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光與暗(中)
2024-09-20 21:01:14
作者: 一個不長的id
興許那男人此生第一次被冠上這樣嚴重的罪名,比起驚訝而言,那男人的反應更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家暴?我這小人物可當不起這詞。」話剛落,那男人則扯著沉默至今李玉的胳膊把李玉拽至身前,一副要她替他擋槍的樣子:「老子管教閨女能算家暴?李玉,你他媽說話,這算家暴?」
宋藍見男人的動作如此粗暴,更是恨不得和對方幹上一架,但李玉一席話卻制止住了她的行動。
「宋藍,你冷靜一下。」
宋藍不可置信地望著李玉。
仍是平時那副冷靜的模樣,只是墨發凌亂,看起來有幾分狼狽。
那男人似乎從李玉這邊得到了確定的消息,從而顯得得意洋洋,面對宋藍等人時更是恨不得從鼻子冷哼幾聲來表達他的不屑。
但李玉話鋒一轉,卻是直指向她的父親:「你今日先回去吧,下次再像這樣打我朋友,我一分都不會給你。」
李玉的話使得那男人陷入暴怒,在眾人措手不及之時,直接又給了李玉一巴掌,清脆而響亮的一聲在醫院走廊間迴響,與此伴隨的則是眼鏡落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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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媽真是翅膀硬了!是不是跟你那瘋子媽一樣以為傍個男人就能為所欲為?」
那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了李玉眼鏡之下那雙近乎冷漠的雙眸,這雙眼眸深處倒映出的他自己如同一個表演雜耍的小丑。
他氣急敗壞。
「行!你等著!老子這就回去砍死你那瘋子媽!」
李玉淡淡開口。
「隨你。」
那男人似乎想再給李玉來幾拳來幾掌,但余禮星眼疾手快,把他朝旁邊用力一拽,五十歲的力氣顯然不如二十歲,那男人踉蹌幾步才穩住身形,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兩手插兜惡狠狠離開。
李玉沒有理會在場的眾人,只是慢慢蹲下身把地上斷成兩截的眼鏡慢慢撿起。
宋藍仍沒從剛才的場景中回神:「玉姐!你為啥放那人離開?!那是個暴力狂!剛剛還喊著要殺人!」
李玉把斷掉的眼鏡揣進衣兜,道:「沒拿到錢之前他不敢動的。」
宋藍從她的話中發現了隱藏的含義:「也就是說他真敢做?!」
李玉不置可否。
宋藍仍舊憤怒至極。
「玉姐!那種爛人你為啥要包庇他?他簡直是個神經病!他會對你們……」
李玉面無表情打斷她的話。
「針對他剛剛的無禮之舉,我向你們道歉,但——可否請你們不要再插手這件事?這畢竟是我的家事。」
李玉的這句話似是戳破裝滿空氣的氣球的一枚細針,把宋藍這瀕臨爆炸的氣球頓時戳得沒了生氣。
宋藍無法理解。
她完全無法理解。
完全不同於前幾日,她對於連的氣完全是恨鐵不成鋼,更多是在氣於連如此不爭氣。
但今日。
她氣李玉這個人的冷漠,氣李玉這個人完全對她的好意漠然,氣李玉把她推到圈外,使得這幾年積累起來的那點同事情,那點友情全成了一紙笑話。
她氣的委屈。
「李玉!我宋藍以後即便是死都不會再管你!」
宋藍轉身。
不顧余禮星無聲的挽留,大步離去,余禮星行動失敗,無奈的目光落在同樣執著的李玉身上,只得長嘆一聲,轉而便邁開腿追上那道即將消失在走廊拐角的倩影。
李玉表現得像是沒有與宋藍吵過架,也沒看一旁杵著的不知所措的於連,轉身走向走廊的另一側。
於連瞅瞅這邊。
再瞅瞅那邊。
媽耶,這表現得還真像要分道揚鑣。
在兩者間權衡片刻,於連急急忙忙向李玉離開的方向小跑著追過去。李玉似乎沒料到於連會選擇跟著自己,故而看到與她並肩而立的於連時,表現出一絲驚訝。
只可惜。
她臉上的驚訝轉瞬即逝。
從走廊順著樓梯向下,一路走到醫院自帶的小花園,此刻已近午夜,除去她們之外再無他人,幾顆星子稀稀落落掛在夜空。
李玉忽的開口。
「你怎麼不跟著宋藍?」
這句話很值得琢磨。
李玉這個人,不會鬧彆扭,也不會被情緒所控,在所有人眼裡,理智就是她的代名詞。於連覺得,李玉的這句話是她基於目前形式的判斷。
於連狡黠地眨眨眼:「她有餘禮星跟著呢,我就不去當他們倆的電燈泡啦!」
李玉卻望著她,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
於連注視著她。
「玉姐,我不是特別明白,即使你拒絕宋藍的好意,但也沒必要在這種情況下……」
李玉微微側了側頭。
在微弱的路燈下,那雙黑亮的眸子幾近喪失焦距。
「老實說,我的父親是個渣滓——不論從人格角度講還是社會角度講。」
夜下,有聲音徐徐傳來,寧靜而又冷淡,像是一首靜謐舒緩的夜曲。
「他是賭徒,酒鬼,且有輕微的暴力傾向,他會用任何手段向認識的人勒索敲詐,所以他的熟人都對他避而遠之。」
於連抿了抿唇。
世間的悲劇千奇百怪,她曾以為她的家庭算不幸,但和李玉比起來也只是小巫見大巫。
「他曾借我的名義騙我朋友的錢,所以我不願把你們卷進來。」
於連訥訥:「那……為什麼還要把他當父親看待?就像藍大小姐說的……隨便給他安一個罪名,就能離婚,甚至把他送進監獄……」
李玉仍舊在盯著她看,其眼眸深處是濃重的,比夜色還深沉的黑,透不出任何其他色彩,待於連實在編不下去,李玉才緩緩道出一切。
「因為我的母親。」
「啊?」
李玉拿食指輕戳自己的腦袋,她的話語平靜地讓人覺得害怕。
「她有精神異常,換句話說,她是一個瘋子。」
於連聽得目瞪口呆。
但……
玉姐已經是個成年人,有經濟實力來照顧她的母親,再怎麼說也有辦法不受她人渣父親的鉗制……
似乎讀懂了她內心的想法。
李玉忽的露出笑容。
她的笑容很淡,很淺,又透著苦,像是在吃包裹著糖衣的黃連。
她的聲音很低。
近乎於呢喃。
「沒有辦法的——因為她愛我父親,愛得瘋狂。」
世間可能有很多無法理解的事情,例如與人渣談信譽,與瘋子談感情。但有時,人渣,瘋子,正常人三者放在一起,竟形成了一個僵局。
「她完全無法離開我父親,我父親沒有錢,也沒有工作,所以他無法離開我,最後……我也不可能無情到能將我的母親拋下。」
這就像是個三角形,其間兩兩相互依存,相互挾持,最終,形成一個詭異而又病態的平衡。
只可惜,這個家庭的關係像是酥脆的餅乾,只要外力輕輕一掰,就能將其引領至無法確定的方向。
作為中間唯一的正常人。
李玉所做的,就是修補,維持著這個微妙的平衡,因而,她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聽完李玉的解釋,於連罕見地沉默了。
她與李玉共事近兩個月,從未聽李玉談起她的家庭,而就宋藍的表現來看,宋藍也根本不知曉李玉的家庭背景。
李玉就是這麼一個人。
「玉姐……」
李玉裝上她的視線,忽的一掌輕拍在她腦門上,無奈嘆道:「你也別用那種目光看我,我說過吧,我不是他們隨隨便便就能欺負的人,那兩掌總會還回去的。」
李玉的聲音很淡,就像談天氣時所展露出的漫不經心,不知為何卻總給人一種信服感。好像不論何時,不論身處怎樣的困境,她都一如既往地可靠。
於連就是被這種感覺蠱惑的人之一。
李玉這句話無疑彌補了兩者間剛剛產生的間隙,於連帶著笑牽過李玉的手,兩人在這片微涼的夜色下竊竊私語好一陣子,最後,以於連不要臉的燦爛笑容以及李玉無奈的輕嘆告終。
大概是被眼前氣氛沖昏頭腦,於連絲毫沒有自知之明地自告奮勇擔下調和兩人關係的任務,又與李玉閒扯幾句,見時間不早,在李玉催促下匆匆往回奔。
李玉終於把這貨打發走。
稀疏的星子,無盡的夜色,昏暗的燈光下,李玉把口袋裡裝著的摔成兩截的眼鏡拿出來,勉強對著眼睛比了比。
然後。
她淡淡開口。
「故事已經講完了,你還不出來麼?」
不遠處的樹蔭下緩緩走出一人,身穿黑衫,黑褲,乍一看,像是要融進這片夜色里,他的臉上卻帶著溫和且儒雅的笑容,絲毫沒有被李玉發現的尷尬。
鍾韓朝李玉所在的地方邁出幾步,卻停在了幾米開外的位置。
他笑問道。
「你什麼時候察覺到的?」
「就在剛剛。」
剛剛是一個很模糊的時刻,但李玉與鍾韓都沒有介意這個問題。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
此刻,相距幾米,若即若離,鍾韓的聲音順著晚風飄來,也不知道是遺憾還是別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