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眼瞎

  夢落踟躕了一會，捏了個雪團，丟在魏紫身邊。雪團落在雪地上，發出輕微的「撲」的一聲。魏紫聽見聲音，呆呆的低下頭，望向那雪團落下的地方，卻仍是呆呆的。

  夢落見她行為舉止一反常態，也不知她是怎麼了，心下焦急無比。他想到反正魏紫從沒見過自己，心一橫，也顧不得夢無垠讓他不要露了行跡的囑咐，就從枯樹後面走了出來，不急不緩的走到魏紫面前，問她：「這位姑娘，可是出了什麼事？」

  魏紫聽見有人說話，抬頭望向聲音來源之處，茫然道：「不是說這裡已經沒有人了？」夢落見魏紫雖是望向自己，但雙目空洞無神、並無焦點，心頭大震，有了不詳的預感。他勉強放平穩了聲音，試探著道：「我是住在這附近的採藥人，今日正好來這裡採藥，卻看見姑娘獨自一人坐在此處發呆。此處寒冷，姑娘若無什麼事，還是起來吧。」夢落故意說自己是採藥人，其實如今他既未背藥簍，也未帶任何採藥工具，若是魏紫能看見的話，定是會起疑心的。

  可是夢落卻聽魏紫道：「原來是這樣，這裡的確是有些不錯的藥材。」接著又問他：「這位大叔，你既是採藥人，可曾認識什麼大夫？」

  夢落先見魏紫沒有對自己採藥人的身份起疑，心中已是有些確定魏紫是看不見了，等到聽見魏紫喊自己大叔，更是確認無疑。修道之人不顯老，夢落雖聲音聽起來似中年人，其實面容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可魏紫卻叫他大叔，顯見得是真的看不見了。而且她還說要找大夫。

  夢落想著這裡到處都是雪，魏紫又日日對著那大片的積雪挖個不停，猜想魏紫或許是患了雪盲症。只是他也只是聽說過這雪盲症，卻是沒見過也不會醫的。他暗暗嘆了口氣，便打算著帶魏紫去尋一位大夫來看眼睛。

  之前魏紫在瑞天雪城被關入冰牢，正是夢落救了她上來，後來又一路跟著她，看見她迷暈了端木松又打開了那黑屋子。當時他怕暴露行跡，並未跟進那鐵屋子去，卻也猜得出那裡必是關了什麼要緊的人物。魏紫做了那些事情，瑞天雪城自是不能去了，只怕雪城周邊也不甚安全。夢落便打算帶魏紫走春水橋一線，到春水橋南邊獨木原上的獨木鎮去尋個大夫。若真是小病，獨木原的大夫能醫好便罷。若是還沒有法子，夢落便打算亮明身份，帶魏紫回海城去了。

  夢落理清思緒，便對魏紫道：「我雖是採藥人，卻不愛和那些大夫打交道，並不曾有什麼熟識的大夫。不過從這裡往西，過了春水橋，就會到了獨木原。那裡有個極大的鎮子，鎮子上必是有大夫的。」魏紫來北方之前已經將這裡的地圖研究了個透徹，她知道這獨木原正好是在敕勒川北邊，卻是離瑞天雪城極遠。她雖有些排斥那敕勒川，但好在那那獨木原離敕勒川還有些距離，再說再怎麼樣也總比去瑞天雪城被人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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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紫謝了夢落，便摸索著站起身來，伸出右手去，估摸了一個方向問夢落：「大叔，春水橋可是往那邊走？」夢落見魏紫往日精靈奪目的雙眼如今呆滯木訥、空無一物，指著北邊，卻說要去春水橋。

  他向來平靜無波的心頭不知為何，突然就是一酸。他輕輕把魏紫的手轉了個方向，道：「這邊才是西邊。」魏紫自嘲的一笑，道：「如今我倒是有些糊塗了。多謝大叔了。」說著便將雙手直直伸在身前，摸索往夢落指的方向走。

  那雪地鬆軟無比，雪層又極厚，好在魏紫已有了足夠的經驗。她努力讓自己適應著眼前的黑暗，緩慢而步伐平穩的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夢落一言不發的跟在魏紫身後。他並未刻意放輕腳步，魏紫自然是聽得到他的動靜的。兩人這麼走了一會，魏紫便覺得有些奇怪，開口問他：「大叔，怎的你不去採藥了？」夢落悶聲道：「今日只怕還有雪崩。這裡不安全，所以不採了，早些回家。」

  魏紫聽夢落說還有雪崩，想起那雪浪方才已是如此兇猛，自己如今看不見更是不好躲，心裡急起來，便道：「那得走快些。」說著便加快了腳步。可她畢竟是初初看不見，這雪地本又難走，方才她一步一步慢慢試探著走，倒還穩些。如今走得快了，難免身形不穩，踉踉蹌蹌的，險些就要跌跤。

  夢落見魏紫形容狼狽，心中實在不忍，也再顧不得男女之防，只悶聲道：「我背你吧。」魏紫不意這萍水相逢之人竟這般熱心，心下感激，卻仍是笑了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的。還是多謝大叔了。」

  魏紫心中是打定了主意的。她不知道自己以後還能不能再看得見，但不管自己是不是會一直瞎下去，卻仍是要去找尋江浪的。那麼，她從現在開始就要學著在黑暗中獨立生活，不能想著去依靠別人。因此，她雖是走得艱難無比，心中也十分不安無助，卻仍是不肯接過夢落伸來的援手。

  夢落見魏紫不肯讓自己背，只固執的一步一步往前走，方向都歪了卻也不知道。他心中不知怎的，就生起了一股無名火。他伸出手去，重重的將魏紫拽得轉了個方向，口氣極沖的道：「方向偏了。」他這一拽用了些力氣，魏紫又不防備，就被他拽得踉蹌了一下。

  魏紫不知他是怎麼了，望著夢落的方向，一臉詢問。

  夢落見魏紫被他拽得險些摔倒，心中已是暗自後悔，見魏紫望著他，只得悶聲道：「方才力氣大了些，姑娘莫怪。」魏紫恍然的「噢」了一聲，並不如何在意的樣子，隨口說了句「沒事」，又摸索著繼續朝前走。

  夢落見魏紫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心中更是煩悶無比。他忍著這股子無名氣跟著魏紫又走了一刻鐘，見魏紫跌跤跌得滿身滿臉都是雪，心中覺得她又是可憐又是可敬，忍不住開口道：「那第二次雪崩馬上就要來了，以你這速度，難道還想再被埋住一次？我如今已是一百八十歲了，做你的爺爺都綽綽有餘，你又何必如此狷介，不肯讓我背你？」

  魏紫聽夢落說雪崩馬上要來，心裡大急。她見夢落說的誠懇，低聲道：「大叔，你莫生氣。我不是介意那些，我只是想著總得靠自己。」夢落氣道：「靠自己也要分個時候，如今性命危在旦夕，你也還要如此固執？」

  魏紫自是不想喪命於此的，聞言也就不再只顧著逞強，抿了抿嘴，低聲對夢落道：「那就麻煩大……叔了。」她想起方才夢落說他當自己爺爺都綽綽有餘了，就有些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可是這爺爺卻實在叫不出口，所以仍是叫了大叔。

  夢落這才在魏紫跟前蹲下身去，魏紫摸索著伏在夢落背上，卻將頭挺得直直的，不肯靠在夢落間上。夢落感覺到魏紫的動作，心中似堵著一口氣般難受，只對她說了一聲：「事出緊急，姑娘莫怪。」便輕輕託了魏紫的大腿，直起身來，飛速向西奔去。

  魏紫松松摟著夢落的脖子，想起當日在海城時江浪背著自己的樣子，又想起自己如今這模樣若是被江浪看見了，還不知得多麼憂心著急。她心中難過，一滴淚便沒忍住落了下來。那淚水甫一流出眼眶，便立刻結成了一枚冰珠子，正巧落在夢落衣領里。夢落只感覺脖頸處一涼，想明了那是什麼東西，心裡只覺得悶悶的。

  夢落背著魏紫方掠出西雪嶺地界，就聽見北邊又是一陣巨大的轟鳴聲，竟真的又來了一次雪崩。方才，夢落見魏紫不讓自己背，走得艱難，才隨口編了個理由誆她，沒想到竟真的有第二次雪崩，還來得這樣快，他心下也是有些驚異。

  魏紫聽見那轟隆聲，則有些後怕：「大叔你說的果然沒錯，真的是有第二次雪崩。」又感激道：「還好有大叔你，不然我肯定又被埋住了。」夢落只悶悶 「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