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無路可逃(2)
2024-09-21 19:19:24
作者: 陳玉福
53、哀掉
雖然眼下已是初夏天氣,但山上還是涼風習習,空氣里夾帶著一點春寒。
陵園中就像是叢林一樣的墓碑漫過了半個山坡,灰色的,或白色的,間或能在某一塊墓碑前,看見一些新鮮的花或者是枯萎了的花。在山坡的最上面,是茂密的松林。置身墓地,就能夠聽到松林送來的隱約的濤聲,側耳傾聽,很像是人在哀哀慟哭。
這裡是遼海最寂靜的地方,也是遼海最大的陵園。
陵園最北面,新添的墓碑前鋪著一塊綠色的毯子,章小風盤腿坐在上面,駱子則在一邊拋灑貢品。章小風正在和墓碑上黑一海的遺像說著話呢。照片是黑白的,黑色的衣服,白色的頭髮,黑一海明朗的五官里透著一點點的悲傷。章小風不斷的用手絹沾著眼角,駱子忙完後,又默默地在墓碑前面的一個碩大的香爐里燃著黃紙。
章小風喃喃地訴說著,聲音裡帶著抽泣:「大哥啊,你怎麼就先我們而去了呢?你不是答應我,要喝我和駱子哥的喜酒嗎?」
郝祖國、郝立京父子,郝設華一家人,以及眼圈黑黑的郝建華,都靜靜地站在後面,每個人都帶著不一樣的悲傷表情,凝視著墓碑上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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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今天晚上,我和駱子哥一塊來陪你,跟你說說話,嘮嘮嗑……」
太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躲進了雲層,天色開始漸漸暗了下來。郝祖國走到章小風身後:「媽,不早了,我送你和駱子叔回家去吧。」
章小風一動不動。
「媽,山上風大,你的身體要緊……」
「我知道。」章小風說著,抽噎了一聲:「讓我再坐一會兒。」
「媽……」
郝立京似乎在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他蹲下身去,輕輕扶住章小風的肩:「奶奶,你別難過了。」
「我……我怎麼能不難過啊!」章小風一把抓住郝立京的手:「立京吶,你聽奶奶跟你說啊,你黑一海爺爺,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吶!如果不是他救我,哪裡會有你啊?」郝立京點點頭:「奶奶,我知道。」
「想當初,我被孫大峰陷害,差點就被日本人給抓了去,是你黑一海爺爺急中生智救了我,可我那時候腦子裡一團漿糊,分不清好壞,還拿管鉗把你黑一海爺爺的腿打斷了!嗚……」
「奶奶,我告訴過你,我黑一海爺爺一點點都不記恨你。他說,那時候的奶奶,以為他是日本人。所以他說,換成是誰,也會那樣做的。」郝立京安慰道。
「你黑一海爺爺真是個大好人吶!立京啊,你要記住,做人就要像你黑一海爺爺一樣,頂天立地,坦坦蕩蕩。大哥啊……自從我惠子姐走了以後,你一直都是一個人,我們什麼都幫不了你,還讓你半生漂泊在外,好不容易回來了,卻沒過幾天好日子,我們愧對你啊……大哥吶……」
「奶奶……」
「現在好了,你也拋下我們走了,惠子姐一定在等著你,你們兩口子總算是又在一起了……是的,我不該哭的,可是我這心裡啊,就是難過吶!大哥,你一路走好……」
接下來,章小風又拉著郝立京的手,敘說著多年前的那些往事,她說著那些屈辱而苦難的歲月,日本人侵占了遼海,在中國人的土地上為所欲為。她惟一的姐姐被日本人糟蹋了,因為不堪凌辱自殺了。她那時候有多恨日本人啊。可是,為了能夠生活下去,她最後還是去了日本人的工廠。也是在日本人的工廠里,她才得以認識了駱子和黑一海大哥,只不過一開始她以為那個年輕的大總管是日本人,背地裡還罵過他。那時候雖然很辛苦,但那段日子對於她來說卻是平靜而幸福的。她說起那一次的撒尿比賽,她在駱子的幫助下,不僅度過了難關,還把尿撒在了黑一海大哥的頭上。
說到這裡,章小風含著淚笑了:「大哥,你沒忘了吧?我那時候可不是故意的哦,大概,也是一種緣分吧,你說是不是啊?大哥……」郝立京握著章小風的手,也笑了。
大哥呀,那一年,你為了保護我,把我的手指頭砍掉了,那可真痛啊,我差點沒痛得死過去……我哪知道那是你在幫我啊,我可是把你恨死了,恨不得把你所有的手指頭包括腳趾頭都砍下來,也讓你嘗嘗那種十指連心疼的滋味。真的,那時候的我什麼都不知道,還一個勁在心裡詛咒你,把所有對日本鬼子的恨全都加在了你身上……大哥,你不會怪我的,對嗎?是啊,你從來都沒有怪過我,就算我把你的腿打斷了,你還在替我著想。住在醫院裡,你想的還是怎麼保住我們的工廠……你的心裡從來都只裝著別人,裝著你的理想,裝著整個國家。別人不知道,我知道,你比誰都愛這個國家,大哥……
章小風的手抓得郝立京都有些發麻了,郝立京知道章小風內心的激盪,也就沒有動,聽她繼續說下去。
大哥呀,後來解放了,新中國成立了,人民當家做主了。可是大哥你卻被劃成了資本家,他們竟然要抄你的家,還想要處理老東家。怎麼那些人都那麼沒良心啊,他們難道忘了,老東家當初是怎麼幫他們炸日本人的兵工廠的,要不是老東家掩護他們,他們怎麼能夠逃得過去那一場劫難?……人心不古啊,老東家做的好事他們全都忘了,他們都是些忘恩負義的東西!要不是他們……惠子姐就不會……大哥,是我們對不住你,沒能救得了惠子姐,眼睜睜地看著她走了……大哥呀,你的心裡頭苦哇……你的苦啊,我都知道,我全都知道……
那時候,雖然郝家人都知道黑一海為什麼會離家出走,在異國他鄉漂泊了大半生,但現在重新聽到章小風的絮叨時,還是心有戚戚,忍不住落淚了。也許沒有那樣的遭遇和經歷就不會有之後的黑一海,但是多年來積壓在黑一海內心的寂寞和惆悵卻是難以排解的。他一直孤身一人,就算回國後有了兒孫的陪伴,但他的靈魂依然還是孤獨無依的。就在他心臟病發作要走的時候,他的身邊,連一個親人也沒有……
章小風淒楚哀婉的述說,觸動著每個人的心靈。大家或愧疚,或遺憾,或哀痛莫名,或悵然若失。從山下和山上吹來的兩股風在這裡碰撞,形成了渦旋,捲起了每個人的衣衫和頭髮,也帶起了香爐里的紙灰和那些乾枯了的花瓣枝葉。他們臉頰上的淚水被這樣的風吹乾了,只剩下了含在眼眶裡的濕潤。
此時此刻,章小風的頭髮也被風吹亂了,但她的心情卻漸漸平靜了。恍惚中,石碑上的那張照片,微微地超她笑了笑。
直到風越來越大,緊接著雨來了,章小風才在郝祖國等人的勸說下,離開了陵園。郝立京是最後一個走的,他對父親說他要再呆一會兒,郝祖國沒說什麼,只是留下一句:「慧思還在醫院等著你哩」,就走了。
郝立京跪在墓碑前,喃喃地說道:「爺爺,你不僅是我們中國龍汽車的締造者,也是我們中國汽車業的功臣啊……爺爺,你就放心的走吧,我們中國龍汽車忘不了你,中國汽車工業也不會忘記你……爺爺,你放心,我和慧思會繼承你的事業,將我們的中國龍汽車發揚光大,讓中國汽車工業屹立於世界之林,中國龍汽車這個名字將被世界叫響……
「爺爺,你為什麼這麼早就離開我們了,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向你學習,不光是關於汽車的,還有關於怎麼做人的,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個中國人最優秀的品質,你是我的榜樣,也是我的目標……爺爺,你教導過我的那些道理,我時刻銘記在心,從不敢忘,以後也請你繼續鞭策我,督促我,你永遠都會活在我的心中……
「爺爺,慧思是你唯一的孫女,也是你賜給我最珍貴的寶物,我會好好愛她照顧她,與她相伴一生,你就放心吧,也許我做不到像你對惠子奶奶那樣的深情,但我會努力不讓她受委屈,我不敢保證不傷害她,但我可以發誓絕對不背叛她,她將是我此生惟一愛的女人……
「爺爺,我會想你的,慧思也是,我們會常常來看你的,你也會來看我們嗎?你沒有看到你的重孫子就走了,他也沒能見到他的曾爺爺,這對他來說是多大的遺憾啊……不過,我會告訴他,他有一個多麼偉大的曾爺爺……」
雨越下越大了,將天與地縫合在了一起……郝立京最後向墓碑上的遺像深深地鞠了一躬:「爺爺,再見了。」
54、念親恩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郝慧思知道爺爺的死訊後,還算平靜。羅綺用濕毛巾幫她擦臉,讓她捂捂那雙哭的有些紅腫的眼。這是慧思要求的,她知道郝立京差不多要來了,她不想讓他看到她哭過的樣子。
利用這些時間,她想了很多。從最初知道自己的爺爺時,她就對他充滿了嚮往和憧憬。那時候她還只是個孩子,滿腦子都是些孩子的夢想。隨著她慢慢地長大了,夢想就開始往現實靠近了。她是一個行動派,她不會永遠只揣著夢想做白日夢,對於所嚮往和憧憬的人或事物,她都會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接近,去實現。
她在獲得了一些信息後,開始了尋找爺爺的行動。郝立京也就成為了她的得力助手,他們兩人還在少年大學的時候,就利用學校的電腦排查了日本所有的敦村姓氏。最後他們鎖定了幾個目標。雖然去日本留學並非完全是為了尋找那位早年出走的爺爺,但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此。很可惜的是,他們雖然最終找到了郝慧思的奶奶敦村惠子的老家,卻沒能見到她思慕已久的爺爺。因為非常不湊巧,就在他們去日本的頭一年,黑一海爺爺離開日本,去了德國。
而後,郝慧思的目標當然非德國莫屬。在去德國之前,她已經和黑一海取得了聯繫,並彼此通了信。在這個時候,她對自己的這位爺爺有了更多的了解。知道他已經是一位國際著名的汽車工程師,並在德國創立了自己的公司,還先後獲得過幾項國際大獎。郝慧思獲悉這樣的好消息之後,並沒有太大的驚訝,似乎在她很早以前的想像中,爺爺就是這個樣子。她為他感到自豪的同時,也對自己充滿了信心。身為這樣偉大的人的孫女,她想她是夠格的。
儘管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但郝慧思還是為第一次會面而激動不已。尤其是當她終於見到自己的爺爺時,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位白髮如雪的老紳士,風度翩翩,瀟灑迷人時,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再地詢問確認:「你真的是我的爺爺嗎?這是真的嗎?你沒騙我?」
「當然是真的。而且我一眼就認出來了,你就是我黑一海的孫女!」黑一海有些動情地眼淚濕潤著他的眼睛,他從懷裡取出了一張已經發黃的照片,上面是郝慧思的奶奶敦村惠子。雖然家裡沒能留下奶奶的照片,但章小風和駱子都說郝慧思是奶奶的翻版,兩個人簡直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做出來的一樣。
「爺爺!」
祖孫兩抱在一起,不顧他人斜目,盡情地擁抱、哭泣。
之後,郝慧思對爺爺說了老實話,在她一直以來的想像中,爺爺應該沒有這麼帥。在沒有見到自己的爺爺以前,她認為爺爺應該就跟另外那個爺爺(郝一湖)的樣子差不多吧。可是,現在她才知道,這個爺爺比那個爺爺瀟灑多了!
「不能這樣說!」黑一海一字一頓的說:「因為他才是你真正的爺爺。」
郝慧思笑了,她知道,她真正的爺爺應該是什麼樣子。只是,她並沒有說出來。不過,有一點爺爺說的是對的,無論是那個爺爺,他們對自己的愛,都是無私的,他們都是自己真正的爺爺。
在德國繼續留學期間,她基本上都是住在黑一海爺爺家中,受其影響,她也選擇了汽車設計,而郝立京則是受她影響,選擇了同樣的專業。起先她對於立京投向自己的感情還有些猶豫,畢竟他們就像是同胞姐弟一樣長大的。對於他,她更多的是對弟弟的關愛。
黑一海大概是看出了兩小之間的微妙關係。於是,他做過郝慧思幾次工作,而後也通過一些事證實,她對立京並非沒有男女之情。共同的學習、生活,產生的感情是濃烈的,密不可分的。雖然她還嚮往著爺爺奶奶那種帶有悲劇色彩的柏拉圖式的愛情,但黑一海告訴他,只有在共同理想、共同甘苦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愛情才是真摯的,也最穩固。他還告訴她,其實他和慧思的奶奶也是經歷了很多才最終走到一起的。
郝慧思相信爺爺的判斷,於是她答應了立京的求婚。然後,在黑一海的主持下,他們在德國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儀式。
爺爺是她的愛情與婚姻的見證人,她原以為,她所有的快樂與幸福,爺爺都會與她分享,她所有的苦惱和彷徨,爺爺都會幫她解開。然而,離別卻來得如此之早。她想要將她最得意的作品,她和郝立京愛情的結晶呈現給爺爺看,誰知道,他卻再也看不到了。
現在,爺爺走了,而最悲傷的,是被留下來的自己。郝慧思突然之間發現,自己對爺爺的依戀超過了對父母的依戀。那其中不僅僅是親情,還有她最初的那份愛戀。她開始想到在奶奶去世的時候,爺爺是怎樣的一種心境。除了悲傷之外是否還有被獨自留下的悽惶?那個時候,儘管在他身邊已經有了一個與他血脈最相近的人,他的孩子降生了。可他卻沒能得到絲毫安慰。他需要的並不是那個繼承了他的血脈的人,而是一直以來與他相濡以沫、朝夕相對的那個靈魂伴侶。
「To lose you, I will be nothing.」(英文:失去了你,我將一無所有。)
這句話,是他們的宣誓之詞,當郝立京對她說出這句話時,她還當即回復他,「At least you still have oneself.」(英文:至少你還有你自己。)
聽到這句話,在一旁的爺爺哈哈大笑。笑得眼淚幾乎都要流出來了。
是啊,失去了你,我也只剩我自己了。爺爺。
一陣急切的腳步從樓道里傳來,不用多想,郝慧思知道,是誰來了。
郝立京幾乎是衝進來的,他飛快地來到了郝慧思身邊,他管不了母親旁邊還有沉睡中的兒子,就一頭扎進了妻子懷中。郝慧思輕輕一笑,攬住了丈夫的脖子,任由他將頭埋在她的胸前。
郝立京喃喃的在心裡說:是否可以更正一下,爺爺。失去了你,我們還有彼此,還有你未盡的事業。
「立京,還記得我們結婚那會兒嗎?」郝慧思輕聲問:「我們的婚禮只有三個人參加,新郎,新娘,和爺爺。爺爺是我們惟一的嘉賓,也是我們的證婚人……」
「慧思……對不起……」郝立京的聲音有些哽咽,又有些低沉。
「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郝慧思拉起郝立京,問道:「你有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嗎?」
郝立京搖搖頭:「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在爺爺離開我們的時候,我沒有陪在你身邊,我沒有做好你的丈夫,我沒能成為你的精神支柱……」「我只需要你說很抱歉就夠了。」郝慧思輕輕地說道:「那都不是你的錯。」
「可是我……」
「爺爺走了,你也一樣難過不是嗎?」
郝立京點點頭,在郝慧思面前,他永遠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永遠是需要她照顧、要她呵護和督促。
「傻瓜,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爺爺的生命已經耗盡了。可是,他將永遠活在我們心裡,他也將永遠和我們在一起。」
郝立京靠在妻子懷中,這時才看到了睡在枕頭一側的嬰兒。他愣了愣,盯著那個小東西,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看到了嗎?這就是生命的延續。我們失去了爺爺,可我們得到了他。」郝慧思將小嬰兒抱起,推到郝立京身前:「孩子的爸,看看你的兒子吧。」
郝立京伸了伸手,但不知道怎麼接過孩子,他的胳膊在空中左擺一下,右擺一下,都覺得姿勢不對。就像是老虎吃天沒處下爪的失措。他開始慌亂,冷汗從額頭滲出。
「你還真是笨吶!」郝慧思看著他如臨大敵的樣子,忍俊不禁,笑著把嬰兒放在了他平伸出的胳膊上,嬰兒連襁褓不過3公斤而已,卻像是突然壓上了千斤墜,郝立京的胳膊往下一沉,他連忙收起手肘,將嬰兒在落到床上之前抱回懷中。總算是抱住了,但他的整個身體卻僵硬得猶如鐵板,一動不敢動,緊張的汗水都留下來了。
多麼柔軟又多麼脆弱啊,好像稍微一使力,就會把他擠碎一樣。郝立京看著懷中依然酣睡不醒的嬰兒,心跳如雷,簡直比新婚之夜還叫他緊張。大概看他實在緊張,羅綺從後面繞過來,把嬰兒接了過去。
「媽,你就讓他抱吧,不學習怎麼能會?」郝慧思含著微笑說道。
「你饒了他吧,孩子還軟,他不會抱就算了,男人手底下又沒個輕重,萬一弄疼了孩子咋辦?」羅綺將嬰兒重新放回床上,對兒子說:「你要看兒子就這樣看吧,包你看個夠。」
郝立京這才站起來,慎重其事的擁抱了母親:「謝謝媽媽……」
羅綺拍著兒子的脊背,苦笑著說:「傻兒子,我是你媽呀!」
郝立京幸福的抱著母親說:「媽媽也得謝……媽媽……」
郝立京輕輕地擦去了母親因為激動,留下來的眼淚。然後,又把她扶坐在了椅子上:「媽媽,你休息一下吧。」羅綺幸福的朝著兒子點點頭:「都這麼大的人了,你快安靜一會兒吧。」
郝慧思見母子情深,也高興的將自己的手指放在了嬰兒的掌心下,孩子本能地抓住了母親的手指,睡夢中發出了滿足的咕噥聲。郝立京有樣學樣,也將自己的手指伸過去,當孩子柔軟的小手包裹上來時,他的心也在那一刻化為繞指柔。心裡出奇的寧靜、祥和……此時此刻,他們都沒有了悲傷,也沒有了迷茫。
「謝謝你。」郝立京輕輕地對郝慧思說道。
郝慧思怔了一下:「是不是很神奇?在他出生的那一刻,我好像聽到了爺爺的聲音。」
「難道爺爺的靈魂托生在了這個孩子身上?」郝立京喃喃地說。
「本來是要讓爺爺給他起名字的,現在就由你來起吧。」郝慧思用指尖輕輕地點了一下嬰兒的額頭:「希望他能夠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長大,將來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就叫郝震吧。」郝立京不暇思索地說道。
「郝震?」羅綺楞了一下……
郝慧思深深地看了郝立京一眼,又看了婆婆一樣:「郝震啊……這是個不錯的名字。」
55、孤獨的靈魂
郝建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送走父親之後,他發現他回到的地方,是父親生前居住的地方。有一段時間,他也在這裡住過。父子兩人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卻不像是父子,反而像師生,像朋友。在這裡,他主要是向父親學習現代企業管理,補充一直以來被他忽視了的那些企業管理知識。父親是他的良師益友,卻在做父親這一方面,欠缺了點什麼。總之,他們總是在工作、學習之餘,難以親近,而他也一直只叫他「父親。」
父親的生活很簡單,房間裡只置辦了必要的工作、生活用具。最近以來,他也是第一次走進父親的臥室。臥室里只有一張床,一個案幾,一把椅子,然後就是純白的空間,這樣的方式很符合他的性情。臥室外的陽台,放著一盆鐵樹,一盆仙人掌,一盆虎刺梅。都是耐寒耐干生命力頑強的植物。
案几上還放著一本精裝《國富論》。書的旁邊是一杯剩下一半的咖啡。
郝建華用手指摸過書皮上的燙印凹痕,順著書籤翻開了書頁,但是他的視線在書頁上停了許久,卻沒看進去半個字。
他走出臥室,來到了父親的書房。
如果說這是一間搞學術的專家的書房也不為過。四面牆壁全都是書架,書架里全都是書。除了靠窗的那個書櫃裡,放著一些紙卷和檔案袋外。這裡全是書的世界。大多數的書都是德文,只有少部分中文書籍,郝建華也曾經借閱過,或者說是黑一海推薦他看的,包括馬克思的《資本論》。郝建華看過的那本和另一本德文《資本論》放在一起。他打開書櫃的門,將那本厚厚的精裝書取了出來。
他回到父親的臥室,伸展手臂躺在了床上,有好一會兒他一動不動,似乎在這張冰冷的床上體會著什麼。良久,他坐起來,靠在床頭上,開始翻閱手中的書。
不知不覺,已經是深夜了。突然電話鈴聲響了。他來到客廳,接起電話,竟然是崔銀姬打來的。她問他:「你還好嗎?」
「我很好。」他說。口氣很淡。「那就好。有些不放心,就問問你。」崔銀姬停頓了一下,說道:「抱歉,我沒能參加大伯的葬禮。」「沒關係,不過是個形式而已。」郝建華說道。
兩人都沉默著,郝建華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我猜的。」崔銀姬說。
放下電話後,郝建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妻子魏軼力。他想應該去看看她了。
魏軼力對於郝建華的到來,有那麼一些驚訝,又似乎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已經知道了黑一海去世的消息,同時也知道自己有了一個外孫子。她在隔欄的另一邊透過厚厚的鋼化玻璃端詳著自己的丈夫,不,應該說是前夫。他顯然是消瘦了不少,精神也很萎靡。不知道他是怎麼照顧自己的,她看著他,心裡有那麼一點痛。
魏軼力在入獄第二年,第三次提出了離婚。最後一次,郝建華在申請上簽了名。魏軼力哭了一夜,突然之間輕鬆了許多。她以為自己已經能夠把一切都放下了,但在看到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時,她知道,她根本無法放棄,她依然愛著他,一如當年初見時候一樣,深深地迷戀著他。
在她的眼裡,除了他,她再看不到別的男人。也許對郝建華來說,她只是他的前妻,一個不可理喻的女人,但在她眼裡,他卻是她的整個世界。為了他,她大概可以去顛覆那個世界。不惜傷害任何人,也包括傷害她自己。
她僅僅是看著他,就淚流滿面了。她知道他為什麼會來找她:「你來找我幹什麼?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而且,你不是已經有崔銀姬陪著你了嗎?」
她這樣說,是故意要激怒他。因為她太了解他了。
郝建華什麼話都沒說,站起來就走。
「等等!」
魏軼力叫住了他:「我們的小外孫還好吧?」
郝建華似乎這才想起,他已經是當外公的人了:「嗯,長得像他媽媽。」
「起了個什麼名字?」
「還不知道。」郝建華記得女兒說過,要讓曾爺爺給孩子起名字。
「慧思的身體怎麼樣?」
「孩子生得挺順……她也挺好……」郝建華稀里糊塗的說著。說實在的,由於父親的事,他並沒有怎麼關注自己的女兒,所以魏軼力問的這些內容,他都不知怎麼回答。
「公司那邊呢,忙嗎?」魏軼力繼續問道。
「公司改制後,不再是一言堂的管理方式,我沒那麼忙了。」
「生活上呢?你……瘦了。」
郝建華重新看著自己曾經的妻子,與她共同度過的二十多年,就像是昨天的往事,歷歷在目。
「你和崔銀姬的事……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夠重組家庭。你需要有人照顧。」魏軼力解釋著,眼圈紅著,慢慢地低下了頭去。
郝建華有些煩躁地瞥著她:「你能不能別再提亭花了!」
「好,你說不提就不提。」魏軼力抬起頭來,臉上有了笑意:「如果可以,下次能帶小外孫的照片給我看嗎?」
「沒問題。」郝建華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爸爸雖然不在了,你不也多了個外孫子嗎?女兒那麼孝順,她也會擔心你,多去看看她,有什麼事情也隨便和他們聊一聊。人都說女兒是爸爸的小棉襖,她又是那麼知冷暖的可心人兒,看著她,心裡就不會那麼空落了。」
郝建華靜靜地聽著,他的心裡是空落落的,找不到地兒擱下,已經這樣被吊著多久了?他感到疲憊,也厭倦了,他想回家,回到那個他早已經習慣了的家。他看著鐵窗里的這個女人,想到了她的懷抱,曾經是安心而溫暖的,令人眷戀。如果一切都沒有改變,他現在是否就能夠找到一個可以讓他停泊的港灣呢?或者也可以是能夠讓他棲息的處所……然後可以依靠在這個女人的身上,向她索取憐惜和安慰。
現在,他突然發現,他想要的,似乎只有這個女人能給予他,而且是無條件的給予。那是任何人包括崔銀姬都做不到的,因為,那需要一個人來完全包容和原諒他的自私,他的任性。
魏軼力還想說什麼時,探視時間到了。郝建華站了起來,魏軼力有些慌亂,緊往前走了兩步,望著郝建華,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你在裡面要保重身體,好好改造,爭取早點出來。」
魏軼力沒有吭聲。
「我……和慧思都等著你。」
淚水一下子從魏軼力的眼中涌了出來。
「過些天,我再來看你。」
56、舉報
兩天後,郝慧思出院了。在羅綺的堅持下,小夫妻帶著嬰兒住到了父母家。郝立京正常上班,每天和父親一起出門,也幾乎是一起回家。由於郝慧思還在坐月子期間,禁止出門,章小風和駱子就隔三岔五地來看他們的小重孫。郝設華一家在周末也會過來,和郝祖國一家,還有章小風和駱子一起,吃團圓飯。因為郝震的出世,這個大家庭的重心突然發生了轉移,由章小風家轉到了郝祖國家。
章小風對於自己的小重孫,那是真的打心眼裡喜歡著,來了就抱在懷裡不撒手。只要嬰兒一張眼,她就開心得不得了,圍在搖籃邊拿各種玩具逗弄。
「小震震,快看這是啥?」
「小震震,哦,我的小震震,你看我們的小震震多乖呀!」
名字叫郝震,小名就順其自然地叫震震了。起先駱子還問為啥給孩子起這樣一個名字,郝慧思說是孩子的爸爸起的,大概是為了紀念這次的臨江大地震吧。章小風就大聲稱好,說這個名字有意義,又響亮,是個好名字。
「郝震呀,我們家的郝震將來一定能成為像他外曾爺爺那麼厲害的人物,比你們哪個都強!」章小風是對著兒子以及孫子說的,郝祖國和郝立京聽到這話後,對視一笑,並不分辨。
對於郝立京之前在臨江突然失蹤的緣由,他已經簡單地給家人講過了,沒有一個人責備他不該,大家都稱讚他做得對。只是駱子有些擔心,他說:「這些人既然這樣目無法紀,為所欲為,把老百姓的命不當命,立京這樣做對他們來說肯定造成了不小的威脅,我擔心他們不會就此善罷甘休,萬一他們找立京的麻煩……」
「他們沒那麼大的膽子,區區一個縣委書記,能有多大權力,敢跨省跨地區來拿人?量他們也不敢!」郝祖國滿不在乎的說道。
「他們敢找立京的麻煩?他們還反了天了!這裡可是遼海,是我們的地界兒!」章小風憤慨地大聲嚷道:「立京,上北京,找國務院告他們去,你不是拿到證據了嗎?把這些狗官給我告了!抓他去法辦!他們可是害了700多條命哩!槍斃都不解恨,這些狗東西,吃人飯不辦人事,共產黨怎麼就攤上了這麼樣的官兒啊,你說老百姓能不怨嗎?」
郝祖國對章小風這些理直氣壯的話皺起了眉頭:「媽!你別激動,法網恢恢疏而不漏,違法犯紀終究是逃不脫法律的制裁的。他們會有什麼下場,自有法律去管他們的。」
「哼!我知道,這不就是心裡憋屈嘛,難道你們就不氣?」
「小風,祖國說得對。」駱子說道。章小風這才不再吭聲了,但臉上還是怒氣未消,眼裡火星直冒,由於無處發泄,她索性推了輪椅離開談話,逗小震震改換心情去了。
「我現在掌握了他們在密雲中學犯下滔天大罪的所有證據,爸,我已經把這件事告訴了路書記,他讓我先向西江省泰康市反映。」
「嗯,我明白路書記的意思,你要反映的是橋口縣的問題,按程序是應該先向橋口縣的上一級機關反映。」
「可是,現任泰康市常務副書記程志文,是密雲中學校長杜加里的舅舅。而林和尚在橋口縣當縣長的時候,程志文是橋口縣的縣委書記。」
「你是擔心他包庇林和尚?」
「是的。這是毫無疑問的。而且,我認為這件事程志文也脫不了干係。這是一個龐大的關係網,否則林和尚區區一個縣委書記,何以如此膽大妄為,不僅一手遮天,公然做土皇帝,還把老百姓的命這麼不當回事。」
「在官場裡,任何關係都是盤根錯節,根根相連的。你說的不無道理,林和尚貪污腐敗,他上頭必有幫凶和後台。所以說,你要把手頭的證據拿好,一級級地告他們,如果泰康市不管,你就上報西江省,如果西江省也不管,你就直接寫信給中央,我就不信沒有人管。在5.12地震之後,災後重建工作是目前國家的一項重要工程,只要涉及到災區的事應該都會受到重視,何況還牽扯到700多條人命,我只希望到時候事情不要鬧得太大,如果泰康市的有關領導足夠聰明的話,他們會採取措施的。」郝祖國靠在沙發上,摸著額頭,嘆息著說道。
「爸,你是希望他們丟卒保車嗎?」郝立京瞪大了他那雙酷似父親眼睛的眼睛:「我倒希望能夠借這件事,把那些貪官蛀蟲們一次性清掃乾淨!」
「哪有那麼容易?何況,有句古話說了,水至清則無魚。官場的事不是那麼簡單的啊!」
郝立京擰著眉頭不吭聲,郝祖國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所以你老子我才不混官場,就是這個道理。你也一樣,你的那個脾氣啊,不適合在官場發展!」
「我只想繼承黑爺爺的遺志,把我們中國龍汽車做成世界品牌。讓我們中國龍的汽車遍布全世界。」
「好,有志氣!」郝祖國又看了兒子一眼,這一回他的眼中有了與之前不一樣的意味。
郝祖國說這些話都是有用意的。就在不久之前,路鳴曾以私人交談的方式跟他提起過,不管是省里還是市上,都看好他的兒子郝立京這個人才。年富力強,有資歷,有能力,還有獨到的眼光,是個好苗子。無論當時還是現在,郝祖國的想法都是一樣的,他不認為郝立京適合官場,他也不贊成郝立京放棄做一個企業家而去走仕途。當然,中國的官員里既有像路鳴父子那樣的好官,也有像臨江林和尚之流那樣的壞官,好與壞全在人為。他相信自己的兒子絕對不會成為林和尚那一類的混帳東西,可他也無法保證郝立京就有那個本事成為又一個路鳴。
說實在的,他郝祖國這輩子沒佩服過什麼人,不是他有多狂傲,在他身邊能夠超越他的人也不多。但是,他是相當敬佩路鳴的,從一開始,他就希望能夠與這個人交往。後來,他們也成為了真正的朋友,除了上一輩的關係外,他們彼此也是惺惺相惜的。如果立京真的走仕途,能夠做到路鳴的一半,他這個做父親的也就很滿意了。
所以,他跟路鳴說:「立京還太年輕了,缺乏經驗,有的只是熱情。他的想法的確很多,點子也很新穎,但是管不住自己,頭腦一發熱就干蠢事。」
「你這個做父親的這樣說兒子未免有些太過了。我可不記得立京幹過什麼蠢事。」路鳴從桌子裡取出一沓資料,擺在郝祖國面前:「你看看,這是秘書處收集的關於立京的檔案,他所做的那些事可不是什麼蠢事哦!中國龍汽車進奧運,中國龍成功索回國寶,雪災現場春節晚會,還有這次抗震救災賑災行動,哪一件不是響噹噹的大事?一個人一生中做一件大事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可他在幾年間就已經製造了這麼多起轟動國內外的大事件,你說,這些全都是他頭腦發熱做出來的嗎?」
「只能說他正好撞上了,是他運氣好。」
「不,不僅是運氣,還有他的眼光。實話實說,他的遠見卓識令我相當驚訝。」路鳴說道:「所以我不得不承認,我們不如他們。不僅我們的國家,這個世界都將掌握在像立京這樣的年輕一輩手中。」
「他本質上還是個孩子,容易感情用事,在企業或許可以,但在官場……」
「這不還有你和我嗎?小孩子剛開始學走路,總得人看著吧。但你如果怕他跌倒一直不讓他走,他也永遠學不會用自己的腳走路的。」路鳴笑道:「當初我想培養你,你一句『我不適合當官』就把我擋回去了,這一次我可不聽你的了,你也作不了你兒子的主,他已經是獨立的一個人了!」
「再說,當官有那麼可怕嗎?」路鳴看著郝祖國笑道。
郝祖國也看著路鳴笑了:「你說得對啊,我做不了他的主,所以這件事就看他的意願和造化吧。」
「市上就要換屆了,我們打算推薦立京做新一屆的市長。如果他當上這個市長,他將和我們之前的市長完全不一樣,他代表的是全新的理念和管理方式,我想,他還會成為我們遼海市的形象代表,成為年輕人的偶像,不,是所有市民的偶像!」
「你太誇張了吧!他才三十歲不到!」
「不,一點也不誇張。」路鳴正色說道:「別人我不敢說能不能做到。如果是立京,我相信他能夠做到。他將成為中國最年輕的市長!」
郝祖國看著身邊正擰眉沉思的兒子,心裡暗暗問了一句:「兒子,我是不是真的低估了你?」
57、女人的秘密
郝立京將密雲中學的材料複印了三份,分別寄到了康泰市、西江省和中紀委的信訪辦公室。
這之後又是十天過去了。在繁忙的工作中,郝立京不忘在下班途中為妻子帶她最愛吃的那些零嘴。當然,巧克力一定是不會忘了的。儘管郝慧思口中說怕胖,不能吃太多高熱量的東西,但看到他將那層錫箔紙剝開後,濃郁的可可香飄散開來,她的眼睛就開始發光,再顧不上什麼形象啊身材的了,一副饞貓的樣子盯著巧克力不放。當郝立京將滑如羊脂的白巧克力放進她口中時,她滿足的神情和著巧克力的香味一起瀰漫,那一刻,郝立京覺得自己已經到了天堂。幸福到了極致,大概就是這樣吧。他想。
妻子的體型的確變了,但他一點都不覺得不好,反而認為她更加可愛了。以前尖尖的下巴圓潤起來了,使得那張白淨的臉就像滿月一樣,面頰上也總是紅撲撲的,那是任何胭脂都比不上的顏色。每當她抱著孩子哺乳時,他都會看得目不轉睛,為此還被郝慧思罵了好幾回。他不敢明說,那個情景總讓他想起教堂屋頂的聖母像。無論是媽媽還是嬰兒,都有一股奶香,聞一聞,馬上就消除了工作一天的疲勞。
郝立京的這個樣子,羅綺全都看在了眼中。儘管他在她眼裡,還是個孩子,就算做了爸爸,他也還是她的兒子。所以,她能夠深切的感受到,在兒子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滿足。兒子的幸福就是母親的幸福。羅綺很欣慰,但在欣慰之餘,她又有些悵然。
平時,男人們上班去了,只剩下兩位母親和一個嬰兒。為怕郝慧思悶,羅綺都會陪她聊天,說一些只有女人之間才會聊起的話題。
「慧思,你真的不怨立京嗎?」羅綺問。
郝慧思笑了笑:「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怨言,我當然希望他能夠陪在我身邊,不過,怎麼說呢,在產房那會兒,我可真的一點沒想讓他來陪我。」
羅綺有些詫異,看著郝慧思。
「媽,說老實話吧,我並不想要孩子。」郝慧思在羅綺越發驚愕的目光中,又笑了笑:「最初我連結婚的念頭都沒有呢。我是打算獨身的。要不是立京纏得緊,爺爺又在一邊幫他說話,我是不會答應和他結婚的。」
「那是為什麼?我們家立京不夠好?」羅綺不能理解,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在她眼裡,慧思和自己的兒子不僅是天生一對、天作之合,而且他們之間的感情可以說就是她的理想,他們難道不是很相愛嗎?
「不是立京不好,而是我想做一個完全獨立的女人。」郝慧思說道,「因為我知道,一旦涉及愛情,一個女人就會失去她的自我,婚姻則會奪去她的自由。我不想變成那樣的女人。」
「可是,沒有愛情的人生是殘缺的。」羅綺說道。
「我寧願選擇人生的殘缺,而保證我自己的完整。」郝慧思的眼中閃動著熠熠光芒:「媽,同樣身為女人,我想你應該能夠理解。我也並不是完全拋棄愛情,我所憧憬的理想愛情方式,就像孫阿姨那樣,不一定要用婚姻來穩固,也不需要任何形式來表現,只在我心中愛著,思慕著,就足夠了。」
羅綺怔了怔,看了好一會兒郝慧思,終於慢慢地點了頭:「我理解……」
「媽媽也曾經這樣的愛過一個人嗎?」郝慧思突然問道。
羅綺驚了一下,面頰上頓時飛上了紅暈,她扭開臉,有些窘迫地說道;「我哪裡有啊……我和你孫阿姨不一樣,所以我才很羨慕她,也羨慕你……我是一個乏味的人,沒人會愛上我這樣的女人。」
「怎麼會?我一直都覺得媽媽是一個很有深度的女性。你總是給人一種平和安靜的感覺,和你在一起,就會覺得心平氣靜,仿佛是呆在一池碧水旁邊。你深幽不見底,讓人想要去探尋其中的秘密,你只是不想讓人靠近罷了,這樣的女子肯定會激起男人的征服欲。哦,我胡說了,媽媽你可別介意。」郝慧思說完嘻嘻地笑了,在眼前擺擺手:「我亂說的,媽媽你愛著爸爸,是這個家幸福的源泉哩。」
羅綺怔了一會兒,幽幽地嘆了口氣:「也許……我愛立京的爸爸,但那並不是愛情。更多的是一種依靠。」
郝慧思沒有出聲,她看著羅綺,等她繼續說下去。
「大概,我真的……曾經也愛過一個人。」羅綺說著苦笑了一下:「那是非常不現實的,就像夢一樣的愛情。」
「他是怎樣的一個人?」郝慧思好奇地問道。
「那會兒我還在上中專,他比我高一級,是個農村學生,很刻苦,也很謙虛,和我接觸到的人都不一樣。我們因為一些學生會的工作接觸了,然後,我就對他產生了異樣的感情,每天都渴望著見到他,見到他後又覺得很害羞,不敢和他正面說話。他倒是很大方,喜歡找我說話。很自然的,我們就在一起了。那些日子過得就像是被灌了迷糊湯一樣,什麼都不記得了,滿心滿眼裡都是他一個人,夢裡也是。好多時候哭著醒來,就因為在夢裡找不到他了。」
「就這樣過了兩年,他要畢業了,那個假期,我想讓他陪我回家,他有些猶豫。但還是答應了。」
羅綺停了下來,似乎在追憶著什麼,眼光有些茫然,盯著不知名的某處。哀傷卻已經從她的神情中泄露了出來。郝慧思輕輕地咬住了下唇。伸出手去,握住羅綺的手,這時候才發現她的手是冰涼的。
58、理想與現實的碰撞
「後來,他再也沒登過我家的門。」
「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嗎?」郝慧思更加好奇。
羅綺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少女的夢被現實擊碎了而已。她不想再多說。她滿心歡喜地把自己的心上人帶回家,介紹給父親,沒想到卻遭到了父親激烈的反對。父親堅決不承認她的這段愛情,說她只是年紀小不懂事,她被人利用了,那個男生根本就不愛他,跟她在一起不過想通過她的關係找份好工作,然後跳出農門而已。她不相信,去問他,他突然之間變得很冷淡,對她說,他們之間不可能了。
怎麼不可能呢?男生說:「你們這樣的人家,我可高攀不起!」
愛情頃刻間就被粉碎了。不是跳板,而是高牆。他們之間的距離原來是那麼遙遠,不僅如此,在他們之間還有一條鴻溝,深不可及。這是多麼可笑的理由,卻又是多麼真切的現實。
而後,她就成為了百依百順的乖女兒,一切都聽從父親的安排,包括她的愛情與婚姻。其實以前她就是個很乖順的女兒,因為母親去世得早,他們父女相依為命,彼此依靠,她從來沒有想過要違背父親的意願。只是那麼一次,她差一點就做了父親眼裡的叛逆。她背著父親,跑到了他所在的那個山村,見到了他。她表示願意拋棄一切,都要和他在一起。他什麼都沒說,讓她留了下來,然後她和他的家人在一起生活了兩個星期。
那是怎樣的一種苦難,言語無法形容。一家子,六口人,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哥哥妹妹,在兩間漏風又漏雨的土房裡居住。那房子沒有窗,沒有電燈,只有灶膛里蓽撥燃燒著的的火光。他告訴她,為了供他上學,妹妹輟學了,家裡賣掉了僅有的一頭耕牛。沒有了牛拉犁,就得全靠人拉。春耕時,爺爺和爸爸在前面拉著,奶奶或者是媽媽在後面扶犁,妹妹跟著用頭砸土塊……他們每個人的手上、肩頭上,全都是又厚又硬的老繭……
兩星期後,他送走了她。他最後跟她說的話,她一輩子都不會忘:「我們要感謝父母的恩情,我們不能只為自己活著。很抱歉,我不能留你。」
回到家後,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哭了三天,然後,她認命了。
父親臨死之前,流著淚,對她說:「女兒,爸對不起你……」
沒有誰對不起誰。愛情,只不過是平凡人的英雄夢想而已。平凡人的夢想能有幾個能夠真正實現?用全部的感情,愛著那個人,思慕著那個人,就已經足夠了。
所以,她能夠理解孫小明,並與她惺惺相惜,成了朋友。所以,她容許自己的丈夫在心裡裝著別的女人,她並不是有多偉大,而是,她感同身受。
她沒有怨過父親,因為她知道,父親所做的一切,都只為了想要她能夠獲得幸福。在父母的眼裡,她現在所過的生活就是真正的幸福,儘管平凡,儘管也有遺憾。
講完她的一切後,羅綺告訴郝慧思:「父母給了我們生命,養育我們長大,並不圖我們給他們什麼回報。而身為兒女,惟一能夠回報給父母的,就是給他們安慰,讓他們看到你夫妻和睦、子女繞膝,讓他們以為你的家庭美滿,人生幸福。」
「媽媽,你們再沒有見過面嗎?」郝慧思有些遺憾的問。
「有必要見面嗎?」羅綺反問。
「我想……我也不會。」郝慧思沉吟了一下說道:「媽,在西方有這麼一種說法,人以前是完整的,但因為得罪了上帝而被劈成了兩半,所以現在的人都是缺失了另一半的。我總在懷疑,我們所找到的真的是我們丟失了的那一半嗎?」
羅綺拍了拍郝慧思的額頭:「想那麼多幹什麼!是不是還不都過得好好的?」
「嘿嘿,我想我的另一半肯定不是郝立京這個人。」郝慧思笑著說道。
「這話讓立京聽了肯定要傷心死的。」羅綺笑道:「他那麼愛你,你竟然說這種話。」
「他愛我嗎?」郝慧思追著羅綺的目光問:「媽你也認為他愛我嗎?」
「難道不愛你?你看他那個樣子,恨不得和你長在一個身子上,揉成一團泥,那能叫不愛?」羅綺有些沒好氣地說道。郝慧思發了一會兒呆,喃喃自語:「他只是愛他的老婆,又不是愛我……」
「你不就是他老婆嗎?」
「誰都可以做他老婆呀!」郝慧思撇了撇嘴:「又不一定非得是我。」
「我看你也是發燒燒迷糊了,竟說胡話!」羅綺起身去倒水:「打從立京懂事起,就發了誓非你不娶的,他還能找誰當他老婆啊?」
「那他還這樣對我?」郝慧思嘟起嘴:「我犧牲了自己的理想成全他,我還給他生兒子,變成了大肥婆,他卻成天不回家,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寧願關心別人也不管我的死活!」
「嘖嘖,還說不怨呢,這不滿肚子牢騷,終於說出來啦?」羅綺笑了起來,把水遞給慧思:「喝口水,消消氣。你要是真的在生他的氣,就跟他抱怨,可別裝在心裡啥都不說,夫妻之間最怕悶事了,那樣肯定傷感情。」
「我這不是要扮演郝立京最稱職的妻子嘛!我要成為偉大的郝立京同志背後那個被犧牲掉自我的女人呀,我哪能跟他抱怨,我只能責無旁貸地支持他,鼓勵他,為他加油喝彩,我哪還有我自己啊?」郝慧思說到最後眼圈開始泛紅了。
「我知道委屈你了。從小看著你長大的,我怎麼能不知道你的心氣兒有多高?立京他心裡也最清楚。算他這輩子欠你的,讓他下輩子連本帶息都還你好不好?」
「……誰讓我在上帝面前說了那三個字呢,從那時刻起我就完了,我也早就做好心裡準備了。」郝慧思吸了吸鼻子:「下輩子我要讓他做我的奴隸!哼……」
「你說了哪三個字啊?」羅綺問。
「我願意啊!」
「哈哈!」
婆媳兩個相視片刻,突然就笑成了一堆,小嬰兒在搖籃里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咯咯地笑了起來。
59、誰惹我心煩意亂
郝立京拿著一沓文件走到郝祖國的辦工桌前,他放下文件後,環視了一下辦公室,落地窗前綠色植物中,有一盆開花的君子蘭,鮮艷而高貴的花束靜靜地矗立著,安詳地享受著從窗外透進來的陽光。郝立京記得,那盆花曾經擺在總裁辦公室的茶几上。
郝立京看著君子蘭發了一會兒呆,等到郝祖國叫他的時候才回過神來,他整了整精神,向父親匯報工作。
「董事長,北京奧組委來人了,他們給我們帶來了好消息。奧組委不但批准了我們的計劃,還把我們的活動納入了奧運會的整體活動計劃。並且,奧運會開幕式的第一個節目就是我們的中國龍車隊方陣。」
「太好了。到現在為止,你所提的這個方案已經圓滿成功。立京啊,你已經有資格擔任集團公司的副總了!」
「副總不副總的我到沒有想過,我想的就是怎麼樣把黑一海爺爺的願望早日實現。」郝立京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束君子蘭。
「讓你升職當公司副總裁,也是你黑一海爺爺生前提出來的。他已經為我們實現了在中國大地上『有路必有中國龍』的構想,如何在全世界實現這個構想,就得看我們了。」
「董事長,你放心,這不會太久的。」郝立京滿懷信心地說道。
「如果我們的車隊要參加開幕式,你就得抓緊方隊演習方面的工作,最好是派專人負責,帶著車隊直接進駐北京,實地演習效果更好。」
「我也正有此意。我原本打算親自帶隊,但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從銷售公司抽調出兩個人來負責這項任務。」
「嗯,你自己安排吧。」郝祖國說完,略為停頓了一下,說:「下面是我以你父親的名義對你說的,工作固然重要,但也別忽視了家人的感受。你要多陪陪慧思,她是個心思細膩的女人……聽我說!在我眼裡,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在為你犧牲自己的理想和事業,你要清楚這一點。」
「爸,我知道。」
「董事會決定找人替代慧思新產品部主任的位置,她自己也在請產假前提出了辭呈,表示以後要以孩子和家庭為重,恢復工作後,她也只專注於汽車設計,不再做其他管理性工作了。」
「呃……這個,我還不知道,她沒跟我說。」郝立京有點吃驚。
「她沒說,你就不知道問問?」郝祖國的語氣里已經有了責備。
「是我疏忽了……她不必辭職吧,如果是孩子的話,可以請保姆的……」
「她說她會親自帶孩子。」郝祖國打斷了郝立京的話:「看來你們之間缺乏必要的溝通,你知道這樣下去會有什麼後果嗎?」
「對不起……」
「你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儘快跟慧思談談,聽聽她的想法,帶孩子並不是她一個人的事,你也有責任。慧思說滿月後她就要搬回去住,到時候你要怎麼辦?」
「我……」
「我看你們真該開個家庭會議了!」
「是……」
郝立京從董事長辦公室退出來後,臉色有些發青。他匆匆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把劉雪華叫過來:「小劉,奧運會方隊的排練工作需要專人負責,還要帶隊進駐北京,我打算派你去,再給你安排一個副手,你看怎麼樣?」
「我反對!」
「啊?反對什麼?」郝立京迷惑不解地看著她。這不是一個大好機會嗎?她進公司這幾年,憑著她的努力和才幹,從一無所知成為了他的得力幹將,讓她負責車隊訓練,其實就是在提升她,等奧運會結束後,她就不用再做他的秘書,而升職為主管了。難道她連這裡面的含義都不懂?
「我不想離開我現在的崗位。」劉雪華直直地看著郝立京,毫不猶豫地說道。郝立京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臉色沉了下去:「不行也得行,我已經向董事長匯報過了,你馬上就去準備,還有,把你手頭的工作交給小王,他將接替你的位置。」
「你這是要趕我走?」劉雪華的眼淚唰的就流了出來:「我偏不走!」
看著劉雪華轉身衝出門去,郝立京發了好一會兒怔,心情煩悶到了頂點。郝慧思的突然離職,之前一點訊息都沒有,這麼大的事,她都沒有跟他商量過,拋開他們的夫妻關係不說,她還是他銷售公司的幹部,她竟然沒有通過他直接就給董事長交辭呈,這不是故意繞開他嗎?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抓起電話,郝立京狠狠地按下幾個號碼,但按到最後一個數字時,他放棄了,把手機往桌上一扔,抱住頭使勁揉了幾下,把一頭濃密的黑髮揉得亂糟糟的。
他開始反思自己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從災區回來後,他就腳不沾地地在奔忙,先是處理密雲中學的那件事,然後就是奧運車隊,再是黑一海總裁的工作交接,接著就是討論年初提出的增加高檔車生產量的問題,總之全都是工作、工作、工作,他儘量的不加班不應酬,爭取早下班早回家,可是,顯然他做的還不夠。其實公司也提出給他放半月假,讓他回家照顧妻子,這也是國家法定的假期,但被他拒絕了,他以為慧思一定能夠理解,因為她一直都是那麼支持他,從來不讓他為她和他們的家操半點心。他以為——都只是他「以為」而已!他根本就沒有替慧思想過,她真心的想法,還有她所受的委屈,他卻視而不見,心裡明明清楚卻裝著不知道,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慧思會再也忍受不了他的任性,會毅然離他而去,到時候就說什麼都遲了。因為他所了解的慧思,是那種說一不二的女人,她做出的決定是不會改變的。
這樣明擺著的事,竟然要董事長——他的父親來提醒他,更加讓他鬱悶。而在這所有的煩惱之上,還要加一個劉雪華!他感覺自己的頭已經有五個大了。
「爺爺,你要是在就好了!」郝立京把頭靠在椅背上,望著牆壁上黑一海的照片,喃喃地說道。
60、唯女人難養也
讓自己冷靜了半個鐘頭後,郝立京又把劉雪華叫來:「今天晚上要招待奧組委的客人,你安排一下。我和你作陪。上海那邊來的客商就讓接待部的吳經理負責吧。」
劉雪華記錄下來後,盯著郝立京看:「郝總……」
「怎麼?還有什麼問題嗎?」郝立京問她。
「你要親自去?今天不早點回家啦?」
「這不也是沒辦法嘛!」郝立京沒好氣地、煩躁地揮揮手:「接下來就談談你的事吧。」劉雪華冷凝著一張臉:「郝總,你說什麼都沒用,我哪裡也不去,我就跟著你!」郝立京耐心勸說:「小劉,你兢兢業業的干,應該進步了,對吧?」劉雪華一扭頭:「我不想進步。」
「聽我把話說完!」郝立京火起,聲音也提高了:「我讓你去負責奧運會方隊的排練工作,一是你的責任心強,你能幹好這項工作。二是奧運會結束後,你就可以升職為新產品中心的副經理了。」
「我不稀罕!」
「那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就想幹這個秘書!」
「你……」
「你心裡明白!」
「我一點都不明白。你想跟著我到什麼時候?」
「到死為止。」
「請你正視現實,劉雪華同志。我是有家庭的人了,我的妻子比任何女人都優秀、賢淑,我的兒子也非常可愛,我這一輩子也只愛郝慧思這麼一個女人!」
「我知道。」劉雪華淡淡地說道:「我也沒想破壞你的家庭。」
「可是你這樣會讓我的家庭出問題!」郝立京已經被劉雪華的態度氣糊塗了,口不擇言,完全是無道理的遷怒。因為,他的家庭目前看來是的確出了點問題。只不過,和劉雪華並沒有關係。
「那是你自己的問題,別怪在我身上!」劉雪華毫不留情的話就像是猛捶擊中了郝立京的痛處,他猛吸了一口冷氣,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對劉雪華說道:「這是命令!明天一早你就給我去奧運會車隊籌備組報導!」
「郝總,你別逼我!」劉雪華臉色雪白,淚水在眼中打轉:「否則……」
「否則你怎樣?」郝立京見到劉雪華突變的神情,有些被嚇著,語氣也軟了下來。
「我就離家出走!」
「啊?你要離哪個家?」
「公司就是我的家!」
「你要去哪裡?」
「你管不著!」
孔夫子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句話,郝立京今天算是深切的體會到了……
臨下班時,郝立京總算是把一件難事辦掉了。
他說服了劉雪華去車隊籌備組,只不過,答應她是臨時的,等奧運會結束,她可以回來繼續做他的秘書。
看到劉雪華破涕為笑,滿意而去,他的頭依然很痛。他在想,這一個還算好解決,畢竟她是個簡單的女人,目的也很單純。可是,家裡的那一個就不好對付了,因為無論智商還是思想,她都遠在劉雪華之上,甚至還超過了他。可以這樣打比方,他在郝慧思面前,就像劉雪華在他面前。想到這裡,他越發苦惱了。
劉雪華告訴他,奧組委的客人安排在本公司賓館就宿,招待也就在賓館餐廳,包廂已經訂好,108房。
郝立京換了一身比較休閒的西裝,給家裡打了電話,說會晚一點回去,就和劉雪華一同前往中國龍賓館。
奧組委共來了兩位客人,李長之和王振林處長,大家坐下來寒暄後,開始吃飯、喝酒。兩位處長對郝立京是誇讚有加,頻頻碰杯之下,郝立京有些微醉了。劉雪華起身為郝立京擋駕,陪著兩位客人繼續喝酒。
其實,郝立京的酒量並沒有這麼差,只是今天他心裡裝的事情太多,酒澆愁腸愁更愁,鬱悶之下也醉得快。正在推杯換盞間,服務員突然進來說,隔壁有位領導想請郝立京先生過去坐坐。
「什麼領導?」郝立京問。
「說是省公安廳的。」服務員說。
「省公安廳的,誰啊?」劉雪華奇怪地問道:「郝總,你認識公安廳的人?」
「大概吧……」郝立京遲疑地說道,這個時候他的頭腦已經有些糊塗了,況且他的一門心思都在感情煩惱之中,也沒去多想。
「到底是誰啊,讓我去看看吧。」劉雪華站起來要走,但被郝立京擋住了:「小劉,你陪兩位處長坐,我去看看,人家找的也是我。」
「可是……」劉雪華還有些猶豫。
「沒關係,我去去就來。」郝立京說著已經跟服務員出了包廂門。
61、人間蒸發
郝立京剛走沒一會兒,突然停電了,房間裡一片漆黑,就聽到處傳來了驚呼聲和抱怨聲。飯店人員慌忙奔走,查看原因。很快,電又來了,恢復了光明後,劉雪華直覺到什麼地方不對勁。
兩位處長也覺得這電停得莫名其妙,這麼大的公司飯店怎麼會突然斷電呢:「真是奇了怪了!」
劉雪華叫來服務員,詢問她停電的原因:「好像是突然跳閘了。」服務員說。
「經常發生這種事嗎?」
「沒有,開業以來這是第一次。」
劉雪華呼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二話沒說,衝出包廂,來到隔壁,當她打開門時,發現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服務員,這間包廂的客人呢?」
服務員看到這情景,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真的是公安廳的人嗎?」
「是啊,他們有兩個都穿著警服。說的東北話。」
「還有別的人?」
「還有一個是外地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