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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來的荊州,該不該還?

2024-09-26 04:08:29 作者: 王覺仁

  自從孫權把妹妹召回江東後,眼睛就死死盯住了劉備的一舉一動。

  前文說過,孫權要攻打益州,卻被劉備以冠冕堂皇的藉口擋了回來,令孫權十分不爽。如今,劉備竟然把自己當初說的那番漂亮話完全拋諸腦後,公然用武力奪取了益州,這不是擺明了拿孫權當傻子耍嗎?

  孫權暴跳如雷,大罵劉備是奸詐的老滑頭。

  這口惡氣無論如何是吞不下去的。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五月,孫權命諸葛瑾出使益州,目的只有一個——讓劉備歸還荊州。

  當初說好了,看在盟友的情分上,荊州是我孫權「借」給你的,現在你竟然拿我當傻子耍,那對不起,盟友沒得做了,把荊州給老子還回來!

  有借有還,天經地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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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在孫權看來如此「天經地義」的事情,到了劉備那兒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劉備一口回絕了諸葛瑾。

  當初劉備之所以同意「借荊州」這個說法,無非是為了得到南郡江陵這個戰略要地,口頭上敷衍一下而已,打心眼裡根本就不承認孫權對荊州的所有權。既然不存在「借」,那當然就無所謂「還」了。

  不過,劉備這個人不喜歡說難聽話,便又隨口找了個理由來搪塞,說:「我正打算進攻關隴,等拿下關隴,就把荊州還給你們。」

  諸葛瑾無奈,只好灰溜溜地回江東復命。

  孫權一聽,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破口大罵:「這老滑頭就是不想還,空口說白話,就是想拖延時間罷了。」

  既然道理講不清楚,那就只能來硬的了。

  孫權隨即單方面任命了長沙、零陵、桂陽三個郡的官吏,命他們即刻到轄區赴任。可是,關羽眼下正在江陵鎮守呢,你當他不存在嗎?可想而知,孫權任命的官員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被關羽給趕回來了。

  孫權怒不可遏。

  講道理你們不聽,和平移交你們也不干,那就用刀槍來說話吧!

  孫權立刻派出了兩路人馬:命魯肅率兵一萬進駐巴丘,抵禦關羽;命呂蒙率兵兩萬,溯江西上,奪取三郡。

  形勢急轉直下,原來就不太牢靠的孫劉聯盟首次出現了破裂的局面。

  呂蒙不愧是孫權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大將,不但會打仗,而且很會動腦子。他率部開赴戰場後,並沒有急著去攻打城池,而是給三個郡的郡守分別寫了一封勸降信。結果,長沙太守廖立自知不敵,扔下城池就逃奔益州了;桂陽太守本是趙雲,他入蜀後,此地防守自然薄弱,於是繼任太守也只能帶著轄下各縣乖乖投降。

  只有零陵郡的太守郝普不買呂蒙的帳,仍然堅守城池。

  此時,身在成都的劉備萬萬沒料到,呂蒙竟然兵不血刃就奪了他兩個郡的地盤。

  眼下益州剛剛到手,政權還不穩固,荊州這塊老地盤是絕不能有任何閃失的。劉備不敢耽擱,連忙率領五萬人馬,從成都趕回了公安,然後命關羽率兵三萬,往益陽(今湖南益陽市)方向進兵,目標就是奪回長沙、桂陽二郡。

  得知劉備親赴前線,孫權當然不甘示弱,也立刻從建業趕了過來,進駐陸口,親自坐鎮,指揮各軍。

  兩方大佬都出馬了,一場大戰看來已不可避免。

  孫權一邊命魯肅率兵兩萬從巴丘進駐益陽,一邊命呂蒙暫時放棄零陵,迅速回師與魯肅會合,共同迎戰關羽。

  呂蒙接到命令後,卻不急著動身。

  因為他不甘心就此放棄零陵——既然長沙和桂陽都不戰而降了,憑什麼零陵就拿不下來呢?我倒要看看你郝普有多大能耐!

  呂蒙腦子轉了轉,便心生一計。

  他把孫權的軍令藏了起來,秘而不宣,然後連夜召集眾將開會,下令明日一早大舉攻城,還煞有介事地對諸將面授了一番機宜。最後,他才假裝不經意地把目光瞄向了一個叫鄧玄之的部將。

  這個人是郝普的故交。

  呂蒙用一種聊閒天的口吻對鄧玄之說:「郝普這個人,聽說世上有忠義之事,也想效法,殊不知現在時機不對啊!」

  為何時機不對呢?

  呂蒙接著說:「現如今,劉備在漢中,被夏侯淵給包圍了,命在旦夕;關羽在南郡呢,也被咱們的主公給堵住了,聽說已經吃了一場敗仗。他們目前的處境啊,可以說是頭腳倒懸,自顧尚且不暇,豈有餘力來救援零陵呢?咱們現在兵精糧足,而且計劃周密,我估計明日攻城,當天便可攻破。到時候,郝普白白送了性命,有什麼好處?何況他還有一個百歲老母,恐怕也難逃一死,這是多麼令人悲痛的事啊!」

  所謂劉備在漢中被圍、關羽吃了敗仗等,當然都是假情報,不過鄧玄之卻信以為真,不免替郝普擔心起來。

  呂蒙看在眼裡,便裝腔作勢地長嘆了幾聲,最後才道:「我估計啊,郝普是因為坐困孤城,得不到外面的情報,以為一定會有援軍,才決定固守。聽說你跟他交情不錯,不妨跟他見一面,把這些情況跟他說一說。是福是禍,就由他自己選了。」

  鄧玄之為救朋友一命,自然不敢耽擱,遂連夜入城,把呂蒙這番話原封不動地搬給了郝普。郝普聽得心驚膽戰,無奈之下,只好出城投降。

  次日一早,呂蒙親自乘船前來受降。一番交接儀式後,呂蒙親切地握著郝普的手,從船上下來,在岸上站定,然後才掏出孫權的那道軍令,遞給了郝普。

  郝普接過來一看,臉色唰地一下就變了。

  呂蒙實在忍不住心中的得意,當場就大笑了起來,還一邊笑一邊給自己鼓掌。

  郝普看完才知道,劉備根本不在漢中,而是已親赴公安;關羽也根本不在江陵,而是已經進兵益陽。換言之,只要他死守幾天,大軍一定會前來救援。

  可事已至此,郝普除了想找一條地縫鑽進去之外,又能如何?

  就這樣,呂蒙不費吹灰之力,便一連拿下了劉備三個郡的地盤,可以說無論之前劉備給了孫權多大的羞辱,呂蒙現在都加倍還了回去。

  拿下零陵後,呂蒙命部將孫河留守,然後才心滿意足地率部北上,前往益陽。

  孫、劉雙方的所有人似乎都恨不得立刻撕毀盟約,只有一個人深感憂慮。

  他就是當初力促雙方結盟的魯肅。

  之前「借荊州」就是魯肅的主意,如今雙方為了荊州的歸屬問題鬧到如此地步,眼看一場惡戰已迫在眉睫,魯肅不僅感到自己責任重大,而且有義務避免局面的進一步惡化。

  為此,他決定親自出面,去跟關羽談判。

  眾將都認為此舉太過危險,紛紛反對。因為他們都覺得,關羽這個人並不友善,之前關係尚未惡化時,關羽就曾心生猜疑,多次有過挑釁之舉,全靠魯肅顧全大局,一再忍讓,才勉強維護住了雙邊關係。而如今,雙方都已經撕破臉了,還有什麼可談的?

  可魯肅卻不這麼悲觀。他對眾人說:「局面惡化至此,彼此更應該把話攤開來說。劉備雖然忘恩負義,但是非對錯還不到最後下結論的時候,關羽豈敢憑他個人的好惡來影響大局?」

  隨後,魯肅向關羽發出了會晤的邀請。

  到了約定時間,雙方在益陽城外見面,各自的兵馬都停留在百步之外,將領們也只攜帶隨身佩刀。魯肅很不客氣,一上來就譴責劉備一方背信棄義,說:「我們主公當初之所以把土地借給貴方,全都是因為貴方戰敗,無處容身。如今你們得到了益州,卻全無歸還之意,我方要按約定取回三郡,你們又不答應,這是何道理?」

  話音剛落,關羽還沒接茬,身旁便有一人幽幽道:「土地這種東西嘛,誰有德行就歸誰,哪有固定的主人呢?」

  這話說得其實挺有水平,只是挑釁的意味太濃,無助於解決問題,只能激化矛盾。魯肅聞言,當場色變,厲聲呵斥。

  關羽也覺得此人隨便插嘴太沒規矩,便手按佩刀,說:「此乃國家大事,你這傢伙懂什麼!」然後目光如刀,逼視著那個人,迫使他乖乖退了下去。

  史書沒有記載這個說話挺跩的人是誰。《三國演義》說是周倉,但周倉此人在正史中並無記載,只見於民間傳說和話本中,後來被羅貫中寫進了《三國演義》,可以肯定是個虛構人物。而且,就算真有周倉這個人,當時也在場,但以其在民間傳說和《三國演義》中的「莽夫」性格來看,也絕對說不出這麼有水平的話。

  關羽趕走那人後,回答魯肅道:「烏林之戰,左將軍身在戰場,全力破敵,豈能白白辛苦,連一塊土地都沒有?莫非閣下此來,是想強行奪走土地不成?」

  赤壁之戰,劉備一方固然也參與了,但憑良心說,功勞實在很小,跟周瑜等人比起來,壓根不值一提。所以,魯肅很不屑地道:「不然!從我與劉豫州第一次在長坂坡見面,你們的兵馬就少得可憐,而且士氣低落,形勢危急,可以說是窮途末路。當時劉豫州一心想要逃得遠遠的,何曾想過會擁有荊州?是我們主公憐憫劉豫州沒有棲身之所,這才把土地借給他,讓他有個立足之地,幫他渡過難關。想不到,劉豫州竟然自私自利,存心欺詐,還撕毀盟約。而今,益州已經得手,又想兼併荊州之地,這種事連一個凡夫都干不出來,何況是堂堂的領袖人物?」

  關羽打仗很猛,但口才卻不咋地,更不懂談判的藝術,所以被魯肅這番搶白,竟然無言以對。

  其實,談判的藝術,關鍵就在於不能跟著對方的邏輯走,而要有自己的一套邏輯。即使對方說的是事實,你也可以從同樣的事實中找出不同的角度,建立自己的說辭。比如,魯肅口口聲聲說孫權在劉備身處危難時救了他一把,這固然是事實,關羽完全可以大方承認,但是把荊州「借」給劉備這件事,卻只是孫權一方的邏輯,並不等於事實本身。

  關羽應該反問魯肅:荊州本來是誰的?難道不是劉表的嗎?你孫權憑什麼把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借」給別人呢?這是什麼邏輯?更何況,劉表臨終前還曾把荊州「託付」給劉備(雖然此事不一定為真,但關羽卻不妨拿這個說事),就此而言,荊州更應該屬於劉備,而不是孫權。

  假如魯肅反駁說,是因為周瑜打贏了赤壁之戰,才保住了荊州,所以孫權理應得到荊州的所有權。那麼關羽就可以針鋒相對地說,按照你這個邏輯,誰打贏了,地盤就歸誰,那荊南四郡本來就是我們打下來的,憑什麼要從你孫權那邊「借」呢?

  假如魯肅無法反駁,只能改口說,「借荊州」主要指的是南郡,那關羽就可以反唇相譏說,既然如此,那你們這回口口聲聲要討回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又是怎麼回事?關羽甚至還可以進一步說,你們借出南郡,目的不就是讓我們幫著你們抵禦曹操嗎?既如此,那這件事的實質就是雙方各取所需的一筆交易。如果這麼說太難聽,那說好聽一點,就是盟友雙方互相幫助。既然是互相幫助,那你們又何必把這事扯成一樁天大的人情呢?又有什麼理由討回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呢?充其量,你們只能討回南郡。可曹操一旦打過來,你們還要不要幫手?如果現在你們把南郡拿回去,到時候又找我們結盟以共御曹操,這不就成了兒戲了嗎?哪有這樣反覆無常、出爾反爾的?更何況,我們劉豫州也是堂堂一方諸侯,這麼做豈不成了你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馬仔?!

  倘若關羽口才好點兒,懂得用上述邏輯進行反駁,那無言以對的人恐怕就是魯肅了。

  不過,無論最後是誰啞口無言,這場談判到頭來都是沒有結果的,也根本沒有勝利的一方。因為,當談判雙方誰也說服不了誰、誰也不願妥協時,能夠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就只有兵戎相見了。

  建安二十年初秋,正當劉備和孫權準備大打出手之際,一個消息從益州傳來,把劉備驚出了一身冷汗。

  消息說,曹操已出兵關隴,即將大舉進攻漢中。

  漢中是益州的北面屏障,一旦失陷,益州就危險了。此時的劉備雖然據有荊、益二州的大部分土地,但還遠遠不具備在東、西兩線同時開戰的實力。所以,劉備只能做出一個無奈的選擇——向孫權求和。

  既然是主動求和,那當然只能妥協,把地盤讓出去了。孫權不費一兵一卒,就撈回了面子,還拿回了地盤,當然沒有理由不答應。

  於是,孫權命諸葛瑾為代表,前往益州與劉備談判,先劃分地盤,然後重建盟友關係。

  據說,諸葛瑾每次出使益州,都由弟弟諸葛亮負責接待和引見。不過,兄弟倆除了公事之外,為了避嫌,私底下連一次面都沒見過。沒辦法,這就叫各為其主。在政治面前,親情往往是次要的,有時候甚至會變得微不足道。

  談判結果,雙方大致以湘水(今湘江)為界,把荊州一分為二:東邊的江夏、長沙、桂陽三郡歸孫權,西邊的南郡、武陵、零陵三郡歸劉備。

  對於這個結果,孫權和劉備基本上都還是滿意的。畢竟,劉備不敢同時與孫權和曹操開戰,孫權也不敢同時與曹操和劉備開戰。在如今這個「三雄爭霸」的格局中,唯一敢同時與另外兩方開戰的,也只有強大的曹操了。

  換言之,只要曹操依舊保持咄咄逼人的態勢,孫權和劉備就只能繼續保持同盟關係——儘管這個關係非常脆弱,但起碼在現階段是不可或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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