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維北伐:戴著鐐銬跳舞
2024-09-26 04:10:34
作者: 王覺仁
作為繼諸葛亮之後蜀漢北伐的代表人物,我們有必要正式介紹一下姜維。
姜維,字伯約,天水郡冀縣(治今甘肅天水市甘谷縣)人。父親姜冏,曾任天水郡功曹,時逢羌、戎叛亂,挺身護衛郡守,戰死沙場;姜維因父蔭拜官,任職中郎、天水郡參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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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漢建興六年(公元228年),諸葛亮首出祁山,發動第一次北伐。當時,姜維與本郡功曹梁緒等人,隨同天水郡太守在各地巡查。太守風聞蜀軍大兵將至,各縣都響應蜀軍,便懷疑姜維等人也有異心,遂連夜逃往上邽。
姜維等人追之不及,只好回城,但城門已閉,守軍不讓他們進城。姜維等人只好前往冀縣,不料照舊吃了閉門羹。姜維、梁緒等人萬般無奈,只能前往蜀軍大營,歸降諸葛亮。
從此,姜維追隨諸葛亮參與了一次又一次北伐,逐步嶄露頭角。他從倉曹掾起步,歷任中監軍、右監軍等職,軍銜也由奉義將軍逐步晉升為征西將軍、輔漢將軍。延熙六年(公元243年),在蔣琬的舉薦下,姜維晉升鎮西大將軍,並遙領涼州刺史(涼州仍是魏國地盤,所以遙領)。隨後,姜維開始在北伐前線獨當一面,屢屢出兵進攻隴西(今甘肅隴西縣),與魏國大將郭淮、夏侯霸等人多次交手。
因蜀漢後期將星凋零,所以在蔣琬執政時期,作為後起之秀的姜維,已經成為蜀漢軍方的首腦人物之一。
到了延熙九年(公元246年),隨著蔣琬、董允的相繼離世,姜維又升任衛將軍,與大將軍費禕「並錄尚書事」,即共同執掌朝政機要。
至此,姜維成為僅次於費禕的蜀漢政壇的二號人物。
同年,汶山郡平康縣(治今四川黑水縣東北)的夷人發動叛亂,姜維率部平定。
延熙十年(公元247年)歲末,雍州、涼州一帶的羌胡背叛曹魏,準備歸附蜀漢。姜維立刻出兵隴右予以接應,與魏將郭淮、夏侯霸在洮西(洮水以西,今甘肅臨潭縣一帶)展開會戰,掩護了羌胡的叛逃行動。隨後,羌胡首領白虎文、治無戴等人率部落前來投奔,姜維把他們及其族人全部安置在了蜀國境內;但仍有一些部落行動失敗,被郭淮平定。
蜀漢延熙十二年(公元249年),曹魏爆發高平陵之變,曹爽一黨被誅除殆盡,一名身在隴西前線的魏國大將頓時惶惶不可終日。
他就是夏侯霸。
夏侯霸是夏侯淵之子,因夏侯淵在漢中死於蜀軍之手,所以夏侯霸立志為父報仇,便以右將軍出任討蜀護軍,長年駐紮隴西,受征西將軍夏侯玄管轄。
因夏侯霸、夏侯玄都是曹爽的黨羽,所以曹爽被誅後,司馬懿立刻將夏侯玄徵召回朝,命郭淮接任征西將軍,駐守長安。
夏侯霸頓感唇亡齒寒,且他與郭淮一向不睦,故越想越怕,索性投奔蜀漢。但因道路不熟,夏侯霸逃到半道上就迷路了,險些被活活餓死。後主劉禪聞訊,連忙派人接應,於這一年二月把他接到了成都。
說來也是有趣,劉禪跟夏侯霸,還有一層鮮為人知的親戚關係。
早在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即劉、關、張三兄弟還在曹操手底下打工的時候,夏侯霸的一個堂妹(時年大概十三四歲),有一天單獨外出,被張飛所擄。不久,因「衣帶詔」事件爆發,劉備與關羽、張飛逃離曹操,亡奔小沛。張飛便順勢娶了夏侯氏做老婆,後來二人生的女兒,就嫁給了劉禪,並於劉禪登基後被立為皇后。
所以,要論輩分,劉禪還得跟著老婆管夏侯霸叫一聲「表舅」。
由於這層關係,加上夏侯霸在曹魏的身份和地位都不低,所以降蜀之後,劉禪對他禮遇有加,十分尊重。頭回見面,劉禪便對夏侯霸說:「令尊是在交戰中陣亡的,並非我的先輩親手所殺。」然後還指著自己的兒子說:「這也是你的外甥之後啊!」論輩分,劉禪之子得叫夏侯霸「舅公」。
隨後,劉禪立即授予夏侯霸車騎將軍之職。
就這樣,昔日與姜維在戰場上多次交手的死敵夏侯霸,搖身一變就成了他的同袍。姜維對高平陵之變後的曹魏國策很感興趣,就問夏侯霸:「司馬懿既已執掌大權,依你看,還會不會有對外征伐的企圖?」
夏侯霸如實回答:「他現在忙著經營自家基業,顧不上對外作戰的事。」說完,又補了一句,「不過,魏國朝廷有一個叫鍾會的人,雖然年輕,但來日若管理朝政,會是蜀、吳的心腹大患。」
鍾會,就是已故曹魏重臣鍾繇之子,此時在魏國還只是區區尚書郎。可正如夏侯霸所預見的,十幾年後,他果然成了蜀漢帝國的掘墓人。
姜維得知司馬懿無暇他顧,決定利用這個機會,再度對隴西發動進攻。
同年秋,姜維率部北上,進入魏國控制的雍州,在麴山(今甘肅岷縣東)附近修築了兩座要塞,命麾下將領句安、李歆分別駐守,同時擄掠了當地羌人的妻兒做人質,迫使他們出兵襲擾附近郡縣。
魏徵西將軍郭淮得到戰報,立刻與雍州刺史陳泰聯兵抵禦。陳泰建議直接進攻蜀軍在麴山的要塞。他說:「麴山要塞雖然堅固,但遠離蜀國本土,糧秣補給困難,必會驅使羌人服勞役,而羌人絕不會甘心。我軍若圍困麴山要塞,定可兵不血刃,將其攻取。敵人縱然出動援軍,但山高路險,對他們的行動將極為不利。」
郭淮採納了陳泰的意見,旋即命他率討蜀護軍徐質、南安(治今甘肅隴西縣東南)太守鄧艾,迅速進兵,包圍了麴山要塞。
跟鍾會一樣,這個鄧艾,後來也成了蜀漢的掘墓人——就是他發動了一場匪夷所思的千里奇襲,一口氣殺到成都,直接導致了蜀漢的覆滅。
陳泰等人將麴山的兩座要塞團團圍困後,又出兵截斷了蜀軍的補給線,並切斷了水源。蜀軍立刻陷入困境。句安和李歆不得不出城挑戰,但魏軍卻堅守不出。句安和李歆被迫對所剩不多的糧食實行了嚴格的配給;而飲用水方面,所幸此時的隴西已開始降雪,他們極力收集雪水,才避免了斷水之虞。
姜維得知要塞被圍,親自率軍前去援救,卻在牛頭山(今甘肅岷縣)遭到了陳泰的阻截。
陳泰對左右說:「兵法貴在不戰而屈人之兵。眼下,只要我們占領牛頭山,就能切斷姜維的退路,必可將他生擒。」隨後,陳泰命部眾堅守營壘,不准應戰,同時派人飛報郭淮,請求郭淮火速進軍,占領牛頭山。
郭淮依計而行,率部直趨洮水。姜維擔心後路被斷,只好撤軍。而堅守麴山要塞的句安、李歆二部,在內無糧草、外無救兵的絕境之下,不得不放下武器,投降了魏軍。
郭淮遂掉頭向西,攻擊叛亂的諸羌。此時,鄧艾提出建議,說:「姜維並未走遠,或許會殺回馬槍,應分兵戒備,以防不測。」郭淮隨即命鄧艾駐防白水(今白水江)北岸。
果然不出鄧艾所料,三天後,姜維就命部將廖化殺了回來。因鄧艾在北岸堵著,廖化便在南岸紮營,與鄧艾對峙。一連數日,廖化都沒有主動進攻的跡象,甚至連挑戰都沒有。鄧艾覺得不對勁,對左右道:「敵人果然殺回來了。不過,我軍兵力少,按說廖化應架設浮橋,強行渡河才對,可現在卻按兵不動,這恐怕是姜維故意命他牽制我們,然後姜維很可能會向東偷襲洮城(治今甘肅岷縣東)。」
洮城位於白水北面,距鄧艾軍營六十里。鄧艾摸准了對手的戰略意圖後,遂連夜率部北上,悄悄進駐洮城。次日,姜維果然帶著主力殺到了城下。可此時鄧艾早已嚴陣以待,姜維意識到戰機已失,只好撤軍。
自從姜維在北伐前線獨當一面以來,曾多次對隴西發起進攻,但基本上都跟這回一樣,勞師無功,敗多勝少,始終沒什麼建樹。究其原因,首先是魏國大將郭淮、陳泰、鄧艾等人都善於用兵,他們頭腦冷靜,判斷準確,行動果決,所以姜維根本無機可乘;其次,姜維一直遭受著來自內部的壓制,故而難以施展拳腳。
這個內部的壓制力量,就是費禕。
《三國志·姜維傳》記載,「(姜維)每欲興軍大舉,費禕常裁製不從,與其兵不過萬人」。我們前文說過,諸葛亮的五次北伐,其中只有第三次北伐(襲取武都、陰平)出兵最少,估計是一兩萬人,其餘應該都在五萬到八萬之間,最後一次甚至達到了十萬。而費禕給姜維的兵,每次都不超過一萬人,那還有什麼戲可唱?
歷史上固然有許多以少勝多的戰例,但大部分情況下,還是兵力強的一方握有更多勝利的籌碼。所以,長期遭到費禕壓制的姜維,就很難在北伐上取得可觀的戰果。若僅就兵力而言,他對隴西的進攻甚至都不好意思稱為「北伐」,或許稱為「襲擾」更合適。
那麼,費禕為什麼要壓制姜維呢?
有主觀、客觀兩方面原因。先說客觀原因,費禕本人曾對姜維解釋過為什麼給他的兵那麼少。其原話是:「吾等不如丞相亦已遠矣,丞相猶不能定中夏,況吾等乎?且不如保國治民,敬守社稷,如其功業,以俟能者,無以為希冀僥倖而決成敗於一舉。若不如志,悔之無及。」(《三國志·姜維傳》注引《漢晉春秋》)
這段話的大意是:你我的能力遠遠不如諸葛丞相,連他老人家都不能北定中原,更何況我們呢?不如暫且保國安民,敬守社稷,至於北定中原的功業,就留給將來有能耐的人吧,切不可心存僥倖,企圖一舉決定成敗。若不能成功,到時後悔都來不及。
費禕這麼說,固然有他的道理。畢竟蜀漢國力弱小,的確經不起大的失敗,與其傾盡國力去打一場勝算渺茫的戰爭,不如收縮自保,也給後人攢一些家底。
然而,這個道理也只是對了一半。因為蜀漢自立國以來就始終面臨一個兩難的困境:主動進攻,總有一線希望,但有可能把自己折騰死;消極防禦,固然可偷一時之安,但最後可能是坐著等死。
基於這樣的悖論,費禕的說法就很難用對錯來衡量,只能說他有他的立場和選擇。
接下來,我們再來看費禕壓制姜維的主觀原因。
其實這個原因也很簡單,自從蔣琬、董允死後,費禕就成了蜀漢政壇的老大,姜維就成了老二,倘若讓老二在北伐戰場上取得成功,那老大的地位豈不就岌岌可危了?即便姜維沒有搶班奪權之心,身為老大的費禕也不可能沒有提防之意。
國際社會上,向來有所謂老大打壓老二的「修昔底德陷阱」[1],人際社會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從這個意義上講,費禕刻意控制姜維的兵力,就不單純是出於顧全大局的公心,而是同時也有出於政治利益的私心。
因此,姜維的北伐,說白了就是戴著鐐銬跳舞,怎能指望有什麼優美的舞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