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鳳凰村

  也不知跑了多久，連紫覺得渾身又酸又痛，雙腳幾乎失去知覺的時候，終於跑近了那些房屋。

  她在距最近的房屋半里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如今離的很近，她已經可以清楚的看到這些房屋。

  這些房屋排列的很是凌亂，甚至可以說是並沒有什麼排列的。大多數房屋都是黃色的泥土堆砌而成的，縫隙里有一些黃色的草杆露出來。也並沒有什麼像樣的路，只有一些人腳踩出來的小道。

  泥濘的道路上有一些人來來去去，有背著柴的、挑著水的，還有一些扛著鋤頭和一些連紫不認識的工具。

  這和連紫記憶中的景象十分不同。雖然已不能清楚記得，但她能感覺得到，是很不一樣的。她頓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路上的人遠遠的看見了連紫，十分訝異，便有一些人停下來交頭接耳。接著，越來越多的人停了下來。感受到越來越多落在身上的目光，連紫也越來越猶豫，她的腳想要轉了方向，然而又似被千斤重的石頭墜著，怎麼也挪動不了絲毫。

  這時，人群有些熱鬧起來，似乎在提什麼建議，又有人在爭論什麼。過了一會，一個看起來十二三歲的女孩被一個中年女子推出人群，朝連紫走了過來。

  那女孩穿著靛藍的粗布上衣，土灰的下裳，稀疏發黃的頭髮用布條綁了兩個丫鬟。她有些扭捏的走到連紫跟前，用好奇又不安的目光偷偷打量著連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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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事起從未與師傅之外的人說過話，連紫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她努力壓了壓心底那股子要逃走的衝動，生硬的開口問道：「這是哪？」「啊？……」女孩似乎有點懵，過了半會才回答說：「這是鳳凰村啊。」

  連紫覺得自己這個開頭開得還算順利，不禁對自己有了幾分信心。她想了想又問那小女孩道：「你們的村子叫鳳凰村，是不是因為在鳳凰山腳下啊？」這個問題十分簡單，女孩飛快的點了點頭，說：「是啊。」她想了想又說：「其實我們村子裡的人都只管我們村叫村子，一說村子我們都知道。只有鎮子上的人才管我們村叫鳳凰村。」

  連紫就這樣磕磕絆絆的和這個同樣羞澀的女孩進行了一番交流。交談之下連紫方知，這女孩小翠的父親鳳山正是鳳凰村的村長，而連霓裳居然和這村子裡的人是認識的。連霓裳曾經救過打獵受傷的鳳山，之後還給村民治些小病，因此頗得村民的敬重。

  也正是如此，連霓裳每次去鎮子上採買，鳳山都是讓自己的兒子鳳白趕了自家的牛車送她去。其實若連霓裳全力施為，以她的腳程，也不知要比牛車快上多少。只是她見鳳山十分誠心要感謝自己，恐怕自己拒絕的話鳳山心中過意不去，因此才應下了。

  連霓裳從未說過自己有個徒弟，鳳凰村的人一直以為她是獨自居住的。他們得知連紫居然是連霓裳的徒弟，自是詫異十分。鳳山便開口邀請連紫去家中小坐，讓他們一盡地主之誼。

  連紫聽見鳳山開口相邀，卻有些踟躕。她想起自己此次貿貿然下山已是不該，若是在在村民家中逗留，只怕是更會惹得師傅生氣。因此便婉拒了鳳山的好意。

  誰知連紫方準備回山上去，就遇見了提前回來的連霓裳。

  牛車上，連霓裳遠遠的看見許多村民圍在一處，心中疑惑。仔細一瞧，竟見連紫與他們站在一處。她不由得心頭大驚，忍不住從牛車上躍起，幾個飛身來到連紫跟前。

  連霓裳頗有些張皇失措地抓住連紫，急急的問她：「你……你怎的下山來了？」似怕嚇著少女，又強自穩了穩身形，放柔了聲音，低聲問：「阿紫，你如何下山來了？」

  十餘年朝夕相對，阿紫又怎會聽不出連霓裳語音里的恐慌，忍不住心中也是又驚又憂。她深知連霓裳不會害自己，所以猜想必有了不得緣故。如今在人多處不好細問，所以只匆匆把自己貪著一雙紫蝶所以追下山的緣由說了說。

  連霓裳卻似絲毫未將她的話聽入耳中，只胡亂的點了點頭，又強自鎮定的與迎上來的鳳山行了禮，還未等他開口，就急急說道：「鳳村長，今日多有打擾，我山中還有些急事，就此告辭了。」

  鳳山不由一愣。原來以往連霓裳去鎮子上採買回來，都會在村子裡逗留些許時間，為村民醫醫病，偶爾還指點小孩子認幾個字。雖說留的不久，卻也從來都未如今天這樣急過。

  鳳山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連霓裳：「連姑娘，可是因為阿紫姑娘……其實她並未跑很遠……」話未說完，就被連霓裳打斷了：「並非如此，鳳村長多慮了，實在是我山上有不得已的事情。阿紫今日到此的事情，還請各位萬萬不要傳揚，連霓裳在此拜謝各位。今日就先告辭了。」說完匆匆一禮，不等鳳山反應，就攜了連紫，幾個起落向山上掠去。

  連紫被連霓裳帶走，自然不知道，村民們是如何焦急於連霓裳的大失常態卻理不出個頭緒來；而鳳白是如何告訴鳳山因著山體塌方，他和連霓裳才折返了回來；之後鳳山又是如何警告村民要遵循連霓裳的意思，不要把自己去過村子的事情宣揚出去。

  連紫自然也沒看見，村民中有一個四十出頭行銷骨瘦的漢子，聽見她的名字後，眼中微微露出一絲精光，瞬息便隱沒不見。後來鳳山令各人散了回家，他便扛起鋤頭，和另一個村民說著閒話，回家去了。

  金燦燦的書房中。黑袍人捏著一隻紙鶴，放在耳邊聽了聽，便「哈哈」的笑起來。他得意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她真的下山了。」一邊摸出一瓶丹藥來打開，丟在旁邊一雙魅紫色的蝴蝶面前：「我就知道她會喜歡你們。」那雙魅蝶正忙著吃散落一地的丹藥，聽見黑袍人的話，伸出觸鬚連連朝下點，似在點頭附和一般。黑袍人看見魅蝶的動作，卻突然聲音一變，冷冷道：「既然你們也這麼覺得，我把你們送給她好了。」那雙魅蝶聽聞，連丹藥也顧不上吃了，只圍著黑袍人不停彎曲著身體，似在作揖求饒一般。那黑袍人似是十分享受它們這一副奴顏媚骨的樣子，過了許久，方高抬貴手，放過了它們。

  這廂連霓裳攜著連紫一口氣掠上山頂，縱是她輕功卓絕，也不禁有些氣虛。連紫忙扶她在椅子上坐定，倒了盞溫茶給她。

  連紫偷偷抬眼覷了連霓裳一眼，見她已經平靜了呼吸，只端著一杯茶呆呆的坐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連紫挪到連霓裳跟前跪了下來，似小時那樣將臉埋在連霓裳膝頭，低低說道：「阿紫知道錯了，師傅不要傷心了，阿紫以後再也不下山了。」連霓裳這才似從夢中驚醒，低頭看著連紫，神色複雜，欲言又止。

  過了半晌，連霓裳方嘆了口氣，扶了連紫一把，示意她起身：「你莫怕，不是你的錯。這十幾年把你拘在山上，實在是委屈了你。師傅也不知到底該如何是好。可是，如今我……」卻是閉口不言了。

  連紫聽話的起身站在一邊，她聽著連霓裳頗有些顛三倒四的話，滿腹疑惑，正想開口詢問，就被連霓裳抬手止住了：「你什麼都莫問，讓師傅好好想想。」

  連紫見師傅今日的態度十分地不尋常，也不敢再說話，只在一旁靜靜的站著，覷見連霓裳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陰晴不定。

  足足沉默了盞茶工夫，連霓裳終是下定了決心，將滿眼的悽惶和無助都收了起來。

  她抬頭看向連紫，輕輕說道：「阿紫，小時候你問過我，你的父母是誰，你又是從哪裡來的。師傅告訴你說，你是師傅撿來的。師傅知道你是不信的，只是你這樣懂事，知道師傅不想說，就不再問了。」

  連霓裳站起身，撫了撫連紫的頭。十五歲的少女，身量修長，不知不覺間竟已比她還高了，她又是欣慰，又是滿心的不舍。

  連霓裳攜了連紫的手，送她到座椅上坐下，自己也回身坐下。她捏了個溯回訣，從識海中抽出小小一片白色霧狀的記憶碎片。她將記憶碎片輕輕在桌上鋪開，鋪成一張一尺見方的畫卷，其間一幀一幀的畫面正緩緩切換。連霓裳輕聲道：「這是發生在十七年前的事情。阿紫，你好好的看看，這裡面，有你的爹爹、娘親、爺爺，還有你的故鄉。」

  連紫聽了連霓裳的話，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她又是迫切想知道當年發生的事情，又是下意識的覺得不會是什麼愉快的事情，又有些不敢看。

  遲疑了許久，連紫方慢慢低下頭去，望著那正緩緩流動的畫面。而連霓裳的聲音也緩緩響起，似為這畫面配上了一段旁白一般，講述了那些發生在許久以前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