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談

  因著弘業出了事，崩雲也受了點影響，劉煜給裴錚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也沒有避著裴昭。

  「董事會那幫老頭，逼著你和我要交出個方案，我頭都大了，只能壓下去。」

  

  「這要是別人，還用說嗎？直接解約警告。可那是程瑜，我不想得罪她。」

  裴錚把流食餵到裴昭嘴邊，一點也不急，「你的顧慮是對的。」

  劉煜無語，「你倒是給出個解決方案啊。」

  「做食品的被曝出安全問題，不是很常見嗎？」裴錚擦著裴昭的嘴角，「如果她連這種問題都解決不了，那你直接給出解約函，讓她賠付違約金就好了。」

  劉煜覺得自己剛才無語早了，這會兒才是真的無語。

  「沒想到你還挺無情。」

  「我只是覺得，這筆違約金我們拿不到而已。」

  劉煜本來是想找他商量對策的，結果這人云淡風輕跟沒事兒人似的，反而顯得自己像個急得跳腳的太監。

  算了，再等等看吧。

  劉煜離開了醫院。

  裴昭最近身體和食慾都好了些，裴錚放心了不少。

  等裴錚把餐具交給護工，裴昭才問了聲：「哥，程瑜姐姐公司出什麼事了？」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好好養病。」

  「我怎麼不能操心了？」裴昭小聲道：「我也領著弘業的工資，是弘業的一份子。」

  「確切地說，是差點躺進盒裡的一份子，你注意你現在的身份，重症病人。」

  裴昭哼哼兩聲，閉上了眼，「你出去吧，我要睡覺了。」

  ……

  昨天食品安全監督局所發布的新聞中，除了對弘業進行指名道姓的批評外，還包含了一條據說是工廠工人看不下去了，提供的內部舉報視頻。

  視頻中，有幾名工人沒有穿專用的食品工作服和鞋帽，而是穿著普通的藍色制服，直接進了車間。

  有人把菸頭扔進了攪拌機，有人脫了自己的鞋襪，在原料區踩來踩去。

  更要命的是，還有人對著清洗池解開了褲腰帶。

  後面的場景被打上了碼，而那些工人也只在視頻中露出了背影，沒有正臉。

  雖然早有準備，但程瑜還是被眼前的畫面狠狠噁心了一把。

  他們既然敢做，估計也不怕被抓，只要能給弘業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蹲幾個月的局子對他們來說也沒什麼。

  所以如果把重點放到對付這幾個工人身上，才是真的中計。

  然而這條來自官方的通報，還是在業內引起了軒然大波。

  樂盈的各大超市內，還沒來得及撤出的弘業零食陳列櫃，被一些比較激進的消費者給直接推翻了。

  甚至崩雲的官方微博下面，也有許多抵制的發言。

  助理孟栗急匆匆找過來的時候，程瑜剛給趙雍發完消息。

  「瑜姐，公司樓底下……來了好多記者。」

  「知道了。」程瑜往門口走，「把他們聚到一樓，即刻召開直播發布會。」

  這個發布會舉辦得雖然比較倉促，但來的記者還挺多，場面不算小。

  趙雍被臨時叫來，站在台上還有些緊張。

  畢竟不正經慣了，忽然真的要公開應對危機，挺不適應的。

  更何況，這次發言代表的還是弘業的企業形象，字字句句，都不能出一點差錯。

  趙雍調整了下話筒，看到程瑜站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她的眼神里有明顯的鼓勵。

  知道她在現場，趙雍心裡放鬆了不少。

  他朝程瑜點了點頭，面對底下烏泱泱的一堆記者，鄭重道：

  「各位記者朋友好，我是弘業的總經理趙雍。」

  說完這句話，他不由得站直了身體，使自己的外在氣場看起來更符合這個身份。

  「近日網絡上出現了許多關於我司零食質量問題的相關視頻與報導，很抱歉占用大家寶貴的時間，我將在這裡對此事做出解釋。」

  程瑜低頭，看到直播間已經進來了很多人。

  【看看你們的工人都在幹什麼！真噁心！】

  【滾出市場！】

  【垃圾零食，虧我之前還買了那麼多，要吐了……】

  這會兒只能慶幸台上的趙雍看不到這些彈幕，不然一準兒得急了。

  程瑜掃了眼台下，發現記者們紛紛舉起相機對準了趙雍。

  但趙雍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慌張，穩穩地繼續說：

  「首先是對零食測評博主『臣妾要告發熹貴妃私通』因吃了龍蝦藕片而腹瀉住院一事的說明。」

  「經調查，該博主在測試我司零食之前，喝了牛奶。牛奶和小龍蝦同時食用容易造成腸胃負擔，進而引發腹瀉。」

  趙雍示意孟栗把相關截圖投屏到身後的屏幕上。

  記者們抬頭，看到屏幕上是那位博主和好友一起喝牛奶的視頻，她在視頻末尾拆開了一袋零食，捏了幾顆小龍蝦凍干放到了嘴裡。

  「博主把龍蝦藕片的所有口味都試吃了，量比較多。」

  緊接著是博主住院情況的說明，原本的「急性腸胃炎」後醫生又加了一欄備註——蛋白質攝入過量。

  「而我們，也已經和這位博主取得了較為良好的溝通，她剛才在自己的主頁發布了最新的澄清視頻，感興趣的可以去看看。」

  此時直播間的彈幕有幾條變了風向。

  【好傢夥，要這麼說沒準還真有可能，牛奶確實是不能和小龍蝦一起吃的，腸胃脆弱的人很容易拉肚子的！親身經歷！】

  【這是不是代表人家這小龍蝦是真材實料啊！】

  【這年頭，還有這麼實在的零食？】

  「另外，這位博主評論區的評論我們也做了抽樣調查以及話術檢測，這些評論的發出者IP位址均相同，可這仍然達不到對水軍的判定。」

  「於是——」趙雍笑了笑，「我們的員工以被詐騙為由，逼迫警方出動，搗了這個團伙的基地，意外發現他們的主頁是傳銷，偶爾也接一些水軍的私活。」

  屏幕上出現了幾張打過碼的警察抓捕現場實拍圖。

  記者們面面相覷半晌，在這樣的證據面前，沒有一個人能再挑出什麼刺來。

  彈幕上飄過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哈」。

  【水軍內心OS：弘業你來真的啊！】

  【這活兒接的，一下回到解放前。】

  【插個題外話，誰還記得這位老舅之前在直播間很會扭？這西裝領帶一上身，差點沒認出來。】

  無論什麼場合，總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坐在第一排的一位男記者起身，提問：「那弘業工人的所作所為，您又怎麼解釋呢？」

  【是啊，不敢想像那個畫面，年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咦~腳味龍蝦藕片~】

  趙雍正要說話，忽然看到公司大門口來了幾個穿著制服的人。

  為首的一名男子拿出工作證給前台看了看。

  「你好，我們是食品安全監督局的，需要找你們公司負責人談談。」

  趙雍準備下來，程瑜很快從角落裡起身，背對著趙雍做了個安撫的手勢，示意他繼續應對接下來的場面。

  「我和你們走。」

  ……

  食品安全監督局和國土資源局離得很近，只隔了一條街，所以迎面碰上什麼人，倒也不算巧。

  程瑜后座車窗並未降下，林紓也一樣。

  雙向車道，彼此的方向背離。車身擦著掠過時，後視鏡里兩人的臉色是同樣的冷峻。

  誰都沒有看誰一眼。

  勝負未定，沒有人會掉以輕心。

  程瑜進了約談室。

  約談的內容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即便程瑜最厭煩這種場合，也得耐下性子，同這些官場上的人虛與委蛇著。

  「我們也是為了落實對企業的監管義務，還希望你能配合。」

  「您說得是，我一定全力配合。」

  「對於那條工人違規操作的舉報視頻，我們很重視，緊急抽檢了涉事零食，發現你們的零食確實存在安全隱患，這是檢測報告。」

  程瑜接過，看了一眼，添加劑一欄寫的超標，衛生檢測不合格。

  「那針對上述情況，我們會對你們公司作出以下處罰……」

  「已經調查清楚了？」程瑜把手搭在座椅扶手上，目光掃過眼前這一排人，「那還請幾位給我看看檢測過程的記錄視頻。」

  有人皺了眉，「不好意思，你沒有這個權限。」

  程瑜嘴角諷刺地挑起，沒再說話。

  「罰金五十萬，給你們三個月的整頓時間，所有產品的生產許可證需要重新辦理。」

  錢其實還好說，但每一個產品的生產許可證耗費時間都在一個月以上，如果所有產品都需要重新辦證，耽誤的時間至少得半年。

  哪個企業經得起半年的停滯？

  然而這些人仿佛以為抓住了她的七寸，旁敲側擊地提醒，也不是不能網開一面，「禮數」到位就行。

  程瑜眼神沉靜，沒有將內心的想法直接挑明。

  狗都是餵不飽的。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沒有的話罰單我就……」

  「您不如先看看這個。」程瑜拿出了手機，點開了趙雍的直播。

  那些人看不清畫面，只能聽到趙雍的聲音。

  「那幾名工人來應聘的時間是前天，我們對他們做了入職前的背景調查，這些人有的是流浪漢，有的是職業差評師，甚至有幾個是有過案底的。」

  「出於試探和警惕，我們就把他們下放到之前廢棄的樣品試驗區，所以流通到市面上的零食，沒有受到影響。」

  「接下來，請大家觀看正式車間的實時監控畫面，大到整個產區，小到每一個生產小組，全部都在管控之下，質量絕對是有保障的。」

  【斯哈斯哈！原來龍蝦變成凍干之前個頭這麼大！】

  【老舅，可以把監控2號的畫面放大嗎？那個組長小哥好帥！】

  【你再晚澄清一秒，我就要去洗胃了，現在省了一筆錢。】

  ……

  十分鐘後，程瑜關掉了直播，約談室安靜了下來。

  對面幾個人的臉色有些難看。

  「工人問題是你們作為生產方該自己去解決的，我們只看最終的檢測結果。」

  「意思是處罰照舊？」

  「你們產品不合格是事實。」

  程瑜沒有直接反駁，而是很認真地問，「請問你們抽檢的是哪一批呢？」

  「三號倉庫的。」

  「那可真不好意思。」程瑜笑了笑，「我們的工人太粗心了，不小心把買回來做研究用的其他品牌零食放到了三號倉庫。」

  「你們檢測出來不合格的，不是我們弘業的產品……」

  「而是昌隆的。」

  這下，變了臉色的就不僅是這一排的約談人員，還有正在隔間和局長默默喝茶的宋時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