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往事（三）

  雖然爺爺沒有再要求她過去，但當天下午，姜柳兒還是和第一次一樣偷偷摸摸的溜進了病房。

  「喂，傅延森，我來看你了。」小女孩稚嫩的嗓音在寂靜的病房裡格外清晰。

  即使是姜柳兒叫了他的名字，傅延森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任何反應，一雙眸子直直的盯著窗外發呆。

  「喂，我給你帶了東西，你要不要看？」姜柳兒走到床邊坐下，笑嘻嘻的攤開手掌。

  只見她白嫩的手心有一顆小小的糖果，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五彩的糖紙上，很是好看。

  可惜，無論她如何期待，傅延森依舊面無表情的看著窗外，似乎她只是在自言自語而不是在和他說話一般。

  畢竟還是小孩子，即使他沉著臉，姜柳兒也早就忘了昨天的恐懼，見他不理會，反而湊近了一步，將手伸到他面前讓他看清手心的東西。

  傅延森終於不再當她不存在，看了一眼她手心的糖果皺了皺眉，一雙好看的眸子裡滿是嫌惡，「不要。」

  

  少年清冷的嗓音與昨天盛怒之下的截然不同。

  姜柳兒握著糖果臉頰微紅，原來這個小哥哥不僅長得好看，說話也這麼好聽啊。

  「你嘗嘗。」姜柳兒從來就不是會輕易反放棄的性格，見他不要便親自動手剝開糖紙將糖餵到他嘴邊。

  傅延森沒有動作，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我洗過手了。」姜柳兒解釋道，見他依然沒有反應以為他是在嫌棄自己手髒，頓時有些惱羞成怒，毫不猶豫的抬手，一把將糖果塞進了他的嘴裡。

  直到甜得發膩的味道在嘴裡蔓延，傅延森才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找垃圾桶想要將糖吐出來，一回頭對上她滿是笑顏的笑臉，一雙眼睛笑成了月牙，「傅哥哥，好吃嗎？」

  傅延森的動作頓住，即使受過傷害，感受過來自這個世界的惡意，即使他平日裡裝得再成熟，他也終究只是一個小孩子，受過傷害後才知道這種乾淨得沒有一絲污垢的笑容有多難得。

  所以，他終究還是不忍心。

  僵硬的點了點頭，傅延森眸光複雜的看著她，許久沒有移開視線。他向來不喜歡糖果，生活本就是苦的，何必要用甜來欺騙自己。

  習慣了他的忽視，突然被關注讓姜柳兒有些手忙腳亂，甚至不敢對上他的視線，「你……看我幹什麼？」

  傅延森沒有說話，卻移開了目光。

  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姜柳兒心裡多了幾分失落。

  這天，傅延森吃了姜柳兒強塞的糖果，和她說了一句話。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半個月。這半個月來，姜柳兒已經摸清楚了傅延森的脾性。每次有什麼東西要給他的時候，都不會詢問他的意見，直接強塞。因為姜柳兒發現，如果問他，他肯定會拒絕，但是如果態度強硬的給他，他也還是會接受。

  或許是姜柳兒和傅延森之間關係的緩和讓姜老爺子看到了希望，一向對姜柳兒在學醫方面要求十分嚴格的老爺子破天荒地的給了她一段長假。

  所以這段時間，姜柳兒每天要做的就只是陪著傅延森，想著法子的逗他說話。

  好在這半個月的時間也頗有成效，傅延森偶爾也會回答她的問題，不會把她當成空氣無視，甚至，在她的勸說下踏出了病房。

  因為是已經是初秋，姜家畢竟只是醫學世家，對花園沒有太多的講究，花園裡也就幾種常見的花還開著。

  姜柳兒平日裡也不太來花園，這會兒見自家花園荒成這樣面上多了幾分羞愧之色，「那個……要不然我們還是去外面逛逛吧。」

  磨破了嘴皮子才把人拉出來，自然不能再回去，姜柳兒在心裡打著小算盤，她記得出了大門不遠有一個公園，她倒是可以把人帶到那裡去，公園顯然比她家這荒涼的花園要合適許多。

  只可惜，傅延森卻沒有要走的打算，「不用。」

  能出門已經很難得了，公園那種人多的地方……他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要面對那麼多人，至少現在沒有。

  生怕傅延森一個不高興就會甩手離開，姜柳兒連忙點頭，昧著良心夸道，「那就在這兒，我看這兒也挺好的。」

  傅延森沒有說話，沉默著往前走。

  其實大多數時候，都是姜柳兒在說話，傅延森只是聽著，甚至很多時候，傅延森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在說什麼。偶爾聽她嘰嘰喳喳的時候，傅延森會想，她的腦袋裡面都是裝的什麼，怎麼這麼能說，不會累嗎？

  只是，即使疑惑，他也不會問出口。

  姜柳兒見他雖然不說話，但也沒有離開，不由得鬆了口氣，加快腳步跟在他身後。

  「咦？快來看！」

  習慣了她的一驚一乍，傅延森倒是沒有太驚訝，緩緩轉過身，這才發現原本緊緊跟在他身後的姜柳兒不知何時跑到了花壇邊，指著花壇里一株綠油油的植物驚喜的叫道，「快看，是九死還魂草。」

  傅延森皺了皺眉，正想問九死還魂草是什麼，姜柳兒就已經開口解答了，「九死還魂草是一種藥材，也叫卷柏，是一種多年生直立草本蕨類……」

  「幹什麼用的？」傅延森神色淡淡的打斷了她的話。倒不是他真的對這株怎麼看都像草的東西有興趣，而是他知道，若是任由她說下去，怕是說上幾天都說不完，傅延森早有感受。

  「治療跌打損傷的。」姜柳兒說著，神色難掩激動，「傅哥哥，你知道嗎，這種藥材一般生長在亂石山上，很難找的。」

  對於藥材，姜柳兒有比傅延森更多的熱情。

  「恩。」傅延森應了一聲，顯然不感興趣。

  「傅哥哥，你知不知道它為什麼被稱為九轉還魂草？」即使傅延森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也難減姜柳兒的熱情。

  畢竟姜柳兒也陪了他這麼久，他也不算討厭她，傅延森強忍著想轉身離開的衝動，冷冷道，「不知道。」

  「因為曾經有人做過一個實驗，把卷柏的葉子壓製成標本，保存了幾年後拿出來浸在水中，當溫度適宜的時候，它竟然又還魂開始生長了。」說到自己擅長的方面，姜柳兒一雙眸子熠熠生輝，仿佛盛滿了整條星河。

  傅延森沒有發表意見，卻也不似之前那般無視，盯著那株不起眼的藥材不知道在想什麼。

  難得得到傅延森的關注，姜柳兒興致勃勃的又講了這種藥材的習性和生長環境，然而，她說了很久才發現傅延森似乎並沒有聽她在說什麼，不由得試探的叫了一句，「傅哥哥……」

  傅延森這才回過神，卻沒有多說轉身朝著病房走去。

  姜柳兒看著他的背影神色悻悻，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惹他不高興了。

  直到傅延森的身影從視線里消失，姜柳兒才握緊拳頭，眸光堅定地追了過去。

  從這天以後，傅延森的狀態一天天的好轉。

  姜老爺子也曾私下問過她，但都被姜柳兒一臉無辜的矇混過去。其實姜柳兒也不知道確切原因，只能大概猜測是因為那株九轉還魂草。

  姜柳兒看著傅延森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好，甚至已經可以和姜老爺子對話，打心底里高興。這時候，姜柳兒還沒有意識到，傅延森的好轉就意味著離去，就意味著，以後她若是想見他一面都會很難。

  終於，這天姜柳兒像往常一般衝進病房，「傅哥……」

  姜柳兒蹲在門口，笑容在瞬間凝固，看著傅延森站在一個陌生的男子身後，一個「哥」字卡在喉嚨里怎麼也叫不出口。

  不給她疑惑的時間，那男人看著她率先開口，「想必這位就是姜老的孫女兒吧？」

  姜老爺子看著失禮的姜柳兒，呵斥道，「柳兒，這是你傅伯伯，還不叫人？」

  姜柳兒好奇的看了一眼那個不威自怒的男人，走到姜老爺子身邊，垂下眸子乖巧的叫人，「傅伯伯。」

  「您這孫女兒，倒是有一個玲瓏心。」男子夸道，看向姜柳兒的面上帶著幾分笑意，只是語氣依然平淡，「什麼時候有空來傅家，讓延森帶你玩。」

  姜柳兒終究是小孩子，哪裡聽得出來這只是一句客套話，聞言眸光微亮，正要答應，姜老爺子就接過了話頭，「有機會一定去。」

  姜柳兒雖然不滿意爺爺這個回答，但想著好歹沒有拒絕，只要她好好學醫，到時候磨一磨，以爺爺對她的寵愛，應該不會不答應才是。

  那男人朝著姜老爺子點了點頭，抬步朝門外走去。

  姜柳兒一見急忙朝著傅延森看去，果然見他順從的跟在那男人身後離開，下意識的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攔住他。

  「站住。」老爺子低聲呵斥。

  姜柳兒不情不願的止步，抬起頭一雙眸子裡滿是倔強，「爺爺，我……」

  姜老爺子眸子裡閃過一絲複雜，姜柳兒從小學醫，沒有像同齡的孩子一樣送進學校，幾乎沒有接觸過同齡人，更沒有朋友，在她的世界裡，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學習。

  姜老爺子能理解她好不容易有了一個玩伴卻不得不分開的心情，但一想到傅延森的身份，他就不得不狠下心打消她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