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兮兮是想活著，但更希望村子擺脫詛咒的循環

  身影虛淡的白龍村長站直身軀，張開雙臂。

  「終於可以卸下身上的重擔了，兮兮，你就好好活著，代替我們去看一眼後世的繁華，好嗎？」

  後槽牙咬緊，腮幫子鼓起，兮兮眼底的倔強不減分毫。

  「兮兮姐，你活著噻，幹啥想不通嘛，要是六子我能活，我肯定活著，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把這麼多年沒填飽過的肚頭兒全部噻得滿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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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頭，別犯撅了哦，老婆婆的皮影戲耍得好，手藝你早就學會了，去耍給別個看哈。」

  「兮妹兒，咱倆過家家的娃娃親不算數了，你別惦記娃兒的帥，莫留戀……」

  村民七嘴八舌，說話的有懵懂的吃貨，有滿嘴黃牙的老婆子，有自戀的小屁孩。

  搖動的小腦袋漸漸停下來，眼裡的不舍愈發濃郁，翕動的唇齒是不知怎麼起嘴的言語。

  最終，兮兮張開嘴巴，放聲大哭：「我捨不得嘛！！！」

  見到兮兮態度軟化，白龍村長淺笑道：「哭吧，丫頭，哭出來就好了。」

  隨後，蕭無鋒點頭，答應了村長、長老以及眾村民共同的願望。

  咕嚕嚕~~~咕嚕嚕~~~

  古井冒出的水泡漫過井口，村長和四位長老向古井靠攏，共同施展法訣，引導純正的極陰真水洗刷燭龍至尊像。

  歲月的斑駁漸漸淡去，時光的留痕點滴修復，燭龍至尊像的雙眼似有幽光閃動。

  濃郁的極陰之炁擴散十方，籠罩整個祖祠，繼而擴散到整個龍隱村。

  轟隆隆隆！！！

  村子邊緣傳來劇烈地脈拱動，白龍村長微微皺眉。

  「狗日的，地脈怎麼會出問題！？」黑龍長老大聲叫喊，指著燭龍至尊像的右半邊臉。

  縷縷灰燼脫落，深黑與火紅交織的腐蝕爛瘡膨脹，竟是覆蓋了燭龍至尊像的半個腦袋，連帶著沖刷至尊像的極陰真水也染上了不詳的黑紅色澤。

  噗嗤~~~~

  白龍村長和四名長老口中噴出魂煙，本就虛淡的魂影幾乎化作虛無，若不是使勁看，根本就看不見。

  轟隆！轟隆！轟隆……

  八聲巨響分別來自村子的八個方位。

  濃郁的至陰濁氣升騰而起，猶如八道狼煙。

  「不應該的……」

  白龍村長踉蹌跑向祖祠門口，卻被一道凌厲的陰風吹打而回。

  他的身形瞬間虛淡，祖祠大堂最靠近裡面的骨灰盒裂開細紋。

  咔嚓~~~~~

  裂痕擴散少許，依稀可見骨灰揚起，在半空中隱約勾勒出白龍村長的魂影。

  「老白！！！你沒事吧？怎麼連骨灰都灑出來了？」

  赤龍長老衝到白龍村長身旁。

  白龍村長神色恍惚，搖頭指著祖祠外面。

  「完了，完了，我們太大意，居然沒有察覺到村子的八方鎮位被人動了手腳。」

  赤龍長老皺眉，「絕不可能！八方鎮位早就鎖死，除非擁有燭龍至尊的褪鱗粉末，不然……」

  話語說到一半，他瞪大雙眼，腦袋上方冒起烈焰紅蓮。

  「就是你猜的那樣。」白龍村長苦笑。

  蕭無鋒上前幾步，用眼神詢問到底發生怎麼回事。

  白龍村長搖頭道：「現在我們都被困鎖在祖祠附近，無法在村子裡面遊逛，確切的情況不好說，但是……可以肯定是村子的八方鎮位居然全都出了問題。」

  「這並非尋常生靈能夠辦到的，非得擁有燭龍至尊的鱗片粉末才行，所以……我等先前檢查時根本就沒有辦法察覺異常。」

  蕭無鋒眼底閃過一道精光，眉心凝鎖，好似糾結成了一個王字和川字的交疊。

  骸魂在村子裡的小動作，可真是一點都不小。

  燭龍至尊死去多年，屍體根本不復存在，骸魂又怎會擁有一位至尊的鱗片粉末？

  或者說，燭龍、金烏功參造化，已經達到不死不滅的境界，看似已經死亡，實則是在蟄伏，等待著某一天重新凝聚真我，再次聚攏魂魄和肉身，重現於世間？

  腦海里的念頭飄過後，蕭無鋒瞬息間展開深入聯想——

  彼岸花可以令尋常生靈返魂，其中蘊含的力量絕非正常，恐怕真是至尊這個層級的存在布局謀劃。

  轟隆隆隆隆~~~~

  滾滾狼煙升騰高空，漆黑與紫紅交織的火光瀰漫天穹。

  地煞之氣沸騰，整個龍隱村地界全部被籠罩在其中，陰風凌冽，悽厲好似萬鬼哭訴。

  地脈劇烈滾動，土牆搖晃崩塌，整個村子的其他建築物時不時陷入地裂之中，枯黃的古樹猝然斷裂，好似斷卻了這片地界僅存的那點生機。

  黑灰色的濃郁陰炁爆破似的轟鳴，一道道地煞炸起，從地底深處直通天穹之上。

  轟隆隆隆~~~轟隆隆~~~轟隆隆~

  地脈煞氣劇烈爆發，遍布整個龍隱村，唯獨剩下一處安全區域——祖祠。

  黑龍長老不信邪，哪怕身軀已經虛淡到極致，也不甘認命。

  低頭看向腳下，骨灰盒的裂痕異常顯眼，其中存放的骨灰泛起瑩潤白光。

  抬起腦袋，他語氣悠悠，說道：

  「老夥計們，得拼命了。」

  啪！！！

  他一腳踹翻自己的骨灰罈子。

  破片殘瓦碎滿地，漆黑如墨的骨灰徐徐飄起，一寸寸黏貼在其魂影之上。

  黑龍長老古怪碩大的腦袋迅速化作正常，魂影的膨脹被骨灰所束縛，此刻，他的魂魄藉助骨灰附著，短暫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實體。

  蕭無鋒眼中所見，並非一個乾瘦等死的糟老頭子，而是一位昂藏大漢。

  他肌肉虬結，鬚髮張揚，黝黑龍鱗泛起金屬色澤的光芒。

  「老黑，你瘋了？！」白龍村長瞪大雙眼，伸手去拉老夥計的手腕。

  黑龍長老面容沉靜，指著門檻外的骨灰罈子、骨灰盒。

  「再不拼命，祖祠外的村民都得被裹挾了去。」

  話語還未落地，他雙腳蹬踏地面，捲起黑色旋風，衝出祖祠大門。

  嘭嘭嘭嘭~~~~~~

  骨灰盒、骨灰罈被黑風捲入祖祠。

  黑龍長老仰天喝吼，竟是以自己的骨灰和魂魄燃燒，硬扛陰炁罡風和地脈煞氣的雙重爆發。

  很快，他的臉上、背部、肩膀、胸腹，全都染滿了鏽蝕的瘢痕與腐敗的爛瘡。

  「老黑，你怎麼能只顧著自己出風頭呢？」

  青龍長老不聲不響走出祖祠，化作一名面容清俊、兩鬢青絲挑染霜白的絕世美男。

  緊接著，赤龍長老、黃龍長老相繼踏出祖祠大門的門檻。

  赤龍長老身材敦實，八條臂膀卻如猿臂，黃龍長老身穿霓裳，周身涌動玄黃之氣。

  四人聯手下，滯留在祖祠外面的骨灰盒一個不落，全部被卷回祖祠之內。

  「還請恩公幫忙接一下。」赤龍長老憨厚微笑，只是左半邊面龐已然染上少許爛瘡，依稀可見其中流淌的灼燒岩漿。

  蕭無鋒點了點頭，雙手交替遞出，用柔和勁力藉助每一個被捲入祖祠的骨灰盒。

  另外一邊，白龍長老眼底閃過一絲決絕，砰然拍碎自己的骨灰盒，汲取全部的瑩白骨灰，化做自身真形——龍頭龍身龍腹龍尾。

  緊接著，一尾白龍沖天而起，繞著燭龍至尊像的周圍快速遊動。

  白龍的唇齒輕微開合，似在詠唱古老的悼詞，然後身軀綻放大量光明，化作溫潤如玉的光澤，普照祖祠內外，讓每一處角落都不染絲毫陰影。

  最終，光澤匯聚，照在燭龍至尊像上，上面出現的污染痕跡頓時得到遏止，不再繼續向著更壞的方向發展。

  此時此刻，大夥都在忙碌，蕭無鋒忙著接取骨灰盒。

  黑龍、青龍、黃龍、赤龍等四大長老背對祖祠，面朝天穹，似在徹底解放自身殘存的力量，用以對抗陰炁和地煞中潛藏的邪惡污染。

  蕭無鋒幫忙接收、安放骨灰盒，沒用多長時間，所有村民的骨灰盒、骨灰罈全都存放在祖祠之中。

  「好了，老黑，你們回來吧。」

  環繞燭龍至尊像遊動的白龍開口說道。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幾位長老走回祖祠，卻站在門檻外面。

  「陰炁和地煞全都被污染了。」

  抬手撕開左肩臂膀的瘢痕與爛瘡，黑龍長老輕聲笑了笑。

  「這份污染的氣息我絕不會認錯，就是來自我們黑龍一脈的祖龍，來自燭龍至尊！」

  「我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極致邪惡，充滿了至尊殘存的瘋念，這是一種幾乎不可逆轉的污染。」

  赤龍長老滿臉憨厚笑容，「咱是真想瞅瞅龍鄉到底長啥摸樣啊。」

  話語落地，他身上的赤紅骨灰散去大半，卻沒有被陰炁吹走，反而化作一捧赤紅如血的骨灰小堆，橫亘在祖祠大門前。

  緊接著，青龍、黃龍招手告別，魂影消散，地面上又多出兩捧骨灰。

  其一，充盈青綠春意，其二，承載厚重玄黃氣。

  「咱是比他們仨都更強，沒錯吧？」黑龍長老咧開嘴角。

  白龍眼中似有淚光，卻只餘下一聲輕嗯。

  「送兮兮出去，讓她好好活一回，看看後世到底……」

  陰炁呼嘯而過，地煞連續爆發，不等黑龍長老說完，已然淹沒了他那昂藏魁梧的身軀。

  嘭嘭嘭嘭！！！

  陰炁罡風與地脈煞氣似被一隻無形大手操弄，瘋狂攻擊祖祠。

  然而，祖祠之前，四捧顏色各異的骨灰熠熠生輝，竟是綻放出遠遠超過七品巔峰的神力。

  蕭無鋒站在祖祠內，清晰感受到那四股力量的宏大，若以自身為水池來類比，那四股力量則是浩瀚無垠的海洋。

  「這才是四位龍隱村長老的力量嗎？」

  蕭無鋒心底震撼莫名，即便不如乾坤居士、坎水真人那等遠古大能，卻也未必輸卻多少。

  龍隱村的四大長老，或許生前還未曾突破，但都已觸及了合道境的邊緣！

  作為村長的白龍呢？只怕還要更強上一些……

  龍隱村即將毀於一旦，祖祠內，眾多村民眼神歸於沉寂。

  小孩子默不作聲，或貼在父母身旁，或躲在牆邊角落，老人家幽幽嘆氣，青年中年壯年眼底閃過一抹不甘。

  沉默好似悶雷，蕭無鋒心頭好似壓著一顆巨大的石頭。

  明明已經做到了最好，馬上就能讓龍隱村徹底擺脫詛咒，可是，他們卻不得不再次被污染嗎？

  還有那些明顯超過界限的力量，其中蘊含的污染，很可能也會把蕭無鋒埋藏在此地。

  此刻，蕭無鋒腦海急速轉動，代入骸魂的視角去思考：

  「提前布置了這等招數，又專門等候在龍隱村，足以說明骸魂已經提前洞察了我的些許行動。」

  「可是，他明明還要與我達成交易，又怎會直接設置一個對我而言必死的局呢？」

  「又或者，從最開始，骸魂就是在偽裝？」

  「不對，不太像，之前他還想盡辦法讓我答應與酆都傳人的比試，以此決定兩枚令牌的歸屬。」

  眼帘輕微抬起少許，蕭無鋒目光鎖定左手食指上的無塵戒。

  燭龍的鱗片粉末蘊含了未知的污染，因此導致整個村子的地煞和陰炁暴走，但是我身懷金烏令，或許可以有所作用。

  上前幾步，走到燭龍至尊像前，蕭無鋒拿出金烏令。

  眼瞳驟然收縮，白龍村長愕然道：「恩人居然擁有金烏至尊的力量護身，那就好，那就好，老朽還在思考要怎麼才能安然送你離去呢。」

  蕭無鋒劍眉微凝，搖了搖頭，晃動手裡的金烏令，指向古井和大門。

  白龍村長搖頭，「沒用的，其中雖然蘊含金烏至尊的碎散元魂，但是還不足以徹底平息村子裡面暴走的陰炁和地煞。」

  杯水車薪嗎……蕭無鋒明白了村長的意思。

  這時，一名頭髮花白，身形佝僂的老嫗越眾而出，朝著燭龍至尊像跪下。

  「至尊在上，這一關怕是咱們龍隱村寨是過不去了。」

  「老身不去奢求魂歸龍鄉，但求能讓兮兮離開村子，前往凡間好好活上一回。」

  話語落地，老嫗身後不遠的骨灰盒怦然碎裂，其中溢散的骨灰匯聚如流，倒卷騰空，飛向燭龍至尊像，她則帶著安詳的笑容漸漸化作透明。

  白龍村長愕然，「阿妹，你這又是何苦？」

  「大兄，咱們掙扎了這麼多年，活不成又死不掉，到現在若說還有什麼念想，大概也就這麼一個了吧？」老嫗輕微搖頭，逐漸虛淡的身形原地轉動三百六十度，向周遭掃視了一圈。

  一秒，兩秒，三秒……

  帶頭者出現後，零散的腳步邁出來，先是稀稀拉拉，再到眾人景從，走向燭龍至尊像磕頭。

  「水丫頭，俺喜歡你，你替俺去看看後世嘛。」

  「兮兮姐，其實以前你丟的棒棒糖，是我偷吃的。」

  「兮兮，以後每天都要笑嘻嘻的哦，莫哭……」

  有些關係更近的村民磕頭前，先衝著羊角辮丫頭露出笑容，然後留下一句告別的話語。

  兮兮呆呆立在原地，低垂著腦袋，額前蓬鬆的劉海下垂，擋住了她俏麗的面龐。

  化出龍身的白龍村長漂浮而過，龍尾輕輕拂過兮兮的肩膀，「傻丫頭，別難過，咱們村的大夥都在龍鄉等著你。」

  兮兮肩膀抽動，渾身微顫，仍舊低垂著腦袋不說話。

  白龍村長主持著龍族的古老儀式，周遭烏泱泱一片跪拜的村民，門檻外橫亘四捧骨灰，沖天地煞的轟鳴在祖祠周遭環繞，凌冽的陰炁罡風猛拍閣樓。

  蕭無鋒矗立在靠近大門處，把古井讓給了舉行儀式的龍隱村村民。

  此刻，他心底很不是滋味，如果不是骸魂動了手腳，本可以圓滿結束一切。

  「兮兮是想活著，但更希望村子擺脫詛咒的循環。」

  羊角辮小姑娘猛然抬頭，六顆烏溜溜的眼珠里閃耀深思熟慮後的決絕。

  踏踏踏~~~

  三步並作兩步，她衝到古井邊上，翻身跳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