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攻蜀,曹操晉爵
2024-09-26 04:08:18
作者: 王覺仁
建安十七年冬,劉備已經在葭萌關待了整整一年,既沒有進攻張魯的動作,也沒想好下一步該怎麼辦,好似到這天府之國度假養生來了。
龐統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便對劉備提出了關於下一步行動的上、中、下三策。
他說:「而今之計,不如秘密派出一支精銳,晝夜疾行,直接襲取成都;劉璋不懂軍事,又無防備,大軍突至,可一舉攻克,此乃上策。其次,駐守白水關的楊懷、高沛二人都是劉璋麾下的宿將,我聽說他們已多次上書劉璋,要求把將軍遣回荊州。將軍不妨將計就計,聲稱荊州有急,欲率部回援,然後整頓行裝,做出開拔之狀。此二人既仰慕將軍英名,又慶幸將軍要走了,必然會輕騎簡從前來送別,到時候就把他們綁了,吞併其部眾,再向成都進發,此乃中策。若不這麼做,我們就必須撤退到白帝城(今重慶市奉節縣東),與荊州聯兵,慢慢再定方略,此乃下策。如果猶豫不決,我們將被困在這裡,恐非長久之計。」
劉備反覆思量,最後決定採取中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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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荊州太平無事,要扯一個什麼樣的藉口,才能讓劉璋和他手下的將領相信呢?
就在劉備和龐統搜腸刮肚之際,老天爺幫了劉備一個大忙,給他送來了一個現成的藉口。因曹操發兵攻打孫權,所以孫權便遣使向劉備告急,希望他從荊州出兵,在西線牽制曹操,以減輕東線的壓力。
有道是「時來天地皆同力」,劉備這幾年的運氣,真的是好到爆棚。有了這個藉口,事情就好辦多了。劉備旋即給劉璋寫了封急信,說:「孫權和我是盟友,可謂唇齒相依,而關羽兵弱,我若不回師馳援,曹操必取荊州,接下來便會侵犯益州。這個麻煩,要遠比張魯大得多。張魯就是個自守之賊,不足為慮。」
在信的最後,劉備向劉璋提出,希望再撥給他一萬兵馬,以及相應的糧草和軍需物資。
劉備此舉,顯然是得寸進尺。
人家把你請到益州來,奉你為上賓,又給了你那麼多好處,是讓你做僱傭軍去打張魯的。可你倒好,愣是在這兒混吃混喝待了一年,不但啥事兒沒幹,現在居然還敢厚著臉皮再度伸手,又要兵馬又要錢糧,然後就想拍屁股走人,這不是把人家劉州牧當冤大頭了嗎?
劉璋再厚道,腦子再不好使,也不可能任你劉備這樣變本加厲、予取予求啊!
可是,劉璋怕劉備翻臉,又不敢不給。思前想後,只好打了四折,答應再給劉備四千兵馬,其餘糧草物資則打了個五折。
劉璋這麼做,正中劉備下懷。
他之所以提出無理要求,就是要找一個翻臉的藉口,若是劉璋不打折,劉備反倒沒理由動手了。隨後,劉備立刻召集眾將士,裝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道:「我們為益州征討強敵,殷勤勞苦,可劉璋卻如此吝嗇,憑什麼讓我們替他死戰?!」
瞧這話說得,純屬昧了良心。你劉備在涪城白吃白喝三個多月,又在葭萌關度了一年假,其間未曾出動一兵一卒去打張魯,還有臉說自己辛苦?
不過,劉備說什麼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講這番話的時候,臉皮要厚,情感要充沛,演技要到位,要把謊言說得連自己都信,然後還要感動別人。
還好,這些劉備都不缺。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尤其是這種苦大仇深的賣慘角色,作為苦孩子出身的劉備就特別適合。
所以,將士們的義憤之情當場就被點燃了。
劉備這場戲演得實在太過逼真,以至把自己的同志都給騙了。
一直奮鬥在隱蔽戰線的張松同志,以為劉備真的要打道回荊州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連忙寫信給劉備和法正,質問他們:「如今,大事馬上就要成了,為何突然要走呢?」
可是,還沒等劉備和法正告訴他實情,張松就暴露了。
揪出張松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哥哥、時任廣漢太守的張肅。
可能是張松對自己的大哥不太戒備,不小心說漏了嘴,就把臥底身份暴露了。張肅唯恐東窗事發,自己會被張松連累,就跑到劉璋那裡把親弟弟給賣了。
劉璋又驚又怒,馬上抓了張松,並砍了他的腦袋。可惜了這位副省級高級特工張松同志,殫精竭慮地為益州的「解放」做了那麼多工作,卻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中,沒能等到勝利的那天。
劉璋清除了內鬼之後,立刻發文通知各關隘守將,不得再與劉備有任何往來。白水關守將楊懷、高沛自然也在通知之列。
沒想到,劉備卻搶先下手,趕在二人接到通知之前,將他們召到了葭萌關。因劉璋之前給了劉備統轄白水關駐軍的權力,所以楊懷、高沛不敢抗命。二人一到,劉備不由分說就把他們砍了。
隨後,劉備順利地吞併了白水關的部眾,然後命部將霍峻留守葭萌關,自己親率黃忠、魏延等將領揮師南下,迅速攻占涪城,正式打響了奪取益州的戰爭……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正月,曹操率大軍進駐濡須口,對外號稱步騎四十萬。他命張遼、臧霸為前鋒,然後大軍繼進,一戰便攻破了孫權軍在長江西岸的大營,俘虜了江東都督公孫陽。
江西大營的陷落,對孫權無疑構成了極大的威脅。
早在數月前,孫權便已把大本營從京口遷到了秣陵(今江蘇南京市江寧區),而此地離前線又近了很多。
當初之所以要搬遷,是因為張紘認為秣陵「山川形勝」,風水比京口好,而劉備之前來江東時路過此地,也極力稱讚,因此孫權便在此地修築了一座石頭城,然後將秣陵改名為建業。
雖然風水更好了,但也有代價——受到曹操的威脅更大了。所以江西大營一失陷,孫權便坐不住了,立刻親率七萬大軍,偕孫瑜、甘寧、周泰、董襲、朱然、徐盛等將領,渡過長江,在西岸紮營,與曹軍對峙。
為了給曹操一個下馬威,孫權交給了甘寧一個特殊的任務——夜襲曹營。
這個任務的目的,不在於殺傷敵軍,而在於擾亂敵人軍心,挫敗其銳氣。甘寧接到任務後,馬上挑選了一百餘名精銳士卒,組成了一支敢死隊,於深夜潛行到了曹軍大營外。
他們悄無聲息地幹掉了哨兵,移除了鹿砦(把樹木的枝幹交叉放置、形似鹿角的軍用障礙物),然後「逾壘入營」,一連暗殺了數十名曹軍士兵。等到曹軍發覺,頓時驚恐萬狀,紛紛點起火把,失聲大喊「抓刺客」,整座軍營頃刻間便亂成了一鍋粥。
這個時候,甘寧早已全身而退,回營復命了。見甘寧得手,孫權大喜道:「把曹操那老頭嚇壞了吧?我就知道你渾身是膽。」
甘寧畢竟是當過黑道老大的人,執行這種暗殺任務自然是小菜一碟。
隨後,兩軍在濡須口相持了一個多月,其間打了一仗,曹軍被孫權一方斬殺了三千餘人,落水溺斃者又有數千人。這一仗雖然規模不大,但還是在相當程度上打擊了曹軍的士氣。
由此,孫權逐漸掌握了戰場的主動權。
儘管曹操在赤壁之戰後吸取了教訓,花了不少心血訓練水軍,試圖補上這塊短板,可事實證明,某些先天劣勢是很難通過後天的努力改變的,在水上作戰這方面,曹軍終究不是孫軍的對手。
據《三國志·吳主傳》注引《吳歷》記載,此後孫權數次挑戰,曹操皆堅守不出。孫權索性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舉動,親自乘坐一艘快船,大搖大擺地駛入了曹軍的防守區域,公然對曹操進行挑釁。
曹軍諸將自然咽不下這口氣,紛紛請求出戰。曹操卻不同意,說:「這一定是孫權想親眼看看我軍的陣容。」言下之意就是讓他看好了,不必理睬,然後命全軍嚴陣以待,弓弩不得妄發。
孫權就這樣肆無忌憚地沿著曹營前的水道走了五六里,然後折返的時候,還故意命手下擊鼓奏樂,一路敲敲打打,好不熱鬧。
面對孫權如此囂張的示威行徑,曹軍將士們一個個恨得牙根痒痒,卻也只能強行忍耐。
同樣強忍怒火的,其實還有曹操。他當然知道孫權是在挑釁,可在沒有掌握主動權的情況下,他卻不敢貿然出擊。
稍後,曹操也特意跑到孫權的大營前去偵察了一下,發現對方的「舟船、器仗、軍伍」都十分「整肅」,絲毫沒有破綻,不禁喟然長嘆,然後就發出了那句「生子當如孫仲謀」的感慨,順帶還把劉表的兩個兒子罵了一下。
關於孫權到曹營前示威的故事,後來的曹魏郎中魚豢在《魏略》里記載了另一個版本。他說,孫權乘坐一艘大船到了曹軍大營前,然後曹操的反應與《吳歷》記載的恰好相反,不是下令不得發射弓弩,而是命部眾「弓弩亂發」。結果,孫權的大船一側射滿了箭,導致船身的重心傾斜,眼看就要傾覆,孫權立刻命船掉頭,用另一側去「受箭」。然後曹軍又是一通亂射,很快,「箭均船平」,兩側都射滿了箭,重量相等,船身恢復平衡,孫權遂從容而去。
就是這個版本,給了羅貫中靈感,才有了《三國演義》中諸葛亮「草船借箭」的故事。
曹軍與孫軍在濡須口相持的這個時候,正值春天,雨水綿綿。曹軍都是北方人,對這樣的氣候很不適應,而相應的作戰條件也變得更加不利。孫權算準了這一點,便給曹操寫了一封信,信里只有八個字:「春水方生,公宜速去。」隨信還附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同樣是八個字:「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口氣看上去輕鬆詼諧,就像是在問候老友,實則殺機凜凜,霸氣側漏。
曹操見信後,非但一點都不生氣,反而對眾將說:「孫權不欺孤。」然後就真的撤軍了。很顯然,曹操也知道,孫權不是在嚇唬他。
本來戰場的主動權便不在曹操手上,加之雨水日漸增多,情況只會對曹軍越來越不利,此時不撤,更待何時?
當年四月,曹操班師回到了鄴城。
次月,他便迫不及待地做了一件出征前就想做的事情——晉爵,加九錫。
曹操以天子的名義下詔,封自己為「魏公」,以冀州的十個郡作為食邑,同時加了九錫。
建安十五年,曹操裝模作樣地讓出了三個縣的食邑,還大張旗鼓地下了一道丞相令以表明心跡,現在一口氣給自己封了十個郡,卻連眼睛都不帶眨的。
可見,權臣就是權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都是權臣的常規操作。若是像荀彧那樣,指望權臣能有什麼忠貞謙退的自我修養,純屬緣木求魚。
再說另一邊,劉備初戰告捷、拿下涪城後非常興奮,便大擺宴席,犒勞眾將。
在宴會上,劉備多喝了幾杯,有些得意忘形,便對龐統道:「今天這場宴會,實在是很歡樂啊!」
龐統可能覺得大事未定,不宜高興得太早,便瓮聲瓮氣地頂了一句:「伐人之國而以為歡,非仁者之兵也。」(《三國志·龐統傳》)
單從字面意思來看,龐統這話其實挺違心的,甚至可以說挺虛偽的。之前劉備猶豫著要不要入蜀的時候,不就是你拿「弱肉強食」的那套說辭勸人家的嗎?現在又來扯什麼「仁者之兵」,是不是太假了?
可是,龐統這麼說,其實用意不在於強調什麼「仁者之兵」,而在於提醒劉備要低調——革命尚未成功,不宜太過張揚。說白了,咱們是來搶地盤的,偷偷進村的可以,敲鑼打鼓的不要。
沒想到劉備喝高了,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所以當場就怒了,馬上用一句同樣冠冕堂皇的話(左扌右享)了回去:「當初周武王討伐商紂,不也是前面唱歌后面跳舞嗎,難道周武王就不是仁者了?你說這話完全不對,趕緊給我出去!」
領導發飆了,龐統還能說什麼,只好乖乖滾了出去。
片刻後,劉備酒勁過了,意識到方才有些過火了,便把龐統叫了回來。
龐統回來後,就跟沒事人一樣,該吃吃該喝喝。劉備憋不住,就說:「剛才那番話,到底是誰錯了?」
領導這一問,還真不好回答。說領導你錯了吧,既讓領導難堪,又對自己沒好處,肯定不行;說自己錯了吧,既心有不甘,又有諂媚之嫌,也說不出口。
那怎麼辦?
龐統不愧是號稱「鳳雛」的人,當即不假思索道:「君臣俱失。」
說兩個人都錯了,其實就是說誰也沒錯。劉備聞言,哈哈大笑。這場小小的不愉快就在劉備的笑聲中化解了。
建安十八年五月,劉備率大軍由涪城南下,兵鋒直指成都。
劉璋接到戰報,不禁大為惶恐。
一個叫鄭度的謀士向劉璋獻計,說:「劉備孤軍深入我益州,士眾尚未歸附,其軍中缺乏糧秣輜重,全靠劫掠。而今之計,不如把巴西郡(治今四川閬中市)和梓潼(治今四川梓潼縣)一帶的百姓,強行遷移到內水(今涪江)以西,然後把所有倉庫存糧及田野莊稼焚毀,繼而深溝高壘,以靜制動。劉備若前來挑戰,可置之不理。他們得不到補給,不出一百天,必將遁逃,到時候再出兵追擊,必可將其生擒。」
這個堅壁清野的計劃顯然是對付劉備的最好辦法,一旦實施,足以發揮釜底抽薪的效果,令劉備不戰而敗。
很快,法正就得到了這個消息,馬上告訴了劉備。劉備一聽就急了,問法正該怎麼辦。法正卻若無其事道:「劉璋不會採用的,你就放心吧。」
果不其然,劉璋沒有採納鄭度的計策。他對眾屬下說了自己的理由:「吾聞拒敵以安民,未聞動民以避敵也。」(《三國志·法正傳》)
我只聽說過抵抗敵人以保護百姓的,從沒聽過驅趕百姓以躲避敵人的。
這句話本身,完全沒毛病。既有體恤百姓的仁義,又有不畏強敵的英勇,頓時把劉璋的形象襯托得十分高大。
可問題在於——話沒毛病,人有毛病。劉璋的問題就是他缺乏實力,根本沒有條件與劉備正面對決。所以,這句本來沒毛病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就成了大話,成了空言,成了罔顧現實的迂腐之辭。
換言之,就是自不量力,徒逞口舌之快。
假如是曹操、孫權或劉備來說這種話,那肯定沒毛病,足以贏得一片喝彩。可劉璋這麼說,也就只能過過嘴癮而已,結果無疑是把頭伸到了劉備的刀口之下。
放出這句豪言後,劉璋立刻把鄭度罷免了,然後開始調兵遣將,一口氣派出了劉璝、泠苞、張任、鄧賢、吳懿等多名將領,各率所部一同進攻劉備。
結果呢?
劉璋自以為能夠抗擊敵人從而保護百姓,結果是既沒擋住敵人,也沒保護好百姓,還把自己的多名大將及其部眾給賠了進去。
雖然劉璋這邊人多勢眾,可都不經打,劉璝等人接連敗北,只好退保綿竹(治今四川綿竹市),吳懿則索性帶著部眾投降了劉備。劉璋怕劉璝等人也跟著投降,趕緊又派李嚴、費觀兩名高官前往綿竹督戰。
李嚴和費觀一到前線,啥事兒沒幹,直接帶著部眾就奔劉備大營去了。
他們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投降的。
連負責督戰的大員都直接投降了,這仗還怎麼打?劉璋有些傻眼,連忙又把親兒子劉循派了去。
人家打仗是大量減員,可劉備卻越打兵馬越多,簡直不是來打仗的,而是來搞收編的。隨著兵力的迅速擴大,士氣自然大為高漲。劉備旋即分遣諸將,陸續奪取了綿竹附近的許多縣城。劉循和劉璝等人怕被包餃子,只好再度退守雒城(今四川廣漢市)。
劉備不給對手喘息之機,迅速率大軍將雒城團團包圍。雒城距成都已是近在咫尺,若再失守,成都便門戶洞開,劉璋就徹底完蛋了。
危急時刻,劉璋這邊也是有忠勇之士的。
這個人就是張任。他毅然率部出戰,在雒城東南面的雁橋對劉備發起反攻,可惜又一次戰敗了。張任被俘,劉備素聞他有忠勇之名,便勸他投降。張任厲聲道:「老臣終不復事二主矣。」(《三國志·先主傳》注引《益部耆舊雜記》)
劉備儘管頗為惋惜,還是把他殺了。
這裡順便一提的是,《三國演義》給這個張任加了不少戲:首先說劉璋與劉備在涪城聚宴之時,龐統命魏延舞劍,意在擊殺劉璋,張任便出面對舞,救了劉璋;然後,又安排張任在落鳳坡設伏,射殺了龐統;最後,又寫了「孔明定計捉張任」的一幕,以此作為諸葛亮入蜀的第一樁功勞。
這一切,當然都是虛構的。
龐統最後的確是在圍攻雒城時身中流矢而死,但不是此刻,而是在一年後。諸葛亮同樣也是在一年後才由荊州攻入巴蜀的,與張任也沒有任何關係。
上述情節雖屬虛構,但像張任這樣的忠勇之士,卻值得羅貫中為他花費筆墨。因為面對劉備的進攻,偌大一個益州,大部分都是貪生怕死、望風而降之輩,像張任這樣願意為老闆盡忠效死的人,實在是寥寥無幾。
僅此一點,他便值得被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