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國一哥成長史-不良少年曹阿瞞
2024-09-26 04:05:11
作者: 王覺仁
要看清三國一哥曹操這個人,一切都要從頭說起。
曹操,字孟德,小名吉利,小字阿瞞,沛國譙縣(今安徽亳州市)人。陳壽的《三國志·武帝紀》稱他的祖上是西漢開國元勛、丞相曹參,其實這個說法並不靠譜。因為很多人都知道,曹操的爺爺曹騰是宦官,曹操老爸曹嵩只是曹騰的養子。所以明擺著,曹操本來不姓曹,只是跟了曹騰的姓而已,就算陳壽有證據證明曹騰是曹參的後人,可從血緣上來說,曹操跟曹參也沒有半毛錢關係。
充其量,只能說是宗法上的意義,畢竟收養關係在古代也算是延續了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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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可能會說,人家陳壽的意思,可能是說曹嵩是曹參的後人,這不就對上號了?
可問題是,陳壽也不知道曹嵩的家世出身,他在《三國志》里就老實承認了:「莫能審其生出本末。」倒是為《三國志》作注的裴松之給出了一個說法,他引用吳人所著的《曹瞞傳》和郭頒《魏晉世語》里的相同記載,稱曹嵩本姓夏侯——算起來,日後曹操麾下大將夏侯惇得喊曹嵩一聲叔父,也就是說,曹操和夏侯惇是堂兄弟。
如果此說為真,那曹操的祖先雖然不是曹參,卻是西漢另一個開國元勛、名將夏侯嬰,因為夏侯惇就是夏侯嬰的後人。
繞了一圈,人家曹操似乎仍然是堂堂大漢開國元勛之後。可是,裴松之的這一說法就比陳壽的靠譜嗎?
當歷史迷霧重重、真偽難辨的時候,我們就只能藉助於科學了。
早在2009年,復旦大學人類遺傳學實驗室就成立了一個課題組,利用DNA技術對曹操的身世之謎展開了研究。他們首先在全國範圍內,採集了包括曹姓、夏侯姓在內的超過1000例的血液樣本,對其DNA進行檢測,接著又在安徽亳州的曹氏宗族墓葬坑裡,找到了兩顆非常寶貴的牙齒——它們的主人就是曹操的叔祖父、河間相曹鼎。
然後,課題組根據現代基因和古DNA的雙重驗證,100%確定了曹操家族的DNA,繼而又用相同方法驗證了曹參和夏侯氏的家族基因。通過比對,最後在2013年得出結論:曹操家族的基因,與曹參後人的基因和夏侯氏的基因都不一致,沒有明確的遺傳關係。
同時,課題組認為,曹操之父曹嵩很可能來自曹騰家族的內部過繼,不過可以確定該家族並非曹參那一族。
至此,困擾了史學界兩千年的曹操身世之謎,終於得到了部分破解——雖然我們還是無從得知曹操的祖宗到底是誰,但起碼可以認定,曹操既不是曹參的後人,也不是夏侯嬰的後人。
可見,不論是陳壽的說法,還是裴松之引用的說法,都不靠譜。
至少在更有分量的考古發現和科學證據出來之前,這個結論是成立的。
雖然攀不上曹參和夏侯嬰這兩位顯赫的祖宗,但曹操的家庭背景還是相當牛的:他爺爺曹騰官居中常侍、大長秋,在宦官里職位最高,其權勢未必熏天,熏人則綽綽有餘;他爹曹嵩就靠著家裡的權勢和錢,花巨資買了三公之一的太尉。
身為高幹子弟,自然是養尊處優,所以小時候的曹阿瞞就成了一個紈絝子弟,成天「飛鷹走狗,遊蕩無度」。他爹曹嵩可能忙於政事,沒怎麼管他,倒是叔叔看不過眼,經常跟曹嵩打小報告,讓他管管這小子。阿瞞對此懷恨在心,決定找機會擺他叔叔一道。
有一天,阿瞞在街上閒逛,恰好看見叔叔迎面走來。他靈機一動,忽然臉一歪,嘴一斜,渾身抽搐,還口吐白沫。叔叔大驚,趕緊問他怎麼了。阿瞞十分痛苦地說:「可能是中風了。」叔叔連忙跑去告訴了曹嵩。曹嵩嚇壞了,趕過來一看,阿瞞一切如常,啥事兒都沒有,就問他:「你叔不是說你中風了嗎,這麼快就好了?」
阿瞞一臉無辜:「沒有啊,我一直都好好的,中什麼風?」
曹嵩大為狐疑。
阿瞞佯裝困惑地想了想,旋即做出恍然之狀:「我知道了,一定是叔父不喜歡我,才會說我的壞話。」
曹嵩一聽,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從此以後,不管阿瞞的叔叔說什麼,他都不再相信了。
這個故事,出自裴松之注所引的《曹瞞傳》,千百年來膾炙人口,不論其真實性如何,都足以表現出曹操的性格:「少機警,有權數。」(《三國志·武帝紀》)
少年時代的曹操,還有一個好哥們兒,就是「四世三公」的袁大公子。
兩人都是高幹子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生活實在沒什麼驚喜和波瀾,所以就都放蕩不羈愛自由,喜歡尋找刺激。
據南朝劉義慶在《世說新語》中記載,有一次,阿瞞和袁大公子又在一塊兒廝混,看到一戶人家在辦喜事,兩個無聊的傢伙就生出了惡趣味,決定把人家新娘子劫走。兩人趁熱鬧混進人家後院,稍微做了下分工,等天黑了,袁紹突然放聲大喊:「抓賊啊!」這家人不明就裡,紛紛從屋裡跑出來,照著袁紹叫喊的方向追了過去。這邊的曹操立刻衝進洞房,扛起新娘就跑。那頭的袁紹估摸著曹操得手了,就繞回來跟曹操會合。兩人相視大笑,然後扛著新娘溜之大吉。
跑沒多遠,新娘回過神來了,就連聲大叫:「非禮啊!救命啊!」那一家子人一聽,趕緊又殺了回來。袁紹有點發慌,一不留神,哧溜一下掉進了路旁的灌木叢里,忙叫「阿瞞救我」。可阿瞞兄肩上扛著新娘呢,哪騰得出手來救你?
情急之下,曹操大喊一聲:「賊在這裡!」然後竟扔下袁紹,一溜煙跑沒影了。
眼看追兵越來越近,被抓到還不得被當場打死?!袁紹又驚又怒,憑著求生本能噌地一下蹦了上來,最後總算逃走了,沒被逮住。
劉義慶的故事講到這裡就結束了,沒有交代新娘的結局,也沒說袁紹後來有沒有找曹操算帳。如果我們腦補一下,大致可以推演出如下場景:
袁大公子指著曹操的鼻子罵:「曹阿瞞你有病吧?成心想害死我嗎?」
曹操滿不在乎地笑著說:「我要不喊那一嗓子,你蹦得出來嗎?」
「可我要是蹦不出來呢?」
「蹦不出來……算你倒霉嘍。」
總之,從二人的性格來看,袁紹一定會興師問罪,而曹操也一定會死不認錯;如果袁紹罵曹操不講義氣,曹操就會說我這叫急中生智。
《世說新語》本質上是筆記小說,所以曹操和袁紹的這段公案未必是真的,就算實有其事,一定也經過了藝術加工。不過,這並不妨礙我們從中讀出一個鮮活的曹操,一個既有血有肉又大致符合史實的曹操。
《三國志》就說,這個階段的曹阿瞞「任性放蕩,不治行業」,屬於典型的不良少年。
很顯然,日後那個雄才大略、陰狠狡詐的三國第一梟雄曹操,就是從眼下這個吊兒郎當、機變百出的不良少年曹阿瞞走過來的。
老話常說的「三歲看老」,還真是一條樸素的真理。
阿瞞雖然放蕩不羈,但如果僅止於此,估計大了以後也是個廢柴,不能指望他有多大出息。所幸,阿瞞還是有一個優點的。
他喜歡看雜書。
東漢的貴族子弟,一般上學從識字課本讀起,然後讀算術、天文、地理等。稍大一點,就要讀《論語》《孝經》等儒家的入門書。到了十五歲,有條件的就要到京師去讀太學了,教材是《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這五本儒家經典,合稱「五經」。
阿瞞是高幹子弟,十五歲後自然也要入太學。不過,以他那混世魔王的性格,這些循規蹈矩的書肯定滿足不了他,所以他就撒開了看各種課外書,其中最感興趣的當數兵家和法家。《三國志·武帝紀》就說曹操「攬申、商之法術,該韓、白之奇策」。「申、商」就是申不害和商鞅,法家代表人物;「韓、白」就是韓信和白起,兵家代表人物。
顯而易見,最合乎阿瞞胃口的,就是武力加權謀。事後來看,他顯然都看對了,所以才會成為「三國」中最大的贏家。
曹操後來之所以那麼牛,不僅因為早年讀了很多符合自己興趣和性情的書,更因為他有一套很厲害的讀書方法。我們今天常說,要把書上的內容真正變成自己的,光靠大量「輸入」是不夠的,還必須學會「輸出」。所謂輸出,包括摘錄、做筆記、寫讀後感、與人分享等,這樣才能最有效地吸收書中的精華,並使之為我所用,變成自己能力的一部分。
而曹操恰恰就用了這種方法。
他不僅大量抄錄了當時可見的諸家兵法,將其匯集成冊,還給《孫子兵法》做了詳細的注釋。我們今天讀到的《孫子兵法》,其中流傳最廣的版本之一,就是曹操的注本。
在太學讀書期間,阿瞞發現了一件令他挺鬱悶的事:周圍很多人瞧不起他。因為他爺爺是宦官。東漢一朝,宦官雖然飛揚跋扈,權傾朝野,但是名聲很臭。用後來陳琳幫袁紹寫檄文罵曹操的話來說,就叫「贅閹遺丑」,相當難聽。
除了出身不好,阿瞞自己的品行也不太檢點,所以難免遭人鄙視。
在當時,名聲不好可不是一件鬧著玩兒的事,它直接關係到一個人的仕途。
兩漢的官員選拔制度是「察舉制」,跟後來的科舉完全不同。科舉考試更像今天的高考,只要你成績好就行,可察舉制考察的卻是一個人的品行和聲望。所以名聲不好的人,理論上就跟仕途絕緣了。雖然阿瞞家裡有錢,實在不行還可以跟他老爸一樣,拿錢去砸。可拿錢砸出來的官,照樣會讓人鄙夷,人家表面不說什麼,背地裡都是嗤之以鼻的。
阿瞞雖說表面上滿不在乎,但胸中也是有大志的,他可不想一輩子被人瞧不起。所以,必須想辦法提升知名度,打造影響力。而最有效的辦法,跟今天差不多,就是找社會名流給自己站台,做品牌代言。
為此,阿瞞特意找到了一個叫宗承的名士,想跟他交個朋友,套套近乎。可到了人家府上一看,我的天,里里外外都是賓客,別說交朋友了,說上一句話都難。可阿瞞毫不氣餒,今天沒機會,我就明天再來。於是,一連數日,阿瞞天天來,就站在人家客廳外死等。終於有一天,宗承送客人出來,阿瞞立刻逮住機會,跑上去自報家門,然後畢恭畢敬地伸出手,心想這手一握,朋友就算交上了。
沒想到,宗大名士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既不握手,也不說話,然後一轉身,昂著頭就走了。
阿瞞的手僵在那兒,十分尷尬。
沒關係,今天你對我愛搭不理,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阿瞞收拾起受傷的自尊心,然後同樣一轉身,昂著頭找下一位名士去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找來找去,阿瞞終於碰上了一位真正賞識他的大佬。
此人名叫橋玄,曾當過太尉,也是當時的一位大名士。
不得不說,橋太尉的眼光相當毒辣。他本身也崇尚法家,所以跟阿瞞一見如故,幾次攀談過後,就鄭重其事地對他說:「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三國志·武帝紀》)
這句話的分量之重,怎麼形容都不為過。
為了讓更多名士給阿瞞站台,橋太尉還熱心介紹他去找當時的一位評論家。
這位評論家的名頭可不是一般的大,直到兩千年後的今天依舊如雷貫耳。他就是「月旦評」的創始人許劭。
「月旦評」在當時的影響力,就如同今天的福布斯排行榜,區別在於「月旦評」是文人雅士排行榜,不是有錢就能上的。許劭品評褒貶當時人物,然後在每月初一公開發表,故有「月旦評」之稱。無論何人,凡是經他褒獎讚揚,立刻身價百倍,名動天下。
對此,阿瞞當然求之不得。如果能得到許劭的讚揚,哪怕是隻言片語,也足以讓他徹底洗刷「閹宦之後」的污名,從此令世人刮目。
於是,阿瞞帶上厚禮登門求見,態度十分謙卑。然後,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許劭打心眼裡鄙視他,所以隻字不吐。阿瞞卻不在乎,再次拿出厚臉皮的精神,死纏濫打,非讓許劭開口不可。
雙方就這麼僵持了一陣子。最後,阿瞞只好拿出當初混社會的手段,有一天又去找許劭,突然把他逼到牆角,惡狠狠地發出威脅,估計是說些「你今天再不開口,老子就要動手了」之類的話。
許劭被逼無奈,只好用不太情願的口氣說出了那句名垂青史的評語:
「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不愧是東漢末年著名評論家,許劭這話說得相當有水平:
首先,說曹操是治世能臣,多少有恭維之嫌,這是為了不讓曹操揍他,好漢不吃眼前虧;說曹操是亂世奸雄,明顯是偏貶義,這是為了出一口惡氣,讓自己心裡平衡一點。
其次,話不說死,模稜兩可。畢竟,將來的天下是治世還是亂世只有天知道,所以你曹操到底是能臣還是奸雄我說了不算,得看老天爺。
最後,這句話還可以理解為是給曹操出了道選擇題。也就是說,「治世」的「治」和「亂世」的「亂」都可以做動詞用:你曹操若想當個能臣,那就拿出本事去好好治國;可你要總是這副動不動就揍人的德行,那你遲早會成為一個禍亂天下的奸雄。
總之,最後這層意思已經有了規勸和警示的味道。
不知道阿瞞聽出了幾層意思,反正他聽完後,什麼話都沒說,只發出一陣大笑,然後就昂著頭揚長而去了。
曹操的反應很符合他的性格。對他而言,做能臣還是做奸雄都無所謂,因為能當得起這兩個稱呼的人,必定都是具有大能量的人,也是干出了一番大事業的人。這就夠了。至於道德層面上的善惡忠奸,在曹操那兒根本不構成問題。
說白了,曹操這個人真正在乎的,從來都只是本事和實力,而非品格與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