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前塵舊怨

  繁複歐式水晶吊燈在雕樑畫棟的房屋上方搖曳晃動。

  昏黃燈光被屋內流動的寒氣吹得四處流竄，光線不穩。

  「齊兒的傷怎麼樣了？」

  剛推門而進放下藥箱的中年男人聽到問話，有些不敢抬頭看窗邊負手站立的男人，輕聲應道；「要害已被木棍穿透，恐怕，恐怕從此……失去做男人的資格。」

  其實中年男人已經很照顧病患家屬的情緒了，事實上不是恐怕而是肯定。

  窗邊身穿藏藍絲綢中山裝的男人聽聞，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還好被身旁一年輕女孩伸手扶住，才勉強站穩，他轉身悽厲絕望的盯著說出這個結果的男人，突然嘶喊出聲：「給我滾。」

  中年男人看沈老爺要殺人的面孔，嚇的拎起藥箱就足底生風的逃走了。

  

  女孩望了一會兒門口來回搖晃沒有關嚴的楠木房門，嘆息攀上男人的手臂，輕聲道：「爸，你放心，哥哥他……還有蓉兒呢。」

  男人轉頭看向他的小女兒，淒楚道：「爸爸知道柔兒孝順，但你畢竟不是男孩子，怎麼繼承沈家的家業？怎麼能服重？」

  男人稍作停頓，仰頭閉眼道：「想不到我沈建到了這把歲數，還要遭受這樣慘絕人寰的折磨，齊兒他……」

  沈蓉聽了父親哀傷絕望的話語，心裡五味雜陳，一邊為沈家憂心一邊又覺得心酸。

  在沈建的眼裡，女子永遠不如男，縱使沈蓉要比沈齊優秀，也只能按照深閨小姐一樣教養。

  「爸，那個聶遠到底是誰啊？」

  沈蓉雖然失落，但她已經習慣了，她現在很好奇先前醒過一次的沈齊，虛弱說出的話。

  「爸，是，是聶敬陽的兒子聶遠把我傷成這樣的，他還，特，特地，要我告訴你，聶遠是他唯一的兒子……」

  沉浸在沈家無後情緒中不能自拔的沈建，經沈蓉提醒，也想起沈齊的一番話，面容瞬間目眥盡裂，其中還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好你個聶敬陽，騙了我二十幾年，原來，原來，蘭心當年是被你藏起來了，還，還給你生了一個兒子……」

  「砰……」沈建一拳錘在窗邊木欄上，眼裡蘊藏著深深仇恨。

  「爸，你沒事吧？」沈蓉驚叫一聲，迅速拿出絲帕想擦拭沈建流血的手掌，卻被他一掌揮開。

  沈蓉驚訝抬頭看向被怒氣包圍，陷入沉思的沈建，過後，她暗淡的眸子看向窗外漆黑的夜，沒有再言語。

  「趙管家。」

  沈建突然叫喊出聲，見一位和他差不多年齡，身穿黑色布衫布鞋的乾瘦男人進來後，疾步走到他面前。

  「派人看好聶家，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要向我報告。」

  趙管家一愣，疑惑道：「老爺，要出門？」

  沈建點頭，又道：「通知鄭軍長，我明日去拜會他。」

  趙管家聽完猛地抬頭，張嘴確認道：「是武昌鄭軍長？」

  沈建點了一下頭，眼裡有著不可言說的執著光芒，他就是要不惜一切代價毀了聶家。

  「聶敬陽，當年你為了保住聶家犧牲蘭心，這次，你要犧牲誰？你的兒子聶遠嗎？好，好，好，你讓我絕孫，我必讓你斷子！！！

  」

  聶家祠堂。

  聶遠筆直站在正廳中間濕涼地磚上，眼神複雜的盯著前方高八十厘米寬六十厘米左右的長型大佛龕，裡面供奉的聶氏牌位。

  佛龕右邊第四位是空出的牌位，而緊挨空牌位的木牌上刻有「聶氏第四代長子，聶敬

  陽妻蘇氏蘭心。」

  「旁邊那個空牌位是我的。」

  聶敬陽淡然的聲音讓聶遠回了神，轉眸看他一眼又不自然的看向別處。

  他現在對聶敬陽的感情有些複雜，以前只是單純的怨恨還好控制情緒。

  現在……他似乎對聶敬陽的態度發生了變化，但至於變化成什麼樣，他形容不出來。

  以前認為聶敬陽對他們母子無情，可回來一看，他早已將母親的牌位供奉在聶家祠堂，還跟他自己的並肩而立，可見並不是無情還可能用情至深。

  而對他，忽略聶敬陽看他的專注喜悅眼神不說，通過聶敬陽第一時間將他的身份公布於眾來看，他似乎對這個陌生的兒子及其信任。

  最讓聶遠震撼和不解的是，聶敬陽竟獨身二十幾年，那為什麼明知他們在海外還不聞不問？

  「少爺，請上香。」

  聶遠揮掉思緒，伸手接過嚴管家遞過來的三炷香，拜了三拜後，上前將香插在鐵黃香爐里，正要回身時，聶敬陽的聲音響起了。

  「給祖宗磕個頭吧。」

  聶遠無言，重新跪在明黃蒲團上，朗聲道：「聶氏子孫聶遠見過各位長輩。」說完，彎腰俯首磕了三個響亮頭。

  聶敬堯欣慰一笑，將手中一直抱著的白瓷瓶放在蘇蘭心牌位前，溫柔注視良久，才轉身說道：「跟我來吧。」

  聶遠默默跟上已將踏出祠堂的聶敬陽，來到位於東南邊的書房。

  「坐吧。」

  聶遠按照聶敬陽的指示，坐在臨窗一張紅木椅上，低頭看著面前小機上的紫砂茶壺，閉嘴不言。

  一時間，書房裡相對而坐的親父子，竟無人說話，場面極其尷尬。

  「咳，你能帶著你母親回來，我很高興。」

  最後還是聶敬陽率先打破沉默，長久的分離使他單獨面對兒子有些緊張。

  「嗯。」聶遠嗓子裡發出一個單音節。

  「啊，那個，回來就不要走了。」

  聶遠聽這聲及其不自然的音調，抬眸，看聶敬陽手掌無意識的來回搓他大腿上的褲子，沉默問道：「為什麼要把我們送走？」

  為什麼送走又獨身這麼多年？為什麼還把母親的牌位供奉在聶家祠堂？為什麼讓二十幾年沒見過面的兒子繼承聶家？

  聶遠心裡有太多的為什麼？他要知道真相。

  聶敬陽望了一眼跟他相似的雙眸，沉默瞬間，淡然說道；「百年來，我們聶家一直守著碧水鎮，每一任鎮長都姓聶，自然有人不甘心，想除掉聶家取而代之。」

  聶敬陽轉頭看向窗外閃爍的星空，回想當年硝煙。

  「二十四年前，我得知有人為了除掉聶家不惜策劃讓碧水鎮發生暴亂，誤導民眾以為是我的失職才導致暴亂發生，從而好將我從鎮長的職位上拉下來，再將整個聶家趕出碧水鎮，我當時連夜派人將懷著你的母親送走，本打算讓你爺爺跟著一起走，可他堅決不肯離開聶宅一步。」

  「而我本就不可能扔下聶家逃走，後又因為你爺爺就更不可能了，所以只能跟你母親和沒出生的你分別，沒想到這一別，就是半輩子的有家不能圓。」

  半輩子……

  聶遠聽完良久不語，他一直以為母親一生最好的時光都被聶敬堯毀了，如今想想，聶敬陽又何嘗不是搭上了他最好的時光。

  當年發生暴亂，他雖然不在現場，但他能想像出聶家當時面對的是怎樣的危機，全鎮陷入恐慌，每日街頭打砸搶燒，只要是個熱血男兒都不會拋父棄家跟著老婆逃難。

  所以，他理解也佩服聶敬陽當年做的決定。

  「後來呢？」

  聶遠仿佛置身在二十幾年前的困境中，他急於知道事件的後續發展。

  「後來，暴亂沒能避免，不過我事先已和常勝武館館主施建偉，調動聶家和武館全部男兒做好防禦措施，沒有造成過大傷亡，加之你爺爺因為不分日夜救治被打砸的受傷者，疲勞過度……就去了。」

  所以聶家沒有失職，而是盡職盡責，聶遠心裡接著聶敬陽的話。

  他終於體會到血親的奇妙，他心疼從沒見過面的爺爺，佩服聶敬陽在那樣艱難的環境下依然讓聶家屹立不倒。

  「是誰？」

  「什麼是誰？」聶敬陽不解聶遠的問題。

  「當年是誰要毀了聶家，又是哪些人發動的暴亂？」聶遠冷酷問道。

  他不回來還好，但既然回來了，就要弄清楚是哪些人害的聶家家破人亡，是誰害的他流落海外，受盡艱辛。

  他聶遠從來都是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傷害他身邊人的人。

  何況是血海深仇。

  「舊事已過，你是帶給聶家將來的人，不要陷在上一輩恩怨中不可自拔。」

  聶敬陽手指抓緊椅子邊緣，靜默良久，朗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