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大創業故事(3)(1)
2024-09-21 19:18:14
作者: 陳玉福
郝祖國很想說,我在機場已經見過他們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又想問路鳴關於孫小明的問題如何處理,剛要張口,路鳴卻開始興奮地說了起來:「這一次亞彬可是立了大功了,讓公安局長的他親自去W國抓人,在我們北方省應該還是頭一次吧。哈哈!為了好好地犒勞我們的大功臣,我在遼海飯店定了一桌,為他們接風洗塵。我請了市政協的魏主席、市人大的趙主任,還有市檢察院的王武龍檢察長、市法院的崔智友院長和司法局的潘建偉局長,你也一起去吧。」
「路書記,你這不是接風宴,更像是鴻門宴啊。」郝祖國聽到這些出席的人員,在心裡苦笑起來。書記大人擺明了是在借飯桌談公事,目的非常明確。他還真是不放過任何機會,充分地利用時間和場合呀。
「哪裡的話,這叫效率。祖國,你今天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沒什麼大事。立京去北京向奧組委匯報中國龍汽車宣傳奧運的具體方案,德國汽車大王的公子今天抵達遼海,這些都不是我要找你的理由,我只是……突然就很想見你。」郝祖國說著,把頭埋在了手心裡,路鳴第一次見到他這個模樣,愣了愣,遲疑地問道:「祖國,你今天是以什麼身份來找我?」
「什麼身份?」郝祖國抬起頭,看著路鳴:「大概……是朋友吧。」
「我以為你從來都不把我當朋友呢。」路鳴笑了:「既然是朋友,就把你的心事說出來吧,看我能不能幫你解決。」
郝祖國搖搖頭:「這是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因為早在二十幾年前,我就做了選擇。事到如今,我還能做得了什麼,木已成舟,覆水難收。當初的決定是否錯誤,現在再考慮這個問題已經於事無補。所謂的追悔莫及,大概就是我現在的情形吧。」
「原來是感情問題。這可棘手了,我最不善於處理的就是這方面的問題。」路鳴無可奈何地攤開了雙手:「兄弟,我大概幫不了你了。不過,陪你喝兩杯倒是沒問題。」
「你會不會覺得很可笑啊,都這麼一把年紀了,還在為感情問題困繞。」郝祖國先為自己的表現感到無地自容。
「祖國,你錯了,感情問題和年紀無關。」路鳴鄭重其事地說道:「送你一句話做安慰吧,Wer die Wahl hat, hat die Qual.」(這句為德文諺語。意思是有選擇就有痛苦。)
「什麼意思?」
「有選擇就有痛苦。」
郝祖國沒有留下來參加為王亞彬的接風宴,他以接待德國貴賓為藉口推辭掉了路鳴的邀約,事實上,汽車大王的公子莫里克的接待工作由總裁黑一海負責。逃掉這樣的應酬,並非是害怕路鳴的飯桌辦公,而是他實在沒有把酒言歡的心情。顯然路鳴為王亞彬這一次的大獲全勝欣喜萬分,他郝祖國論公論私都應該為此同喜同樂,但是,他卻怎麼也無法樂起來。心頭被某種東西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身體某處也開始隱隱作痛。
20、別樣風景線
三位高大的德國人在郝慧思的陪同下,觀看掛在中國龍汽車設計大廈大廳中的遼海工業園區鳥瞰圖。郝慧思用流利的德語為他們解說圖中內容:「莫里克先生,這就是遼海工業園的全貌。從遼海市區東北方向,一直向東延伸,直到大海邊。整個工業園占地1000餘平方公里,跨越了三個縣區。而我們中國龍汽車工業園就占據了其中將近五分之一的面積,並且是直接通向大海的園區。」
圍著地圖,德國人嘖嘖讚嘆。
「郝小姐,你們的工業園太大了!」
「莫里克先生,我們到實地去看一看?」郝慧思收起教鞭,問那位最年輕的德國男子。
「好極了!我們馬上去看!但我希望是郝小姐親自帶我們去。」郝慧思當即答應。從這位年輕的德國男子眼裡,能夠明顯感覺出他對郝慧思的熱情和愛慕,只是郝慧思一直都用她的機敏和風趣化解著這種對她來說普通又常見的問題。
「很好,小張,你去讓他們準備一輛直升飛機。」
助手小張頗有些緊張地低聲說:「可是郝主任,再過40分鐘,美國的客人就到了。」
「來得及,我們走馬觀花,快去快回。」郝慧思說完又用德語跟幾位客人說了一遍,並講了一個古代人的故事來向不懂成語的外國人解釋「走馬觀花」的含義,結果逗得他們前仰後合:「你們中國人太有智慧了!」
當他們走出大門時,一架直升飛機剛好降落在汽車研發中心大樓前的空地前。
「你們中國龍汽車太牛了!還有飛機!」在巨大螺旋槳製造出的風中,莫里克大聲地對郝慧思說。
「這不算什麼,我們集團現在有10架飛機,這一架是專門用來接待和考察工業園區用的。莫里克先生,請吧。」郝慧思淺笑著將這件事輕描淡寫了過去。
「你們太厲害了,簡直出乎我們的意料!」上了飛機後,莫里克還在意猶未盡地讚嘆著。郝慧思卻在心裡默默地說,是你們一直太小看我們中國了。你們大概不知道「門縫裡看人」和「狗眼看人低」這兩句諺語吧。在你們得意洋洋的時候,中國人也在發奮圖強,中國政府也在尋求富國強民之路,中華民族在振興、在回歸。如今我們日益富裕強盛,你們也只能發出這樣的驚訝之聲了。等到我們的國家屹立在世界頂端之時,你們再來仰望我們吧!
郝慧思的思緒被莫里克的發問打斷。他指著下方的一個GG牌問郝慧思:「那是什麼?」
那個足有百米的GG牌上,寫著的是「認真貫徹落實『十六大』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戰略任務的精神!」郝慧思給他們用中文念了一遍,然後用德語作了翻譯。這種標語只是一種意念的表現方式而已,她並不求他們能夠理解,所以她只告訴了他們這是中國政府的一項發展戰略,而對於遼海來說卻是一個歷史的轉折點,所以需要如此鄭重地記載下來。
很快,他們就升到了剛好可以看到中國龍汽車工業園全貌的高度,然後,他們就看見了鑲嵌在綠色大地上的「中國龍汽車歡迎您」八個大大的漢字。莫里克再次好學地詢問這幾個漢字的念法和意思。
郝慧思告訴了他這句話的意思後,教他念了一遍。
「中國龍汽車歡迎您!Danke(德文:酷)!」
「莫里克先生,各位朋友,你們現在看到的是用『中國龍汽車歡迎您』這八個字組成的中國龍汽車工業園。中國龍汽車工業園分為八個區,每一個字代表一個區。請駕駛員把飛機降低,讓我們把每一個區都看清楚。朋友們請看,『中』字下面是我們中國龍汽車的中國龍牌小汽車生產區,目前我們的生產量是……」
直升飛機分別在每一個區的上空盤旋兩分鐘,然後按照順序一路開過去。郝慧思簡潔地為每個區的建設內容和項目設施做了解說:「現在我們看到的是『國』和『龍』字,是我們中國龍大型、重型兩個汽車生產區。我們的重型汽車是一年前開始生產的,那個時候我們的中國龍牌小汽車已經初具規模了。兩年以前,中國的汽車市場還是『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豐田車』。不過如今這句話已經換成了『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中國龍』了……我們看到的這個『汽』字下面是我們中國龍汽車的研發區,目前我們中國龍汽車的研發人員一共是2300人,去年我們才僅有800人。而且這個數字還在不斷的壯大中,可以這麼講,全世界一流的汽車研發人員,都基本上在我們這裡了……『車』字下面是綜合區,我們的職工培訓中心、中國龍大學、集團公司機關等等全在這裡。中國龍大學是中國經貿大學與我們合辦的一所綜合大學,師資力量雄厚,我們的青年工人、技術人員、工程師都可以在這裡深造,所以也算是我們的人才庫……『歡』字下是合作區,合作區是剛剛建起來的,凡是有意與我們公司合作並符合三個『必須』的中外客戶,都可以在這裡落戶。最近,已經有11家公司的10個項目在這裡落了戶。」
莫里克提出疑問:「三個必須是什麼?」
「必須是和汽車有關的項目;必須是有發展前景的項目;必須是我們中國龍汽車控股的項目。」
「郝小姐,我們的無人駕駛汽車項目有沒有可能在這裡和貴公司合作?」
「莫里克先生,你們這個項目是高科技項目,我們的合作是有良好基礎的!」
郝慧思繼續介紹下面的分區:「這個『迎』字下是我們中國龍汽車集團的工人新村,也就是員工的住宅區。我們中國龍集團公司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員工住進了這裡。現在,工人新村裡有4萬本部職工、6萬家屬,下崗再就業服務公司、物業公司的員工1萬多人,再加上將近4萬的外來人口,我們的工人新村目前有15萬人口!」
一位德國人忍不住驚呼:「那已經是一座城市了。」
郝慧思笑著沖他點點頭:「您說得沒錯,我們的工人新村就是一座城中城。」
飛機到了最後一個字上空,下面一片碧藍,那個碩大的「您」字在陽光下分外耀眼奪目。
「這裡是『您』字,是我們未來的中國龍汽車港口。」
莫里克摸著下巴,看著下方那片藍色,若有所思地說道:「郝小姐,這樣你們的工業園就和大海連成一片了。」
21、傷心的讚歌,揪心的人
「是的。自從中央提出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以來,我們遼海市又打響了一場『遼瀋戰役』。『面向大海求發展』就是這場戰役中的一戰。」
莫里克向郝慧思豎起了他的大拇指:「太不可思議了!你們中國人真的了不起!」
郝慧思不亢不卑地欠了一下身:「謝謝莫里克先生的稱讚。」
助手這時候看了看表,提醒郝慧思:「慧思姐,美國人再過10分鐘就到公司了。」
郝慧思用中文對助手說:「那我們返回吧。回去後你帶德國朋友去吃飯,黑總會和你一起陪客人用餐。我和王總去接待美國客人。」
「好的,慧思姐。」
郝慧思拍了拍手,拉回幾位客人的注意力:「莫里克先生,各位朋友,用晚餐的時間到了。我們回去吧。」
「郝小姐,你會和我們一起用餐嗎?」莫里克充滿期待地看著郝慧思。
「莫里克先生,真對不起,我已經約了從美國來的客人。不過,我們黑總裁將陪同你們用餐的。」
「哦,黑一海先生要陪我們用餐?這真是太好啦!」幾個德國人一改嚴肅的樣子,都歡呼了起來。只有莫里克帶著萬分的遺憾和不舍和郝慧思暫時道別。
晚飯時間,黑一海和郝慧思同時接到了郝祖國打來的電話。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黑一海拿著電話,看了看身邊杯觥交錯的情景,眼中略有壓抑的情緒:「祖國,我正在和莫里克一行吃飯。我會儘快結束這邊的事趕過去,你自己要撐住,你母親需要你。」
「沒關係,我知道。」郝祖國的聲音在哽咽。
半個小時前,郝一湖陪著章小風在勞模新村里轉悠,一群孩子也在院子裡嬉鬧。突然間,一個孩子跑上了樓區間的馬路,而這時正好開過來一輛小貨車,那孩子完全無視左右,腳步飛快地要橫穿過去,小貨車的速度也很快,來不及剎車,眼看孩子就要被撞上。正好在路邊經過的郝一湖一個箭步衝上去,把孩子抱在了懷裡,而他的背卻被小貨車颳了。孩子沒事了,郝一湖卻倒在了地上,口吐鮮血,把章小風嚇得整個人都懵了。
郝一湖被送到醫院搶救,郝祖國和郝設華接到駱子的電話後都連忙趕到醫院,知道事情經過後,大家都相對無言。而此時郝祖國的情緒還沉浸在之前的低落之中,再經過這樣的驚嚇,可以說他已經有些撐不住了。在他身邊沒有能夠給予他支持和安慰的人。表面上看,兩位老人相互偎依、彼此依靠,或許他們不再需要兒女的安撫,但在關鍵時刻,仍然需要來自親人的照顧。妻子羅綺只是呆愣著坐在那裡,原本就不善言辭的她從結婚到現在,都不曾給予過他任何來自心靈的支撐,安靜而賢淑的她對郝祖國來說其實是個似有若無的存在;而二哥郝設華,大概他們兩人之間的年齡相差不多,彼此性情又十分相左,除了血緣關係和兄弟情分外,基本上沒有什麼交流,況且以郝設華的經歷來看,除了木納寡言外,應該更加無法應對感情問題。所以,郝祖國在通知完所有直系親屬後,獨自走到走廊的盡頭,看著外面漸漸落下的夜幕,靜靜地整理著自己的情緒。
像他這樣的年紀,應該是那種不能肆意放縱感情的年紀。所以,除了壓抑,再沒有別的路可走。壓抑在他來說,已經成為一種慣性了。自從和愛的人分手,和不愛的羅綺結婚後,這個詞就一直陪伴著他。路鳴的那句話一直迴響在郝祖國的耳邊:「有選擇就有痛苦。」或許這正是郝祖國人生的正式寫照。
長期以來,這種壓抑,已經造成了他心理上的負擔。情感就如水流,如果不給予適當的停留,給它找到一個去處,它終究會一瀉而下,在某個地方累積成深淵,要麼將自己沉淪溺斃,要麼徹底崩潰決堤。郝祖國感覺自己已經到了那個危險的邊沿。他急切地需要一個排泄的渠道,然而,他的人生幾乎可以說是嚴絲合縫的,沒有人看出他的人生堤壩,早就出現了裂痕。
當晚10時整,醫生走出急救室,告訴等候在外面的家屬,患者內臟出血過多,搶救無效,已然辭世。醫生還責怪說:「這麼大年紀的人了,身體已經非常脆弱,隨便磕一下碰一下都不得了,你們還讓他受到這麼重的衝撞。」
「他是去救人的啊!」章小風失聲痛哭。
「唉,我們已經盡力了。你們為他準備後事吧。很抱歉,請節哀順便。」
郝祖國有些木然地跟隨著大家進到急救室,郝一湖靜靜地躺在手術台上,身體筆直,面容平靜。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似的。雖然平素不是那種活躍的人,但在這一刻依然能夠清晰地感到,生命的逝去是多麼的無奈,沒有了靈魂的軀殼也只是一副軀殼而已,他已經不是那個叫做郝一湖的敦厚善良的人了。
「老郝啊啊……」看到丈夫的身體,章小風不由得嚎啕大哭。緊跟著,小輩們也開始嚶嚶哭泣。所謂的最後一面,卻是單方面的吶喊。無論親人們叫了多少聲,叫得多麼撕心裂肺,緊閉的雙眼始終不會再睜開。郝祖國走上前去,摸了摸父親的手,冰涼冰涼的,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溫度,他清楚的知道,父親再也不會回握他的手了。
一個平凡的男人,也是一位平凡的父親,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看似匆忙,實則從容。因為,他自始至終都貫徹著他這個人的活人的準則,他活得了無遺憾,死時便無牽無掛,他作人坦坦蕩蕩,走得也乾乾淨淨。或許他並沒有什麼精彩的人生,驚天動地的作為,但他卻實實在在地活了一輩子。這種真實而樸素的活法,世間能有幾人做到?
他無愧妻兒,無愧自己,無愧天地。他讓別人都會不自覺的審視自身。如此潔淨的靈魂,一定會到天堂,一定會光照兒孫。
「爸……」郝祖國將臉挨在父親的額頭上。在生時,他們幾乎沒有過這樣親昵的舉動。或許有過,但已經不在記憶里,那可能只是在孩童的時候。父親愛著每一個孩子,公平公正,也溫柔寬容。父親並非多麼偉大的人,但在每一個孩子眼裡,他卻是一位偉大的父親。
22、沉痛的心
「設子,祖國,你們要振作起來,你爸爸的年齡已經是高壽了,所以,要把他的喪事當做喜喪來操辦。」黑一海正告兩個逝者的兒子:「時間已經很晚了,慧思送奶奶他們先回家去,你們兩個也抓緊時間休息,明天會有你們忙的。公司那邊我會安排好,祖國你就休息一個星期,安心處理你父親的後事吧。」
「謝謝黑總。」聽到黑一海的聲音時,郝祖國非常感動:「大伯,謝謝你。」黑一海走過來在郝祖國的背上拍了拍。然後在他耳邊低聲說:「孩子,先忍忍吧,會有你盡情大哭的時候。」
郝祖國愣住了。黑一海轉過去又同樣拍了拍郝設華的肩,郝設華一邊用手背擦著淚水,一邊跟著黑一海往外走。
經過章小風的同意,郝一湖的葬禮以最樸素也最安靜的方式進行。遺體火化後,送往郝一湖的故鄉,長白山下的一個小村莊。一起去的都是直系親屬,他們沒有去驚動其他的人。郝祖國按當地習俗披麻戴孝,把父親的骨灰盒埋進了黑土地中,然後立了一個簡單的石碑,上面寫著「慈父郝一湖之墓」。這石碑,就如死者一樣樸素,純潔。
深秋天氣,風大而寒。章小風和駱子被送到村里休息。墓地只剩下了兄弟三個。郝建華哭得最厲害,從他趕來奔喪起就一直哀哀哭泣,直到把父親下葬後,他也不願離去。母親離開後,他一直跪坐在石碑前,一聲一聲地哽咽。在他面前紙灰已經堆成了小山,他還在不斷地燒著,嘴裡喃喃地訴說著對父親的哀思,還有這些年沒有盡孝的愧疚。
「大哥,你休息一會兒吧。」郝設華終於看不過去,上前勸慰。
「設子……」郝建華的眼睛紅紅的,繼續燒著手中的紙錢。郝設華也蹲在了大哥旁邊,也一張一張的燒著紙錢。漸漸的,兄弟兩個將悲傷淡化在了那些燒過的紙錢中。郝祖國一邊擦著石碑上的字,一邊看著他們,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燒完紙錢後,郝建華和郝設華走過來了,問郝祖國走不走。郝祖國看著父親的石碑說:「大哥二哥你們先回吧,我再陪爸爸一會兒。」
「那你要在4點以前回來。咱們得趕在天黑前送媽他們回城裡去。」郝設華淡淡地說道。
郝祖國點點頭:「我知道了。」
郝設華有些憂慮地看著郝祖國,似乎有什麼話要說,最後還是和郝建華一起離開了。
空寂的山腳下只剩郝祖國一人時,他開始慢慢流淚。
他撫摸著父親的石碑,將這冰冷生硬的東西當作是父親的身體,讓那些積壓的感情一點一點地隨著淚水流出身體。最後,他終於放大聲音哭了出來。所有的情感就如潮水一樣止不住地往外涌。蕭瑟的秋風吹著地面上那些枯黃的衰草,還有紙錢的灰燼,發出嗚咽的聲音,似乎是陪伴著郝祖國在一起哭泣。
不知道過了多久,郝祖國不哭了。他抬頭看看天空,晴朗而清爽,風把一些紙灰吹到了空中,像蝴蝶一樣翩翩起舞。人說靈魂會隨風行走,如此溫柔又包容的感覺就像是父親的大手,當一片紙灰落在郝祖國的頭髮上時,他的心顫動了一下。
遠遠的,一個嬌小的身影在風中走得不那麼穩。應該是不太習慣鄉村的小路。當她走近時,郝祖國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你怎麼來了?」他問自己的妻子。
「媽他們要走了。」羅綺淡淡地說。
「哦,我們回去吧。」郝祖國看了一眼妻子,她默默地跟在了他後面,兩人一前一後往村里走去。
「媽還好吧?」郝祖國聽到後面的腳步有些雜亂,就稍微放慢了速度,在等的時候這樣問。
「還好。」羅綺趕緊跟了上來回答,「有駱子叔陪著她。」
「……謝謝你。」郝祖國停頓了一下,說道。羅綺這些天為了照顧章小風,也住到了婆婆的海邊別墅里。老人的衣食起居都是她在張羅,一言一行足以證明,她是一個賢德的好兒媳。也難怪老人在幾個媳婦中,最偏愛她。
「你還好吧?」羅綺有些躲閃的視線,傳遞著一種真誠的關心。
「我沒事。」郝祖國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羅綺又說。
「我能有什麼事?」郝祖國有些驚訝地看了妻子一眼,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那個……」羅綺卻開始支吾起來。咬著嘴唇欲言又止……
「你要說什麼?」郝祖國更加詫異,就問她。
「我……前兩天去看一個朋友……她住院了……」羅綺低著頭說。
「你的朋友?誰啊?」郝祖國印象里,羅綺除了幾個辦公室的同事關係比較好外,並沒有什麼特殊交情的朋友,至少她從來沒有跟他提起過有一個這樣的朋友。
「你也認識她。」羅綺說完抬頭看向郝祖國。她的神情非常古怪,看得郝祖國有些莫名其妙。
「你說的到底是誰?」郝祖國停下來問。
「孫小明。」
23、陌生的家,親近的洋娃娃
一天傍晚,吳颯颯家的門被敲開了。看到站在門外的這個家的另一位主人,吳颯颯有那麼一時間的恍惚,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我……」郝設華的舌頭好像是被凍住了,僵硬得像是一塊冰塊。在看到吳颯颯的一剎那,心裡的五味瓶馬上被打翻了,各種滋味一齊湧上了心頭。
僵持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的吳颯颯先開了口:「你……進來吧。」
「颯颯……你能不能給我找一下我記錄焊接件的那個筆記本?」郝設華看著吳莎莎的頭頂,飛快地說道。
「行,你先進來吧。」
「不,我就在這裡等著。」郝設華連忙說。
吳颯颯微微笑了一下:「設子,你站在門口不進來,讓鄰居看見不大好吧?這裡不也是你的家嗎?你進來坐一會兒有什麼關係?」
「那個……」郝設華又開始支吾,最後因為過於緊張,連聲音都丟掉了。
「算我求你,好不好?」吳颯颯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著郝設華。郝設華身體裡的某處似乎突然崩塌了。
郝設華瞄了一眼屋子裡,終於低著頭邁出了腳。
走進自己的家,卻像是走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儘管房間裡的布置一點沒變,除了多出許多玩具外,其他還是原來的樣子。但看在郝設華的眼裡,卻是那麼生澀、刺目。他束手束腳地站在客廳中間,依然找不回自己的舌頭和聲音。
「你坐啊,喝水。」吳颯颯飛快地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表情也有那麼一點尷尬和生硬,話說得很不利索。
「不,我……我只是來拿東西。」
吳颯颯的眼眶有些發紅,她看了郝設華一眼,垂下了眼帘:「我這就去找,你幫我照看一下……孩子。」
郝設華這才注意到,沙發上還坐著一個兩三歲的男孩子。其實,從進門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用視線的餘光搜尋著曾讓他覺得受了奇恥大辱的孩子,只是,郝設華在心裡又刻意地去忽略他。那種既想見又怕見的複雜情緒,是他緊張得說不出話來的根源。
「叔叔,早上好。」孩子突然開口說話。那雙又大又圓的藍眼睛充滿新奇地看著郝設華,捲曲的金髮柔軟的覆蓋在他的頭上,他的笑容甜美而純淨,乖巧安靜的樣子就像一個大型洋娃娃一樣,十分可愛。
郝設華的心裡一動,不知怎麼對這個孩子產生了一股親近感。很想上去抱起他,親親他紅潤的小臉蛋。
孩子將手中的一支棒棒糖伸向郝設華:「叔叔,吃糖。」
孩子的口齒很清晰,顯然他也對這個叔叔很感興趣。
郝設華蹲下身去,問孩子:「小朋友,你幾歲了?」
「叔叔,我馬上就三歲了。」孩子稚氣的聲音在郝設華的耳邊迴蕩著,讓他幾乎忍不住想要去親吻孩子的衝動。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郝立升,叔叔。」
郝設華的胸口一緊,他拉起了孩子的小手:「你為什麼叫郝立升啊?」
「因為我爸爸的名字叫郝設華,叔叔,你知道嗎?我爸爸可牛啦!」
「你爸爸……他怎麼個牛法?」郝設華終於伸出手去,將孩子抱在了懷裡。孩子柔軟的身體和身體溫暖的溫度都讓他的情緒開始失控。
「叔叔……」孩子發現郝設華在流淚:「叔叔,你怎麼流眼淚了?」
「沒有……好孩子,叔叔沒流眼淚。」郝設華將臉埋在孩子的身上,但淚水卻流得越來越凶,很快就將孩子的罩衣濡濕一片。
孩子用小手笨拙地為郝設華擦眼淚,小小的眉頭輕輕皺起:「叔叔,你流眼淚了,你哭了!叔叔,我媽媽說了,撒謊的孩子不是好孩子,要被狼吃掉的。」
「立升是個好孩子……媽媽說得對,叔叔撒謊了,不是好孩子。」
「叔叔,承認錯誤就是好孩子。」
「對,對……立升,你的爸爸呢?」
「我爸爸出國啦。」
「你爸爸什麼時候出國的?你見過他嗎?」
「我媽媽生下我的時候,爸爸就出國啦。所以我沒見過爸爸。」
郝設華再次感情絕堤。
「叔叔,你怎麼又哭了?」
「立升,你想爸爸嗎?」
「不想。」小立升搖搖小腦袋:「可是媽媽想爸爸,媽媽想爸爸的時候都會哭。叔叔,你是不是也想爸爸了?」
「為什麼要想他,你爸爸不是一個稱職的爸爸。」
小立升生氣了,瞪著大眼睛,小嘴噘得能掛帘子:「你說得不對!我媽媽說了,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爸爸!」
郝設華將孩子緊緊抱住,淚水又將孩子的背打濕了。
「叔叔,不哭,好孩子是不哭的。」
郝立升聽到了腳步聲,連忙擦掉淚水:「好孩子,叔叔不哭了,你看。立升真是個聰明的乖寶寶。」
受到了誇獎,孩子咯咯地笑了起來,他驕傲地仰起下巴,向他的媽媽誇耀:「媽媽,媽媽,叔叔誇我是聰明的乖寶寶!」
吳颯颯從裡屋出來,她雖然極力掩飾,但紅紅的眼眶是遮不住的。她把筆記本放在茶几上,把小立升從郝設華懷裡抱了過去。
「立升,叔叔要走了。」郝設華拿起筆記本,對小立升說。
「叔叔再見。」小立升搖著手,歡快地道別。
郝設華走到門邊,就聽小立升在後面問:「媽媽,你怎麼了?」
「媽媽沒事。」吳颯颯的聲音里有明顯的哽咽。
「媽媽,我跟你說哦,叔叔剛才哭了,流了好多眼淚哦。」孩子奶聲奶氣地說道,聲音很大,也很清脆。
吳颯颯摸了摸兒子頭說:「因為叔叔的爸爸走了,叔叔也想爸爸了。」
「哦,叔叔的爸爸到哪裡去了?」小立升天真地問。
「立升,乖,去幫媽媽拿包包來好嗎?」吳颯颯無法在孩子天真無忌的童言面前繼續說謊,就轉移了他的注意力,看著小孩子蹦蹦跳跳地進了臥室,吳颯颯有些為難地對郝設華說:「對不起,爸去世的時候我沒有去。」
「沒事。」郝設華愣了愣:「我……我走了。」
「啊……好。」吳颯颯也愣了愣,喃喃地說。
24、死結
駱子圍著藍花布圍裙在廚房裡忙碌,嘴裡還哼著小曲兒。乾淨的案台上放著幾碟炒好的菜,電飯鍋里悶的米飯已經散發出了陣陣清香。章小風搖著輪椅進來:「駱子哥,我來給你打下手,好不好?」
「不用不用,我都弄好了,你別進來,小心弄一身油。」駱子連忙把章小風推出廚房:「你叫設子來吃飯吧,今天我弄了好幾樣新菜,給你們換換口味。」
「只怕你的辛苦要白瞎了。」章小風嘆了口氣說道:「自從老郝走了以後,設子就搬過來和咱們一起住,可他沒一天有好臉色,這不,又不知道是咋了,一回來就窩在樓上吹他那個什麼薩克斯去了,聽得我這個心啊一懸一懸的。」
「設子他心裡苦著呢。」駱子望了望樓梯口,樓上的薩克斯音樂時斷時續,吹的人心情很亂:「設子一直都這脾氣,有啥心事也不會跟人說,都憋屈在心裡,這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呀,就是為颯颯那事。說是今天去颯颯那裡拿東西,見到那個孩子了,唉,問他他又啥都不說,他這脾氣,真跟他爸一模一樣,不,比他爸還要倔呢。」章小風忍不住抱怨起來。
「你啊,最好還是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駱子手腳麻利地在餐桌上擺好碗筷,又抱出電飯鍋給每個人盛飯。章小風喊了幾聲後,郝設華才從樓上慢慢地下來,看到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章小風肚子裡就來氣:「設子,你駱子叔把飯都給你盛到桌上來了,你還磨磨蹭蹭地幹嘛呢你?」
「小風,算了,快吃飯吧。」駱子端著一盆湯從廚房裡出來,郝設華上去接過來,放到桌上,默默地坐下。
「駱子哥,這家裡上上下下都是你在忙活,我和設子也幫不上什麼,看你這麼辛苦,我心裡實在不落忍。」
「生命在於運動,我要是不幹活,哪能有這樣的身子骨?再說,這也是我願意的。」駱子柔聲說道。章小風被他深情的目光注視著,眼中流露出一絲少女才有的嬌羞:「謝謝你,駱子哥……」
「媽,我給你們請個保姆好嗎?」郝設華突然說道。
「請什麼保姆啊?」章小風問。
「你們二老年紀都這麼大了,媽你又是這個樣子,就像你說的,駱子叔照顧這個家太辛苦了,找個保姆分擔一點,至少清掃衛生、買東西這些活可以讓保姆去干。」
「活都讓保姆幹了,那我幹什麼去?」駱子趕緊制止。
「駱子叔就陪媽聊聊天,去去什麼老人活動中心,反正別把自己當這個家的勤務員就行了。」
「設子,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在你眼裡,駱子叔就是個勤務員?」章小風的臉沉了下去,她瞪著兒子,大聲地問道。
「媽,你誤會我的意思了。」郝設華低聲說。
「那你是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我是說我……我把駱子叔也當作自己的親人一樣,也想要孝敬他,讓他多享享福。可是……可是駱子叔總像是欠著什麼一樣,老把他自己當外人,媽你不是也看著的嗎?這家裡的活全都是駱子叔一個人在干,還要伺候行動不便的你,他不像個勤務員像什麼?」
章小風怔住,愣了一會兒才說:「設子,你知道你說的這些話有多不中聽嗎?」
駱子握了握章小風微微顫抖的手,微笑著說:「沒關係,小風。設子,我在這個家裡沒把自己當外人,如果你這麼想的話,我想那是因為實際上你在把我當外人,所以才會很在意。你爸在的時候,不也是沒有請保姆幫忙嗎?那時候啥樣,現在還是一樣。給自己家幹活還用計較嗎?而且啊,能夠伺候你媽,可是我夢寐以求的事。」
「你都是當爸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章小風痛心疾首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或許他的出發點是好的,但他那種直線思維和表述方式實在是很傷人。他的確沒有什麼壞心,相反的他其實是幾個孩子裡最善良的一個,可是他卻沒能學到與人交往中的柔軟,總是帶著稜角,直來直去,難免碰撞,結果是讓別人痛苦,他自己也難受:「你該好好地學學你爸是怎麼做人的。」
「小風,雷公不打吃飯人,飯桌上不罵娃。讓設子好好吃飯吧。」
「哼,我又沒罵他。」
「好好,你沒罵。給,你最喜歡的茄盒子,我今天是做的甜辣味,你嘗嘗喜不喜歡。」駱子給章小風夾了一筷子菜,堵住了她的嘴。然後又給郝設華碗裡夾了幾塊紅燒肉:「設子,這是專門給你燒的,我們兩個老了,要注意膽固醇,不能吃這個了。」
「謝謝駱子叔。」
「別跟我客氣啊。設子,你媽說你去過颯颯那裡了?」
「是。」郝設華低頭吃飯,含糊地應道。
「孩子你也見到了?」
「嗯。」
「他們母子都還好吧?」
「……孩子很乖,也和我很親。」郝設華說著就發起了呆。
「和你很親?」駱子意味深長地看著郝設華:「或許這就是父子連心啊,那孩子……」
「那孩子完全是外國人的樣子。」郝設華回過神來,冷冷地打斷了駱子的話。
25、捷報連連
吃過飯後,郝設華又重新回樓上吹他的薩克斯,章小風和駱子坐在客廳里無可奈何地聽著那些心事重重、讓人掉淚的曲子。
「你還說別叫我哪壺不開提哪壺呢,結果你自己去提了。」章小風埋怨駱子。「我也是想幫他解開心結,可是這孩子真的是死心眼。」駱子搖頭嘆息。
「設子命苦,老給他遇上這種事兒。」
「有句話說,性格決定命運。我倒不認為是他的命不好。如果換作是祖國,保證不會鬧成這樣。」
「那倒也是,祖國整個一個沒心沒肺,只有他傷別人的份。還有那個建華,你看他把個亭花禍害成啥樣了,唉,你別說,亭花那死心眼倒跟設子很像。」
「亭花是外向型的性格,她有啥想不通的會說出來,不像設子都憋在心裡。」
「也對啊。說來說去,還是我們立京性格好,重感情,又開朗,還遇上慧思這麼好一個媳婦兒,小兩口叫人越看越愛,越看越歡喜,看到他們兩個啊,我這心裡有啥疙瘩就全都化了。」
「立京不是因為沒趕上送他爺爺還哭鼻子麼?那孩子真不錯,將來准有大出息。」
「是羅綺教得好。祖國有這麼一個賢惠的媳婦也是他的福氣。」
「其實颯颯那孩子也不錯,配設子剛剛好,真正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可惜出了這麼趟子事……我後來在他們廠里打聽過,都說颯颯作風很正派,從不和男同事開玩笑什麼的,大家一致認為她是那種女強人、工作狂,在單位上除了業務上的事,基本都不和人來往。至於那幾個外國專家,好像都已經回國了。」駱子雖然並不了解吳颯颯是怎樣的一個人,但俗話說得好,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一個對工作以外的事基本沒興趣的人怎麼可能鬧出緋聞來。但是擺在面前的證據太明顯,誰也找不到替她開脫的理由,甚至連當事人自己都說不清楚,別人又怎麼能為她平反昭雪呢?剛才郝設華那句「那孩子完全是外國人的樣子」,將一切都說的再清楚不過了。
「昨天晚上我聽到設子在哭,那一個傷心啊,就是他爸走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麼哭過。」章小風說道。
「他們兩個沒有提過離婚的事吧?」
「好像沒有。誰都沒提,這事兒還真是有點怪。」章小風咂著舌頭說道:「真不知道設子是怎麼想的!他不想離婚,又不理人家,兩年多沒進過那個家門,一天到晚哭喪著臉,這日子到底要過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啊?你要麼就一刀兩斷各走各的,要麼就啥也不計較了,關起門來還是兩口子。你說他這樣是啥意思啊?」
「他們兩個都沒有提出離婚,是都還在意著對方吧。剪不斷,理還亂。看得出來設子捨不得颯颯,不然也不會這麼痛苦。我聽說颯颯的父母勸過她離婚,但她死活都不同意,她還在等著設子回心轉意。她一個女人家獨自帶著孩子,也不容易啊,還要頂著周圍的閒話,說真的,我都有些佩服她,她比設子堅強得多了。」
「唉,讓你這麼一說,連我的心都亂了。不知道咋的,我也覺得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上次不小心在街上碰到颯颯,我還跟做賊一樣地躲了起來。駱子哥,你說,我們這樣對颯颯,是不是太過分了?」
「是很過分。」駱子笑道:「但也在情理之中。」
「不如,哪天我們去看看她們母子?」
「好啊,只要你說話,啥時候都行!」
「可是得瞞著設子吧?」
「也對,不能讓他知道。」
「我想,那孩子一定很可愛。」章小風喃喃地說道。
郝祖國從醫院出來,給路鳴打了個電話,知道他又在遼海飯店的包房後,就直接驅車過去了。結果到房間時,發現王立也在。王立一見他就說:「祖國來找書記,一定又有大事了。快說說聽聽,也讓我高興高興。」
「的確是有一件大事要向兩位領導報告。」郝祖國笑道。
「你還真有大事呀,那怎麼剛才打電話來說是想我了?你這個祖國啊,是不是因為見到王市長了才打算說真話呀?」路鳴故意問道。
「沒那回事,我是因為見兩位領導都在,才打算把這件事說出來。」
「哦,那讓我猜猜,會是什麼大事。最近中國龍汽車可是風光無限好啊!大報小報、廣播電視,都是關於中國龍汽車宣傳奧運、支持奧運的事兒。怎麼?北京奧組委批准你們的計劃了?」
「是批准了。從現在開始,我們的中國龍牌汽車就是奧運會的指定服務用車了!」
「在首都北京,在奧林匹克中心,甚至是一些協辦奧運會的城市裡,都是我們的中國龍牌汽車。這不僅僅表明了我們中國龍人、遼海人支持奧運會的決心,而且也很好的宣傳了我們的產品,真是一舉兩得啊!」
王立大加讚嘆:「是啊,這不僅是中國龍汽車的光榮,也是我們遼海市的光榮啊!祖國呀,大手筆啊!真正的大手筆!」
路鳴卻沉吟了一下,話鋒一轉,問郝祖國:「祖國,我知道你今天來並不是向我們專門說這件事的。」
王立不以為然地搖著頭:「路書記,我們已經實現了『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中國龍』的夢想,這是大事兒呀!難道還有比這個還要大的事?」
郝祖國笑道:「路書記說得沒錯,我今天要說的是另一件大事。我們的中國龍汽車已經準備上市了。」
路鳴略有些吃驚:「這上市的事不是已經進入攻堅階段了嗎?」
「書記,已經上市的是我們的中國龍小汽車製造公司。但我想讓我們的中國龍牌重型汽車也上市。因為重型汽車的價格昂貴,在國內外的銷售情況也非常好,績效甚至超過了小型汽車。所以,我們請北京的專家對中國龍重型汽車公司進行了全面的評估。評估的結果是,中國龍重型汽車公司已經具備了上市的申報條件,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還是申報的問題吧?」路鳴點點頭:「這個好辦,省里的工作由我和王市長來做,北京方面我們大家共同想辦法攻克難關,爭取讓中國龍重型汽車公司在年底就能上市,你看如何?」
「有書記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王立躍躍欲試地在一旁說道:「祖國,沒說的!我還是那句話,只要是有利於企業發展的事兒,我這個市長就是你中國龍汽車的馬前卒!」
「書記,市長,太謝謝你們了!」
「祖國,你要真有誠意謝我們,今天晚上的飯就請你包了吧?」王立笑道:「我和路書記的肚子都開始唱空城計了。」
「那沒問題。」郝祖國說著就站起了身。
「王市長,你別為難祖國了,還是我叫小菲給我們下三碗餛飩吧?」
王立一聽這話,馬上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得,得,我回家去吃,餛飩就留給你們兩個吧。」
「怎麼啦?那餛飩不是挺好吃的嗎?祖國你說是不是?」路鳴一臉茫然地問。
26、化敵為友
郝祖國聳了聳肩,沒有回答。王立則苦著一張臉,就像要勝利大逃亡一樣跑到門邊,一邊開門還一邊不忘回頭嚷一句:「再好吃的東西也架不住每天吃啊,我跟你在這裡耗了一個星期,也吃了一個星期的餛飩了,我的胃可不像你的胃,你那根本就不叫胃,那叫鐵筒,啥都敢往裡裝!」
王立奔出門去,聲音還迴響在屋裡,路鳴怔了一下,哈哈大笑:「這個老王,說得好像我在虐待他一樣!」
郝祖國靠在沙發上,默不吭聲,路鳴回頭看著他:「祖國,你沒意見吧?」
「沒意見,我吃啥都行。」郝祖國擺擺手。
路鳴在郝祖國旁邊坐下:「祖國,說吧,今天找我還有什麼事?」
郝祖國沉默了。
父親出殯那天,羅綺告訴郝祖國,她的一位朋友病了,癌症晚期。而她那位所謂的朋友,就是孫小明。
羅綺說她和孫小明曾經不但是中學同學,而且還是同桌,關係一直不錯。後來羅綺考上了中專,孫小明被她爸爸安排進廠工作。雖然幾年後兩人又在一個廠里遇到,但友誼卻不如從前,只是一直保持著一般同事關係,又因為不是同一個部門,所以來往很少。讓她們後來又成為了朋友、知己的契機卻是因為同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就是郝祖國。
羅綺和郝祖國結婚半年後懷孕,有一天去醫院做檢查。在回來的路上,他碰到了孫小明,孫小明主動上來搭話,還送羅綺回家,買了一大堆營養品,教羅綺如何養育孩子。自那以後,孫小明就常常來找羅綺,但都是在郝祖國不在家的時候,或者是出差的時候。不僅如此,孫小明還特別叮囑羅綺,千萬不要把自己和羅綺的關係告訴郝祖國。否則的話,她就和羅綺斷交。羅綺知道孫小明是一番好意,所以,她答應了孫小明。她們剛剛接觸的時候,郝祖國剛當上廠長,經常不回家。孫小明就陪著羅綺做定期檢查,到後期時幾乎天天都在羅綺身邊。起初羅綺也以為孫小明是去做產檢,因為她們是在婦產科醫院外面碰到的,後來才知道孫小明只是為了等她而已。孫小明告訴羅綺,她這輩子不可能生孩子,所以她希望能夠看到羅綺順利地生下健康的寶寶。出於對一位母親的同情,還有她們日益深厚的友誼,羅綺提出讓孫小明做自己孩子的「乾媽」,孫小明一口答應,並且高興得不得了。但她還是那個條件,不能讓別人知道,尤其是郝祖國,羅綺也沒去細想,就爽快的答應了她。立京出生後,孫小明買了不少的衣服玩具給立京,也常和羅綺一起帶立京去公園玩。
突然有一天,羅綺邀孫小明到自己家裡去,孫小明卻破天荒的婉言謝絕了。她告訴羅綺,她們的來往已經讓吳美珩知道了,她不想讓別人給羅綺的家庭和生活帶來不便。孫小明說這些話的時候,立京剛上小學。
對於孫小明突然改變態度,羅綺不能理解。她基本上沒有什麼朋友,是屬於那種孤僻型的人,好不容易有了孫小明這樣一個閨中密友,兩人又那麼合得來,交往了這麼多年,已經成為了彼此的心靈支柱,怎麼突然就說要斷絕來往呢?羅綺要孫小明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
孫小明那天把一切都告訴了羅綺。除了吳美珩不願意讓他們來往外,還有一個原因。她和郝祖國相戀八年,卻因為羅綺的出現而劃上了休止符。雖然是她提出分手,但作出選擇的是郝祖國,他選擇了利於自己發展的羅綺,放棄了真愛的女人。她和別的男人結婚,卻一點也不愛那個人,甚至非常討厭,所以在第一次懷孕時,她毅然決然地墮胎並做了絕育手術,大概是做了這種罪孽深重的事的原因吧,她患上了嚴重的婦科病,身體日漸虛弱。
她一開始主動找羅綺聯絡同學關係,其實是別有用心的。她想從這位情敵口中聽到關於他們夫妻的事,想知道他們是否過得幸福。羅綺幾乎還和過去一樣,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女人,她始終沒有隱瞞自己和郝祖國的感情。但羅綺說道丈夫「是一個工作狂,根本就不懂風情」時,孫小明感動了。孫小明知道,郝祖國之所以這樣的傷害羅綺,證明他還愛著自己。後來,她感覺羅綺和自己同病相憐,都是受害者時,不但開始珍惜起這份友情了,而且還真的把羅綺當作了自己惟一的朋友。同時,她也真心地喜歡著立京,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愛。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立京慢慢長大,她有了一種罪惡感,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第三者,在偷竊別人的痛苦和幸福。她不願意再這樣自欺欺人下去,所以她鼓起勇氣向羅綺坦白了一切。
羅綺聽了這一切後,非常震驚。那時候,羅綺的確非常的喜歡郝祖國,所以她也知道郝祖國和孫小明談過戀愛。但是,天地良心,她絕對不知道他們會愛的死去活來。如果她知道這些的話,她是不會同意和郝祖國結婚的。她之所以決定把自己嫁給郝祖國,是因為父親羅漢松告訴她,郝家本來是不願意郝祖國和孫大峰的女兒談對象的。但迫於孫大峰手中的權力,所以郝祖國勉勉強強的應付著孫小明。後來,郝祖國知道了孫大峰的險惡用心,孫大峰在一開始幫助郝家的時候,就是有目的的,就是想把自己的女兒硬塞給郝祖國。郝祖國知道原委後,就不打算和孫小明談了。這樣一來,羅綺才覺著自己的機會來了。最後,父親還告訴她。因為郝祖國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年輕人,所以,他培養和造就了這個年輕人。現在,他不想和孫小明談了,正好羅綺又特別的喜歡郝祖國,所以,才把郝祖國介紹給了羅綺。
現在,羅綺才知道了郝祖國冷淡自己的原因。現在看來,利用權力硬給郝祖國塞女兒的不是孫大峰,而是自己的父親。可現在知道這些已經太晚了。現在不但木已成舟,而且還有了兒子郝立京,所以,羅綺已經沒有了絲毫迴旋的餘地。
最終,羅綺還是原諒了父親的所作所為。因為郝祖國雖然不愛她,但他確實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除了事業外,他幾乎沒有什麼毛病,不抽菸、不賭博,也不和別的女人來往。所以,她原諒過父親之後,就感覺自己欠了孫小明許多。孫小明告訴她,她知道羅漢松拆散他們的事情是瞞著羅綺的。她相信羅綺。羅綺激動的和孫小明擁抱了一下,最後問孫小明:你現在還愛著郝祖國嗎?
「我這個人是一根筋,一旦愛上一個人,我就沒辦法改變。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至於還愛不愛他,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們現在的交往,和他沒有關係。」孫小明這樣說,她的笑容明媚得幾乎虛幻,讓羅綺差點產生錯覺,以為孫小明其實只是她的一個夢而已。
羅綺並沒有因此斬斷和孫小明的友誼。她們還在繼續來往,只是她們之間的交往相對過去少了許多。但她們以後每一次交談的含金量越來越高了。她們開始把話題從立京轉移到了郝祖國身上。孫小明給羅綺講她和郝祖國怎麼從認識到相戀;講她爸爸怎麼給他出主意幫助郝祖國去當一個清潔工;還講郝祖國跟她說過的那些抱負和夢想,也講郝祖國答應讓她第一個乘坐他製造的汽車。
羅綺聽著她娓娓道來的那些甜蜜往事,知道自己在無意中做了一件多麼殘酷的事,儘管那確實並非自己的本意,可她還是很內疚。越是感到內疚,就越是儘可能的幫助孫小明排解憂愁。
再後來,羅綺發現孫小明酗酒很厲害,雖然勸過很多次,但沒有任何成效,也因此知道她活得有多痛苦。失去了愛情的她,就等於失去了靈魂,失去了活著的意義。
「我們是二十多年的朋友,這些年來我一直都看著她。我什麼都幫不了她,所以在這個時候就很想為她做一點事,我希望你能去看看她。」羅綺對郝祖國說。
郝祖國馬上想起了吳美珩因為貪污受賄的劣跡以及那個殺人案……也想起了前不久孫小明和吳美珩一起被警察從H國帶了回來的情景。那天郝祖國正好去機場接北京的客人,無意中見到了被警車帶回來的孫小明和吳美珩。
經過了一個不眠夜後,第二天一早郝祖國就去了羅綺告訴他的那家醫院。他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孫小明,比在機場時見到的還要消瘦、憔悴。但是她依然很美。或許是自己在把當年的影子和現在的她重合,所以會覺得眼前的人有些朦朧,看上去很不真實。
「是羅綺叫你來的吧?」孫小明對郝祖國說:「我還以為我永遠都不會見到你了呢,郝祖國同志。」
說完,孫小明笑了,笑容和二十多年前一樣明媚。
郝祖國說不出話來,之前已經在父親的墳頭髮泄過了的那些情緒,突然之間全都回到了身體裡,又重新衝撞著他的肺腑。想嘶喊,想號啕,想歇斯底里地發作。
「你的病……」郝祖國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說些什麼,囁嚅著最後也只能擠出這樣的三個字。他當然知道孫小明得的是什麼病,現在又是什麼狀況。羅綺告訴他,孫小明除子宮惡性腫瘤外,癌細胞還擴散到了肝臟,這是最惡劣的情況,醫院方面建議手術治療,孫小明不同意。醫院給他做放化療,保守治療,她又不願意。所以羅綺還交給了郝祖國一個重要任務,讓他說服孫小明做手術。
「沒救了。」孫小明漠然地說道:「子宮、卵巢什麼的全部切除,對我來說並沒有任何關係,但是已經沒有用了,就算做手術也只不過是讓痛苦延伸而已。因為我的身體全都壞掉了,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全身,這裡,這裡,全都有。」
27、初戀之花凋落,誰之錯?
孫小明指著自己的胸口和頭。就好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她的臉上一片平靜,沒有絲毫痛苦。冷漠中透出一種森然。
「為什麼沒有早發現?」郝祖國有些疑惑地問。
「因為我很討厭上醫院。」孫小明又很明媚地笑了一下。郝祖國知道她為什麼討厭醫院。因為在她小的時候,母親一直都住在醫院,最後也死在了醫院,那些時候,她幾乎把醫院當成了第二個家。母親去世後,她就開始討厭和醫院有關的一切,在她童年的記憶里,認為是醫院把她的母親奪走了,醫院是她不快樂的罪魁禍首。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現在她也躺在了醫院裡。
「你是故意的嗎?」郝祖國相信,這應該是對他的懲罰。她恨他,所以以死來向他抗議。她完全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從羅綺講的那些話看來,就是這麼一回事,她在糟踐自己的身體和生命,她似乎恨不得早一點死。而且,她不一了百了地結束生命,卻選擇了慢性自殺,她是要他看著她慢慢地在痛苦中掙扎著死去……最後,郝祖國大聲說道:「你這樣做,擺明了就是要折磨別人!」
「或許吧。」孫小明垂下了眼帘。
「你報復我?」郝祖國又問。如果有人這時候抓住他的手,就會知道他的身體抖得有多厲害。沒有幻覺,也不是任何假象,面前的這個人,其實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死掉了,是他親手扼殺了的。什麼美麗,什麼明媚,全都是他在欺騙自己,映在他眼中的,只是一個形容枯槁的重病患者,既殘破,又醜陋。想到羅綺說孫小明毅然放棄了作母親的權利,她竟然能對自己做出如此殘忍的事來,她的行為太瘋狂、太可怕了。既然如此,當初她為什麼還能那麼瀟灑地離開他?郝祖國覺得自己至今都沒能了解孫小明這個人,又或者說,他沒辦法理解她那種太過激烈的感情。她真的還愛他嗎?郝祖國不敢相信羅綺說的話:「她還愛著你,她一直都還愛著你,我想這世界上再沒有比她更愛你的人了。」
「你這麼認為?」孫小明倏地睜大了眼睛,目光幽深地盯著郝祖國。
郝祖國語塞。身後響起了窸窣之聲,隨之門輕輕地被推開,羅綺走進來了,她看到郝祖國,剛想要退回去,孫小明卻叫住了她:「綺姐,你別走啊。」
郝祖國有些尷尬,儘管是羅綺叫他來的,但他並不想碰上這種三角場面。
羅綺到床邊詢問著孫小明的身體狀況,把帶來的雞湯盛出來放在臨時桌上。可以看出她們的關係非常親昵,她們笑著聊天,吃東西,郝祖國被晾在了一邊,他反而成了裡面的第三者。孫小明的精力很差,吃過一些東西後就睡著了,羅綺和郝祖國等她睡了後一起離開。從醫院大門出來時,羅綺對準備回公司的郝祖國說:「我問過醫生了,他們說如果不手術,只靠點滴維持,照這樣拖下去,頂多能撐一個月。我也知道你工作很忙,但你能不能在這段時間陪陪她?」
「她更需要你去陪著她吧。」郝祖國發現自己竟然在吃妻子的醋,想到孫小明對他冷漠而排斥,卻對羅綺十分親切依賴,心中就充滿了難以名狀的感覺,衝著羅綺說話的口氣也很嗆。
「你別誤會我的意思了。這不僅是為了她,也是為了你。」羅綺難得用這麼強勁有力的聲音對郝祖國說話,她似乎也有些生氣,表情比平時更嚴肅,看著郝祖國的眼光很凌厲。
「為了我?」不明白羅綺的話意,郝祖國忍不住反問。
「你問問自己的心吧!」羅綺說完,招了一輛出租,頭也沒回地上車走了。
雖然沒能當即理解羅綺那番話的意思,郝祖國還是每天都抽出時間去醫院。孫小明對他帶去的花很感興趣,其程度甚至超過了他這個人。她會對每天都變化的花作出評價:「啊,今天是康乃馨呀,有進步了呢。昨天的香水百合被護士長拿走了,說病房裡不能有氣味過濃的東西,會引起藥物過敏。」「其實矢車菊也不錯哦!不艷麗卻很浪漫的感覺。」「為什麼不是紅玫瑰而是白玫瑰呢?」「你喜歡鬱金香對不對?你知不知道鬱金香原本產自哪裡?」……
她還是那么小資情調,郝祖國有些無奈地想。在他們還是一對戀人的時候,她就對他說過,她不要他送她首飾、衣服這些俗氣的東西,如果他真心要送她禮物,就把他每天看見的第一朵花送給她。那時候他還真那麼做了,每天都把上班路上或赴約會途中看到的家花野花摘去給她,她總是高興地抱著他親吻他的臉頰。於是他也高興得暈陶陶的,覺得自己儘管當了偷花賊,其實也很光榮很偉大。
隨著郝祖國去醫院的時間長了,孫小明的話也開始多了起來,態度與當初有了明顯的變化,從一開始的抗拒、冷漠,到現在的歡顏、欣喜。為此,郝祖國在心裡感謝羅綺。他也逐漸了解到了她那番話的真意。這並不僅是單方面的安慰和給予,每每看到孫小明露出真心的歡笑時,他知道,他的靈魂在那一瞬間得到了救贖。
因此,他也發現了,在他的心底,依然還愛著這個女人。只是,這份愛被他藏得太深,太久,差點都要遺忘了。在他的感情世界裡,永遠都為她保留著一個角落。
……
「祖國,怎麼不說話了?」路鳴問怔怔出神的郝祖國。
「書記,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幫忙。」郝祖國坐正了身子,直直望向路鳴。不僅話中說出求這個字來,他的眼光里也帶著路鳴從未見過的深切懇求。
「什麼事啊?如果我能幫上忙的話……」
「這個忙無論如何都請你要幫我。」郝祖國說。今天在醫院裡,孫小明的身體狀況惡化得很嚴重,痛苦的掙扎之後,她第一次開口向他提出了一個請求,說想見她父親一面。她知道父親被「雙規」在某處,原則上是不能離開那裡的:「我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郝祖國答應孫小明幫她和父親見面,但前提是要她接受手術。於是兩人達成了協議。只要孫小明能夠和孫大峰見面,她就積極配合手術和治療。這等於就是在拿她的生命做籌碼。郝祖國決定就算是下跪請求、不擇手段,也要完成孫小明的心愿。
「你說吧。什麼事?」路鳴很難見到郝祖國如此掙扎的模樣,明白了他提出的請求一定是私人層面的。以他對郝祖國的了解,知道這個男人除非萬不得已,是絕對不會為私事向他這個市委書記開口的。
28、艱難的請求
「能不能讓孫大峰和他的女兒見上一面?」郝祖國有些艱難地說道。「這有什麼問題,你找王局長要個探視證就可以了吧?」路鳴詫異地問。
「不,我是說讓孫大峰出來和他女兒見面。」
「有什麼充分的理由嗎?」
「孫大峰的女兒……已經是癌症晚期,現在病情惡化,醫院方面說她隨時都可能……她希望能和父親見最後一面。她的身份很特殊……她的丈夫是那個吳……」
「吳美珩?」
「對,就是這個人。」郝祖國不願意從自己的口中說出這個名字來,就算是聽別人說,也從心底里產生陣陣厭惡感。他皺緊眉頭,沉著臉回答了路鳴。
「這麼說,這個孫小明也在被審查中?」
「孫大峰和吳美珩他們做的那些事,都和她沒有一點關係!況且她現在生命垂危,答應一個將死之人的要求也不過分吧?」郝祖國的情緒開始激動起來,聲音難免放大。路鳴看著他,仍然有些不能理解:「祖國,我能問一下嗎?這個孫小明和你是什麼關係?」
「她……」郝祖國頓了頓:「她是我曾經深愛過的女人,也是我傷害最深的女人。」
這個回答雖然在路鳴的意料之中,但同時也有點意外。他隱約感覺那個孫小明對郝祖國來說意義非凡,但卻沒想到郝祖國竟然會一口承認,連一點點遮掩都沒有。路鳴當然知道郝祖國是有老婆的,而且還是二十多年的模範夫妻,他們的兒子也都已經成家立業了,誰料想竟然在這個時候殺出個「第三者」來,而這個第三者的近況,除了他的妻子外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按理這種問題不應該出在郝祖國身上,因為在路鳴的印象中,他不是那種會被感情左右的人。但他現在卻完全是一副為情所困的樣子,還擺出如此直接坦蕩的態度,倒讓路鳴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個問題了。
「你這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也給我搞起那個……婚外戀來了?」
「孫小明是我的初戀,我們從十五歲就開始談戀愛,直到我和羅綺結婚。」郝祖國說道。「所以這些年來你一直和你的初戀搞地下情?」路鳴難以理解地問。
「不,我們在結婚前就分手了,之後再沒有聯繫。直到一個月前,我們才又見面。關於她得病的消息,也是我的妻子告訴我的,我不知道她們兩個是好朋友。」
「你把我都搞糊塗了,你妻子竟然也知道這件事?」路鳴聽得真的是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