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2024-09-20 06:17:13 作者: 祁臨酒鬼

  裴錚看到程瑜臉上斑駁的淚痕,抬起手用指腹輕輕擦去,問:「去哪?」

  「找周靳。」程瑜拂開他的手,胡亂抹了一把臉,想走但是又被他扣住了肩膀。

  他低頭看她,「找到了,然後?把他打一頓?那下次呢?」

  程瑜破碎的理智因為這句反問而漸漸拼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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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那下次呢?不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有什麼用?

  裴昭這次的無妄之災,完全是由她引起,以後該怎麼面對他?

  況且,也很難說和裴錚之間會不會因為這件事而生出嫌隙。

  他會後悔當初在一起的決定嗎?

  冷風吹著,眼角開始發涼,程瑜想去擁抱裴錚,手伸了一下,又縮了回去。

  「對不起……」她低聲喃喃著,又不斷重複,「對不起。」

  裴錚目光追著她往身後縮的手,心頭忽然漫上一股說不清的滋味。

  不能說是心灰意冷,但至少是有點失落的。

  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他們的這段感情,每經過一道坎,她總要猶猶豫豫。

  他對她的確定無誤,換來的總是她的患得患失。

  但這又不能怪到她身上,因為她身處的環境,確實讓她難以擁有恆定的安全感。

  裴錚想起在計程車上和周淞的談判。

  「你知道回來意味著什麼嗎?」

  當然知道,不過是下一個周靳。失去自由的人身、被隨意安排的婚姻……

  可眼下,只有回到周家,才是最能快速有效搜集到萬川犯罪證據的辦法。

  扳倒了萬川,周靳就沒有任何威脅了,那無論是程瑜還是他,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充滿安全感的環境,該由他提供給她。

  裴錚長久的沉默,讓程瑜心裡更加忐忑。

  「你怎麼了?」

  「如果是裴昭的事,不用道歉。」裴錚的聲音很淡,「不要總是在自己身上找問題。」

  他的語氣聽起來明明和平時沒什麼差別,但程瑜就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你需要道歉的……」裴錚把手從程瑜肩上移開,臉上的柔和一點點褪去,「是另外一件事。」

  心裡跳動的不安被放大,程瑜立刻就猜到了他說的是哪件事,但仍舊猶疑著,沒有說話。

  裴錚說:「上次周靳把你從山莊帶走後,我就在你身邊安插了些人,暗中保護你。」

  剩下的不需要挑明,程瑜已經覺得有冷汗從後背滲了出來。

  原來那些不經意間瞥見的黑影,是他的人。

  所以,他知道了她在周靳面前說的那些半真半假的話。

  程瑜覺得此時自己該說點什麼,可又茫然著、混亂著,往日裡的伶牙俐齒在他這裡都失了效,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裴錚繞過她,上了一個台階,衣服的一角忽然被拉住了。

  程瑜抬臉望向他的背影,「你信嗎?」

  裴錚沒有回頭,反問:「你覺得呢?」

  他把問題扔了回來,就是深信以她的驕傲,不會把那些讓她難堪的話挑明。

  而程瑜也確實如他所想,在猶豫片刻後,鬆開了手。

  這一晚,像是電影裡的長鏡頭,一鏡到底,讓人把悲與離都快要嘗盡。

  裴錚又上了一個台階,說:「早點回去休息。」

  程瑜克制著,又覺得這件事必須得說清楚,「你還回去嗎?」

  「今晚,不回了。」台階走完,裴錚進了大廳。

  那句「以後還回嗎」終究是沒能問出口,程瑜看著他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見,才緩慢地向前走著。

  沒有應對過這種場面,身體的反應十分遲緩。

  程瑜將這種發懵的狀態帶回了家,連澡都沒有洗,躺在沙發上失神地看著頂燈。

  腦子不受控制地開始胡思亂想。

  他會怎麼處理這件事?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還是決定要分手?

  「分手」這兩個字跳出的時候,程瑜一個激靈從沙發上彈坐起,拿過手機就要給裴錚打電話,即將撥出的時候,手指卻沒能按下去。

  接通了該說些什麼?又能說些什麼?

  如果她真的問心無愧,一定會揪著他的耳朵,把事情解釋得清清楚楚。可現在問題是,她問心有愧,這就決定了她所有的解釋都會顯得蒼白,聽起來像是狡辯。

  難道要低三下四地去求他原諒?

  不行,這頭是真的低不下去。

  程瑜渾身難受,忍不住氣惱地在沙發上來回打著滾。

  滾到一半,忽然想起來寧也。

  「對,應該找寧也出出主意。」程瑜趕緊坐起,給寧也打了個電話。

  這時候已經快一點了,寧也接起電話後,聲音還帶著沒睡醒的迷糊。

  「你搞什麼啊……」

  程瑜快速把晚上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寧也安靜了有半分鐘,才簡短地總結道:「東窗事發了。」

  「對,所以找你來救救我。」

  「救什麼啊?」寧也打了個哈欠,「趕緊滾去求原諒吧。」

  「這……」

  「這什麼?拉不下臉?你釣人家玩的時候是怎麼拉下臉的?」

  「那時候是不要臉。」

  「你現在也可以不要。」

  「……」程瑜垂死掙扎,「你當初是怎麼把韓江哄好的?」

  「睡一覺唄。」寧也笑了,接著說:

  「但你肯定不能參考我這個,雖然我當初接近韓江也是別有目的,可我目的很明確啊,就是看上了他的臉和身子,並且從頭到尾,我都和他說得很明白。」

  「你和他說什麼?」

  「說我不是個好東西,談戀愛可以,別較真。」

  程瑜震驚:「他同意了?」

  「他同不同意重要嗎?」寧也嘆氣,「家裡有我哥這一個跟家族對抗的情種就夠了,我還想讓我老爹多活幾年。再說了,這年頭真心值幾個錢啊?」

  「我想要繼續過著這樣衣食無憂,可以肆意消費的日子,有些東西就註定不能擁有,這樣簡單的道理,你會不明白?」

  程瑜重新躺回到沙發上,「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寧也的意思是,人不能既要又要。

  如果還想留住裴錚,她就必須得捨棄那些自以為是的驕傲,認真地去挽留,誠懇地求得他的原諒。

  畢竟,做錯的人,確實是她。

  程瑜掛了電話,開始在網上搜索——

  「騙了男朋友,十分後悔,該怎麼哄?」

  ……

  程瑜一夜沒睡,因為在搜索完那個問題後,瀏覽器自動推薦了幾部關聯標籤的小說。

  #追夫火葬場#、#哄男人三十六計#……

  她把這幾部小說全看完了,總結下來,也算小有收穫,打算今天找個機會試試。

  吃完早飯,給裴錚發了條消息問裴昭的情況,但他沒有回覆。

  程瑜心不在焉地進了公司,把助理孟栗叫了過來。

  「這是今天必須完成的工作,下班前核查下各部門的進度。」

  孟栗應下,把工作平板遞到了程瑜面前,「瑜姐,你看看這個。」

  程瑜低頭,屏幕上是一條關於樂盈和昌隆合作的新聞,發布時間是五分鐘前。

  看來上次宋時璋去找陳文友喝茶,還是喝出了點東西的。

  發現程瑜一點也不驚訝,孟栗忍不住問:「瑜姐,樂盈不是……」

  「陳老是商人,不是慈善家,憑什麼只給我們一家機會?」程瑜把這件事看得很淡,「綠森收購樂盈,開了門就是要做生意的,哪有錢送上門不收的道理?」

  「還有,轉告營銷部,直播活動暫停,恢復時間等待通知。」

  孟栗不理解,「我們直播做得很好,怎麼突然要停?」

  程瑜根本不知道裴昭的事情該如何告訴眾人,只能拿手擋著眼睛,低下頭,「就這樣安排,你先出去吧。」

  孟栗立刻噤了聲,輕手輕腳地出了辦公室。

  都過去一晚了,想到裴昭躺著的畫面,還是難過得想哭。程瑜去辦公室的隔間洗了洗臉,叫上司機開車去醫院。

  ……

  裴錚在ICU病房外坐到天亮,也沒能等來裴昭睜開眼。

  平時就屬他嘰嘰喳喳話多,現在突然安靜下來,卻無端叫人心裡發酸。

  中間醫生和護士來過好幾次,每次都是一臉凝重,問了就說還得繼續觀察。

  那還能有什麼辦法,只能接著等了。

  早上的時候,劉煜打來了電話,裴錚說了裴昭的情況。

  《鳳鳴島》才剛上線不久,正是不穩定的時候,劉煜抽不開身。

  「我開完手頭的幾個會,晚上抽空過去看看。」

  裴錚:「你來了也沒用,他還沒醒,我在這兒守著就行,公司這幾天就麻煩你了。」

  「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你這說的什麼話?」劉煜語氣著急,「等我就完事了!」

  跟劉煜的通話結束後,裴錚看到前方的走廊上來了幾個警察,正是負責裴昭這個案子的。

  在例行詢問並記錄了醫生的回答後,警察才又來到裴錚身邊。

  「實在抱歉,酒瓶上的指紋都是殘缺的,不具備鑑定條件。」

  「至於你在現場發現的那枚藍寶石袖扣,並不能直接證明這就是打人者留下的,再加上使用者眾多,不能夠當做充分的證據。」

  裴錚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果,所以在報警之前,就讓人去查附近街區的監控錄像了。

  大到超市,小到附近的居民,凡是跟回公寓路線相關的地方,全部調取了。

  只是工作量較大,現在還沒出結果而已。

  聽完警察的話,他沒有表現出太過激動的情緒,「好的,辛苦各位了。」

  警察自然也不在意,走完流程就離開了。

  裴錚又等了一會兒,果然等到了周淞的電話。

  「有些事情,沒必要鬧得太難看。」

  裴錚冷笑了聲,「那什麼樣叫做好看?我也讓他進一次ICU怎麼樣?」

  周淞聲音大了起來,「你為了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種,要跟你的親弟弟動手?」

  怕吵到病人,裴錚拿著手機站到休息區的窗台邊。

  「你聽清楚,我的弟弟,只有裴昭一個。」

  「如果裴昭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他償命!」

  周淞被氣得不輕,「那你也給我聽清楚,周靳這孩子除了在程家那丫頭身上有點軸之外,別的事情,還真沒有太出格的!」

  「我承認我對他的教育方式有點問題,但他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小時候養的一隻貓死了,都能偷偷哭上一個星期。」

  「你要說他砸了店或者打了人,我信,但要說把人打到半死,我不信!」

  「你只會為他開脫。」裴錚悄然轉換了話題,「就因為我不是你看著長大的,所以我就該居心叵測,只想著設計害他,是嗎?」

  周淞被這聲質問噎住,良久,發出一聲低到幾乎聽不清的嘆息。

  「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

  裴錚聲音故意哽了幾分,可表情卻是冷的。

  「母親去世的那天,是要去給你送藥的,因為你的秘書來爺爺的中藥館看病時,隨口提了句你最近頭痛。」

  周淞這次沉默得更久了,裴錚耐心地等待著。

  最後,他終於鬆了口,「不是說想回來了?家裡永遠有你的位置,我會給你安排。」

  裴錚嗯了聲,側坐在窗台上,看向遠方。

  晨光熹微,柔和地灑向大地,是新的一天了。

  停車場附近有個身影在反覆踱步,手裡拿的不知道是鮮花還是什麼,碩大的一捧。

  在雄赳赳地走了幾步後,又垂頭喪氣地回到車旁,把東西塞回了後備箱。

  電話那頭,周淞又說了句,「把身邊的關係清理了,你知道該怎麼做。」

  裴錚低低地應了聲,眼睛還停留在那道糾結的身影上,聲音依舊哽著,但這次卻不是裝出來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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