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

  在廚房裡足足磨蹭了十來分鐘後，讓霽終於是在寶姨嫌棄的眼神中認了命，默默給自己做足了心裡建設後，去了客廳。

  董樺英安靜得喝著紅酒，膝蓋上放著電腦，貌似在工作。

  他有些不知所措，正不知道是不是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就見紀義突然從書房裡沖了出來。

  她眼睛紅紅的，看著讓霽道：「回家。」

  

  有些手足無措，讓霽看著後邊跟出來的董諳，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但還是選擇了依從紀義的意思：「好，我們回家。」

  他拿了衣服給紀義穿上，然後跟董諳點頭道別，順手關上了門。

  紀義一直到坐進車裡整個人都很激動，然而車門的關上的那一刻，她卻忽然沉默了下來。

  看著窗外無意義的一處，憑空發呆。

  讓霽給她系安全帶的時候，才發現她流了滿臉的臉。

  「怎麼了？」他很少見紀義哭，除了初見那次她哭的比較慘，往後的相處中，都是格外堅強的模樣，讓霽沒有經驗，不知該如何安哄，只能手忙腳亂的給人擦眼淚。

  順著他的力道倒回他的懷裡，紀義無意識抓緊他的衣服，終於放聲大哭。

  讓霽心疼的不行，可除了輕聲的安撫，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等到紀義哭夠已經是二十分鐘後的事了，她的嗓子啞了大半，整張臉被淚水浸的冰涼。

  讓霽只能用力把自己的雙手搓熱，然後再給她貼著暖暖。

  紀義看著他體貼的模樣，打了個哭嗝的功夫，眼淚再次滑了下來。

  不過這次沒等讓霽給她擦，她自己先低頭在袖子上蹭乾淨了。

  「讓霽。」

  沙啞的聲音，擾得讓霽心一跳一跳的疼，回應不由得輕柔了好幾分：「嗯。」

  「你疑惑過為什麼我不帶你回家對嗎？」紀義哭累了，長長出了一口氣，顫抖著哭腔問。

  讓霽皺了皺眉，手掌依舊暖著她的臉蛋：「是的，我不解過，也委屈過。」

  紀義愣了愣。很長時間，他都盯著眼前讓霽胸前那個做工精美的胸針看，直到時間無意義的流逝，讓霽不由得懷疑她是不是又被某種不知名的情緒淹沒的時候，她才眨了眨眼，終於開口說話：「因為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帶你回去。或者說，我該帶你去哪兒。」

  那些算不上美好的過去，平凡如紀義，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回憶。

  紀義是孤兒。

  這兩字潛意識意味著一種多舛的人生。她被拋棄，然後被拐賣，被人教著去詐騙，去賣慘，去丟掉自尊心。

  然後一站又一站，被不知名的交通工具，拉著去向不同的地方。

  四歲的小孩有多大的見識？很多成年人望紀義莫及。

  她漸漸習慣了被推來推去，在地上摸爬滾打的日子，也習慣了在一個地方不到兩個月，就被轉向下一個目的地，接受一個全新的男或女做自己的「阿姨」或者「姨夫」。

  有時候走在街上看著那些維護治安的警察，她會駐足觀望片刻，在心裡想：「警察叔叔真帥啊！但我口袋裡的錢不是撿來的，是騙來的，他們不會喜歡我的。」

  每次想到這兒，她就特別難過。

  偷雞摸狗的耗子，是不配奢求被優雅迷人的貓咪救贖的。

  身邊稍比她大些的孩子這麼跟她說。

  於是紀義死了心，不再去追尋警察叔叔的身影，只努力讓自己一天天活下去。

  但她沒想到命運的轉折那麼快。

  有夥伴不甘於不人不鬼的日子，在出去「討生活」的時候刷耍個心眼，趁著眼線不注意的時候偷跑，然後橫衝直撞不管不顧的衝進一家正在剪彩的高級商場，引發了騷亂。

  那之後他們的事情見了報，在網上光速飛傳。在被警察圍追堵截的那幾天裡身邊的夥伴死了很多，但紀義是那個幸運兒，她成功獲救，坐在曾經最崇拜的警察叔叔懷裡，從一個黑暗的世界裡，走進了光明。

  警察叔叔說，她有爸媽，也有家。

  所以她等啊等，等到最後，有家孤兒院願意接收她。

  她沒有失望，安安靜靜的等待著別人給她安排好的人生。

  然後在幼兒園門口，不小心撞到一個身姿挺拔的小小蘿蔔頭，蘿蔔頭看了她一眼，對身邊人笑著說：「我喜歡她，我要她做我妹妹。」

  於是她懵懵的被帶去了一個不知名的國家，在那裡像做夢一樣生活到六歲，再次經歷了拐賣。

  她在安樂窩裡呆了兩年的時間，曾經的噩夢蠶食而來時毫無防備，被警察叔叔救援之前的幾日場景反反覆覆造訪，她是那一批孩子裡哭的最慘，嚎得最大聲的人。

  當時所有人都討厭她，包括一起被綁的幾個孩子。

  都是上流社會教養出來的公子哥兒，他們知道如何與歹徒鬥智鬥勇，也確實神童到將幾個綁架犯耍得團團轉，可是紀義完全不記得，她那會兒大病了一場，腦子燒的什麼都模糊不清，唯一記得的，是幾個孩子在逃跑時，說的那一句話：「弱者就該被淘汰，她的身體在這場生死較量里背叛了她，這是她的問題，我們不該承受後果。我提議，放棄她。」

  有一個小孩面露猶豫，他最後蹲在紀義耳邊說：「你等著，我會來救你的。你記住我的名字，我叫讓霽，如果我沒能來救你，那你就念著這個名字，讓我死後入十八層地獄。」

  然後，幾人分工跑了出去。

  很多時候紀義都覺得自己命挺硬的。比如在曾經的人販子手上沒死，比如這一次明明是必死無疑的結局，到最後，她還是被救了出來。

  只是這一次，救她出來的不再是警察叔叔，而是那個說喜歡她，把她帶回去當做妹妹的哥哥。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平時得過且過混吃等死，但一旦經歷過生死，很多事情就會變得不一樣。

  貪生怕死的人會變得勇敢無畏，唯唯諾諾的人一夜之間剛毅果敢，作惡多端的放下屠刀。

  紀義，開始恐懼一切擁有權勢，看別人如看螻蟻的上位者。

  不到七歲，她離開了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