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

  背後如果是林家的勢力，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裴錚回到病房，看到裴昭醒了，正盯著病房的天花板發呆。

  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猝不及防看到裴昭眼角那片濕漉漉的痕跡。

  裴昭身子不能亂動，感覺身邊來了人，忙把眼睛閉上。

  裴錚在他床邊坐下，「餓不餓？」

  「不餓，你今晚問了我不下十遍了。」裴昭仍然閉著眼，「哥，你好囉嗦。」

  裴錚不再說話了，病房靜默下來。

  過了會兒，裴昭忍不住小聲問：「哥，你說……我會不會破相？」

  難道是為這事哭的？到底是小孩子，命都快沒了，只關心自己還能不能繼續帥氣。

  裴錚安撫道：「不會破相，但你這樣想，會讓我擔心你的智力是不是受了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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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昭眼角的淚痕更加明顯了。

  自他醒來以後，表現出來的狀態都是堅強樂觀的，但此刻看上去卻像是終於有點繃不住了。

  「哥，你說……我為什麼會被這樣對待……我連跟人吵過架都沒有。」

  「裝不下去了，真的好疼。」

  「到底是誰幹的？」他一聲聲低泣著，嗓音像是從齒縫裡咬出來，「我好想打回去。」

  裴錚心疼著，胸口也堵著，拆開幾片護士留下的無菌紗布，用鑷子小心地擦著他眼角的淚水。

  「別哭，臉上還有傷口。」

  等裴昭情緒平復下來，裴錚問：「你在飲品店遇到的那個女人，還有印象嗎？」

  「有，怎麼了？」

  「沒什麼，可能是個熟人，所以問問你。」

  「她說她叫林紓。」

  裴錚幫裴昭擦淚的手停住了，身體的血液一點點冷下來。

  原來，林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隱瞞自己才是幕後黑手的事實，她把所有人都耍了一遍。

  先是利用他和程瑜對周靳的誤會，想把周靳逼到她身邊，又留下一點線索，讓他們能順藤摸瓜，從裴昭嘴中確認她的身份。

  這樣一來，原本集中在周靳身上的火力，就轉移到了她身上。

  事情發展的每一步，都按照她的計劃走了下去，沒有任何差池。

  那周靳此時，大概已經被她籠絡過去了。

  偽造毀了他的假象，實際是要保護他。

  手中的鑷子都被捏到變形，裴錚胸腔里的憤怒快要把身體都炸開。

  這個人不僅比周靳瘋，還比周靳惡毒。

  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竟然完全不顧裴昭的性命。做了這樣的惡事，還明目張胆地向他挑釁——

  是我做的，可你拿我沒辦法。

  怎麼會沒辦法呢？她是覺得只有她一個人會耍心計嗎？

  如果真要這麼玩的話，那就玩大點，看誰的棋盤更大，手段更狠。

  裴錚替裴昭蓋好被子，起身離開了病房。

  ……

  程瑜從趙雍那裡找來了飲品店的位置，下班後直接找了過去。

  店裡的員工正在做最後的清掃工作，看來是要關門了。

  程瑜向其中一人說明來意，這人對著收銀台後面喊了一聲，「店長，有人找！」

  緊接著，一顆腦袋從收銀台後面探出，嘴裡還叼了幾根面。

  在看到程瑜後，她猛地把面吸溜進去，慌忙從收銀台出來了。

  「你……你是我老公的老闆姐姐！」

  程瑜：「？」

  哦，趙雍說她是裴昭的粉絲來著。原來是老婆粉。

  兩人找了個桌子坐下，程瑜沒有說裴昭出了事，只是打探著那個女人的消息。

  「我偷偷拍了照呢。」店長把手機遞給程瑜，「這個姐姐還說，後面如果有人找，就讓我把這張照片拿出來。」

  程瑜低頭，看到屏幕上是裴昭把冰淇淋遞給別人的畫面，拍攝的角度很刁鑽，只能看到裴昭的背影和女人的半張臉。

  女人微笑著，露出的一隻眼睛卻直直地向鏡頭望過來，像是在透過鏡頭，跟看著照片的自己對視。

  是林紓。

  程瑜震驚著，心底一陣惡寒。

  回顧與林紓打過的幾次照面，她總算明白為什麼這人看上去就是一副溫柔無害的模樣，可自己就是對她親近不起來。

  原來，這是人對美麗而危險的事物出自本能的一種反應——遠離。

  程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飲品店的，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是在街邊了。

  林紓……林紓……

  她跟裴昭無冤無仇，又怎麼會……

  混亂間，林紓在雨夜撐著黑傘走向周靳的畫面忽然就蹦到了眼前。

  程瑜隱約明白了些什麼，但又不敢確認，就快速拿出手機給裴錚發消息。

  手指好像使不上勁，屏幕點著都費力。對話框裡的文字刪了改，改了刪，最後也只發過去一個字。

  【林？】

  程瑜在冷風裡等了十多分鐘，裴錚回復了。

  【嗯，很乾淨。】

  意思是，她沒有留下任何把柄。

  裴錚的口吻平靜，程瑜明白他一定是想先把這件事壓下來，後面找時機再報復回去。

  以前，面對周靳的欺壓時，她也是這樣的想法。等時機……等等等……

  可現在，自從打了周靳一頓後，她就不再這麼想了。

  等個屁啊！人活著，不就爭這一口氣嗎？再這麼等下去，得失心瘋是遲早的事。

  後期對林紓的報復當然不能少，但那只能是附加利息，現在，她就要替裴昭把本討回來。

  沒有證據，行，那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程瑜不再理會裴錚，而是給周靳打了電話。

  「你在哪？」

  周靳頓了會兒，聲音冷淡：「還以為你……」

  「我怎麼？」

  「沒什麼，我和林紓剛在四方齋吃完飯，準備送她回家了。」

  「那太好了。」程瑜輕聲叮囑著，「周靳，你帶著林紓在包間等著我，我想和你聊聊天。」

  「好不好？」

  這是她第一次用懇求的語氣和他說話。

  周靳愣了很久，刻意裝出來的冷漠有點維持不下去了。

  他知道她的語氣太過不尋常，一定有詐。但渴了太久的人，偶然得到一點雨露，哪裡顧得上干不乾淨，只會忍不住伸出手，接下。

  他低聲應道，「好。」

  林紓自然也聽到了一些，端坐著看向他。

  周靳沒有抬頭回視，而是盯著手機上和程瑜的通話記錄看了幾分鐘，問：「你要不要先走？」

  林紓目光不移，反問：「你會怎麼選？」

  周靳這才抬頭，臉色冷下來，「我們的合作里，可不包含保護合作對象這一條。」

  林紓垂下眼，唇角的笑意淡淡，「說得對。」

  ……

  程瑜到的時候，周靳已經清完場了，偌大的四方齋，靜得都能聽到樹葉落地的聲音。

  周靳站在包間門口，看著程瑜從迴廊的那頭氣勢洶洶地走過來。

  檐下的燈光不算亮，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他就是覺得，在頒獎台上初次碰見的她，好像回來了。

  周靳等著她走近，發現她只穿了件襯衫，已經是深秋了，那原本就瘦弱的身子看著更加單薄了。

  人到了眼前，他忍不住勾起她的手。

  「冷不冷？」

  程瑜掙開，目光越過周靳跟他身後坐在桌旁的林紓對上。她整個人平靜異常，可緊握著茶杯的手，卻繃緊了。

  裝不下去了吧？程瑜在心裡冷笑，你能利用我重要的人完成你的目的，那我也可以。

  既然都是手段，就誰也別嫌誰髒。

  程瑜靠近周靳，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示意他低頭。

  周靳一反常態，乖順地低下了頭。

  這個反應也是程瑜沒想到的，她不禁皺眉，想著他今晚是不是吃錯東西了？怪讓人不適應的。

  難道打了他一頓，把他什麼經脈打通了？

  程瑜不再多想，直奔主題，「你知道該怎麼做，這是你欠我的。」

  周靳握緊了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

  程瑜貼近他的耳畔，眼睛看著林紓，「我說，讓開。」

  周靳手慢慢鬆開了，身子往旁邊移了點。程瑜一下子進了門，「哐」的一聲甩上，反鎖。

  她快速朝林紓走去，順手抄起桌子上的紫砂壺，直接砸下。

  林紓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一上來就給人開瓢的作派，反應不及，被砸了個正著。

  頭上傳來劇痛，血液順著額角流下。她伸手摸了一把，一手心的血。

  程瑜猶覺得不夠，拎著林紓的衣領把人甩到牆上。

  「裴昭斷了八根肋骨，小腿粉碎性骨折，腦袋上有兩道十厘米長的傷口……他差點就醒不過來了……」

  「你怎麼能下那麼狠的手！」

  林紓靠著牆壁，仰著頭，卻是笑了，「你該謝謝我，沒讓他直接死了。」

  「謝你媽！」

  程瑜沒想到林紓是真的動過殺心的，暴怒之下扯過腿邊的椅子就要往她頭上砸，但理智又將手拉了回去，只是砸在了肩膀上。

  林紓頭上血和冷汗交織著落下，可臉色沒有半分痛苦的樣子，「你就這點本事嗎？再來啊……」

  程瑜克制著自己，把散開的椅子扔到一旁，「別在這激我，咱倆不一樣。」

  「你是藏在陰溝里的老鼠，只能在不見天日的黑暗裡，覬覦著不屬於你的東西，盤算著怎麼來噁心人。」

  「而我，就連打你，都不找什麼打手，就是讓你看清楚，給你好看的人是誰！」

  林紓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程瑜，向來平靜的臉色終於有了變化，「你知不知道惹了我的後果。」

  「後果？」程瑜的手順著林紓的肩膀往上滑，狠狠摁住她的脖頸，一字一頓地反問：「那你知不知道，惹了我的後果？」

  林紓臉色漲紅，說不出話來。

  兩人無聲僵持著，林紓肺部的空氣越來越少，開始頭暈眼花，但程瑜一動不動。

  林紓迫不得已，去掰她的手，卻發現怎麼都掰不動。

  她也是真的想要她死的。

  意識到這一點，林紓猛地拍打著程瑜的手腕，掙扎了一會兒後，力氣一點點弱了下去。

  程瑜卡在她即將窒息的邊緣，才鬆開了手。

  林紓滑坐在牆角，手撫上胸口，弓著身子劇烈咳嗽著。

  「體驗到瀕臨死亡的感覺了嗎？」程瑜拿起一張餐巾紙，慢條斯理地擦著虎口處沾上的血跡。

  「你有什麼能耐儘管使出來，我等著你。」

  林紓緩了幾分鐘後，抬頭看她，聲音像是在砂紙上壓過，「你別後悔。」

  「怎麼會後悔？」程瑜又抽了幾張餐巾紙，清理著林紓流到脖頸邊的血跡。

  「我可沒有衝動，你難道看不出來……周靳在替我把風？打在你身上的每一下，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不但不會幫你，還要給我善後，你說氣不氣？」

  林紓無法反駁。

  她眼角發紅，此時的眼神像是浴了血的刀，滿身的驕傲也因這番話而盡數崩裂。

  誅心，可比打人疼多了。

  程瑜起身，走到門口後又回頭看了林紓一眼。

  「在周靳身上，我有多少勝算，你最清楚。」

  「所以，再警告你一遍，別—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