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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叡駕崩:魏國命運的轉折點

2024-09-26 04:10:09 作者: 王覺仁

  曹魏景初二年冬,天地蕭瑟,紛紛揚揚的雪花在洛陽皇宮上空肆意飛舞。

  十二月初八,一個看上去十分平常的冬日,正當盛年的魏明帝曹叡,幾乎沒有半點徵兆,突然一病不起。

  皇帝不豫,整個內宮外朝的氣氛驟然緊張了起來,尤其是負責宮中機要的大臣,這時候他們的角色就顯得舉足輕重了,因為他們對皇帝的影響力是外朝大臣無法比擬的。

  明帝一朝,主要有兩位大臣執掌中書:一個是中書監劉放,一個是中書令孫資。

  早在曹操時代,劉、孫二人便是曹操身邊的秘書郎;之後曹丕稱帝建國,二人升任現職,開始掌握宮廷機要。曹叡即位後,對二人越發倚重,同時讓他們兼任侍中、光祿大夫,並同封縣侯。由於曹叡自登基以來便「親攬萬機」、政由己出,陳群等輔政大臣都只是掛名而已,所以劉放和孫資才是真正輔佐皇帝的左膀右臂。這些年魏國屢屢對外作戰,都是劉、孫二人在中樞籌劃;每次遇到重大決策,曹叡雖然都會召集大臣廷議,但最後往往交給劉放和孫資拍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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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臣們看來,皇帝對這兩位近臣的寵信,似乎已經超出了應有的限度。

  為此,蔣濟就曾上疏力陳其弊。他說:「臣曾經聽聞,大臣權力太重者,則社稷有危險;左右過於受寵者,則天子受蒙蔽。此乃自古以來,為政者最重要的鑑戒。前朝大臣當權,內外不安,如今陛下總攬萬機,朝綱自然得以整肅。當權的大臣其實也不一定不忠,只是一旦威權下移,人們對君王就會怠慢,此乃理之必然。如今,陛下既然已經有能力防範大臣當權的流弊(意指曹叡成功撇開了陳群等輔政大臣),但願別忘了左右親信可能造成的另一種流弊。

  「天子左右之人,其忠誠正直、深謀遠慮未必超過大臣,但鑽營奔走、諂媚逢迎的功夫,卻往往比大臣厲害。如今外朝的言論,動輒就說『中書』如何如何。雖然中書官員謙恭謹慎,不敢隨便結交外朝大臣,但僅以『中書』的名義,就足以惑亂世人了。更何況,中書手握權柄,整日在皇上跟前,萬一乘著皇上睏倦之時,竊弄威權,眾臣發現他們能夠左右大局,必然趨炎附勢,順著他們的意志行事。

  「一旦發生這種現象,私結朋黨之風就興起了,到時候不論是臧否毀譽還是功過賞罰,都可能會顛倒。走正道之人,路會被堵死;攀附天子親信的人,反而一帆風順。久而久之,陛下對左右親信的信任已成習慣,就不再有任何警覺了……」

  蔣濟這番諫言說得非常直白,可謂一針見血,分析也十分到位,但很可惜,曹叡聽不進去。

  如今,曹叡突然就病危了,帝國有兩件大事必須立刻著手,一是立太子,二是指定顧命大臣。

  曹叡只有兩個養子,曹芳和曹詢。曹叡向來屬意曹芳,所以太子人選沒什麼懸念。眼下存在變數的,是顧命大臣的人選。

  按曹叡本意,打算命五位大臣共同輔政:燕王曹宇(曹操幼子、曹叡叔父)、領軍將軍夏侯獻(夏侯惇之孫)、武衛將軍曹爽(曹真之子)、屯騎校尉曹肇(曹休之子)、驍騎將軍秦朗(曹操繼子)。

  很顯然,這五個人都是清一色的曹魏宗親,一個外人都沒有。他們雖年紀和輩分不一,但均屬曹魏政治軍事核心圈的人物。如果最終這五個人真的上位,恐怕就沒司馬懿什麼事了——既不會有司馬氏父子掌控朝政、篡位奪權的戲碼,也不會有後來橫空出世的西晉帝國。

  然而,歷史最終還是選擇了司馬懿。

  確切地說,其實是劉放、孫資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和地位,客觀上成全了司馬懿。

  劉放和孫資「久典機任」,難免專權,自然引起了很多朝臣的不滿,其中就包括兩位準顧命大臣:夏侯獻和曹肇。

  當時的洛陽皇宮中,宮人們養了幾隻公雞負責打鳴,又種了一棵樹專供這些雞踩在高枝上報曉。夏侯獻和曹肇就故意指桑罵槐地說:「公雞占這棵樹也夠久了,看它們還能再占幾天!」

  聽見這種話,劉放和孫資豈能睡得著覺?

  倘若夏侯獻和曹肇真的成了顧命大臣,那劉、孫二人非但權力和富貴不保,甚至連項上人頭都可能保不住。

  正當二人憂心忡忡之際,燕王曹宇竟主動請辭曹叡剛剛授予他的大將軍和首席顧命大臣之位,無意中送給了他們一個絕處逢生的機會。

  曹叡把劉放和孫資召到榻前,問:「燕王究竟是什麼意思?」

  劉、孫二人趕緊道:「燕王自知難以承擔這麼重大的責任,所以請辭。」

  曹叡黯然片刻,又問他們:「那有誰能擔此重任?」

  當時曹爽恰好也在場,而劉、孫二人很清楚這傢伙沒多大能耐,不足以對他們造成威脅,便順水推舟地推薦曹爽擔任首席顧命,然後又加了這麼一句:「應召司馬懿回朝,讓他同擔此任。」

  此刻,司馬懿還在班師的路上。他並不知道,宮中正在發生一場驚天變故,更不知道自己和整個家族的命運,正在陰差陽錯地被劉放和孫資改寫。

  曹叡聽了劉、孫二人之言,沒有立刻表態,而是把目光轉向曹爽,問:「你能承擔輔政的重任嗎?」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按相關史料記載,此時的曹爽竟然「流汗不能對」,也就是緊張得滿頭大汗,連皇帝這句問話都不知該如何回答。

  劉放連忙偷偷踩了一下他的腳,還附在他耳旁道:「你應該說,臣以死奉社稷。」

  曹爽庸懦無能的這個細節,出自郭頒的《魏晉世語》,司馬光在《資治通鑑》中採用了這則史料。雖然從日後來看,曹爽這個人的確沒多大本事,但我相信,他不太可能像《魏晉世語》描述的這麼不堪。因為儘管曹叡現在已臥床不起,可還沒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如果曹爽真是如此庸懦無能的人,曹叡怎麼可能把他納入「五人顧命團」呢?

  不過,選擇顧命大臣這麼大的事,終究還是不好下決心。曹叡雖然聽從了劉放和孫資的建議,決定讓曹爽和司馬懿共同輔政,可稍後卻又變了卦,命人把剛剛擬定、尚未下發的詔書又追了回來。

  劉放和孫資趕緊再次進入寢殿,又苦口婆心地勸說了一番,曹叡才終於下定決心。

  據《三國志·明帝紀》注引《漢晉春秋》記載(司馬光《資治通鑑》沿用之),劉放怕曹叡又變卦,忙道:「陛下應該下一道手詔。」

  曹叡說:「我累了,不能提筆。」

  劉放一聽,立刻擼起袖子,爬上龍床,抓著皇帝的手,愣是把這道決定帝國命運的詔書強行寫成了。

  然後,劉放迫不及待地拿著詔書出殿宣旨,說:「有詔,燕王曹宇及夏侯獻、曹肇、秦朗四人,一律免職,不准在宮中逗留。」

  曹宇等人接旨後,相對而泣,旋即被迫出宮,返回私邸。

  這場事關重大的最高權力之爭,至此總算塵埃落定。

  十二月二十七日,曹爽取代曹宇,被任命為大將軍。曹叡擔心曹爽能力有限,便命尚書孫禮擔任大將軍長史,專門輔佐他。

  直到此刻,剛剛走到汲縣(治今河南衛輝市)的司馬懿,才接到了皇帝命他即刻入宮覲見的手詔。

  之前,燕王曹宇以關中防務重大為由,建議曹叡直接讓司馬懿回長安,不必入朝。所以這個時候,按照回防長安的詔令,司馬懿必須直接前往軹關(今河南濟源市西北,太行八陘之一),然後直趨關中,而不能回洛陽。

  看著手中這兩道旨意截然不同的詔書,司馬懿猛然意識到——宮中已然發生巨變了。

  他立刻乘上「追鋒車」(古代一種輕便的驛車,因車行疾速,故名),晝夜兼程,一口氣奔馳了四百多里,風馳電掣地趕回了洛陽。

  曹魏景初三年正月,司馬懿趕到宮中見到了皇帝。

  此時的曹叡已然生命垂危,他抓著司馬懿的手,氣息奄奄道:「我把後事託付給你了,由你跟曹爽輔佐少子。死是無法忍耐的,但我強忍著不死,就是為了等你,現在總算見到了,我死而無恨!」

  然後,曹叡把曹芳和曹詢叫到床前,指著曹芳對司馬懿說:「就是他了,你看清楚,不要搞錯了。」說完,命曹芳上前,抱住了司馬懿的脖子。

  司馬懿跪伏在地,涕淚橫流,頻頻頓首。

  就在這一天,曹叡駕崩,年僅36歲(一說35歲);同日,曹芳被立為太子。

  曹叡的英年早逝對曹魏帝國無疑是巨大的損失,更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自從曹魏立國以來,曹丕在位僅六年,其間除制定實施九品中正制,對後世有較大影響外,其他方面並沒有多麼突出的歷史功績。

  而曹叡在位十六年,在朝政上乾綱獨斷、政由己出,令幾位輔政大臣形同虛設,顯示出極強的執政能力;他在位期間,不僅抵禦了蜀漢、東吳的多次進攻,且平定鮮卑、遼東,並改革刑律,制定頒布《魏律》十八篇,成為三國時代最有代表性的法典,是古代法典編纂史上的一大進步。

  由此可見,曹叡在政治、軍事、法律等方面都頗有建樹,其政績比文帝曹丕顯著得多。若是天假以年,曹魏的國力很可能得到進一步增強,其國祚勢必也會更加長久。說白了,曹叡若能活個六七十歲,肯定就沒司馬懿和司馬家族什麼事了。

  曹叡即位之初,目光如炬的大臣劉曄對他就有這樣一句評價:「秦始皇、漢孝武之儔,才具微不及耳。」(《三國志·明帝紀》注引《魏晉世語》)

  意思就是,曹叡是可以比肩秦皇漢武的皇帝,只是才幹稍有不及。乍一看,劉曄似乎把曹叡抬得有點兒高,但從曹叡後來的表現來看,應該說是對得起這句評價的。

  當然,正如我們前文所說,曹叡的缺點也很明顯,就是大興土木和耽於美色。其英年早逝,或許就跟後者有一定關係,這是比較令人遺憾的。

  所以,陳壽在《三國志·明帝紀》中,就給了曹叡較為中肯、一分為二的評價:

  明帝沉毅斷識,任心而行,蓋有君人之至概焉。於時百姓凋敝,四海分崩,不先聿修顯祖,闡拓洪基,而遽追秦皇、漢武,宮館是營,格之遠猷,其殆疾乎!

  魏明帝沉著剛毅、果斷、有膽識,行事任由心意,不受拘束,頗有君主的英明氣概和風範。可當時民生凋敝,四海分崩,他卻沒有去光大祖先的功德,開拓宏偉的基業,而急切地效仿秦皇漢武,營造宮殿樓閣,若用遠大謀略的標準來衡量,這恐怕就是他的毛病吧!

  曹叡駕崩數日後,年僅八歲的曹芳即位,以曹爽、司馬懿為輔政大臣,朝廷在二人原有官爵上又加侍中、假節鉞、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且令二人各領禁軍三千,在宮中宿衛。

  這一刻,無疑是曹魏帝國命運的轉折點,也是司馬懿個人和整個家族命運的轉折點。

  對曹魏而言,是由盛而衰;對司馬懿而言,則是一舉走上了人生巔峰。

  隨著曹叡的英年早逝和司馬懿的強勢上位,曾經困擾了東漢王朝近一百年的宿命般的噩夢,竟然落到了立國還不到二十年的曹魏帝國身上。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概括這個噩夢,那就是——主少國疑。

  皇帝幼弱,勢必導致權臣崛起;權臣崛起,勢必導致社稷危殆。

  儘管離國祚的最終覆滅還有一些年頭,但沒有人能否認,從這一刻起,一度強大的曹魏帝國,已經亦步亦趨地走上了東漢帝國當年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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