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暗紋，芍藥和牡丹

  薛美人的急切、擔心，都是真的！

  顏舜華的心裡湧上一陣暖流，她抬頭直直望進薛美人的眼睛裡，聲音柔而悅：「姐姐，那些妹妹都知道！」

  薛美人見她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頗為無奈，伸手拉過她的手緊緊的握著，語氣里滿是焦急：「既然妹妹明知這件事背後是誰，救了何幼魚又會得罪誰，為什麼還要插手？那人可不是我們得罪得起的，一旦惹上了她，以後在宮裡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妹妹可得仔細想想！」

  顏舜華靜默片刻，緩緩啟唇，單單說了四個字：「心之所向。」

  話一說完，她便從薛美人手裡抽出手，毫不耽擱的開始繼續翻弄桌上的兩個傀儡娃娃。

  薛美人見狀，輕嘆一聲，也知道顏舜華是鐵了心要插手，她再勸也是白費口舌。

  嘆息聲雖低，顏舜華卻聽了個一清二楚，她扭頭看向薛美人，笑道，「姐姐放心，妹妹有分寸的。」

  薛美人沒答她這話，瞟了一眼顏舜華手中的娃娃，閉了閉眼，最終還是沒忍住，「這兩個娃娃最大的不同，在那料子的暗紋上！」

  話一說完，便猝然站了起來，轉身撩起了竹帘子便離開了。

  薛美人的話讓顏舜華有一瞬間的呆愣，回過神後，看著身側已經空出的位子，她的眼角劃出絲絲笑意。

  

  果然，她看人的眼光，一直是沒錯的！

  「最大的差距，在暗紋上。」低喃著，她將娃娃擺好，放在光線最明亮處，細細的琢磨著薛美人臨走前留下的話。

  天光之下，銀白的料子上，淺灰的花朵暗紋隱隱顯現。

  顏舜華雙手摩挲著用抽細的銀絲織出的暗紋，仔仔細細地研究著兩個娃娃身上暗紋的每個紋路，不敢輕易放過任何細小輕微的差別。

  突然，她的手在摸到某處後一頓。

  不對！這裡不對！

  顏舜華的眼睛微微睜大，心跳驟然加快，她的眼裡閃過一道極亮的光，雙手緊緊抓住傀儡娃娃舉到眼前，細細的看著適才雙手摸到的地方，臉上微微浮現出抑制不住的激動。

  確實，薛美人說的沒錯，是暗紋！暗紋不一樣！

  這兩個地方！這兩個被花朵遮蓋住的葉片上，有著很不起眼的差別。

  然而，就是這差別，卻完全能夠證明這是兩種不同的布料！

  薛美人開口提點之前，她太過關注傀儡娃娃的材質與整體面貌，因而並沒有仔細對照兩者的細節比如料子上暗紋的圖樣。而暗紋所繪的兩種花，乍看之下十分相像，所以才能輕易地迷惑了她的眼睛，所以她才會忽視了這麼重要的線索！

  「翠竹綠竹，你們進來！」

  竹簾浮動，候在外面的兩個丫頭聽了傳喚，立馬快步走了進來。

  顏舜華將那兩個娃娃並排放在一起，推至她們二人面前，臉上帶著認真之色，問道：「這兩件兒東西。你們細細的看看，誰若是看出一些名堂，便告知本宮這裡面的講究！」

  不是她多心想太多。

  就算不提薛美人的專門提點，單單的只靠她本身的閱歷，也是能明白一個花紋上小小差異，在這規矩冗煩繁複的宮裡，代表了什麼的。

  更何況，這料子上的花紋本身，就不尋常！

  二仆看著那桌兒上放著的物事，眼中均閃過複雜。但是顏舜華命令已下，她們身為下人，哪裡有敢不去聽的道理？於是一併走到跟兒前，一人拿起一個湊在一起細細的看。

  看了半刻，先找出端倪的，是綠竹。

  「娘娘，這兩個娃娃的布料上，一個暗紋為牡丹，另一個則為芍藥！這兩種花在花開之後，朵兒長的幾乎一模一樣。若是真花，還能從方方面面細細辨別，可若是紡織成繡品之類，唯一能辨別它們的，便是莖上的葉子——牡丹花的葉片寬，芍藥的葉片窄！」

  原來是芍藥！

  她本以為那不同，只是織娘為了區別布匹而留下的隱晦記號，卻不曾想到，這花根本就不是一類！

  「啊！奴婢想起來了！這樣花紋的料子，咱們宮裡也有！」還抱著娃娃的翠竹突然的叫出聲，因為興奮，她的臉上帶了激動，「當日娘娘晉封嬪妃，皇后娘娘宮裡的大丫鬟綠杏兒、梅婷夫人手底下的小公公南百壽前來送禮，送的就是這樣的布匹！奴婢當日收的時候還奇怪——為什麼會那麼巧，明明是兩個主子，卻送了一樣的東西！」

  顏舜華先是驚訝，而後一喜。她握緊手掌，開口確認道：「那那些布匹現在可還在？」

  「在的！通通在庫房裡收著！奴婢這就去幫您找來！」翠竹將娃娃放下，快步走了出去。

  綠竹站在那裡，這會子她臉上的神色已經變了。

  她畢竟是宮中的老人。

  到了這一步，她若是還什麼都看不出來，那便是白在這宮裡過活了這些個年頭。

  「娘娘。」她上前一步，看向復又拿起顏舜華在手中研摩著的兩個娃娃，臉上是嚴肅的沉靜，「那位身份不一般，您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顏舜華看向她，眼中帶著讚許，開口卻並不接她的話題，「你已經猜出來了？」

  綠竹聞言沉默，蠕動嘴唇，卻始終不開口說話，而是退到一邊站定。

  她明白，事到如今，她家主子，是勸不住了。

  殿外的廊上傳來稍重的腳步聲，之後便是竹簾被帶的浪動，翠竹喘著粗氣，懷裡抱著兩匹布與一本帳簿在桌前站定。

  「娘娘，這是咱們宮裡帳房嬤嬤的帳本。」

  「這是當日皇后娘娘宮裡送來的牡丹暗紋的布料。」

  「這是後來梅婷夫人宮裡送來的芍藥暗紋的布料。」

  「兩種布料細節差異雖小，可是帳房嬤嬤卻是全部在帳本中拿了不同顏色的筆標著記下來了，您請過目。」

  三樣東西一樣一樣的呈放於桌上，那兩個娃娃旁側。

  一時之間亮白的天光里，不大的楓木漢白玉面圓桌上，明晃晃的一片兒銀白。

  顏舜華擱下娃娃，伸手過去拿到面前詳細的對比觀察。隨著那些個細節一一入眼，她一直吊著的心，終於得以慢慢的放下。

  何幼魚，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