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8章

  第788章

  如今江月白的身邊只剩皇帝這一個兒子。

  不，確切地說，已經不算兒子。他們兩人鬧了彆扭，至今還沒有和好。

  皇帝日日來請安，她都不給他好臉色看。皇帝脾氣倔，不肯低頭，安排皇后跟后妃來侍疾。

  皇后性子爽朗，在細節上確實沒有中原女子細膩周到。她出身尊貴，大概沒有細緻照顧人的經驗，造成各種疏漏。導致江月白的病情一直沒有好轉。

  皇帝因此當眾訓斥了皇后一頓，發了頓大脾氣，其實也就是藉機發揮，發泄了跟太后之間憋著的怒氣。皇后何曾受過這樣的羞辱，跟皇帝鬧上了情緒。

  兩人就這麼僵著冷著。

  請記住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皇帝向來是被人追著捧著的，自然不高興去哄皇后開心。

  於是轉向其他后妃，江月白的侄女慧婉儀和兀良哈的蘭貴嬪兩個長得漂亮又溫柔懂事，很快贏得寵愛。

  江月白禁不住悲傷地問身旁的華太淑妃，「你說當初生那麼多是為了幹嘛？」

  華太淑妃抓住了江月白的手，「太后，您別太難過。兒大不由娘。皇家普通人家都一樣。」

  比如她哥，當年的風流才子葉竹卿，當初不少京城少女的夢中情郎，不知道哪根弦搭錯了，把家裡的小妾全休了，幡然醒悟，說要在朝廷里認真做事，跟媳婦好好過日子。

  江月白自嘲地笑了一聲，「是我自找苦吃的。」

  華太淑妃急切地安慰道，「太后娘娘您可別這麼想。皇帝他是個明君。」

  華太淑妃不禁想到了先帝。先帝也是這個樣子的啊。也是六親不認的。真是親生的啊。沒有毛病。

  這母子個性都強，沒人做和，都等著對方軟下來。這心不就越離越遠了嗎？

  難啊。

  泰興十四年臘月里，梁小寶突然重病過世。江月白前去探望，梁小寶告訴她，他畢生唯一的心愿，就是託付江月白將一支精美的八寶髮釵轉交給晴兒。晴兒是他一生唯一的摯愛。

  梁小寶臨終之前，禁不住懇切地說道：「娘娘，先帝對您情深如何，很多事情並未讓娘娘知曉。」

  「哀家知道。」江月白點頭，淚水滾落。

  梁小寶服侍了兩代帝王，忠心不二，勞苦功高。李承稷將他厚葬在石景山宦官墓地。隨後由心腹養子石曉宇繼任其職位。

  *

  泰興十五年，又到了三年一度的科舉。

  嫿太婉儀的八王爺、江月白的九王爺、妍太婉儀的十二王爺、洋太嬪的十三王爺都考上了進士。安太妃的十王爺落選。

  安太妃的十王爺娶了工部尚書之女；

  妍太婉儀的十二王爺娶了刑部尚書之女；

  洋太嬪的十三王爺娶了大理寺寺卿的孫女；

  皇帝把自己的親弟弟九王爺封為東遼王，擔任遼東都護府都護。把河南、山西、江蘇的人口大量移民到東北。把戶部侍郎杜衡家的嫡三女嫁給了他。杜衡的嫡次女曾經是長公主的伴讀。

  妍太婉儀的十二王爺被安排去浙江都指揮使司擔任副指揮使，負責東南沿海的海防，抗擊倭寇。

  洋太嬪的十三王爺則被留在了朝中，安排進了禮部任六品主事。

  沒有通過科舉考試的十王爺因為武力過人，驍勇善戰。安南地區去年開始此起彼伏地出現多起叛亂，皇帝把老十安排到安南都護府擔任副都護，常駐安南地區。

  八王爺最幸福，因為繼承了母親的基因，擅長繪畫書法，皇帝把周相多才多藝的孫女嫁給了他。因為他母親嫿太婉儀家世代信佛，被安排進了工部，專職負責修繕建造佛寺。被安排統籌修建藏傳佛教雍和宮。

  而蒙古族靜太妃、和太妃的十五、十六公主分別嫁給了浙江、江蘇布政使司布政使的嫡子做正妻。使得江南世家大族也開始跟蒙古族聯姻。

  洋太嬪的十七公主嫁給了陝西道指揮使謝靈傑的嫡子做妻子。

  至此，後宮所有后妃的孩子都已經結婚成家。除了隨著韓子謙出海的三王爺。

  男子科舉，女子選秀，都是光耀門楣的出路。

  這一年李承稷選秀選了十人。後宮裡一下子又都住滿了人。

  襯得慈安宮特別的空蕩。

  後來從韃靼來的和太妃不知怎的越來越虛弱也走了。原來留下來養老的女子一共十六人，如今只剩下了六人。其中裕太貴嬪最有福氣，隨兒子出了宮。

  實際住著的只有五人，華太淑妃、嫿太婉儀、靜太妃、安太妃和洋太嬪。

  這五個人全都會三門語言，漢語、蒙語和阿拉伯語，聽說讀寫都沒有問題。教對方學說話，是枯燥乏味日子不多的樂趣。所以聊天的時候，三種語言混雜，大家想到哪就講到哪，也不怕人聽不懂，聽不懂的話，用漢語解釋下就好了，沒什麼大不了，反正多的是時間。

  華太淑妃一直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真沒有想到自己常年是個藥罐子，宮斗走到最後，竟然還能進入到決賽圈。尤其是漢人這邊除了江月白只剩她跟嫿太婉儀。想想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自己當年可是執著地要在皇上面前舉報嫿太婉儀跟杜太醫私通。若不是太后娘娘心善，跑去當頭一陣棒喝，把事情全都掰扯開來說，給她講了做人的三個基本原則，她肯定早就被自己給作死了，不，就像她娘那樣，含恨而終，蠢死了。

  相處久了，才體會到，太后當初說嫿太婉儀不可能跟杜太醫私通是什麼意思。嫿太婉儀真是個通透極了的人，真不可能做出那種事。

  但華太淑妃也不好意思跟嫿太婉儀道歉這事兒，就一直對她好，每天都跑去看她畫畫，跟著她做首飾，給她打下手，了解到一堆牛逼的首飾製作工藝，感覺特別充實的，特別有趣。

  盧太妃離世時攥在手裡的宮燈步搖，就是嫿太婉儀親手將黃金拉成跟蝦須一樣的細絲，再一點點地分層次累積整合起來，其精細程度比繡花要難多了。她不知道嫿太婉儀的眼神怎麼那麼好，手怎麼那麼靈巧。

  今年是龍年，是太后娘娘的本命年，嫿太婉儀竟然花了一年的時間，親手做了一整套金累絲頭面、手鐲、項鍊、耳環送給太后娘娘做生辰禮物。太后娘娘戴上時，就是個行走的大佛，塑了金身那種，渾身閃耀著金光。

  嫿太婉儀如今是個超級大富婆，圓夢珠寶在全國開了二十多家連鎖，老賺錢了，但她特別的平易近人，從不擺架子。

  每天都讓華太淑妃組織點餐，大家想吃什麼就讓御膳房上什麼，她負責買單。幾個人每天到點都會湊一塊，磕著瓜子商量著今天中午吃啥喝啥，晚上吃啥喝啥。

  她們把當初睿妃美食話本子寫的美食全都點了一遍。一致認為睿妃不僅是個白金話本作家，而且還是個被後宮耽誤了的美食家啊。文里提到的那些菜真的好好吃欸。好多御廚都不知道的做法，她那個腦袋瓜到底是怎麼想出來的？

  如果睿妃能活到現在的話，肯定連全國連鎖的私房菜館都開起了。就是不知道這個樣子的話，她跟嫿太婉儀誰更有錢。

  四個人二比二爭論不休。結果嫿太婉儀說，肯定睿姐姐更有錢。因為睿姐姐有「睿」字加持一定是最厲害的。

  今天又是想睿妃姐姐的一天，不如點個紅燒豬蹄壓壓驚吧。聽負責慈安宮事務的沈太醫說這道菜特別美容養顏呢。

  沈太醫就是沈惜墨，雖然她在太醫院沒有編制，但她出身於中醫世家啊，總是溫柔地提醒大家這個該做那個不該做的，大家都特別喜歡她。

  每個太妃離世，沈太醫都哭得稀里嘩啦。有時候大家原本哭不出來，畢竟都到這個年齡了，陸續離開都很正常，卻在沈太醫的感染下哭得驚天動地。

  沈太醫休了兩次產假。生了兩個孩子，兒女雙全。有次經過太后娘娘批准，帶過來玩過一次。真是可可愛愛的兩個小孩，兄妹兩個總喜歡呵呵地大笑，在慈安宮陳舊的兒童娛樂設施上玩得快活極了。

  嫿太婉儀後面給兩個孩子送了兩個鑲嵌著他們名字的赤金掐絲平安鎖，精美程度再次震驚了整個慈安宮。兩個孩子戴出宮去後，實在太漂亮，竟然還帶了訂單回來。嫿太婉儀索性設計了圖樣，交給太后，推出了龍年定製版。

  這個思路了不得，從此每年都有定製款。因為設計實在驚艷，做工精細得如同米上雕花，用料又足，成為圓夢珠寶的主打產品。每年臘月里還沒有出圖樣，就已經把單給排滿了。

  新的部落可汗烏日圖在安北都護府的扶持下，漸漸地建立了在族人中的威信。

  他的馬上騎射技術大放光彩，給了從小就不自信的他力量。建立了自信的他宛若新生，逐漸展示出過人的領導才能，只是他比巴特爾更加內斂沉穩一些。

  這樣的變化宛如一個銀器突然被打磨光亮一樣，不得不感嘆優秀基因結合的強大。

  這一年年底，嫁給烏日圖的五長公主生下了她的第二個孩子嫡長子巴圖魯。去年三月生了個公主，名叫薩日娜。

  泰興十五年三月，孟青之女孟婉儀生了五公主李知珩，被晉為孟容華；

  江月白的侄女慧婉儀因為十分受寵，再次懷孕，結果被皇后故意罰跪到流產，差點感染死掉。

  皇后兩次謀害漢族高位嬪妃子嗣。李承稷勃然大怒，動了廢后的念頭。

  朝堂上也有多位原本就反對立蒙族為皇后的臣子站出來，以此事為因由要求廢后。

  周仕鵬率先發難：「臣聽聞皇后失德，多次謀害漢族女子所生皇嗣，居心叵測，按律當誅。臣請廢后，以正本清源，安撫天下之心！」

  葉相亦冷笑道，「皇后為一國之母，卻如此狹隘失德，此乃危害我大明社稷，亂國之兆！臣請奏廢除皇后。」

  李承稷的皇叔戶部左侍郎李克勤亦肅然出列，「啟奏皇上，謀害皇嗣是滅九族的大罪。絕不可姑息養奸。皇后的德行已不足為後。」

  又有朝臣出列道，「皇上難道為了拉攏瓦刺人，要將大明的江山置於危險境地，寒了列祖列宗的心嗎？」

  皇后的父親，綽羅斯部原來的部族首領連忙出列進言，「此乃後宮之事，自有皇上定奪。諸君為外臣，何以事先定罪，逼皇上廢后？」

  只是像周相、葉相、李克勤的親屬皆沒有在後宮為妃，所說之言只能是為公而不為私，如此一對比，高下立現。

  此言一出，數名大臣附議。其中固然有對正義的堅持，很難不說是蒙漢間難以彌合的隔膜和對立。

  江月白沒有料到第一次立蒙族女子為皇后竟然走到了如此地步，理想跟現實之間隔著一座喜馬拉雅山。

  廢還是不廢，都是大事。

  江月白心裡煩亂之下，去了太廟，或許見一見九如，就能找到答案。

  她望著一個個神龕靈位，上面除了供奉著大明朝的皇帝，還供奉著唐朝的列祖列宗。

  是折中地忍耐贏得綽羅斯部族的支持，還是以誅九族的快刀斬亂麻改立漢族皇后贏得漢族文武百官的支持？

  當她最終走到李北辰的牌位時，她立住了身子，凝視著牌位上的名字，喃喃地問道，「九如，如果是你，你會怎麼決斷？你會不會九天之靈，怨我立了蒙族女子為後混淆了血脈呢？我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

  她抱著牌位坐在蒲團上，靜靜地想。到了傍晚，她終於有了決斷。

  既然決定了要徹底收復廣大蒙古地區，讓邊境免於戰爭，最好的辦法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就一往無前的往前走。

  這其中的是非功過，任後人評說！

  晚上她喊來李承稷過去吃飯，用完晚膳後，她便問道，「事已至此，證據確鑿，皇上打算如何處置皇后？謀害皇嗣乃株連九族的大罪，如果要誅就要誅掉整個綽羅斯部，若不誅則罔顧大明律法，寒了漢族人的心。必須要妥善安置，否則頭疼的事情遠不止於此。」

  李承稷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當初那麼豁達開朗的皇后為何會變成現在這麼狹隘好妒？

  他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母后，您覺得該怎麼辦？」

  江月白淡淡地說道，「去母留子。賜死皇后一族。再選新族長之女入宮。此事拖延不得。」

  頓了頓後，又道，「另外，再分別納和碩特部、土爾扈特部、輝特部女子各一位，作為對綽羅斯部的牽制。」

  李承稷禁不住反問，「既然賜死皇后，為何還要納她的堂妹為妃？」

  「綽羅斯部是四大部族最大的一部。其所處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如果我們誅他的九族，他很可能就轉向支持向來不服的土爾扈特部。反之，可以為我們所用，是拉攏新族長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以此牽制土爾扈特部。」

  第二日，李承稷宣布廢后，皇后全家包括其朝中任職的父親一律賜死。把綽羅斯部落新首領的女兒其其格納入宮中，封為麗容華。和碩特部、土爾扈特部、輝特部女子分別封為和嬪、寧嬪、安嬪。

  還把慧婉儀直接晉為慧妃作為補償。

  這件事情才算基本平息。儘管朝臣們對於將皇后的堂妹納入後宮存在很大的爭議。不少認為應該徹底誅殺綽羅斯部，而非繼續聯姻。

  到了年底，皇后的堂妹麗容華、和碩特部的和嬪懷孕。麗容華被晉為麗妃，和嬪被晉為和貴嬪。

  泰興十六年的春天，老三到達海南時，發回來急報，告訴他的最新消息。

  江月白聽了喜出望外。平安回來就好。

  誰知道，老三回來時，膚色黝黑，少了個左臂，成了殘疾人，滿臉滄桑，與從前的跳脫叛逆判若兩人。

  江月白震驚地望著兒子，說不出話來，「兒子，你這到底是怎麼了？韓少傅呢？」

  老三哀傷地跟母后和皇帝哥哥講述了他們的海上經歷。

  他們按照地圖，通過了馬六甲海峽，經過蘇伊士運河到達了地中海，一路拜訪了沿岸的國家。

  回程途中遇到了兩撥海盜。去年陰曆八月，韓少傅為了保護他而犧牲。因為戰鬥發生在海上，離陸地非常的遙遠。而且當時天氣炎熱，只能無奈地讓韓少傅長眠於藍色的海洋。

  三王爺拿出一個精美的盒子，盒子裡有一隻漂亮的寶石手鐲。

  「母后，您可知道韓少傅是否有心上人。這是從韓少傅房間裡找到的手鐲。」

  江月白愣愣地看著那流光溢彩的手鐲，巨大的悲傷襲來，吞噬了她，幾乎讓她暈倒。

  她穩住心神，想了想說道，「或許是給他母親或者妹妹的。」

  皇帝這個時候說道，「韓少傅的母親早就去世了。應該是給他的妹妹承平郡主的。」

  跪在地上的老三沉默了片刻，抬起眸子看向皇帝哥哥，「弟弟已經發誓要娶韓家女子為妻。求皇兄成全。」

  老三的眼裡漾著淚花，轉了轉，滾落了下來。

  「好。朕許了。朕安排人去問問。」

  隨後，皇帝便在朝堂上宣布，泰興十五年八月，翰林院少傅韓子謙卒，享年五十二歲。

  生前曾擔任先帝少傅，又奉太皇太后之命淨身侍奉先帝左右，後率隊多次下西洋，代朝廷巡視西洋諸國，宣揚國威，引諸國使臣前來朝奉，打通海外貿易通道，為救秦王不幸身死，居功甚偉，忠義無雙，追贈魏國公，諡號「文正」。

  自宋朝范仲淹開始，「文正」被認為是文臣的最高榮譽，高度讚揚其「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韓子謙作為帝師，以閹人身死後能獲得「文正」諡號作為蓋棺定論，足見對其功績的肯定。

  魏國公爵位由其長兄韓子誠之嫡長子韓之章順次承襲為魏侯。並宣布三王爺將娶魏侯之嫡次女韓素心為妻。

  身為太監身卻能被封侯，歷史上獲得如此高殊榮的屈指可數，例如發明造紙術的蔡倫，他被封為龍庭侯。可見李承稷對其評價之高。

  韓子謙去世的消息，令江月白極度震驚而悲傷，卻哭不出來，一直都哭不出來。只感覺心裡堵得慌，又很悵然。

  那隻鐲子被當作遺物送給了韓子謙的妹妹，給她留個念想。雖然江月白有一種直覺，那隻鐲子是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