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煉丹回魂(二)

  易兮殿外設下結界，任憑妖鬼蛇神都難邁入，裴言將蘇魚容放在那軟榻上，淨心香燃，青煙裊裊，白獸縱身躍出湖面，在結界外來回踱步，神色焦急。它豎著耳朵聽易兮殿內的動靜，屏息凝神，直至天色擦黑，方才鬆懈，捲起身子窩在湖心亭中，守著前面那方殿宇。

  靈丹逼出，裴言抬手緊緊攥住那顆圓潤發光的靈丹，他坐的那處畫了個大型陣法，似一朵桃花，陣法中間是個空心的圓，靈丹正好放在上面，頃刻瀉出萬丈光輝，陰風四起，他端坐於地面，雙眸微閉，衣衫獵獵，墨發飛揚，寒唇間流出經文之聲，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十指指尖不斷有縷縷金色靈氣被吸入靈丹之中，這身軀殼殘存的最後一絲靈力也要抽盡。

  煉丹回魂是個禁術，尤其是仙宗之地，更不能沾染半分。為何？這法術雖有起死回生之奇效，但卻有違天理人道，人有生老病死，這是萬物規律，不可強求，不可忤逆，而煉丹回魂需要仙士靈丹作為引子，故損人利己也。

  前些日子蘇魚容送去万俟府宅的賀禮，亦有這奇效，但要用在死者身體健全的情況下才能奏效，像蘇魚容這樣五臟六腑碎裂的情況，便絲毫作用沒有。

  裴言想從閻王手上搶人，只能成不能敗，他願不惜代價，縱然死於非命，也認了。

  這禁術一施便是整整三日，這三日易兮殿內大門緊閉，狂風大作，天上連著幾日烏雲密布，陰暗灰沉。第四日靈虛山下了一場雨，裴言收了勢，氣息緩緩平穩，他汗流浹背，臉色蒼白，下一刻便從嘴角溢出濃稠鮮血來。

  抬手拭去，白衣染血，靈丹還發著強烈的光亮，一片一片的修復著蘇魚容破碎的內臟。裴言慢慢起身，即便如此勞累，他卻不顯露出絲毫的狼狽模樣，走到蘇魚容床前，往床沿上一坐，握起那隻冰涼的手，紅繩還綁著她的手腕，裴言拾起紅繩放在掌心輕輕一吻，對她道「你會好起來的，我等你好起來。」

  之後便發怔的望著蘇魚容那張臉，手慢慢顫抖起來，他終於埋頭痛哭。像兒時目睹那場惡戰帶走他兩位至親時的悲憤和驚慌。他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強大，總能保護身邊的人，齊雲尊者的名號他今日深感受之有愧，在死亡面前，他也不過是滄海一粟，似常人一般流露畏懼之色，那這一身修為，要來何用？

  如此，過了兩年。

  這兩年間外界的消息一點沒走近易兮殿來，更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和蘇魚容。景星瀾還是沒有消息，像是常州一別便失蹤了般，景星軒回來過一次，是來向師父辭別的，同他一齊來的還有雲遊子，東俞原本怒氣衝天，聽說景星軒回來，幾十條罪名等著他來領罰的，誰料雲遊子單獨與東俞待了一會兒，也不知是同東俞尊者說了些什麼，兩人言笑晏晏的從東籬殿出來，景星軒竟然免了一番皮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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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別前，東俞尊者還好生叮囑景星軒要多向道長學習，聽從他的教導。景星軒雖不明所以，但這話他還是願意聽的，連連點頭保證。

  「行了，走吧。」東俞尊者揮了揮手，只將他們送出這小院籬笆外。

  「師父您保重。」景星軒給東俞尊者磕了頭，便起身隨著雲遊子離去。

  東俞終是難掩淚目，一直望著他們鑽進那柳樹條外。一位十歲模樣的孩童從後院蹦蹦跳跳的跑過來，玩瘋了往東俞腿上撞了上去，「哎喲~」的喊一聲痛。抬頭瞧見師父沉著臉，往後縮了縮脖子「師、師父！」

  「又上後山撒野？！罰你抄的三百便心經抄完沒有？」東俞震怒，音色卻有些顫抖。

  「師父！他抄完了，我方才檢查過了！」又一孩童從後面鑽出來，掛著笑臉。

  「成天知道瞎混！歷練之期近在眼前，我看那時你們拿什麼回來交差！去，給我劈了這堆柴。劈不完就別吃晚飯了！」東俞一聲令下，兩人手忙腳亂的往東籬殿門前那對柴跑過去。

  待東俞尊者邁入東籬殿後，兩小孩又擠眉弄眼，吐舌眨眼起來。

  「都怪你，現在好了，我都被你連累得受罰了！」

  「這哪能說是連累，這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不管，下回你和師兄去捉野兔，也要帶上我！」

  「好好好，說起這野兔，我同你說，可真是絕了，那兔子好似成精了一般，能直立行走！還跑得飛快，我們捉了這三日都沒捉到。」

  「那我們一會兒又去！」

  「不行，它被嚇到了，這幾日只怕不敢出來，過幾日吧，我們準備準備。」

  兩人一邊劈著柴一邊聊著天，遠處景星軒走著走著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往易兮殿那處眺望過去，雲遊子疑惑道「在看什麼？」

  景星軒怔了半晌也沒回應，他曾聽聞世間傳言，蘇魚容死在了一座魔山里，縱然他不肯信，可尋了這兩年也不得半點蹤跡，方才想向師父問個究竟，可師父不是躲避，便是搖頭嘆氣。景星軒還是不信的，蘇魚容不能死，她怎麼能死……

  「那是齊雲尊者的殿居。」景星軒道。

  雲遊子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他沉默片刻，牽住景星軒的手道「走吧。」

  與那日得知蘇魚容死訊時一樣，景星軒如瘋似狂的翻山越嶺，尋她蹤跡，耗盡精力無所收穫，夜裡山間暴雨，景星軒在雨中慘痛哭泣，雲遊子站在他身邊任他發泄著，待他哭得累了倦了，輕輕握住他的手說「走吧。」

  走吧，終歸是要走的。

  「道長。」景星軒跟著雲遊子，一路向前，再沒回首，前方那人輕輕應了聲「恩？」軟糯好聽。

  「你可牽好我了。」景星軒道。

  「嗯？」雲遊子疑惑，扭頭往他臉上瞧過去，然後春風化雨般笑了起來，點頭「好。」

  「我們去哪裡呀？」景星軒問。

  「去你想去的地方。」雲遊子道。

  「最想去道長心裡。」景星軒拔高了嗓音。

  聽見雲遊子輕笑出聲「又拿我打趣。」

  山間春意盎然，清風徐徐，暖陽溫和，鳥飛獸走，又是一年冬去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