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三叛:諸葛誕引發了一場大戰
2024-09-26 04:11:07
作者: 王覺仁
在司馬懿父子相繼獨攬大權,並最終篡魏立晉的道路上,淮南郡無疑是一個最大的障礙。
司馬懿執政時,王淩據淮南發動第一次叛亂;司馬師執政時,毌丘儉據淮南發動第二次叛亂;如今輪到司馬昭執政,時任征東大將軍的諸葛誕竟然又在此地發動了第三次叛亂!
壽春,簡直成了曹魏後期的一座「造反者孵化基地」,而且效率奇高,凡進駐者,包你反叛!哪怕第一撥和第二撥造反者都已身死族滅,可諸葛誕還是義無反顧地成了第三撥造反者,大有前仆後繼、不死不休之勢。
那麼,諸葛誕為何要造反呢?
據《資治通鑑》轉引《三國志》的相關記載稱,是因為諸葛誕「素與夏侯玄、鄧颺等友善,玄等死,王淩、毌丘儉相繼誅滅」,諸葛誕便「內不自安」了。如此看來,原因就是物傷其類、唇亡齒寒。
不過,當初毌丘儉、文欽造反時,就想拉諸葛誕入伙,可他二話不說就把人家的使者砍了,表現得十分忠於朝廷(司馬師)。既如此,就說明至少在司馬師執政時,諸葛誕是堅決與毌丘儉等人劃清界限的,絕無造反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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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真正促使諸葛誕揭起反旗的,應該還是與司馬昭有關。準確地說,是因為司馬師在位時,對諸葛誕頗為器重,二人相互信任的程度很高;但是到司馬昭上位後,情況就大不相同了,彼此開始有了猜疑之心,導致互信程度急劇降低。
有一件事,足以證明這一點。
那是在曹魏甘露元年(公元256年)冬,諸葛誕得到情報,說東吳準備入侵徐堨(東關以東,今安徽含山縣西南)。諸葛誕當即上奏朝廷,請求向壽春增兵十萬,並建議在淮河沿岸修築要塞,以防備東吳。
而司馬昭卻認為,諸葛誕現有的兵力足以應付東吳,根本沒必要大舉增兵並修築要塞,於是駁回了他的請求。
如此一來,一條猜疑鏈的第一環就悄然生成了:
在司馬昭看來,諸葛誕請求增兵、修築要塞,與其說是為了防禦外敵,不如說是想壯大實力、擁兵自重;而在諸葛誕看來,司馬昭斷然駁回他的請求,分明就是不信任他,對他起了猜忌之心。
緊接著,猜疑鏈繼續延伸,順理成章地生出了第二環:
司馬昭上位後,為了鞏固權力,派遣心腹賈充(賈逵之子)等人前往壽春、新野、長安、薊縣四地,分別去「慰勞」曹魏帝國的征東、征南、征西、征北四位手握重兵的大將軍,試探他們對司馬昭是否足夠忠心。而賈充就被司馬昭派到了最不放心的淮南,任務便是刺探諸葛誕。回朝後,賈充立刻稟報司馬昭,說:「諸葛誕在壽春根基深厚,民望所歸。不如徵召他入朝,我料他不會來,且必定造反,但現在反,後果不會很嚴重;倘若今日不徵召,讓他繼續壯大,那將來的後果會比現在嚴重得多。」
言下之意,長痛不如短痛,既然疑心諸葛誕會反,不如提早將他逼反!
司馬昭深以為然,遂於甘露二年(公元257年)五月,徵召諸葛誕回朝,擔任司空。
這就是典型的「外示尊崇,內奪其權」,諸葛誕當然不會乖乖回朝,引頸就戮。
至此,司馬昭與諸葛誕之間,便從相互猜疑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不是諸葛誕起兵推翻司馬昭,就是司馬昭出兵掃平諸葛誕,二者必居其一!
諸葛誕懷疑是同駐壽春的揚州刺史樂告發他,遂斬殺樂,然後集結了淮南、淮北各郡縣的屯墾兵團十餘萬人,另外徵召精兵四五萬人,並囤積了足夠大軍一年所用的糧草,在壽春揭起了反旗。
在起兵的同時,諸葛誕就找好了後路,命長史吳綱帶上其幼子諸葛靚及部分將領的子弟,前往東吳充當人質,同時向東吳稱臣,請求發兵援助。
得知曹魏內亂再起,孫大喜,立刻命將軍全懌(全琮之子)、全端(全琮之侄)、唐咨、王祚,率三萬部眾,與文欽同時出發,馳援諸葛誕,同時給諸葛誕封了一堆官爵:左都護、假節、大司徒、驃騎將軍、青州牧、壽春侯。
同年六月,司馬昭集結了二十六萬大軍,親自率領,出征壽春。
在這支東征大軍的隊列中,赫然有少帝曹髦和郭太后。這是司馬昭專門安排的,因為他擔心把二人留在京師,萬一被人利用,給他來個「挾天子以令諸侯」,那他司馬昭可就進退失據了。所以,他必須時時刻刻把少帝和太后攥在掌心,心裡才踏實。
同月二十五日,東征大軍迅速進抵丘頭。司馬昭命大將王基、陳騫為前鋒,率部進圍壽春。
王基等部進至壽春後,還沒來得及圍城,文欽、全懌等東吳援軍已從城池北面的八公山突入了城中。
一座小小的壽春城,頓時擠滿了軍隊——諸葛誕自有部眾十五六萬,加上全懌等人的三萬,再加上文欽所部,總計應該超過了二十萬。
司馬昭得知對方大軍雲集,遂命王基固守營壘,可王基卻屢屢要求出戰。就在此時,東吳鎮南將軍朱異(朱桓之子)又率所部三萬人自武昌出發,迅速進抵安豐郡(今安徽霍邱縣),與壽春遙相呼應,並從南面對魏軍側翼構成了威脅。
司馬昭擔心王基腹背受敵,遂命他放棄營壘,轉移到壽春北面的八公山。
王基接到軍令後,卻將其扔到了一邊,對部將說:「如今,我軍對壽春的包圍圈已經完成,營壘堅固,兵馬就位,只需加強工事,防止他們突圍就行了,要是現在轉移陣地,令敵人突圍逃逸,只怕再有智謀的人來都沒辦法了。」
隨後,王基上疏司馬昭,解釋了自己拒絕聽命的理由:「與敵軍對峙,應當不動如山,若轉移到險要之地,軍心反而會動搖,聲勢也會居於下風。如今,各軍均已進入深溝高壘之中,軍心穩固,切不可輕易改變行動。」
司馬昭經過一番斟酌後,收回成命,採納了王基的建議。
於是,一場大規模的攻城戰就此打響。以王基所部為首的魏國大軍將壽春四面合圍,且以壕溝和營壘組成了數重包圍圈。文欽等部多次企圖突圍,都被魏軍打了回去。
為了防止吳國援軍從背後進行攻擊,司馬昭命大將石苞、州泰、胡質等人,遴選精兵,在外圍游弋,阻擊來援之敵。很快,州泰所部便跟吳將朱異在陽淵(今安徽長豐縣南)遭遇,雙方交戰,朱異敗退,州泰追擊,殺死殺傷吳軍二千人。
同年七月,得知文欽等部被困、朱異進援遇阻,孫遂親率大軍,推進到鑊里(今安徽巢湖市西北),大有與魏軍決一死戰之勢。
至此,這場由諸葛誕叛亂引發的戰役迅速升級,演變成了一場魏、吳兩國的大戰。
這一戰,魏國投入的兵力是二十六萬;而吳國援軍加上諸葛誕的兵力,僅壽春一地就超過二十萬,再加上朱異的三萬及孫帶來的援軍,總兵力絕對在二十六萬以上,甚至可能達到三十萬。
也就是說,魏、吳雙方在這一戰中投入的兵力相加,已達到五十多萬。如此規模,放在整個三國時代,都是極為罕見的。單論兵力,此戰的規模已遠遠超過了官渡之戰、赤壁之戰和夷陵之戰。假如曹操、孫權等人還在世並親自指揮的話,這一戰的精彩程度以及在後世的知名度,一定不亞於三大戰役。
可眼下,雙方的主帥是司馬昭和孫,這就令此戰的精彩程度大打折扣了。接下來我們便會看到,司馬昭的表現還算可圈可點,而孫的表現,則只能用一塌糊塗來形容。
孫發出的第一道命令,是讓剛剛撤下來的朱異再度上陣,率丁奉、黎斐等五部兵馬前去解壽春之圍。朱異只能聽令,隨即率部北上,迅速推進到壽春南面的都陸(今安徽六安市西)。朱異把輜重糧草留在此地,然後繼續挺進到黎漿(今安徽壽縣東南)。
負責外圍打援的魏將石苞、州泰,早已在此等候多時。他們以逸待勞,趁吳軍剛剛進入戰場、立足未穩,立刻發起攻擊,結果朱異再度敗北,只能撤退。
而朱異的這次撤退,就比上回慘多了。因為就在石苞、州泰攻擊他的同時,魏將胡烈已率一支五千人的奇兵,偷襲了都陸,把吳軍的所有輜重糧草全部付之一炬了。等朱異退到都陸時,眼前只剩下一片廢墟。
徹底斷糧的朱異被迫帶著殘部往大本營鑊里撤退。從都陸到鑊里將近四百里,一路上,飢餓難耐的部眾只能摘葛葉充飢。
眼見朱異帶著一幫殘兵敗將歸來,孫十分不悅,立刻下達了第二道指令,命朱異再度出發,與敵死戰。
這顯然是一道違背常識且毫無人性的命令。朱異和他的部眾兩度被擊潰,且餓著肚子跑了四百里路,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你不讓他們休整,還強迫他們第三次出戰,這不等於叫他們去送死嗎?!
朱異大為憤慨,遂以「士卒乏食」為由,抗命不從。
孫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了冒犯,頓時勃然大怒。同年九月初一,孫在鑊里將朱異斬殺。原本就將星凋零的東吳,很不幸又失去了一位大將。
事實上,在此時的孫大營中,並非沒有可戰之兵,亦不無可戰之將,然而孫卻只盯著朱異和他的部眾,實乃咄咄怪事。
究其原因,我們只能認為,孫完全沒有指揮大戰的經驗和能力,更缺乏面對強敵應有的冷靜和理性,所以只好憑藉個人情緒來指揮作戰。
朱異在陽淵第一次戰敗後,孫可能就對他心生不滿了,但此時命朱異二度出戰,還不能說完全出於情緒,或許也有「使功不如使過」、讓朱異戴罪立功的意味;可當朱異二度戰敗、士氣盡喪後,孫不顧一切逼他三度出戰,這就完全屬於情緒驅動,沒什麼好解釋了;而到最後朱異抗命,孫一怒之下把他斬了,這種行為就更是情緒失控的產物。
若換作一位合格的主帥,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等戰事結束後,再用軍法處置朱異,而絕不會在大戰的緊要關頭臨陣斬將。
很顯然,當初在「窩裡鬥」時表現得十分沉著冷靜的孫,在對外作戰中就不可避免地原形畢露了。這或許就是人們常說的「內戰內行,外戰外行」。
斬殺朱異後,孫既沒有做出新的作戰部署,又沒有再向壽春派出一兵一卒,而是於九月初三拔營而走,突然班師回朝了。
此時的諸葛誕、文欽、全懌等人,以及他們的二十多萬部眾,分明已經被孫完全拋棄。
是死是活,各安天命。
我不玩了,你們好自為之。
面對如此行為乖張又毫無責任感的統帥,東吳的臣民和將士們無不齒冷心寒。
史稱:「既不能拔出諸葛誕,而喪敗士眾,自戮名將,由是吳人莫不怨之。」(《資治通鑑·魏紀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