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落雪
2024-09-20 13:46:37
作者: 一語希音
慶帝下旨,祈年殿的事不許宮中人再提,殷煜珩奉旨帶二皇子去城外軍營安置,太子黑著臉準備出宮,卻被四皇子趙寅禮攔下。
「皇兄留步……咳咳……殷將軍本是要為臣弟引薦神醫的,可說是皇嫂傷了腿,那神醫現正在鎮遠侯府……咳咳……臣弟這幾日……實在辛苦,還請皇兄行個方便,准寅禮去拜會神醫……咳咳咳咳……」
趙寅禮就快把肺咳出來了,太子人前素來仁善,怎能看著他這般辛苦,想著也許是殷煜珩好心提了一嘴,更不好獨占那神醫,這要傳到慶帝耳朵里,八成也會被拿來說事兒。
「四弟咳疾這麼重,那還等什麼,隨吾一同去吧!」
天色昏暗,零星飄著雪花,地面越發濕滑,太子的車輦只能慢慢往回行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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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黎給聞溪端來了藥湯,剛把人扶坐起來,就聽書房外有人喊話。
「聞溪姑娘,太子妃娘娘有旨,請姑娘移步,事關皇室子嗣,還請姑娘莫要怠慢!」
木槿帶了兩個宮裡的嬤嬤,門房知道她是太子妃身邊的人,實在也不敢阻攔。
聞溪現在連眨眼都嫌費力,怎還有力氣去理隔壁院子的差使。阿黎把藥碗一放,梗著脖子就出去懟人。
「這是將軍府,你們欺負人還欺負到別人家來了?我們姑娘病了,伺候不了娘娘。而且少爺離家前囑咐過了,誰都不能擾了姑娘靜養,木槿姑娘請回吧!」
木槿向來不會輕易就被打發了,冷笑道,「嘖嘖……一個奴才,還真拿上喬了?莫說懷著孩子的時候,她就是個沒有名分的賤婢,現在這胎沒坐住,那就更算不得什麼了。我們娘娘已經很客氣地讓我等來請人了,別不識抬舉!」
說完,木槿一把將阿黎扒拉開,身後兩個嬤嬤就衝進書房,生生把聞溪從榻上拖拽下來。
連鞋子都未穿,只著裡衣,聞溪就被架著去了鎮遠侯府。
阿黎被木槿攔住,跳著腳哭喊道,「你們住手!姑娘剛剛滑胎,身子不能受涼!你們把人放開呀!」
木槿翻了個白眼,用胳膊肘一拐,重擊了阿黎胸口,疼得她一個趔趄向後摔去,再抬眼人已經被帶走了。
阿黎捂著胸口,渾身顫抖,哭嚎著爬起來往齊心堂跑去。雪雖下得不大,可越是這般,地上越是濕滑,阿黎不知摔了幾跤,一身狼狽地撲倒在曹嬤嬤腳邊。
「嬤嬤……救救聞溪姑娘吧,太子妃的人把她架走了,人還穿著單衣,她……她才剛剛滑胎!」
曹嬤嬤心下一驚,忙把人扶起,進去請老太君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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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溪被帶到梅湘凌面前,站是站不住了,只能勉強撐住身子,跪坐堂前。
「奴婢……參見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梅湘凌坐在上位,身上蓋著絨被,旁邊燒著炭盆,一隻腿翹搭在一個鋪了軟墊的椅墩上,半眯著眼,好一會兒才慵懶地抬臉。
她冷眼看著憔悴的聞溪,與平日不同,不再是一副和善面孔,眼中的妒恨讓她看上去失了溫婉美艷。
「唉~還是本宮小瞧了聞溪姑娘。沒想到,姑娘這般好福氣,竟能懷上殷將軍的骨血……」
聞溪的手指在地面上用力彎著,指甲摳著地面,眼中卻一片漠然。
「本宮也是剛剛得知,給本宮看腿傷的薛神醫是你師父,想去你身邊照看,才急著請辭,這是不願伺候本宮了呀……」
聽到梅湘凌提薛老,聞溪眼中忽地亮了亮,她只剩下氣音,微弱說道,「師父素來對病患盡心,娘娘的傷勢應是穩住了,且師父的藥齋離此處也不遠……」
梅湘凌就是知道聞溪的軟肋,蹙起了黛眉,故意幽幽道,「老人家不容易,本宮也不會扣著人不放,只是太子殿下太在意本宮的傷,萬一恢復得不好,瘸了,這薛神醫和他的小藥童的性命就……」
聞溪深吸了口氣,卻覺得從口中一直涼到胃裡,她如今這般死不足惜,可薛老和阿梓不能受她牽連。
她輕聲道,「不知聞溪,有什麼能為娘娘效勞的……」
梅湘凌眼尾一抹得意化開,讓木槿拿了個瓷碗交給聞溪。
「那你大概也知曉,本宮自嫁給太子殿下,已近一載,卻始終未能有孕。遍訪名醫,得了個偏方,說是得用冬至這日的雪化成那無根淨水,煮沸了送服方能見效。且得是至陰之體盛接那天上下來,還沒落地的純潔雪花才是最好的。」
女子屬陰,剛落了胎的聞溪自然就是那至陰之人,河水上凍的天,梅湘凌讓她就這樣去給她接雪,這和要她命又有何區別。
梅湘凌揉了揉額側,淡淡道,「本宮嫁入皇室實在不容易,若是能為殿下誕下皇嗣,便不至於整日苦思不得安寢……」
木槿看著聞溪,故意刻薄道,「娘娘莫再憂心,方才殷將軍可是十分掛念,說是只要能讓娘娘展顏,干效犬馬之勞。聞溪姑娘身為將軍的貼身婢女,自然是要為將軍解憂的,對吧?」
說著,便將瓷碗遞到聞溪手中,還不忘囑咐,「娘娘怕苦,送藥至少得半碗水才夠,姑娘快去院中接吧,別一會兒雪停了,你沒接夠,耽誤娘娘服藥,那罪過可就大了!」
木槿的話像是最後一根稻草,壓得聞溪心沉死水,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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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嬤嬤帶著阿黎來請老太君去給聞溪做主,可殷老太君手裡的念珠不僅沒有停下,反倒是撥得更快了。
阿黎不解地看著曹嬤嬤,小聲哭求道,「救救我家姑娘吧……這麼冷的天,她身子不好……還剛沒了孩子,得多疼啊……」
聞言,老太君戛然攥緊念珠,狠狠閉了眼,「你帶阿黎下去吧……」
阿黎不肯,撲通跪倒在老太君身前,「老祖宗,阿黎是您看著長大的,求您看在阿黎的份上,去救救聞溪姑娘吧!她實在太可憐了……」
殷太君緩緩睜眼,眼眶已是通紅一片,「按理,不該見死不救,可老身是外命婦,太子妃是主子,為了她沐聞溪,不能把整個將軍府搭進去。」
老太君把阿黎扶起身,悲深切切道,「旁邊那院子,已經不再是鎮遠侯府了,那是皇家的地方了,我們什麼都做不了。若聞溪挺不過這關,老身做主,以貴妾之儀將她厚葬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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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天空甚是無情,雪下得又慢又輕,聞溪一手抱碗,一手艱難地向院子裡爬,她白色的裡衣沾滿了地面泥濘的雪水,濕冷地黏在身上,寒風一吹就透徹心骨。
爬到屋檐遮不住的地方,聞溪已經凍得四肢僵硬,一雙手的手指凍到發紅刺痛,險些連碗都捧不住。
木槿打了油紙傘出來,不依不饒地挑刺道,「哎呀,聞溪姑娘這可不成,你這哈出的氣怕是要污了雪水的純淨,還不快把碗舉過頭頂!」
聞溪從頭到腳都止不住的打顫,長長的翹睫上已經掛了雪化成的水珠,一雙眸子烏黑蒼涼,現在卻連剜人一眼的都做不到了。
她緩緩低下頭,彎下柔弱的背脊,把身體蜷成一團,艱難地將碗向前平舉,跟街上乞食的人一般。
身體越來越冷,若不是凍得刺痛難忍,聞溪早就昏厥過去了。
沒過多久,她的臉貼近地面,隱約聽到了一陣馬蹄聲,驀地一勾唇,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