也就是前後腳,相差兩年多而已。
同月十五日,曹奐被遷出皇宮,暫住金墉城(洛陽城西北部的離宮)。
這一刻,終身以「曹魏純臣」自詡的司馬孚又及時登場了。他匆匆趕來,與曹奐拜別,然後依依不捨地握著曹奐的手,涕淚橫流,不勝唏噓地說:「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純臣也!」(《資治通鑑·晉紀一》)
臣直到死的那一天,也都是大魏的純臣啊!
這一幕,與當初曹髦被弒,司馬孚抱著其屍體痛哭流涕,何其相似。那麼,司馬孚這些異乎尋常的舉動,究竟是真的對曹魏心存忠義,還是作秀給世人看的呢?
這一點稍後再做討論,現在先讓司馬炎把他「篡魏立晉」的大戲唱完。
十二月十七日,司馬炎在洛陽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元泰始。
西晉帝國就此拉開帷幕。
十八日,司馬炎封曹奐為陳留王,遷往鄴城居住,同時把曹魏的所有宗室親王全部降為侯爵。
同日,追封司馬懿為宣皇帝,司馬師為景皇帝,司馬昭為文皇帝;而身為「皇叔祖」、輩分最高的司馬孚,則當仁不讓地領銜宗室諸人,受封為安平王,食邑四萬戶;此外,司馬炎的叔父司馬乾、司馬亮等六人,弟弟司馬攸等三人,堂叔伯兄弟司馬望等十七人,也全部封王。
大封宗室的同時,就是任命朝廷高官了:以石苞為大司馬,鄭沖為太傅,王祥為太保,何曾為太尉,賈充為車騎將軍,王沈為驃騎將軍,等等。
同月二十六日,又拜司馬孚為太宰、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
所謂太宰,本應稱太師,是避司馬師之諱而改,屬於「上三公」之首,在滿朝文武中地位最尊。這一年,司馬孚已經八十六歲高齡了。如果說「太宰」之位,只是司馬炎對他德高望重的一種尊崇,實則並無實權的話,那麼加上「持節」和「都督中外諸軍事」,情況就大大不同了。也就是說,司馬孚當的這個太宰,毫無疑問,就是貨真價實的百僚之首,是剛剛建立的西晉朝廷除皇帝外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在這個背景下,我們回頭來看司馬孚究竟是「忠義」還是「作秀」的問題,答案或許就不言自明了。試問,一個在新朝領銜宗室諸王,又在朝廷中地位最尊、權力最大的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前朝的「純臣」,這個邏輯能成立嗎?這個道理能說服世人嗎?
當然,在歷代史家中,也不乏有人稱頌司馬孚,比如說他「不失臣禮」(方孝儒語)、「可敬」(李贄語)等。其中,尤以《晉書》對他的評價最高,稱其「風度宏邈,器宇高雅,內弘道義,外闡忠貞」,所以才會在曹髦被弒時「枕屍流慟」,在曹奐出宮時「拜辭隕涕」,可謂「疾風彰勁草」云云,意思就是在社稷危難時方能彰顯司馬孚的忠義。
然而,也有不少人對此提出了質疑,如南宋學者王應麟就在《困學紀聞》中質問:「司馬孚自謂魏貞士。孚,上不如魯叔肸,下不如朱全昱,謂之正,可乎?」
叔肸,春秋時魯國公族,因不滿權臣廢嫡立庶、把控朝政,寧可織草鞋為生,終身不食其兄魯宣公之俸祿。朱全昱,梁太祖朱溫長兄,曾痛罵朱溫滅大唐三百年社稷,遲早被滅族。
王應麟說司馬孚不如這兩人,著眼點自然是在於——司馬孚從新朝所獲得的高官顯爵,不僅與他自詡的「忠義」很不搭調,而且還頗有反諷的意味。
對此,清代史學家趙翼就在《陔余叢考》中意味深長地說:「魏、晉以來,易代之際,能不忘舊君者,稱司馬孚……可謂知君臣大義矣。然孚入晉仍受封安平王,邑四萬戶,進拜太宰、都督中外諸軍事。……抑何其戀舊君,而仍拜新朝封爵也?」
為什麼司馬孚一邊對舊主念念不忘,一邊又在新朝安之若素地加官晉爵呢?
趙翼所問,想必已經給我們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