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心

  程瑜把手中的檢測報告折起，放進口袋裡，然後微笑著起身。

  「就按照剛才各位的意思，既然這是針對產品不合格才做出的處罰，那我一定會將處罰通知代為轉達給昌隆。」

  「感謝食品安全監督局將我們業內最大的毒瘤抓出，相信昌隆經過這樣的處罰，一定會痛改前非，重拾企業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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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差點讓隔間裡的宋時璋吐出血來。

  潑出去的髒水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又被人家潑了回來，都不知道是該稱讚她棋高一著還是暗罵自己技不如人。

  可是這個啞巴虧如果不想咽下去，就必須得承認這次檢測是錯檢。相當於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白折騰，還差點惹自己一身腥。

  眼看程瑜就要離開，剛才還一臉不耐煩的工作人員瞬間慌了起來。

  「等……等等！」

  「突然想起來，同一天檢測的還有其他公司的產品，負責這件事的是局裡新來的小科員，不懂流程搞混了也說不定。這樣吧，把你們的樣品送過來，我們重新檢測。」

  程瑜站在門邊，回身看他們。

  「可以啊，」她淡定道：「那這次幾位可得上點心，畢竟檢測結果關乎一家企業的生命，像今天這種錯誤，要是被媒體曝光了，消費者肯定會對監督局失去信心。」

  為首的一人摸了摸額頭的汗，「我們……會注意的。」

  ……

  程瑜回到公司後，記者們已經離開，這次的風波算是暫時平息了。

  趙雍追上來詢問約談情況，程瑜簡單地說了說。

  「三號倉庫放的不是其他牌子的零食嗎？」趙雍很驚訝，「昌隆的我記得一直在研發中心放著。」

  程瑜坐下，喝了口水，「反正包裝都去掉了，產品外觀都類似，誰能認得出來？」

  「那份檢測報告肯定是假的，他們能騙我，我就不能騙騙他們？」

  趙雍聽明白了程瑜話里的意思，「你懷疑這件事是昌隆的人做的？」

  「原本懷疑的是林紓，但又覺得這個局做得這麼粗糙，不像她的手筆，想來想去，只能是宋家那群腦幹缺失的人做的。」

  「最主要的一點是，我栽贓給昌隆的時候，那幾個工作人員立刻就慌了，一看就是有貓膩。」

  「洗不清嫌疑，那就把昌隆也拉下水，攪渾這局勢。宋時璋要想保住昌隆，就必須得把咱們也拉起來，這就叫風險共擔。」

  趙雍往椅背上靠了靠，一臉疲色。

  「聽得我頭疼，太費腦了。」

  「多虧你察覺到了他們要在工廠里搞事情，不然就憑那個舉報視頻，咱們真就沒法翻身了。」

  「是敵人太笨，搞食品企業，誰都能想到去對付工廠。不過這次也是我們造勢的一個絕佳機會。」

  趙雍來了點精神，「怎麼說？」

  「我之前跟樂盈的CEO錢燁撂過狠話，說這一仗咱們不僅要贏，還要贏得漂亮。」程瑜說著看向趙雍，沖他勾了勾手指，「你過來，我有個大膽的想法要說給你聽聽。」

  趙雍配合地把耳朵湊了過去。

  五分鐘後，趙雍臉色驟紅，猛地蹬了一腳地面，把滑輪椅往後退了一大截，離程瑜遠遠的。

  「大膽！外甥女！你實在大膽！」

  「真不想試試？」

  「我還有事，先走了。」

  「舅舅，親舅，我的好大舅……」

  ……

  搞定趙雍後，程瑜下了樓，看到手機上有幾個程禹方的未接來電。

  自從在程家大鬧那一次後，她幾乎是徹底斷了和他們的聯繫。

  只是從趙雍口中零零散散地得知，趙瑩茹鬧著要和程禹方離婚，程禹方不同意，趙瑩茹氣得回趙家呆了一個多月，最後還是程樂求著趙母哄趙瑩茹回了程家。

  公司的事還忙不過來，哪有時間去管他們的家長里短？程瑜沒把程禹方的來電放在心上，直接去了醫院。

  病房裡只有裴昭，看到程瑜過來，他眼睛彎起，喊了聲，「姐姐。」

  程瑜坐到床邊，問：「這兩天感覺怎麼樣？」

  「感覺就是……」裴昭想了想，說：「好無聊，都躺在床上半個多月了，想出去走走。」

  「再忍一段時間就好了。」程瑜安慰著，「聽醫生的話。」

  「聽說公司出事了？」

  「小問題，已經擺平了。這些你不要管，安心養病就好。」

  裴昭眼睛眨了眨，「姐姐，你怎麼和我哥一樣？我好歹也是主播團的一員，關心下公司怎麼了？」

  「好好，讓你關心，主播的位置永遠給你留著。」

  程瑜環視了圈病房，問：「你哥呢？」

  「不知道，他最近總是神神秘秘的，電話賊多。」

  「你們……」裴昭猶豫著，「是吵架了嗎？他晚上陪床的時候，常常看著手機發呆，我不小心瞄到一眼，好像是你的照片。」

  程瑜愣了下，不記得自己有和裴錚一起拍過什麼照片，難道是他偷拍的？

  看裴昭的樣子，是對他們分手的事不知情的，那就別和他多說了。

  「算是吧，我想哄哄他，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還哄他？我哥這麼不識抬舉？差不多得了，他還想幹嘛？」

  程瑜被裴昭說這話時嫌棄的表情逗笑，剛想再說兩句，聽到門口傳來了腳步聲。

  「說誰不識抬舉？」裴錚沒聽到前面的內容，就隨口問了句。

  裴昭哼了聲，「你。」

  裴錚看他一眼，「身子骨沒硬，翅膀倒是先硬起來了，我不識誰的抬舉了？」

  程瑜在一旁聽著這倆人插科打諢，原本在工作上積壓的煩悶，也一點點散開了。

  忙的時候不覺得，現在終於得了空，那一點點累積起來的思念便像脫了韁的野馬，不受控地往外泛濫。

  程瑜用餘光描摹著他的側面輪廓，心想，才幾天不見，怎麼又瘦了這麼多。

  可心裡很快就有另一道聲音響起。

  活該。誰讓他一點機會都不給，吃不好睡不好也是他自己作的，輪得到你在這心疼？

  程瑜在這兩道糾結的聲音中，聽到裴錚說：

  「探視時間結束了，我送你下去。」

  程瑜沒有拒絕。

  下了樓，走在醫院的院道上，總能踩到落到地上的葉子，咯吱咯吱響。

  程瑜還在想怎麼踩到葉子能發出這麼大的聲音，但走了會兒才發覺，不是葉子的問題，而是他們之間，太安靜了。

  已經是晚上了，深秋的風迎面刮來，樹枝亂顫著，抖下更多的樹葉。程瑜的風衣衣領被吹翻打到脖子上，準備伸手放下時，眼前有一隻手探過來，卻停在了半空。

  像是下意識伸出後，又覺得不妥，想退回。

  程瑜才不管那麼多，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讓他把原本想做的動作完成。

  裴錚拗不過，只好用手指夾起她的衣領往下折。

  「弄好了，鬆手吧。」

  程瑜指腹摸到他手背上凸起的血管，輕輕按了下，說：「好像有隻小蟲子飛到我脖子上了，你幫我看看。」

  裴錚不疑有他，低下頭向她靠近，認真地看著，「咬到你了？」

  程瑜不吭聲，手忽地鬆開，按上他的後頸，乾脆利落地吻上。

  身體的本能反應遠超意志的控制，裴錚在回抱住程瑜腰的時候，才開始想著撤退。

  但已經晚了。

  程瑜緊緊捏住他的下頜，深吻下去。

  唇齒的碰撞以及心跳的鼓點都是熟悉的，這種與身體作抗爭的感覺，太熬人。

  裴錚的手垂下，又握成拳，幾秒後重新捧上程瑜的臉，費力地將距離拉開。

  程瑜做這個舉動也只是為了測試一下，現在得到了結果，心裡也有了底，知道自己並不是一點機會也沒有。

  「裴錚，」她擋住他的去路，「你心慌了。」

  這是事實，沒法狡辯，裴錚選擇忽視過去。

  「你的司機在前面，我就先回去了。」

  程瑜繼續往前邁了一步，有點咄咄逼人的意思，「你要怎麼樣才能消氣？」

  這一次，裴錚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無法回答。

  父親的缺席以及母親的離世，讓生活的重擔早早就落在了身上，所以未雨綢繆和默默承擔就成了刻在骨子裡的習慣。

  裴錚深知自己和程瑜的生長環境差異太大，導致兩人在解決問題的方式上有很多不同。她喜歡直面風浪，而他則更偏愛謀定而後動。

  但無論是什麼樣的方式，最終的目的都是掃平他們之間的一切障礙。

  他想到她之前一次又一次的動搖，覺得如果這段時間的分開，能讓她看清楚自己的內心，對他堅定下來，也是好事。

  失去，或許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醒悟。

  「我早就沒生氣了，」裴錚繼續說：「但誰能保證裴昭不會再次受傷？或者這次是裴昭，那下次呢，會輪到我嗎？」

  程瑜之前一直陷在自己欺騙裴錚的愧疚中，只想著怎麼把人追回。現在聽到他這樣說，也總算從自己的拗勁兒里清醒過來。

  不是不原諒她，而是他們周圍的環境有太多不安定因素，他只是在顧慮怎麼才能統籌全局。

  如果說現階段她的重心在事業上，那他的重心可能在其他事情上。

  把感情先放一放，給他點時間。他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了。」程瑜心裡的石頭終於放下，「那……明天見。」

  ……

  看著裴昭睡下，裴錚主動給周淞打了電話。

  「裴昭現在病情穩定住了。」

  「好，我最近在杭城，周五回去，到時候帶你到萬川露個臉。」

  「周靳那邊……」

  周淞停頓了下，說：「他聽說你要回來的消息後，除了剛開始有點不滿，後面就沒什麼事了，我還覺得有點奇怪。」

  「但也能理解，你們兄弟倆分開時間那麼久了，他心裡其實也是希望你能回來幫幫他的。」

  裴錚差點笑出來，覺得周淞在所謂的親情面前，有種不符合年齡和閱歷的天真。

  大概只有他會相信那微乎其微的血緣的力量。

  「把萬川交給你們，我就放心了。」

  「嗯，」裴錚應著，「會讓你放心的。」

  林紓也一樣，一個一個來。

  掛完電話，周淞看向正在收拾東西的周靳，「你哥回來肯定是要住家裡的，你搬出去是什麼意思？」

  周靳只用一句話，就堵上了周淞的嘴。

  「林紓和我一起住。」

  當然，這是藉口，如果要從林紓和裴錚裡面選一個，他更不想看見裴錚。

  周淞果然沒再繼續問了。

  有些東西都是比較私人的物品，周靳沒有讓家傭打包，而是自己一件件收好，仔細包起來。

  車已經在盛苑門外等著了，周靳拿完最後一件東西，上了車。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當初一時鬼迷心竅，答應了要和林紓一起把程瑜「綁」回自己身邊，可後面才從周淞嘴裡得知，裴錚要回來了。

  那不如繼續借著林家的勢力，把裴錚壓下去。所以和林紓的合作還是可以維持下去的。

  周靳靠在后座椅背上，思考著。

  如果同樣是周家人的裴錚都能夠被程瑜接受，那自己只要裝得乖一點，向裴錚學學，是不是也可以趁著這個機會，重新回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