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傻丫頭（二合一）

  白龍村長斜眼挑眉，「老黑，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待會可要好好給恩人賠禮道歉。」

  蹬蹬蹬~~~~

  黑龍長老快步前沖，碩大的腦袋好似隨時都會爆開。

  「要我賠禮道歉？！」

  赤龍長老抬腳邁步，橫臂攔住神情激動的黑龍長老。

  緊接著，青龍、黃龍兩位長老快步靠攏。

  

  他們三人隱隱呈現包圍之勢，隨時準備應對黑龍長老的突然爆發。

  眼下極陰真水的泉眼已經拿到，眾人多年以來的夙願即將達成，沒有人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問題。

  三位長老好說歹說，總算把黑龍長老拉到一旁。

  這時，白龍村長來到蕭無鋒面前，深深作揖。

  「恩人，可否讓老朽仔細瞧瞧泉眼？」

  請便……蕭無鋒頷首，遞出玲瓏囚水碗。

  雙手微不可查的顫抖，白龍村長縮回手臂，在大腿兩側輕微摩擦，然後重新抬手重啟玲瓏囚水碗。

  嘩啦啦，嘩啦啦，嘩啦啦~

  水聲滔滔不絕，細小的浪花時而翻湧，時而沉寂，若是定睛去看，碧海驚濤好似撲面而來。

  一股無比陰冷的氣息化作海風，白龍村長渾身毛孔收縮，卻仍然擋不住冷氣的侵蝕。

  發自骨子裡的陰冷牢牢包裹全身，他不由自主哆嗦起來。

  「好好好……不會有錯的！絕對是極陰真水的泉眼，完全沒有問題。」

  拂袖遮臉，白龍村長咽喉滾動，語調似有梗咽：

  「終於可以徹底解脫了！」

  「是啊，已經不知道過去多少年，本以為再也盼不到頭的噩夢，卻在今朝今夕……」

  赤龍長老上前幾步，右手掌扣住白龍村長的左肩。

  另外三名長老貼著牆根站立，相互便是無言。

  太久太久太久了，這不人不鬼，不生不死的日子，他們實在是過夠了！

  多虧恩人找來泉眼，可讓極陰真水的力量再度充盈。

  嗚嗚~嗚嗚~嗚嗚~

  周遭的窗台里，有些婦人眼眶微紅，雙手捂住面龐。

  沉浸在氛圍里，兮兮的面龐梨花帶雨。

  蕭無鋒站在她身旁，默不作聲，安靜等候絕死村眾抒發內心長久積壓的情緒。

  良久後，白龍村長神色恢復如常，把玲瓏囚水碗遞還給蕭無鋒。

  「此物也算是我們村子為數不多的寶貝，理當贈予恩人。」

  「還請您站在古井旁邊，幫忙捧著碗。」

  蕭無鋒眼底閃過一抹疑惑。

  兮兮認真解讀兩秒，幫忙翻譯道：「恩人哥哥大概是想問村長爺爺，為什麼咱們不能自己站在古井旁邊。」

  白龍村長愕然一瞬，看向蕭無鋒和兮兮的眼神顯露幾分欣慰，幾分安然。

  緊接著，他回答道：

  「我們看似存在，實則都只不過是一縷縷殘魂而已，除了……」

  後半句話，白龍村長搖頭不再繼續說下去。

  但是，蕭無鋒已經明白。

  眼角餘光掃向身側站著的兮兮，他心底暗道：

  「這丫頭莫不還是個活人？！」

  怎麼做到的？

  當今之世距離神庭統御天上天下的時代，少說也有好幾萬年了。

  她又在詛咒遍布的絕死村中……

  蕭無鋒腦海中思緒紛飛。

  他知道羊角辮丫頭是村裡的聖女，身份極為特殊。

  小孩子總對兮兮有些畏懼，但村長和長老，還有一些老人家看向兮兮的眼神卻充滿慈愛和憐惜，還有著不難被外人察覺的愧疚愧疚。

  兮兮歪著腦袋，六隻大眼睛撲閃，她本就機靈，略做思考便反應過來，三兩步搶到白龍村長面前，聲音帶著幾分哭腔：

  「村長爺爺，兮兮要和大家一起，好不好？」

  「傻孩子，你怎麼總是這般善良。」

  白龍村長抬手想要撫摸兮兮額前劉海，卻又突然縮回手掌。

  他沒有正面回應兮兮，轉頭朗聲說道：

  「大伙兒都準備好了嗎？」

  此起彼伏的響應聲連綿不絕，眾人的聲音很快蓋過了兮兮，他們的意思很明確，只有一個目標——徹底解脫，從詛咒的循環之中脫離出來。

  「好！那可都得把自己的傢伙事兒準備好啊，咱們……可以魂歸龍鄉嘍~~~」

  吆喝聲落下，大量腳步聲響起，一位位村民顯露身形，他們身邊赫然都備著一口棺材，無論男女老少，唯有兮兮是個例外。

  緊接著，不知是誰起了頭，在人群中唱起一首曲調悠揚婉轉，意蘊古樸滄桑的歌謠。

  那是純正的遠古龍族語言，村民們接著張開了嘴，長老和村長也不例外，他們都會這首歌謠，熟悉到就好像刻在骨子裡。

  雙手死死攥成拳頭，捏著裙擺，兮兮鼻頭髮酸，共鳴出來的唱腔略帶跑調。

  很快，眾人的聲音從雜亂變得有序，漸漸形成一個整體。

  蕭無鋒站在原地，眼帘微垂，腦海悠悠擺盪的旋律於冥冥之中傳遞了歌曲之中蘊含的本意——祭奠龍的起源，記住龍的輝煌，珍惜即將沒落的餘暉。

  歌謠的通體大意便是遠古之時有傳聞，在遂古之初，天地間本無龍族。

  世間草木精怪凡人俗物，一次次打破自身極限，便可化而為龍。

  還有些天地之象潛藏靈韻，經千劫萬險而不散不滅，最終化成有形，就是真龍。

  龍與真龍並無強弱高下的分別，十位登臨絕頂之龍，將修為時練至極限，成為鎮壓天地的十尊祖龍。

  那是龍族最為輝煌的時代，祖龍修為高絕，一尊便可威臨天地，更何況龍族總共擁有十尊各自走出十條截然不同道途卻都沖至絕巔的祖龍。

  龍族最為輝煌的時代，一切都是那般美好，在雲的彼岸建立了一座龍之故鄉。

  然而，昂揚的曲調和詞意迅猛下沉，眨眼間，已經開始講述龍族天地經歷黑暗大劫。

  大道有喪，本源缺失，龍族就此沉淪，不，沉淪的不僅僅是龍族，而是此方天地的萬類生靈。

  那是一個血與淚的年代，亂是唯一的主題，歌謠中唱得詞句並未清晰點明黑暗到來的緣由何在，好在十尊祖龍和其他強大族群的至尊奮起平亂，最終天地回歸正常。

  代價卻是龍族的不可承受之痛——十尊祖龍竟然只有一尊存活於世，那便是燭龍至尊。

  沉浸在唱腔中，蕭無鋒心頭恍然：「難怪龍族皆尊燭龍。」

  嗡嗡嗡嗡~~~

  手掌傳來玲瓏囚水碗的輕微震動，蕭無鋒掀起眼帘，看見白龍村長手掐法訣，引動玲瓏囚水碗，釋放碗中囚困的極陰真水泉眼。

  一道細小卻連綿不絕的陰冷水流沖入古井，蕭無鋒低頭一看，只見囚水碗裡的水位爆降許多。

  咕嚕嚕嚕~~~~

  古井底部水聲漸起，好似充盈的活水源頭。

  燭龍至尊像則被請到古井上方，虛懸漂浮著，散發淡淡陰炁。

  白龍村長面帶微笑，壓低聲音念誦一段咒語，卻是能夠駕馭玲瓏囚水碗的法門全篇。

  法門盡數入耳，實則意念傳達給到蕭無鋒，村長含笑道：「略表心意，恩人切莫推辭。」

  這時，蕭無鋒這才明白過來，玲瓏囚水碗為何能夠歷經數萬年不壞，為何可以留存於世至今。

  生靈修行分為五境，一旦破開第三境煉神，達到第四境返虛，就是由凡入仙，在大道未喪之前的此方天地，已是長生不老的神仙。

  器物同樣有著類似的劃分，神兵和靈寶對應的都只是煉神境的生靈，再往上則是殊途同歸，統稱為仙器。

  玲瓏囚水碗就是一件不擇不扣的仙器，即便是在神庭執掌天地的時代，仙器也不多見。

  那個時代的生靈無論主修肉身還是魂魄，往往都更加倚仗本體，能夠擁有仙器，往往都是有大來頭的。

  此刻，法訣已然入了腦海，蕭無鋒卻沒有心思檢查，

  這麼一件上品仙器，可囚天上地下萬類靈水，放在哪方都是足以傳世的至寶。

  意識到此物貴重，他抬手抱拳，微微躬身，以此表達謝意。

  白龍村長回以微笑，「老夫其實有個不情之請，還請恩人能夠答應。」

  蕭無鋒看向兮兮，旋即迴轉目光，內中潛藏的意思是讓白龍村長繼續說下去。

  白龍村長道：「咱們村子啊，從來都不叫什麼絕死村，真正的名字是龍隱村，兮兮是個苦命的丫頭，家裡大人走的早，但她很懂事，能吃苦，村裡的老人們都喜歡她……」

  搖了搖頭，村長歉意一笑，「人老了，總是忍不住嘮叨，恩人莫怪。」

  蕭無鋒頷首，安靜等待下文。

  白龍村長言歸正傳，繼續說道：「恩人能從倒懸湖中拘來泉眼，必是才智無雙的人傑，應該已經看出兮兮的特殊了吧。」

  蕭無鋒再次點頭。

  趁著古井融入極陰真水泉眼的時間，白龍村長娓娓道來，講明了兮兮的特殊——

  整個村子裡唯一的生者就是她，不過這並非村中眾人有意而為。

  當年詛咒降臨前夕，外敵大量入侵，村裡的大人全都守衛村子，抵禦那些喪失神智的外來者。

  卻不料，村子裡的古井和燭龍至尊像出了問題，兮兮是第一個發現的，然後秉持了燭龍的意志，隻身跳入古井，就此被極陰真水凝結的極陰玄冰凍結。

  她的生機就此封鎖在極陰玄冰之中，不再泄露半點，後來還是燭龍至尊像顯靈，才放出了她的一縷遊魂。

  這麼多年下來，兮兮狀態時好時壞，可惜眾人無力拯救，面對闖入村子的外來者，也很想聯繫，但是，那些外來人似乎受到某種限制，一旦觸犯，就會導致村子裡面詛咒之力暴動，村民、長老、乃至於村長本人都會被神秘力量控制，化作貪食的惡鬼。

  「兮兮一直都在等待著復甦，讓她離開，讓她真正活一世吧。」

  白龍村長眼神真摯，一瞬不瞬凝視蕭無鋒的雙眸。

  蕭無鋒氣息微滯，正要回答，卻聽見兮兮脆生生的喊道：

  「不要！兮兮已經活過了，兮兮不要離開大家……村長爺爺，咱們大伙兒不是說好了嗎，始終都待在一起，一起魂歸龍鄉。」

  「傻丫頭，你還沒有死呢，魂歸個屁！」黑龍長老大刺刺吼道：「以前咱們都是合夥騙你的，讓你以為自己和我們一樣。」

  白龍村長頷首，「老黑說的沒錯，你還沒有死，等你真正活到老，活到壽命走到盡頭的那天，我們大家都會從龍鄉之中下來接你的。」

  貝齒輕咬唇角，眼眶通紅，兮兮猛烈搖頭，甩出晶瑩淚花。

  「村長爺爺騙人！根本就沒有什麼龍鄉，根本就沒有！！！」

  「有的，」白龍村長蹲下身軀，笑容和煦，「兮兮要相信哦，龍鄉始終存在，即便是在黑暗劫難中毀掉了，但龍鄉可不止是建在雲的彼端，更是建在你我心靈深處。」

  「嗚嗚嗚~~~可是，我捨不得你們，捨不得村長爺爺的慈祥，捨不得黑龍爺爺的暴脾氣，捨不得紅龍爺爺的鬼故事，捨不得隔壁王婆婆的皮影戲，捨不得……」

  「傻孩子……曲終人散，我們只能陪你到這，下一段人生路你得自己走了。」

  白龍村長眼神暗淡一瞬，旋即恢復光亮。

  「還好，你在大夥走之前，又認識了一個朋友，這世上啊，你也不算孤身一人。」

  說著，他轉頭看向蕭無鋒，九十度鞠躬下拜。

  「還請恩人多多擔待，兮兮就麻煩您幫忙照看一二。」

  黑龍長老掙脫青黃兩位長老的鉗制，快步走到近前，瞪著蕭無鋒。

  「臭小……」

  白龍村長毫不客氣，一腿蹬踹他的屁股。

  「注意稱呼。」

  黑龍長老面皮抽動，沉吟道：「兮兮全名水兮兮，兮兮也只是她的小名，按照我們龍族的慣例要等到成年之後，才有自己的大名，兮兮今日便可肉身破出樊籠，就用今天算她的生辰吧。」

  「我們龍族的壽命都是很好算的，四季流轉二十次，方為一歲，兮兮跳入古井之前，已經九歲。」

  「只要她到了二十歲芳齡，便是成年了，到時候，還望恩公給她取個響亮大氣的好名字！」

  蕭無鋒苦笑，要不是不能在村里開口說話，他是真想吐槽——萬一未來的哪一天他的修為境界卡住，還真未必能活到兮兮成年的那天。

  旁邊，羊角辮小姑娘一個勁搖頭，「我不……我不……」

  白龍村長幽幽一聲嘆，「傻丫頭，你看看吧。」

  話語落地，祖祠內外涌動灰白霧靄，迷迷濛蒙遮蔽天光。

  霎時間，所有的村民連同長老和村長全都模糊到極致，好似即將消失的背景畫布。

  兮兮搖動的小腦袋當即呆滯。

  瞳孔猛烈震動，蕭無鋒雙眼所見，哪有什麼村民和棺材，祖祠內外從過道樓梯到打開的窗台，再到祖祠門口，每一處曾經站著村民的位置上都擺放著骨灰盒，盒子上面封住紅紙，紙張迎風飄蕩，向上平展，顯露著一個個龍隱村亡者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