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浣花錦
2024-09-21 00:49:48
作者: 宛若清蘺
回首亭離徘徊鎮畢竟尚有幾百里的距離,魏紫腳程雖不慢,因著也沒有什麼特別緊急的事情,因此每日只是在日頭不烈的時候才趕幾個時辰的路,正午日頭最毒的時候都在沿途的亭子裡休息,傍晚也是早早便找個亭子乘乘涼打打坐。因此在第三天傍晚才到達徘徊鎮。
這幾日她皆是在沿途的亭子裡休息。路上雖有許多村落,她卻不願去村民中借宿,寧願在亭子中打坐休息。天氣燠熱無比,接連幾日未沾床鋪也未沐浴,縱使魏紫時不時的捏了訣清潔一下身上,仍是覺得身上粘膩骯髒,也疲累無比。
她遠遠的看見了徘徊鎮的城牆,心中歡喜,加快了腳步,只盼著趕緊找一家客棧,好好的洗個熱水澡,再美美的用上一頓新鮮的飯食,然後舒舒服服在床上睡一覺。
這徘徊鎮的城牆遠比鳳凰鎮高大齊整許多,城門口有守衛,卻並不禁止行人出入,魏紫便順著熙熙攘攘的人流進了城。
甫一進城,便正對著一條極為寬闊的街道,地面上鋪著整整齊齊的大塊石板。街道兩側坊肆林立,旗幟飄揚,一座座房屋皆是雕樑畫棟、碧瓦飛甍,十分華麗。夕陽的餘暉正斜斜的灑在屋角的飛檐之上,反射出點點光芒,整條街道如一匹遍地金的灑花綢緞,一派富貴氣象。
街上行人川流不息,熙熙攘攘。許多人身上穿的皆是描金繡花的綾羅綢緞,臉上帶著自得滿足的笑容。即使如魏紫這樣的身著麻衣棉衣的人,也是神采奕奕。兩側店鋪中喧囂熱鬧,客似雲來。
魏紫看見這從未見過的繁華熱鬧景象,也不禁有些看直了眼。她尋思著,這條街道如此繁華,想來就算有客棧,也是價值不菲的,自己倒犯不著這麼奢侈,尋了乾淨清靜的就可以了。
從鳳凰山出來了幾天,魏紫於為人處事上頗有些長進。放在以前,她就直愣愣的拽個人來打聽了,如今卻多了些思慮。
她張目望了望,見前面巷子口有一處涼茶攤,便走了過去,要了一杯涼茶。涼茶鋪的主人是一對年輕夫妻,老闆娘便手腳麻利的給魏紫上了涼茶。
魏紫捧了涼茶喝了一口,只覺得這黑黝黝的茶水在微微的苦澀中帶著一絲回甘,喝下去卻有一絲十分清涼的感覺,便贊了一句:「果然很清涼。」
聽見魏紫稱讚,那做丈夫的只是靦腆的笑,倒是那老闆娘十分大方,活潑潑的笑道:「姑娘喜歡喝咱們就放心了。」魏紫見這女子說話和氣,便問她:「請問老闆娘一下,這附近可有清靜些的客棧,倒不用太富貴的,乾淨便好。」
那老闆娘日日做生意,聽魏紫的話便明白她不要太貴的地方,便指了指巷子裡,笑道:「姑娘可算問對人了。這巷子裡就有一家胡家客棧,十分乾淨便宜,價格也不貴,地方也幽靜,雖房間小了些,倒也盡夠住了。」魏紫見她說話實在,便笑道:「那我便去看看。」付了茶錢,沿著老闆娘指的方向走了過去,果然看見一家不大的門面掛著「胡家客棧」的牌子。
魏紫見這家客棧門面雖是不怎麼起眼,卻是到處都收拾的十分乾淨,便走了進去。她方一踏進門,便有一個眉目乾淨的十歲出頭的小少年迎了上來,問她:「姑娘可是要住店?」那少年笑容熱情,卻不見諂媚之色,魏紫心中對便生了幾分好感。
她微微笑了笑,便回答說:「正是要住店,可有乾淨些的房間?」那小少年忙點頭道:「我們家的房間都是極乾淨的,姑娘可先去看看,滿意了再住也不遲。」
說著,那小少年便去櫃檯前問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要了一把鑰匙,要引魏紫上二樓看看。魏紫本不願如此麻煩,見他如此熱情,也便客隨主便了。
魏紫跟小少年上了二樓,他便拿著鑰匙打開了盡頭的一間房間。魏紫見這屋子確實不大,但卻收拾的整整齊齊,被褥也都漿洗的乾乾淨淨,心下滿意,便對那小少年說:「這裡挺好的,我便先定上一晚……兩晚吧。」
魏紫在鳳凰鎮時,第一次受了人的冷眼,心中鬱塞,連帶著對周遭之人都有些排斥。她本是十分聰明靈透的,只是以前拘在山上不得見人,甫一入世,受到些冷遇,便一時有些想不通。這幾日她見了一些人事,對世事又有了些新的認識,對人的厭惡感也少了許多。
今日她又見這小少年熱情誠懇,心中更是覺得自己前幾日那樣憤世嫉俗頗有些可笑,便決定在徘徊鎮住上兩日,好生逛一逛自己從未逛過的商鋪。
魏紫便問那小少年:「兩日的房費是多少?」那小少年便道:「房費是一日八十錢,包含洗漱、沐浴用水,還有早飯。中午飯和晚飯若是姑娘不嫌棄的話,便和我跟爺爺還有李哥一起吃吧,不收錢的。」
魏紫方知那掌柜的是這小少年的爺爺,那李哥想來是他家雇的工人。便問他:「這裡就你們三人住麼?」那小少年搖搖頭、又點點頭,說:「我爹娘去海城進貨了,過幾日才回來,現在就我和爺爺還有李哥三人。我管打掃,李哥管做飯燒水,爺爺管算帳。」
魏紫想起客棧的廳堂十分乾淨,便誇了他一句:「你打掃的真乾淨。」那小少年見一個姑娘家這樣誇他,搔搔耳朵,有些害羞的笑起來了。
魏紫便拿了錢袋子出來取錢。她想了想,便取了兩張一百錢的絹幣遞給小少年,道:「多出來的給你買糖吃。」語氣溫柔,似在撮哄小孩子。
那小少年禁不住笑起來了,道:「我已經大了,不吃糖了。」魏紫見他一個小孩兒卻裝老成,十分好笑,便道:「那便給你買筆墨吧。」那小少年也不推辭,接過去收下了。
魏紫便對他說:「我今日倒不用晚飯了,只是煩你燒些水上來給我沐浴。」那小少年點頭應了,一路小跑著去給她提了壺茶上來。又轉身去給她張羅熱水了。
魏紫倒了杯茶,一看是黑黝黝的顏色,便是一怔。又端起來嘗了一口,居然和方才喝的涼茶十分相似,心中更是疑惑。
待那小少年和另一個精壯的青年提了水上來,魏紫便問他:「你家的茶怎的和巷子口那家差不多?」
那小少年一邊往浴桶里倒水,一邊笑著問魏紫:「姑娘可是在巷子口那家喝了涼茶?那是我表姐夫家的茶攤。他們經常給我們家介紹些生意,而若是我家有客人,也都是送些他家的涼茶給客人喝,也算是給他家多些銷路。」這小少年並不瞞魏紫,一五一十都告訴了他。
魏紫聽了恍然大悟,方明白原來那老闆娘給自己指了這家客棧,也是有這個緣故在裡面的。若是放在她方下山之時,聽聞那老闆娘給自己指路是存了這個心思,只怕心中會鬱結憤懣,覺得自己被人算計了。如今她已通達許多,並不介意,反而覺得這些普通人的生存智慧之中頗有其可取可贊之處。
魏紫沐浴完,倒在鬆軟的床榻上睡了個好覺,第二天起來,只覺得覺得神清氣爽。
用過簡單卻滋味不錯的早飯之後,魏紫便出門逛街了。
她也不辨方向,只漫無目的的遊走。
徘徊鎮雖名為鎮,卻是街巷縱橫、車水馬龍,面積幾如一個小城市的大小。原來這徘徊鎮離深藍海城僅有幾百里的距離,更是從外界去往海城的唯一通路,往來海城的客商皆需在此歇腳,久而久之便發展的十分繁榮。如今,徘徊鎮已是南部椰風海岸地區,在規模上僅次於深藍海城的第二大城鎮了。
魏紫走著走著,便走到了一條十分熱鬧的街道上。這條街道兩側的店鋪皆是成衣坊,家家戶戶的櫃檯上都整整齊齊的摞著一匹匹布,棉麻綢緞應有盡有,又掛著各色各樣的成衣,一眼望去十分壯觀。
魏紫出來時只帶了兩身連霓裳的細麻短衫,身上還穿了一身,統共不過三身,如今還磨破了一身,她便起了意要去買幾身結實又不顯眼的衣衫來替換。
她在一家店選了幾身細棉布的短衫,顏色皆是青灰一類既不顯眼又耐髒的,又選了幾條同質地的棉布手帕。她付了帳,便高高興興的提了包袱出來了。
方走了幾步,魏紫突然腳下一頓,打量著一家店內掛著的一件緋色浣花錦的滿繡石榴花長衫,一臉狐疑。
魏紫覺得那件長衫除了顏色之外,質地樣式都和自己生辰時連霓裳送自己那件十分相似,不禁心中一動,進了店裡。
店內掌柜的是個一臉和善的中年人,他見魏紫進來便起身招呼,十分熱情,並不因魏紫穿著普通而冷落,魏紫反倒有些奇怪。
原來這徘徊鎮是樞紐之處,來往的人群極多,其中不乏許多為了財不露白而故意扮出窮酸樣的富商,亦有許多打扮普通卻修為精深的修道者,因此這裡的商家大都練得一副火眼金睛。這掌柜見魏紫雖打扮普通,面容也不出眾,卻是腰背挺直,行動間自成規範,並不是小門小戶可以養出來的氣度,自然是小意殷勤。這卻是魏紫沒料到的了。
見他殷勤,魏紫也便就勢指了那緋色長衫問他:「這種樣式的衣衫,可有其他顏色的。」掌柜的忙取下了那件衣服給她看,一邊點頭道:「其他顏色的浣花錦倒是有的,只是都是布料子,未作成成衣。因這料子昂貴,因此姑娘小姐們大都是量好了尺寸定做的。」
他接著道:「這成衣只做了兩件,一件是丁香色滿繡夕霧花的,一件就是這件石榴花的了。丁香色的上個月賣出去了,如今姑娘若是想要其他顏色的,只能定做了。」
魏紫一聽,忙問:「那件丁香色的賣給誰了?」掌柜的笑道:「那件倒是賣的遠,是鳳凰鎮成衣坊的王掌柜親自來訂走的。他有一位顧客最喜買紫色的衣衫,他特特地選了這件拿去的。說起來,他那位顧客真是大手筆,這些年也不知從他那定走了多少值錢的衣衫。那鳳凰鎮能有什麼好貨色,他大都是從我這裡進的貨。」那掌柜的又小聲嘟噥了一句:「那鳳凰鎮窮鄉僻壤的,也不知是什麼大人物,竟那麼有錢,捨得定這些個嬌貴的衣衫來穿。」
魏紫卻是聽見了,她眼中一酸,忙低頭拭了,又對著掌柜的低聲道了句「謝謝掌柜的」,便轉身急匆匆的走了。掌柜的疑惑的望著她的背影,自取了衣服重新掛回去,心裡嘀咕了幾句便罷了。
魏紫快步走到一處沒人的小巷,強忍的淚水才一股一股的淌了下來。她想起連霓裳為了自己穿的漂亮些,都費了如此的心思,請人從這麼遠的地方定衣服回去,更別說在其他方面花費的心思了。她暗暗下了決心,自己定要高高興興的活著才行,讓小姨在天之靈看著也能放心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