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日常

  也就是朱家樑領到了自己生平第一張獎狀的那天以後，禮江河大橋的修復經驗，也被在全軍推廣開去了。紀建褀大方地獻出了自己研製出來的加強水泥配方，沒過幾天，他的調令也下來了，被調配到工兵營里擔任技術工作。

  林朗清非常高興，特意開了幾個罐頭，弄了兩道熱菜，歡迎紀建褀。

  晚飯在防空洞裡吃，那天，還是國內農曆的七夕。洪水已退，禮江河回復了清澈平靜。林朗清說：「紀建褀同志，歡迎歡迎！您又懂物理又懂化學，希望你多點研製些強鋼好鐵硬水泥……就比如這次這種，炸彈炸上去只留個坑的！這樣我們就不用擔心運輸線會被炸斷了！」

  紀建褀手裡捧了一杯加了糖的白開水，謙虛道：「營長是我一直努力學習的榜樣啊。比起您當年拋下一切回國，帶著整套資料直奔延安……我這兩三年資歷的小年輕，算不得什麼！所以才主動跟我們研究院打了申請，要去兵工廠，然後又從兵工廠，被派到這裡。反正以後，我會努力的，希望在這邊採集到的數據，以後回到了國內，可以發揮更加大的用處！」

  邢世新說：「是這麼個道理，邊打邊改良，邊改良邊打。包括繳獲了的那些美國人的東西，研究透了，能給咱們建設社會主義增加點用處呢！老早之前，就有前賢說了，『師夷長技以制夷』嘛！哈哈哈！」

  紀建褀來了之後，又辦了一次學習班，這次只有三天。頭頂轟隆著飛機，面前跑著美式裝備，卻一點兒沒有妨礙大家的學習熱情。松針水喝了五六天，發雞盲痊癒了大半，戰士們用一雙雙重獲光明的眼睛，盯著文質彬彬的紀技術員。

  怎樣多次熔煉一塊鐵錠使強度加高，怎樣配王水，怎樣用白糖做炸藥，怎樣利用幾根線之間的應力來相互咬死……其實都是大家平日作戰和建造的時候實踐到的，紀建褀就像那位點石成金的活神仙，明明很高深的道理，他能說成了大白話，於是大家各種恍然大悟。

  

  洞子裡，時不時的就響起了這樣的說話聲：「哦——這不就是咱們老師傅傳下來的榫卯嘛！」

  「俺明白了，土燒了會變硬，硬過了會變酥！」

  「一物治一物，讓冰融化最快的法子，不是用火烤，而是用熱水潑！」

  「還有更快的，撒鹽……」

  「哪兒來的鹽巴！有兩塊鹽巴咱不會放肚子裡啊？」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呀！不是所有鹽都能吃，要嘗著了鹹味就往嘴巴里送，小心你那雙發雞盲的眼睛又瞎了！這會兒松針水都救不了你！」

  「你咋說話的呢你！說得好像你沒有發雞盲似的！」

  ……

  夏季的洪水來勢洶洶，把原就山野溝壑的北部山區沖得七零八落。林朗清去開了一個會議回來之後，再次把工兵營化整為零，分散在三八線北面各地方，修整橋樑。不記得多少次，在敵機的轟炸和坦克裝甲車的車輪驅趕下，搶到了時間，通了橋，趕了路。

  也不曉得在哪一天，吹撲在臉上的風帶了絲絲涼意。令人煩躁的各處大小洪水漸漸退去了，雨也少了。太陽才下山，從山林和洞子裡竄出來的戰士們，相互招呼著，井然有序地攏到了鳳池院河兩邊。前一天晚上搭好的兩邊橋架就像兩隻手，墩墩實實的，鐵製的狗爪緊握在懸崖山壁上，差中間一道豁子就能夠緊握在一起。

  「朱二哥啊，等你上啦！」

  力工班的戰士們分成兩列，扎著弓步，腿頂著腿，沉腰蓄勢，朱家棟站在隊尾，兩根纜繩總攬在身，渾身筋肉片片寸寸，蘊著勁兒，鼓起眼睛虎吼低沉：「起——」

  所有人一起用力，兩人合抱粗的主力柱一寸一寸離開地面，直到高高立了起來。

  「一根成啊，兩根來啊，不要停啊，一口氣啊！」

  在朝鮮的山區里，響起了平翹舌不分的中文，從粵語改過來的順口溜不怎麼押韻，卻足夠整齊劃一……

  柱既成，上橋釘。唐小鵬和朱家樑分別帶著一個五人小隊，沿著橋邊一路把腰鐵打了過去。伍帥站在橋頭，嘴裡叼著哨子，手裡紅綠旗子翻飛比劃，在他的指揮下，剩下一個班的戰士們同樣地分成了兩列，扯著橋板從隱蔽地過來。橋板又寬又大，戰士們拉著卻並不費力，原因是橋板底下裝上了輪子。

  那是朱家喬的主意，看著戰士們穩穩噹噹地把橋板拖到了定好的位置上，唐小鵬和朱家樑的兩個小隊隨即配合有素地往橋邊上爬下去，仿佛一隻只大壁虎般攀援在橋側面，開始給橋板上釘、拆輪、扳固……喜得鳳池院的老方丈，握著朱家喬的手，連連說著朝鮮話。

  朱家喬的朝鮮話也就只能聽懂一兩個詞，也就生硬地邊跟老方丈鞠躬，邊一疊連聲道：「不用謝、應該的、不用謝、應該的……」

  眼睛一滑，看到了旁邊兩個小沙彌抬來的糍粑、酸菜，朱家喬慌了，擺著雙手道：「不用，不用，不客氣，不拿群眾一針一線……」

  但老方丈一臉純善笑意，巋然不動，只管把糍粑簍子和酸菜筐子往朱家喬身邊推。朱家喬可是為難了，這時候朱家樑溜溜達達的跑了過來，腰間別著的工具袋已癟了，先是對著老方丈敬了個禮，微笑著說：「方丈，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是我們有紀律規定，不能拿群眾一針一線。給您們修橋，中朝一家人，我們就是一家人。只要能方便了您，能方便了您鳳池院裡收留的幾十個孤兒，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他用普通話和朝鮮話分別說了一遍。老方丈卻很堅持：「你都說了，我們就是一家人。你們幫我們修橋，方便了孩子們去上學。你們在我眼裡，也是孩子啊，快吃吧。吃飽了，好去修更多的橋！」

  知道他們本身已經很困難，人在高山寺院裡，因此而躲過了一輪一輪的轟炸，也躲過了地面部隊的爬犁。

  方丈大開方便之門，收留了很多人。這段日子兩邊談判，開始暫停了大規模的打仗了，能回家的人都回家了，鳳池院寺里留下來的，全都是父母去世、無家可歸的孤兒。

  朱家喬實在吃不下。

  朱家樑想了想，說：「把孩子們叫過來，我們一起分著吃吧。」

  他對朱家喬說：「姐，拒絕了方丈一片好意，人家朝鮮老鄉該傷心了。就來個軍民聯歡吧。」

  事已至此，朱家喬也就同意了。

  正在吃著飯，通訊員跑了過來，跟朱家喬說：「排長，收到營部命令，立即歸營。地點是在西浦洞。」

  接過通訊員手中記錄下的條子，掃了一眼上面記錄的坐標，朱家喬說：「收到。通訊員傳給各班班長，原地準備集合，十一點準時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