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涼城妖女(五)

  「咳…好。」裴言清了清嗓子，中氣十足的一個字蹦出來時，將蘇魚容驚得快要魂飛魄散，抓緊裴言的衣襟，聳起肩，臉都擰巴在了一塊「噓！！」食指直直立在嘴唇上。

  「他已出了客棧，你在怕什麼？」裴言不解。

  蘇魚容被他一語道醒，這才放鬆下來，拍拍胸脯，第一次做這等偷摸之事，有些緊張，何況跟蹤的還是景星瀾，她就更緊張了。

  裴言無奈，用了他的靈丹，修為是大增了，可這腦子還是無可救藥。

  他們跟著景星瀾來到一處拉了封條的街巷，裡面關了許多人，靠近這街巷時便能清晰的聽見，裡面傳來悽厲悲痛的慘叫，蘇魚容聽得頭皮發麻，暗暗握緊乘風緩解心中的壓抑和恐懼。

  若是她猜的不錯，這便是關著瘋人的西街。

  景星瀾在巷口止步不前，蘇魚容和裴言也找了個地方藏身，恰好能瞧得見景星瀾那處的位置。只見景星瀾在那裡站了許久，一動不動，好似被人勾了魂去一般。涼風吹得他青衫獵獵，手持清光，身背流袖。忽然夜空之中划過一道黑影，那黑影落在樹梢頭，驚起片片樹葉飄落。

  

  她身著黑袍，長髮披肩，幾乎要與這黑暗融為一體，一回身，一落座，樹枝又顫了兩顫。她一隻腳盪在空中，手提壇酒。一勾手千嬌百媚，一轉眸眼波流動，她與生俱來一股魅惑人心的氣息，她是這黑暗滋養的妖，最鍾意人眼泡出來的烈酒。

  「如此糾纏不休，就不好玩了。」她啟唇，音色婉轉，令人著迷。

  景星瀾的身子顯然動了一動，他仰著腦袋望著樹上的人，道「回頭吧。」

  「好啊。」她巧笑嫣然，身子軟軟的貼在樹枝上，指間不知何時多出一雙眼珠子轉著，望著景星瀾道「公子肯上我的床，一切好說，莫說回頭，回哪裡我都跟你回。」

  景星瀾勸誡不成，便拔了清光，朝著那樹梢飛身而去。

  蘇魚容躲在暗中，整個身子都在發抖，她清清楚楚的瞧見，月色之下，那妖女的容貌，與陸北依一模一樣，只是神情卻是天壤之別。陸北依有最豪爽的氣質，可眼前這妖女，卻處處透著嬌媚。

  眼看著景星瀾占了下風，蘇魚容拔劍過去相助，裴言來不及攔她，便只得跟了過去。蘇魚容出現時，妖女一失神，手臂被清光劃了一劍，景星瀾未料她沒躲過這一劍，稍稍錯愕後，落回地面，而蘇魚容卻窮追不捨，兩人各自站在一棵樹上，蘇魚容擰眉問道「你是、陸師姐？！」

  「什麼陸師姐，小小仙士膽敢放肆！」她將酒罈拋出去，蘇魚容側身一躲，瞧見她黑袍下藏著的那枚精巧的酒葫蘆，瞬間淚如雨下，喊道「陸師姐！我知道是你！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之後一陣風起，只見她黑袍翻滾，便沒了蹤影，樹枝還在晃動，蘇魚容失了神，站在樹上良久不語，淚如雨下，越擦越多。

  回到客棧，三人一路無言，坐下半晌，蘇魚容猛然站起來道「不成，我要去找她，要帶她回靈虛山。」

  「上哪找？找她做什麼？找她說什麼？」裴言拉住蘇魚容，一連發問，問得蘇魚容不能應對，她眼眶又濕了，裴言放柔了音色道「先坐下，從長計議。」

  他這樣鎮定自若，輕聲細語，倒像給蘇魚容吃力定心丸，忽然安心了許多，蘇魚容聽話的坐了回去，裴言給景星瀾倒了茶，道「慢慢說。」

  景星瀾抬頭望他們時還有些茫然，但聽了裴言的話，便清醒過來，嘆了一聲氣。

  「常州一別後，我拿了流袖是去尋北依的，但無所收穫，原本打算在輕水江給她立個衣冠冢便回靈虛山。可那日我在輕水江遇見了十三，他氣沖沖從妖界出來，我便問他為何如此，他說妖王收了一妖女，此妖女戾氣極重，嗜殺成性，從輕水江衍生而來，不論放在人間還是妖界，都會是個禍害，他讓妖王除之以絕後患，可妖王不聽勸告，一意孤行，不知給她入了妖冊，還任由她作亂人間。我隱約察覺此事非比尋常，便再入妖界，一探究竟，在妖冊看見了那北依的模樣，但是上面記下的名字是，林魘。妖王告知，此人便是北依，卻不說她在何處，於是我便尋了一年，在靖州尋到，一路追她至涼城。」

  景星瀾說完後，陷入了一陣沉默，輕水江衍生出來的妖，與一般的妖不同，她無魂無魄，難以殺絕，妖力與心中怨氣共存，息息相關。要做回人，幾乎是不可能，只要怨氣還在，便只能為妖，怨氣若是沒了，便也灰飛煙滅。

  對於陸北依來說，在她選擇成為林魘時，便想好了不再回去了。

  可當真與故人重逢時，心下又如何能鎮定。也想再像往常那樣，與他們並肩作戰，少年成群，斬妖除魔，那時如此意氣風發，揚言要除暴安良，如今自己卻成了暴，笑這世間太荒唐，可若是給她重來的機會，她還是想從那輕水江內走出來，那是九層煉獄都不及之處。

  她記得那天林城找到她時，她正抓著一雙鮮血淋漓的眼球。兩人相視而笑，她一腳踢開被剜了眼球，在她面前慘叫之人，笑問「妖王來訪，有何貴幹？」

  林城將妖冊仍在桌上，道「你叫，什麼名字？」

  「妖王這是想將我寫入妖冊？」陸北依鬼魅的笑著，手指拂過書頁。

  「死過一次的人，才最忠誠。」林城斜斜倚靠在門框上，一隻手抱在胸前，另一隻手高高抬起，拳頭鬆開，一隻精巧的酒葫蘆直直墜下來，牽扯的紫繩掛在林城中指上。

  陸北依只是瞥了那東西一眼，兩人便會意而笑，她提筆在妖冊上寫下【林魘】二字，林城將酒葫蘆扔給她，她接住之後，單膝跪地，拜了君臣之禮，鄭重道「林魘，拜見吾主。」

  林姓為妖，夢魘的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