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冷

2024-09-20 06:38:01 作者: 看人間

  臨近正午,月華宮的嬤嬤站在宮門前,看著前去書房的宮女從不遠處走來,「如何了?」

  

  小宮女搖了搖頭,「說是陛下今日下朝就去了皇后宮裡,怕是不會過來了。」

  嬤嬤臉色愁苦,「這都連著小半月了,陛下愣是沒來這月華宮一次。我瞧著娘娘都憔悴了不少,怕是憂的。」

  宮女低著頭,不敢作聲。這月華宮,往日裡因著陛下的照拂,也頗為風光。這幾日,陛下來得少,連帶著月華宮都受了不少冷落。

  嬤嬤進殿的時候,紀貴妃已經在自己用膳了。身邊伺候的宮女瞧了嬤嬤一眼,手裡的湯匙不穩,湯汁灑在了貴妃娘娘的衣裙上。

  宮女嚇得立馬下跪,「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紀貴妃並不惱,「你們都下去吧,本宮和八皇子自己用就是了。」

  一屋子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在掌事嬤嬤的示意下才紛紛退出去。

  八皇子身邊的馬嬤嬤並沒有要走的跡象,掌事許嬤嬤道,「馬嬤嬤,娘娘說了我們都下去。」

  馬嬤嬤故作驚訝,「哎呀,瞧我這老糊塗,沒得把自己當了回人,以為娘娘是叫那些下頭的出去。」

  許嬤嬤聽了這話瞧了眼貴妃娘娘的臉色,「馬嬤嬤,快出去吧。」

  馬嬤嬤拖拖拉拉不願走,瞧了瞧八皇子,見他並沒有說話,便自行退下去了。

  紀貴妃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總歸是在開始露餡了。

  等到馬嬤嬤走了,許嬤嬤才上前回復,「娘娘,陛下去皇后娘娘處了。」

  紀貴妃自己喝著湯,眼皮都沒有抬,「許嬤嬤,往後你大可不必再去請陛下,別的遭人嫌。」

  「娘娘!娘娘這是說的什麼話?陛下怎麼會嫌棄娘娘?娘娘可千萬莫要多心。」

  許嬤嬤這些年,一直跟著紀貴妃。

  當初紀貴妃剛剛從皇后娘娘身邊出來,被冊封為嬪。她就被陛下親自選出來,留在她身邊。

  這麼些年,紀貴妃從一個小小的嬪,一路升至妃子,如今還是高高在上的貴妃。沒有娘家後台,若不是靠著陛下的恩愛,哪裡會這般順遂?陛下對貴妃娘娘的喜愛,她許嬤嬤是看在眼裡的。

  紀貴妃神色未變,「自古帝王深情不壽,嬤嬤不必強求。」

  許嬤嬤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安慰紀貴妃,帝王后宮佳麗三千,恩寵只是旦夕之間。陛下這十多年對月華宮,實屬長久。紀貴妃看得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一頓飯,八皇子吃的很沉默。最近宮裡人的傳言,他不是沒有聽過。只是他覺得還沒有那麼嚴重,但是今日看到母妃這般,他忽然覺得心裡有些心疼。

  下午的課,宋關雎還沒有走到月華宮就聽見一路宮人的議論。莫不就是月華宮如今沒了聖寵,他這個八皇子老師也不見得可以當多久。

  「宋大人!」一道尖銳的聲音喚住了他的腳步,隨即出來五個太監。

  宋關雎最是熟悉,往日裡和恭王妃一同進宮,首先要拜見的就是這幾位的主子——皇后娘娘。

  她倒是沒有想到,皇后娘娘如此能沉得住氣。在宮裡的人都盛傳,太子的死與自己脫不了干係的狀況下,她可以一直壓著這個時候才來找自己。

  「宋大人,皇后娘娘有請,跟咱家走一趟吧。」為首的,是皇后娘娘的掌事太監。宋關雎心裡暗自想,這皇后娘娘也是看得起自己,竟派了她的親信來。

  「公公,還請容下官去月華宮報個道,別的害貴妃娘娘等。」

  「呵,貴妃娘娘等?宋大人可要把眼睛擦亮了,是貴妃娘娘等得,還是皇后娘娘等得?」大太監到底是大太監,說出來的話都是嗆人得很。

  「這……」宋關雎有些為難,對於她現在來說,是兩邊都等不得。

  「行了,小三兒,你跑一趟月華宮,替宋大人告個假,就說,今兒皇后娘娘請宋大人了。」大太監聲音提得高,宋關雎見著,這是要給自己下馬威了。

  「諾。」後頭的小公公聽了吩咐,一溜煙就跑了。

  宋關雎沒了託詞,只得隨那公公往東宮去。

  東宮,雖比不上月華宮的精緻,但是勝在莊嚴氣派,無一不在透露著當今皇后的尊貴。

  「下官宋關雎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皇后,朱含丹,此時此刻,她正在專心的修剪一柱枝繁葉茂的緋紅牡丹。

  對於宋關雎的磕頭,她並不理會,似乎是完全沒有聽見。偌大的廳里,只聽見皇后的剪子在那裡咔嚓、咔嚓……

  宋關雎也並不起身,兀自趴著。她心裡明白,皇后娘娘在生她的氣,別得自己先給別人鑽了空子。

  冬日的太陽算不得大,但是皇后這屋子裡爐子燒得暖和。宋關雎又神經緊繃地跪著,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額頭就開始冒大汗。

  皇后把牡丹修剪的細緻,上上下下都是好一番打量。

  許久,才將手裡的剪刀遞給一旁的嬤嬤。嬤嬤這才順勢說,「娘娘,宋大人來了。」

  皇后娘娘這時候才故作驚訝的看著地上的宋關雎,「宋大人來了?怎麼也沒人提醒一聲?」

  滿屋子的人跪下,「奴才,奴婢知罪。」

  皇后娘娘垂眼看著宋關雎,倒是真如宮人所傳,身板小的和個女人一樣。

  「這宋大人,可是陛下眼前的紅人。別的得罪了,惹惱了陛下,可就不是我這個皇后可以恕罪的。」皇后的聲音很慢,慢得就像是在故意拖延。

  宋關雎依舊低垂著頭,姿勢已經僵硬。

  「宋大人,起來吧。」終於,皇后慢騰騰的說了聲,手裡的熱帕子擦來擦去。

  宋關雎終於鬆開了牙關,「謝娘娘。」強忍著僵硬的四肢,慢慢起身,險些摔倒,終於穩穩站住。

  皇后娘娘的廳里暖和,但是暗沉,這是宋關雎一直以來的感受。她一向不喜歡東宮,氛圍壓抑,皇后又長年不苟言笑。

  「聽聞宋大人有太傅之能?不知本宮可有機會見識一下?」皇后打量著她的雙手,她的手粗糙,布滿了老繭。都是往年留下的,如今論是如何保養,也養不出往年的細嫩。

  宋關雎暗自嘆氣,「娘娘過譽了,下官與寧大人可以說是雲泥之別。有太傅之能,實屬誇大其詞。」

  皇后一聲冷哼,「你和他同是陛下欽點的狀元郎。若說你與他雲泥,那豈不是陛下糊塗?」

  宋關雎噤聲,皇后娘娘向來厲害,她如今是存心要找茬,她宋關雎說一句是錯,說兩句更是錯。

  皇后朱含丹,她的後位和皇上的皇位一樣,來的鮮血淋漓。

  就宋關雎所了解,當年的丞相還不姓劉,而是姓朱,叫朱含禮。

  朱含禮是朱皇后的嫡親兄長,在先皇當年的奪嫡之爭中,朱含禮是除了恭王和逍遙侯之外的頭等功臣。

  朱家貧寒,出了一個朱含禮帶給了朱家滿門榮耀。據說,朱含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個極懂運籌帷幄的人。

  朱含禮年過三十不成親,老父親老來得女,給他生了個妹妹,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朱含丹。

  朱含丹降生之後,父母就相繼去世。世人都說朱含丹命硬,剋死了她父母。

  但是朱含禮卻不是那麼說,在他的命盤上。朱含丹是母儀天下之相,父母福薄,受不了這福氣。

  朱含禮的名聲傳得遠,當初幾大皇子親王紛紛邀他相助。但他最後選擇了當今聖上輔佐。

  結局就和傳言一樣,得含禮為助者,得天下大勢。得含丹為妻者,得天下大位。雖說都是傳言,但是朱家兩兄妹,可以從一介草民,做到如今後宮之主,已經是一個傳說。

  宋關雎並不覺得她可以和皇后娘娘抗衡,這麼多年,雖然朱含禮沒了,但是朱皇后仍然穩居後宮,哪怕她再是殘害後宮宮妃,陛下都拿她無可奈何。

  就是如今沒了朱含禮坐鎮,陛下仍舊按時要來東宮,太子不在,陛下卻似乎對東宮更好了些。

  「你倒是聰明,以為不說話,本宮就拿你無可奈何了?」皇后娘娘的聲音實在是瘮人,讓人不由得從骨子裡生出一股寒意。

  宋關雎低垂著頭,都說她聰明,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聰明在哪裡?如今在這宮裡,步步為營。今日若是當真死在了這東宮,怕是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皇后娘娘,貴妃娘娘來了。」宋關雎眼神微動,貴妃來了?

  皇后卻虛起了眼睛,「她?」笑了笑,「還敢來我這東宮?也不怕本宮剝了她的皮?」

  貴妃和皇后娘娘之間的貓膩,宮人都有傳,但是零零散散,宋關雎並不很清楚。

  只知道紀容紀貴妃是當初皇后娘娘的貼身婢女。二人之間淵源頗深,皇后娘娘看起來似乎很是憎惡貴妃。

  但是她動了其他妃嬪,卻獨沒有碰貴妃一根毫毛。就是太子,對其他兄弟,都是狠之又狠,卻從不傷害八皇子。

  這些宮中隱秘,宋關雎偶爾聽了些流言蜚語,卻不可信。

  「宋大人,可見著我皇兒的屍體了?」皇后娘娘這話說的低沉,透著一股子陰森。

  宋綾羅不由自主的打了個顫,「回娘娘,微臣見過!」

  皇后戚戚一笑,「那可夢到過?」

  「回娘娘,不曾!」

  「本宮可聽說,那一日你也是被關著的。如何你出來了?我皇兒就沒得出來?」皇后娘娘聽來依舊很平靜,宋關雎卻是手心出了細汗。

  「回娘娘,是救火得人去的晚了。」

  皇后一聲譏笑,許久沒有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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