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枷鎖

  他淡定地再舉起筷子去夾第二塊魚肉，沒想到這次手一抖連帶著筷子也掉在了地上。

  絨毛地毯被弄髒了一小塊，一旁的傭人連忙上來打掃，沈曼雲嘆了口氣，有些擔憂地看著自己的大兒子：「阿寧，你手不要緊吧？」

  「我沒事，媽。」季宸寧撥掉自己衣服上的一點魚肉末，抬起頭安慰自家母親，「我只是身體虛，一時之間掌握不好平衡罷了，多試幾次就行了。」

  程稚心想起剛剛他拿筷子的彆扭方式，心裡微微嘆了一口氣。照他這麼吃飯，估計得吃到後半夜還不一定能吃飽。

  

  「我來餵你吧。」程稚心放下筷子，拿過一旁的勺子替他舀了一點魚肉遞到嘴邊。怕筷子會不小心戳到他，她還用了更溫和一點的勺子。

  季宸寧早就等著這一刻，他半點猶豫都沒有就張口吃下了那塊魚肉。這樣吃飯果然快多了，對面的沈曼雲鬆了一口氣，看向程稚心的眼神又和緩了不少。

  畢竟人家姑娘自己不吃飯，反倒在飯桌上伺候自家兒子吃飯，而且夾菜，挑刺，餵食完全是一套服務，根本挑不出一點錯來。岳謙身體現在這麼虛弱，還真是多虧了有她在身邊。

  並不知道二老心中所想的程稚心倒並不居功，畢竟她一直認為季宸寧受傷都是為了她，她心裡愧疚，尤其是還當著季北城沈曼雲的面，她再不把人家兒子照顧好的話，這心理上都過不去這一關。

  有了愧疚，這照顧起來更是盡心盡力，無論季宸寧想吃什麼，她都親力親為地給他送到嘴邊。

  「你還想吃什麼？」程稚心拿著勺子，轉頭看向男人。因為給人餵菜的原因，她整個人都與男人離得近了不少。

  「我吃好了。」出乎意料的是，男人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已經不用再投食了，「你自己吃。」

  他心裡記著她一直沒吃過東西，只不過在父母面前，他必須把這一套表演給完成了。

  其實他身體根本就沒有那麼虛弱，需要人扶著下樓梯和餵菜都只不過是為了在父母面前給程稚心改變印象的機會而已，看到這麼盡心盡力地照顧自家兒子，諒他們應該也會對這個女人的態度和緩一些。

  「那我再給你盛一碗烏雞湯吧？」程稚心心裡卻因為愧疚，而想要把季宸寧給伺候到位，「你身體虛，正好補一補。」

  桌子上那道烏雞栗子湯的確是不錯的選擇。

  「好。」季宸寧抿了抿唇，既然有人要送上門來配合他的表演，他當然不會拒絕。

  烏雞栗子湯裝在一個青花瓷盆里，裡面還有一個小勺子，程稚心拿過勺子輕輕地把湯舀到碗裡。因為這道湯較遠的緣故，讓她不得不微微探出身子。

  感覺到自己面前投下了一片陰影，本來心底就不舒服的季疏雨現在更是煩悶至極，她嘴裡咬著筷子，掀起眼瞼對著正在專心致志盛湯的程稚心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裝給誰看呢！

  程稚心沒有注意到對面那位大小姐發出的牢騷，她正拿著勺子一口一口地舀起來送到季宸寧的嘴邊。

  季疏雨手裡的筷子終於控制不住地掉在了桌子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這聲音有些大，倒不像是不小心掉的，而是故意摔的。

  見眾人目光都看過來，季疏雨也不去撿慢慢滾落在地上的筷子，只是看著對面餵湯的程稚心，咧著嘴角道：「程小姐照顧起人來還真是熟練啊。」

  因為心中有氣，她這會兒說話免不了陰陽怪氣的：「不知道程小姐當初照顧我二哥有沒有這麼勤快呢！」

  提到季璟然，程稚心的手輕輕地抖了抖，連帶著勺子裡的湯也抖落了一些，灑在碗裡盪開一圈圈漣漪。

  一如她漸漸不平靜的內心。

  見她神色低垂，季疏雨變本加厲：「我二哥被你害得躺在醫院醒不過來，你卻在這裡餵我大哥吃飯，你是……真心想照顧大哥吧？」還是另有其他目的呢？

  她這話沒有說完，但眾人哪有聽不出她意思來的？

  季疏雨倒並不覺得自己語氣說話有多過分，誰讓這個女人自己非裝出這副樣子來呢，那她不妨就順著她演。

  按她的性子看誰不順眼本不用這麼委屈的，但這程稚心本事太大，她不得不學著「旁敲側擊」的往人心裡插刀子。

  要知道她以前最討厭這種人了好嗎！

  這女人可真是個禍害！

  季疏雨的惡意絲毫沒有遮掩，程稚心的臉色在剎那間有些蒼白，她的頭埋得更低了，捏著湯勺的柄的手微微用力。

  季宸寧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身邊人迅速黯淡下去的情緒，他眼眸微沉，抬頭看向季疏雨時蘊含著警告，就在他想開口教訓一下自家越發囂張跋扈的妹妹時，有人卻比他開口更快。

  沈曼雲聽見這番話之後立刻放下筷子，神情有些不滿地斥道：「疏雨，這是怎麼說話呢？你好歹也是季家的千金小姐，當著人家的面，你注意一點禮數！」

  季疏雨沒料到呵斥自己的居然會是沈曼雲，她不解又不滿地喊了一聲，神情有些委屈：「媽——您可別被這個女人給騙了！」

  她媽媽不是一向都不喜歡程稚心嗎？怎麼這次反倒幫起這女人講起話來了？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對面那個看不順眼的女人，這個女人果然是個狐媚子，之前禍害了她大哥二哥，現在又來迷惑她母親。

  「行了！」沈曼雲給她夾了一筷子菜放進碗裡，「吃你的飯吧！別傳出去說我們季家的姑娘沒有一點家教。」

  程稚心是不是在做戲，她會看不出來？之前她照顧阿寧的時候就挺用心的，現在更是自己不吃飯來照顧人，而且是阿寧身體虛需要人來照顧，怎麼就成做戲了？

  程稚心也沒想到幫她說話的居然會是沈曼雲，她偷偷抬眼看了這位一貫對她嚴厲的婦人一眼，見她雖然還是冷著一張臉夾菜，但是已經沒有最初看到她時的橫眉冷對了——這是不是也代表了，季家二老沒有那麼排斥她了呢？

  她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金巨石一般。

  對面的季疏雨心情可就沒有這麼好了，可被母親訓了一頓她也不好發作，只能乖乖地低頭開始吃飯，只不過她一直低著頭瞪著碗，而手裡的筷子則拼命地在戳裡面的白米飯，說是吃飯倒更像是拿那米飯出氣呢。

  看到被戳的千瘡百孔的米飯季疏雨心裡這才好受了一些，抬起頭瞥了一眼程稚心，她心裡閃過一絲戾氣。

  等著吧，程稚心！我總有一天要讓你後悔！

  程稚心這會兒全然沒有注意到季疏雨對她的怨憤，但她的腦海里卻一直在迴響剛剛對方說過的話。

  「我二哥被你害得躺在醫院醒不過來，你卻在這裡餵我大哥吃飯，你是真心想照顧他——還是想幹什麼？」

  是啊，璟然成了植物人現在至今未醒，她卻在這裡一口一口地餵他大哥吃飯，這種動作著實是有些親昵了。

  想到季宸寧之前跟她告白，程稚心心底一顫，手下意識地縮回來了一些，連帶著餵到男人嘴邊的湯也離得遠了一些。

  季宸寧掀起眼瞼看了她一眼，身子往前傾了一些張口就含住了湯勺，程稚心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卻發現他的動作實在是富有攻擊性，讓她不得不再度低下頭，避其鋒芒。

  看出了她的局促不安與機械的動作，將這一口湯飲盡之後，季宸寧拿過桌子上的手帕沾了沾唇角：「不用餵了，我已經飽了。」

  再餵下去，恐怕連他爸媽都會發現她的心不在焉與抗拒，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程稚心如蒙大赦，卻又發現自己的情緒外露得有些明顯，有些緊張地抬起頭看了季宸寧一眼，發現對方正襟危坐並沒有看她才鬆了一口氣。

  她把盛著湯的碗放在了桌子上，自己也稍微吃了點東西墊肚子。只是她沒有注意到，她將目光從男人身上移開的一瞬間，男人的視線就已經掃了過來。

  男人目光幽深，落在身側人身上時夾雜了更複雜的情緒。

  他知道她突然改變情緒的原因是什麼，雖然說是因為他妹妹的那番話，但追根究底，還是因為橫亘在她心底的那座大山。

  那座由她親自築起，名為「季璟然」的大山。

  因為季璟然，她自動給自己戴上了枷鎖，鑰匙卻心甘情願的交了出去，自此所有知情人都有了傷害她的權利，她卻甘願受著，妄想以此贖罪。

  一頓飯吃完，桌子上的人各安心思，季疏雨不想再看見程稚心，最先放下碗筷上樓，其次便是季宸寧和程稚心。

  「你不用再吃點？」季宸寧看著她碗裡幾乎沒怎麼動過的白米飯，皺著眉頭問道。別到時候把他照顧好了，她卻病倒了。

  「不用了，我吃飽了。」程稚心搖了搖頭，她的確是沒什麼胃口，再吃下去也只是強行咽下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