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亂

2024-09-20 06:41:10 作者: 看人間

  都城臨近,宋關雎卻駐足不前,望著高大的城門,驀然有一種悲涼之感。

  往日裡,只覺得人生在世,能養活自己,存活餘生,也算是尚可。

  

  如今再看,卻不知存活於世,還有何意義所在?這朝楚好壞,何人掌控可當真與她宋綾羅有半分關係?

  身為女子,莫不就是這樣?

  若是未曾感受愛意,一個人於世間生存也是無妨。

  可一旦得到了,卻又失去,這感受竟是比天塌地陷,還讓人覺得生無可戀。

  有一人立於城門前,黑衣黑袍,右手執杖,左邊卻是空無一物,寬大的衣袍隨風飄蕩。

  「大人,」黃棋明顯也發現了,頗有些謹慎,騎馬到宋關雎旁邊,「可要避開他?」

  宋關雎看著那張帶著冰冷麵具的臉,他的目光直直地看著她,似乎已經在那裡等了許久。

  搖了搖頭,宋關雎下了馬,「原地駐紮吧,派人去報了陛下,得到允許再將東西運進去。」

  「是,大人,」黃棋抬起頭,宋關雎將韁繩遞給了黃棋。

  「大人,你是?」

  「我去見見他。」

  黃棋面色擔憂,「大人,小心。」

  人人都怕黑奴,人人都覺得他是邪惡一般的存在,宋關雎也覺得黑奴無法理解。

  可能權勢真是極好吧,所以人人都趨之若鶩,就像她宋綾羅,當初不也是因為入朝為官,才能逃避媒妁之言的婚姻,養活自己嗎?

  宋關雎笑了笑,黑奴此人可能對權勢迷戀,但是對自己真的是無話可說。

  都城郊外十里,有一處觀遠橋,橋邊是一些當地農民在兩邊叫賣。

  黑奴一身打扮,在這裡頭極為突兀。

  他將宋關雎帶到了觀遠橋邊,橋下有一艘漁船早早就等在那了。

  「師傅消息靈通,竟是掐著點在那等著的?」黑奴一路不說話,宋關雎也只能先開了口。

  「大人怕是不知,這位啊,已經等了大人足足三日了。小老兒這船啊,可也是動也不敢動。」

  黑奴還未說話,搖船的船家卻搭了腔。待二人坐穩,船家便將船搖至了湖中心。

  春日日頭頗盛,湖面上卻是有些冷意,刺激了宋關雎的隱疾發作,咳得似乎是要見了血。

  黑奴坐在小桌對面,掀了又黑又大的帽子,取了那古銅色的面具,露出一頭白髮和那張精緻美艷的臉。

  「當初我提醒過你,蕭玉和不是你的良人。」黑奴冷眼看著宋關雎咳嗽,知道她也中菌蟲之毒的時候,他真是恨不得直入江州。

  好容易日夜等著她回來了,變成了這副樣子,平白添了些怒意。

  宋關雎笑了笑,嘴唇蒼白,臉色泛紅,「當初我也問過師傅,他不是,莫不是師傅是?」

  黑奴握緊了拳頭,他不是,他從來就不是宋關雎的良人。他可以護她周全,可以予她真心的愛護,但是他不是她的良人。

  「聽說蕭盛那小子,已經研製出解藥了,為何不向他討要?」

  黑奴打開桌子取出碳火,茶葉,宋關雎聞著一股酒香。

  「師傅有酒?就莫煮茶了,取些酒來喝吧。」

  宋關雎莫名想知道酒的滋味,都說酒能澆愁,也不知,是不是那麼一回事。

  黑奴看了看宋關雎,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繼而當真取了酒出來,「你那隱疾,飲些酒也極好,可緩解一二。」

  宋關雎看著黑奴那隻粉嫩又皺巴的右手,不免有些瘮得慌。

  當今陛下滴酒不沾,想來也是拜黑奴所賜。誰能想到黑奴為了陛下隱疾受控制,竟然會要他不沾酒水呢?

  這會兒黑奴又來說,這酒竟可以控制隱疾。

  說來宋關雎突然想飲酒,怕也是由頭所在。只是這樣一想,這朝楚的陛下還真是了不得的人,在這種對酒水有欲望的狀況下,陛下都能忍了下來,這能將自己的欲望都左右的了的人,怎麼可能不是天下之主呢?

  一杯溫酒下肚,這喉間果真要舒適得多。

  「恭王已消失半年,宋大人可知曉?」

  黑奴容貌一絕,只可惜了這嗓音,終究落不得好,沙啞滋滋,像是二鐵相磨,聽來實在不入耳。

  宋關雎微微挑了眉,恭王消失,在當初他被貶斥,大概就開始計劃了。只是,他的消失到底是與當初的逍遙侯一樣的初衷,還是另有目的,宋關雎事到如今,並不知曉。

  「師傅向來神通,想來是知道他為何消失的。」

  黑奴扯了扯嘴角,「看來你也明白?」

  「師傅,這天下權勢果真重要?」在宋關雎看來,只要黑奴收了手,不管是恭王還是逍遙侯,他們消失的意義就不復存在了。

  黑奴搖了搖頭,「我活了百年,天下權勢並不重要,但是對我來說,這世上,沒有比權勢更重要的。」

  這是黑奴第一次,與他人說自己的想法。

  「若是我當年沒有救過師傅,師傅還會對我手下留情嗎?」

  宋關雎想起來她是黑奴劫數一事,說來雖然荒唐,但是黑奴對她確實算是一個另類。

  黑奴久久看著宋關雎,似乎是想了許久。

  「其實我一開始便知你是恭王妃侄女……」

  黑奴這話讓宋關雎猛地抬了頭,這樣說來,黑奴一開始的確是想殺她的。並不是蕭盛找到他,告訴了他,她便是當年的救命恩人,他才手下留情。

  黑奴,其實一開始就是想要處理掉她這個變數。

  只是不知,為何最後會變了主意。

  「告訴我,你在哪裡見過逍遙侯?」黑奴終於是說出了他此來的目的。

  宋關雎倒是好笑,「這天下,還有師傅不知道的?」

  「宋關雎,如果此番較量,我得了上風。我必改革圖新,容女子從政,分割土地於百姓。」

  黑奴的話,讓宋關雎捏著酒杯的手顫了顫,他所說的,正是她宋關雎一直在心裡想要做的。

  當今陛下並不昏庸,但是對女子多為偏見,太子殿下一直籌謀的,也是皇權集中。宋關雎為官多年,尋求的也只是獨自餘生。

  女子從政,分割土地。

  這些,是宋關雎想都不敢想的,雖然隱隱有念頭生出,但卻是半分也不敢細想的。

  「你,不能為帝王。」

  宋關雎這話說得很是肯定,黑奴嘴角扯了扯,皮笑肉不笑,「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要為帝王,當年若不是他答應我要男女平等,土地分割,我也不會想著將天下推送於他。」

  宋關雎深受震動,當年,竟還有這層原因。

  「這麼說來,是他反悔了?所以你,才成了如今的樣子。」

  黑奴並未再多說,可是眼裡那股狠意,卻說明宋關雎說對了。

  「師傅,推行新政,不一定要造反。」

  宋關雎還是有心勸誡,雖然她明白,只是徒勞。

  「你覺得龍家哪個人會願意土地分割?女性從政?」

  黑奴似乎是恨極了皇室,話里話外,都是對他們的諸多不信任。

  船至湖心,船家靠了漿,掏出腰間的葫蘆,酣暢淋漓地飲了一大口酒。

  「至少當今太子,並不反對我入朝為官,甚至他還襄助於我。」

  宋關雎這話說得極沒有底氣,太子為何襄助她?

  概莫不是,本就沒得想到她有這個能力,中得了。

  後頭中了,他也因劫數一說,便將錯就錯,由著她去了。

  黑奴冷哼,聽宋關雎的語氣,也知她是明白的,「如果你我之間沒有那半分牽扯,你當你這個時候還能以宋大人的身份與我說話?」

  宋關雎並未再多說,岸邊傳來了黃棋的聲音,宋關雎探出船頭,黃棋見著了,直接扔了一葉蘆葦杆,踏水而來。

  「怎麼了?」宋關雎問道,心中疑惑。

  黃棋向來穩重,這般急切,還從未有過。

  黃棋看了看黑奴,只見他早已經帶上了帽,掛上了面具。

  「但說無妨。」宋關雎知道,黃棋得到的消息,黑奴怕是片刻之間也能得到。

  「大人,江州來信了,」黃棋掏出懷裡的信,「八百里加急,殿下一式兩份,一份給您,還有一份,已經送進宮了。」

  宋關雎眉頭越皺越緊,許是因為情緒緊張,喉間一陣瘙癢難耐,一邊打開信封,一邊端了桌岸上的溫酒,一飲而盡。喉間一陣熱辣,倒是掩蓋住了那份瘙癢。

  「龍亦然集結府兵,受蕭玉和蠱惑,進攻江州城,請支援。」

  短短兩行字,卻似是晴天霹靂,劈頭蓋臉而下。

  千算萬算,萬萬沒想到,蕭玉和會來這一招。竟然借八皇子之手,集結周邊五省府兵,去對付只有一府之兵的太子。

  也不知蕭玉和是說了什麼,能讓那般看中太子的八皇子,竟然會中了他的圈套。

  黑奴只一眼就看見了那上頭的字,不由譏笑。

  「我若此時發作,這龍姓天下,覆滅怕是在旦夕之間啊!」

  宋關雎捏緊了信紙,瞪向黑奴。

  「師父方才都在說為百姓,為女子謀出路,該不會,在此時,要置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吧?」

  要說宋關雎不擔心那是假的,如今蕭玉和當真舉旗叛亂,還拉了八皇子下水,她這個當老師的,怕是脫不了干係。

  黑奴瞧著宋關雎,「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那個人手裡沒有多少武將,他信任的,也只有他那個同胞兄弟恭王爺,如今恭王爺若是再不出現,領兵出征,怕是南方八省,憑著太子手裡那點兵,撐不住啊。」

  宋關雎咬了咬牙,「師父也不用逼我,陛下信任恭王,您信任的也只有小師叔。他一日不回,您也一日無法安心起事,大家都彼此彼此。」

  黑奴微微眯起了眼,宋關雎猜中了他的用意,九團的確是他最大的助力,若是他不在,萬事當真不宜過早。

  「師父,我這會兒急需回朝復命,還請將我等送回岸邊。」

  黑奴片刻猶豫,給船家使了個眼色,船家便立馬開始往回劃。

  岸邊人潮擁擠,宋關雎與黃棋好容易才跑到了城門。

  「黃棋,你在這等候召見,我現在要趕回皇宮,陛下接到急書,怕是會命我等重返江州,只是不知道,此事可會遷怒於我。」宋關雎心裡沒有底,她此時回朝,終究不是個好時機。

  但若是此時不回去,怕是往後更難說得清。

  「大人,要不屬下和您一起回?」

  黃棋畢竟是陛下派來的,他說的話,終究還是有些可信度。

  宋關雎搖了搖頭,「那些箱子裡,可是整個江州的財富,怕是抵得上小一半的國庫了,馬虎不得。」

  黃棋點點頭,鬆了馬韁,由著宋關雎騎馬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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