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傷心的情歌(1)
2024-09-21 19:17:08
作者: 陳玉福
郝祖國為了接任廠長一職,整日奔波在各車間及分廠之間,下了班後還要學習寫材料,雖然疲累,但這樣重負荷的工作量,對於他來說正是必需的。至少,可以讓他在回到那個只有兩個人的家後,再沒有精力去想東想西。儘管他努力地讓自己克制住情緒,但是在看到羅綺那張缺乏活力、表情木然的臉時,心中還是難免感到一絲落寞。很多時候,在恍惚的燈光下,他都不自覺地把眼前看到的人,幻化成心中思戀著放不下的那個人的樣子,那分明是靈動的,俏皮的,嬌媚的,哀怨的孫小明……
本書首發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然而,在辦公室堅持到再晚,終究還是要回去,畢竟,那裡已經是自己的「家」了。何況,還有人在那個家裡等著自己,回家,應該算是為了盡丈夫的職責和義務。
這個時間,羅綺已經在家裡做好了晚飯。他們雖然是在一個廠里上下班,但各自有各自的工作圈子,沒有多少機會可以「夫妻雙雙把家還」,況且他們也不在那種如膠似漆、恩恩愛愛的狀態里,在廠里碰到面時,彼此都還會顯得客客氣氣的,不明就裡的人,根本不可能猜到他們是夫妻。
「你回來啦。趕緊洗一下手過來吃飯吧。」看到郝祖國進門,羅綺放下手中的毛線織品,去廚房裡端飯,郝祖國換完衣服洗了手出來,飯菜已經在桌上擺好了。
坐在桌邊,郝祖國看著眼前的四菜一湯,心想兩個人能吃得了那麼多嗎?剩下的大概羅綺會裝上飯盒當第二天的午飯吧。雖然很想跟她說用不著做這麼多菜,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羅綺給郝祖國盛了滿滿一碗米飯,放到他面前:「多吃一點,這幾天你太辛苦了。」
郝祖國看了她一眼:「謝謝。」
自己怎麼說出了「謝謝」呢?但這一聲「謝謝」已經漸漸成為了習慣,也許是自己心底的距離感在作祟吧。
兩人再沒有對話,只默默地相對著吃飯。屋子裡安靜得掉根針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這是夫妻間應該有的氣氛嗎?尤其是新婚夫妻?郝祖國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
羅綺聽到他的嘆息,抬起頭來,有些疑惑地問:「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還是工作上遇到什麼愁事了,能跟我說說嗎?」
郝祖國搖搖頭,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放下了飯碗,淡淡地說道:「羅綺,你吃著,我得去趕寫明天的發言稿子了。」
羅綺擔心地看著郝祖國:「你只吃一碗就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是不舒服,那個發言稿就不用寫了,我爸說你的口才非常好,你隨便說幾句不就行了嘛。」
「那可不行,口才再好,發言稿還是必須的,就算做做樣子,這個形式還是要走。再說了,爸明天離職,我這個新廠長怎麼著也得把爸在遼海汽車製造廠的豐功偉績給大家說一說吧,爸的功績數不勝數,不寫出來怎麼行呢?」
羅綺淡淡一笑,也放下了碗筷,站起來一邊收拾桌子一邊說道:「我爸一定很高興,看來他真是沒有看錯你這個女婿!」
郝祖國雖然覺得羅綺的話中有話,而且還有些譏諷的味道,但看她低頭慢條斯理地收拾著碗筷,除了木然並沒有其他什麼表情,也就不再深究,進了書房。
發言稿寫完時,已經十一點多了,郝祖國收拾起桌上的稿紙放進抽屜,就像已經形成了某種條件反射的動作一樣,拿起了抽屜一角放著的一本筆記本。那是孫小明送給他的,她還把自己的照片當作插圖放在了扉頁上,做得跟原本就是筆記本中的插頁一樣,當然,她那張青春靚麗的臉用來做扉頁插畫也非常合適。她還在照片下用仿宋體抄了一首古人的經典情歌,和筆記本一起送給他,作為他們正式戀愛的紀念。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一個寧靜的午後,兩人緊緊依偎在公園裡的長椅上。孫小明給他一字一句地解釋這首古代情歌的意思,她說,歌中所表達的意思也就是她的意思,就算整個世界都顛倒了,都崩塌了,一切都不復存在了,她的心也會和他的心緊緊貼在一起。
雖然斯人已經不在身邊,當初的誓言依然縈繞在耳邊,原本以為兩人會生死不渝、白頭偕老,結果卻輕易地在現實面前土崩瓦解了。他成了別人的新郎,她成了別人的新娘,如今兩人已經形同陌路……
指尖輕輕撫過照片上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郝祖國似乎看到了孫小明欲說還休的淒楚,瀰漫在自己的面前,揮之不去,好似在不斷地追問著他:祖國,你後悔嗎?你現在幸福嗎?你覺得這樣做值嗎?祖國……
書房的門被輕輕地扣響,郝祖國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把筆記本合上,放進抽屜,起身去開門。
門外,羅綺端著一杯熱茶,有些歉然地問:「打攪到你了嗎?」
「沒事,就快寫完了。」郝祖國拉開門,羅綺卻不進來,把茶杯遞給他:「那你忙吧。早點休息,別熬壞了身體。」
郝祖國接過茶杯:「謝謝。」
羅綺又是淡淡一笑:「謝什麼啊,別忘了,我們是夫妻,怎麼如此見外呢?」
看著羅綺轉身走了,郝祖國關上門,又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有些自嘲地喃喃自語道:「這大概就叫做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吧,別人眼中的模範夫妻,切身體會中的索然無味……」
回到臥室的羅綺也是思緒萬千,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郝祖國不喜歡自己,這從他看自己的眼神中就能看得出。他從來都是平靜如水地看著自己,眼神中沒有半點的激情,有的只是陌生人一般的客氣。但是,這又何妨呢?自己對郝祖國還是很滿意的,世界就是如此,大多數的婚姻並不是相互喜歡,更多的只是一方喜歡另一方就足夠了。結了婚,有了孩子,即便沒有愛情,親情也會慢慢地變成感情的。到了那個時候,愛情就會降臨到她的頭上的。
可是,郝祖國究竟是怎樣想的呢?郝祖國現在滿腦子的都是企業。企業之後,才是他念念不忘的孫小明……一對夫妻,一個房間,一張床,兩個不眠的人,兩種不同的思緒……
6、快板情緣
遼海製造廠門衛室一如往常的熱鬧,一群不當班的工人擠在這裡,正在聚精會神地聽著駱子說快板。突然,一個工人急忙忙地跑進來,分開人群,對駱子說道:「老駱,我看到姚少軍鬼鬼祟祟地過來了。」
駱子停下快板,微微一笑:「沒關係,他來了我就說他喜歡聽的。」
「好使,好漢不吃眼前虧嘛。」大家聽了哈哈大笑,駱子繼續說快板:
「領導喝酒常有理,天天喝酒小意思。
只要喝酒為集體,左喝右喝都有理。
陪領導喝酒我不醉,大馬路上誰來睡?
領導醉酒我喝醉,醫院病房來相會;
醫院病房來相會,感情又會加一層,以後辦事不用請。
喝的吐血不後悔,都是為了本單位,反正醫療是公費。
選拔分廠長,首選條件是有酒量,不是一斤就八兩;
當上副廠長,把胃獻給廠。
天天在酒場,一場七八兩;
酒場如戰場,把胃獻給黨。」
已經當上遼海製造廠副廠長的姚少軍,看上去態度比以前是收斂了許多,他搖擺著肥胖的身體走到門衛室門口,探頭探腦地往裡面張望了一下,保衛科長看到後,連忙起身上前問:「姚廠長啊,您大駕光臨,有啥事嗎?」
「也,也沒啥事,隨便轉轉。」姚少軍的視線往屋裡瞟了瞟:「這個駱子說的快板還不錯嘛,聽的人這麼多,不會影響工作嗎?」
「廠長,你放心,廠里的保衛工作我們一直都做得很好,駱子的崗位也有人在堅守。」保衛科長最近也成為了駱子快板的忠實聽眾,他出面替駱子做保證,讓姚少軍沒話可說。姚少軍假笑了一下:「這個嘛……其實也沒啥,已經改革開放了嘛,大家在業餘時間想幹啥就幹啥,我也不會過多干涉群眾的娛樂活動,就是這個快板的內容嘛……」
「廠長,這內容有什麼問題嗎?」
姚少軍眼珠子轉了轉:「反正醫療是公費」這一句話不合適。要修改,知道了嗎?」
「廠長,知道了。」保衛科長看姚少軍踱進了門,就故意大聲喊開了:「老駱,你可真厲害,連姚廠長也要聽你說快板哩!」
姚少軍進了保衛室,看到滿滿一屋子的人,有些悻悻地說:「駱子,你這裡很熱鬧嘛。」
駱子站起來,不失禮貌地點了點頭:「噢,原來是姚副廠長來了,快請坐。」
旁邊有人讓出了一個位置,姚少軍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駱子,別停下,你說你的,我也聽聽。」
駱子看了姚少軍一眼,淡淡地問:「不知道你要聽什麼?」
姚少軍咂咂嘴,又翻了翻眼皮:「我這個人吶,好酒,就聽喝酒的快板吧。」
駱子一笑:「好吧。那我就說一段喝酒的。」
快板聲在駱子的口中響起:
「喝的孬,經濟效益肯定糟;
喝的檔次高,經濟效益肯定好。
兩菜一湯生意跑光,
四菜一湯平平常常,
六菜一湯買賣興旺,
八菜一湯獨霸一方。
十菜一湯,合同一張;
八菜一湯,辦事有方;
六菜一湯,商量商量;
四菜一湯,客戶跑光。
你朦朧我朦朧,我們大家都朦朧,
你一杯我一杯,我們正好簽合同。
喝上一場酒,省下九千九;
吃上一頓飯,省下了一兩百萬。
花高價買好酒,
好酒送禮趕火候;
喝了我的酒,
不想點頭也點頭;
喝了我的酒,
不願舉手也舉手……」
其實,大家心裡都跟明鏡似的,駱子的快板就是說給姚少軍聽的,諷刺的就是姚少軍這樣的只知道吃吃喝喝、揮霍公家財產的腐敗分子。因為有姚少軍這個「主人公」在場,大家好像商量好了一樣,都故意笑得特別開心,巴掌也拍得特別響亮。姚少軍坐在那裡,也隨著大家鼓掌,但他越聽越感覺渾身不自在,臉青一陣白一陣的,簡直跟如坐針氈一樣,額頭上滲出的汗珠也清晰可見。
駱子故意提高了嗓門問姚少軍:「怎麼樣,我說的好不好,我說的對不對,我說的妙不妙,尊敬的姚大廠長?」
姚少軍尷尬得熱汗直流,恨不得趕快找個地縫鑽進去。同時,心裡又恨不得把駱子撕成碎片,然而,當著這麼多工人的面,又不能發作。只好極其無奈地點了點頭,言不由衷地道:「對對對,這樣的酒桌上的不正之風一定要制止,一定要杜絕,一定要堅決糾正。駱子你的快板太棒了,很有現實意義。對了,我還有事要辦,你說你的,我先走了。」
姚少軍再也不坐了,趕緊往外溜。駱子還不依不饒,在身後高聲喊道:「再聽幾段吧,姚大廠長,我這才剛開始呢,精彩的還在後頭呢!」
姚少軍哪裡還敢停留半刻,頭也不回,加快腳步,一路小跑著遠去了,身後傳來了工人們暢快的笑聲。姚少軍一邊小跑,一邊在心裡惡狠狠地想著,好你個駱子,你就得意吧,你就囂張吧,你給老子等著,遲早有一天,我讓你再也說不了快板!
7、別有洞天
下了班,駱子在回宿舍的路上一邊走一邊吹著口哨。口哨聲悠揚婉轉,正是那曲《明月幾時有》。
一個工人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駱子師傅,請等一等。」
駱子站住,回頭問:「你有什麼事嗎?」
那名工人上前來拉住駱子的胳膊:「駱子師傅,麻煩你跟我到一個地方去,我們有幾個工友想請你去坐一坐。」
駱子沒有推辭,跟著去了一家離廠不遠的小茶館。進門後就看到平常老來聽快板的幾個年輕人和幾位老工人,他們一見他來,都站了起來,紛紛讓座:「駱子師傅,快請坐。」
駱子落坐後,問:「各位師傅們,找我有什麼事,請儘管說。只要我能辦到的,我一定盡力而為。不過能不能請快一點,我還要去療養院。」
一位老工人站起來:「駱子師傅,我們不會耽誤你多長時間。是這樣的,我們幾個都是遼海製造廠的退休工人,平時沒事就聚在這裡閒扯,我們今天請你來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希望請你每天到這裡來,給我們說一段你的快板。」
另一位老工人也站起來說道:「駱子師傅,我們知道你很忙,但是,我們就想聽你說的快板。不過,你放心,我們不會白聽,我們會給你報酬的。」
駱子明白了他們的意思,站起來給他們欠了欠身:「各位師傅,如果你們喜歡我的快板,我可以每天下班後抽出一個小時到這裡來說給你們聽。但是如果你們要付錢,我就不能來了,我駱子說快板,就圖個心裡痛快,絕不是為了錢財。」
這時茶館老闆提溜著銅壺過來,給駱子添上茶,說道:「駱子師傅,其實是這樣的。我從他們這幫人那裡聽了你的事,也想請你到我們茶館來,這報酬呢,不是師傅們給你,而是我們茶館出。就當是我們茶館請你在這裡演出,你看如何?」
駱子有些猶豫:「這個……說快板就是我的一個愛好罷了,收費不大好吧?」
「駱子師傅,只要我們大家願意,就沒有什麼不好的。用現在流行的說法,這叫做按勞分配、多勞多得。大家都愛聽您說的快板,您每天在廠里說,時間長了總是會造成不好的影響。如果在我這裡說,這就名正言順了。而且像這些退了休的老哥們也能聽到你的快板,豈不是一舉兩得?」
眾人也連忙給茶館老闆幫腔;「對對對,駱子師傅,是這麼個理。在這裡,聽的人多,你說得也盡興不是嘛。」
駱子點點頭:「這倒是個好主意。但是……」
茶館老闆見駱子鬆了口,連忙趁熱打鐵地問:「駱子師傅,你還擔心什麼?」
駱子微微一笑:「老闆,你就不怕人家割你的資本主義尾巴?」
茶館老闆一聽,樂了:「駱子師傅,你說笑了吧,現在都啥年月了,改革開放了哩,我還怕什麼?」
駱子便微笑著坐了下來,輕輕呷了一口茶,慢慢說道:「那好吧,既然你們都這麼熱情,我就答應你,每天在這裡說快板,不僅快板,我還可以增加說書的節目。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駱子師傅,你快說出來吧!」
「你這個茶館要改一下名字。」
茶館老闆張望了一下自己掛在中堂的牌匾:「改名字?改成什麼?」
「駱子茶館」。駱子用手指捻了水,在桌上寫下這四個字:「比你這個同福茶館的名字要響亮吧?」
眾人無不拍手叫好:「駱子茶館好啊!駱子的名號這麼響,有駱子這個活招牌,保證高朋滿座、生意興隆,老闆啊,你就等著數錢吧!」
「沒問題!從今日起,我這個茶館就叫駱子茶館了!」茶館老闆很爽快地就答應了。
農曆八月十五中秋節這一天,晴空萬里,高遠而湛藍的天空,只要你看一下都會賞心悅目。就在這一天,「駱子茶館」正式掛牌營業。茶館裡每天晚上7點到9點的這段時間,是駱子的說書專場,駱子在這裡說的第一齣劇目是《薛剛反唐》,當然,必不可少的是說書前的即興快板,駱子用口技打的快板已經成為了人們口口相傳的神技,很多人都是慕名而來,就為聽前面那段口技快板。一時間,茶館的客人比之前增加了好幾倍,生意紅火得不得了。茶館老闆樂得合不攏嘴,逢人就說:駱子是我的財神爺啊!
有時候,章小鳳在療養院裡呆悶了,就讓郝一湖推著她到這裡來聽駱子說書,看到駱子在茶館中間專門為他搭建的台上聲情並茂地表演,章小鳳倍感欣慰。
一天晚上,章小鳳到茶館看駱子表演,天雖然已經有些涼了,但茶館裡的氣氛卻異常熱烈,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笑著駱子快板中的經典段落,預測著駱子上次說書中留下的懸念。看著眼前的一切,章小鳳忍不住感慨道:「老郝,能熬到這一天不容易啊。你看,駱子哥現在比過去精神多了,」
郝一湖點點頭:「是啊,這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是啊,駱子哥終於從一個瘋瘋癲癲的讓人瞧不起的廢人,成了一個受人尊敬、受人歡迎的人,我打心眼裡高興啊。」
「你說的是啊。」
駱子看了看台下的章小鳳,微微一笑,章小鳳也衝著駱子微微一笑,兩人的微微一笑中包含著多少血淚滄桑啊!
只聽台上的駱子說道:「今天在說《薛剛反唐》之前,照例先來段快板,活躍一下氣氛。」
「好!」
台下一片歡呼聲與掌聲。
「酒杯那個一端吶,政策就放寬,
筷子那個一提呀,可以可以。
酒杯那個一端吶,政策就放寬,
酒足那個飯停啊,不行也能行;
飯飽那個酒醉呀,不對也是對。
嘴上那個抹油呀,原則全丟;
滋溜那個一響吶,有話好講;
嘴巴那個一抹呀,事情辦妥。
……」
8、驚世駭俗的夢想
正在遼海工具機廠調查的路鳴接到了市委書記孟金川的電話,從電話里的聲音可以聽得出,孟金川對路鳴有些埋怨:「路鳴同志,你怎麼呆在下面不回來了呀?」
「孟書記,是這樣,中央不是把一部分國營企業交給我們市上管理了嗎?我現在做了一些調查,準備過幾天給你匯報呢。」
「噢,你現在是常務副市長嘛,既然是直接抓工業的,在企業里多呆一呆是應該的。嗯,不錯。怎麼樣,忙完了沒有啊?」
「孟書記,忙完了。你要有事兒,我馬上過來。」
「前些天,我和你父親,還有一些老同志,探討了不少關於科研、工業發展方面的問題,我想和你研究一下下一步我市振興工業企業的具體辦法。」
「孟書記,那我馬上過來!」
「好,你要是沒有要緊的事兒,就馬上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吧。」
「孟書記,好的,我馬上就出發!」
一個小時後,路鳴風塵僕僕地趕到了孟金川的辦公室。由於在秘書長室看到了一個讓他很在意的人,路鳴忍不住就問了孟金川:「孟書記,我聽說遼海製造廠那個吳美珩來給你當秘書了?」
孟金川點點頭:「路鳴同志,你的消息很靈通嘛!有這事兒,怎麼了?」
路鳴有些擔憂地壓低聲音說:「孟書記,這事我可得提醒您一下,這個人可是造反派出身,我還聽說這個人的品質有一定問題。」
孟金川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關於他的問題,秘書長已經到遼海製造廠去調查過了,他是造反派出身不假,可他不是主要人物。人都是會犯錯誤的,何況那些都是時代的錯誤造成的,有些時候是身不由己的,關鍵還是看以後的表現,我們就給他一次機會吧。你說呢,路鳴同志。」
「孟書記,你可千萬不要介意,我只是隨便說說。」
孟金川從辦公桌後站起來:「馬上就下班了,我們去政府招待所吧,那裡安靜一些,我希望你今天能對我暢所欲言,路市長,我可是很期待你的想法啊。」
「好,我正好把所有交到市上的國營企業調查情況全帶上了。」
「很好,那我們走吧。」
到了政府招待所後,孟金川讓秘書在外面等待,屋裡只有他和路鳴兩人,孟金川問:「路市長,怎麼樣?那天我們談的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關於如何在遼海實施改革開放的新探索,邁出關鍵性的一步,這個問題可是市委,乃至省委、省政府都非常重視的頭號大問題,你可是給我立了軍令狀的,你今天一定得給我交上一份滿意的答卷啊。」
「孟書記,我今天來就是給你匯報我的想法的。」
「快說說,我都等不及了。」
「孟書記,我們想在你和我父親當年呆過的『五七幹校』里,搞一塊試驗田。」
「試驗田?」孟金川盯著路鳴,有些詫異地問道:「路市長,我想你可能把我的意思弄錯了。」
路鳴笑了笑,篤定地說道:「孟書記,我沒有弄錯。因為,這是塊工業試驗田,不是農業試驗田。」
孟金川楞了一下,馬上來了興致,將身體向前傾斜出一個角度,催促著讓路鳴趕快將這個新穎的思路和盤托出:「噢?快說說你的想法!」
但路鳴卻有些猶豫,試探著孟金川在這件事上的態度:「我這個想法可有點驚世駭俗。孟書記,你能支持我嗎?」
孟金川手一揮,毫不猶豫地說道:「路市長,先放開我和你父親的關係不說。現在是我們如何帶領遼海向前走的關鍵時刻,你的想法只要對我們遼海市的改革開放、經濟發展有益,只要對遼海市的老百姓有益,我頭滾地也支持你!」
路鳴得到了孟金川這句話,萬分欣喜,他二話不說,張口就向孟金川要兩樣東西,這兩樣東西就是:上面的政策和下面的地皮。
孟金川聽了哈哈大笑:「你的口氣還真不小呢!政策咱先不說,你一個市長要地皮來幹什麼?」
「孟書記,說實話,這政策和地皮都不是我這個市長要,而是郝祖國他要。」
「郝祖國?老郝家的老么郝祖國?」孟金川微眯起眼睛,回憶著關於這個名字的那些往事:「聽說,這個郝祖國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得力幹將?怎麼,他想搞房地產開發?」
「孟書記,這個說法你是從哪裡聽來的?不錯,郝祖國的確是我看好的一員大將,但他目前的這個位置卻並不是我提拔的,而是他自己憑實力贏得的。這個年輕人,不可小覷呀!有膽識,有魄力,現階段我們急切地需要像他這樣的企業領導人才,來推動我市改革開放的進程。」
孟金川點點頭,表示讚許。
「遼海汽車製造廠交到我們市上後,他才當上廠長。上任三天後,他來到了我的辦公室。他問我,能不能給他兩樣東西?」
「哦,他有什麼想法?如果是房地產開發,我看就算了。」
「他說,他要在國營汽車製造廠的大旗下,搞一個機動靈活的小汽車製造廠。」
「搞廠外廠?他要地是搞這個?嗯,小伙子有點思想。那麼,資金問題怎麼解決?沒有資金一切可都是空談啊!」孟金川若有所思地擰起了眉頭。
「他說,只要給他政策、地皮這兩樣,資金方面他將以銀行貸款為主,而且,他還向我提出了一個非常大膽的思路。」
「什麼思路?」孟金川有些被路鳴激昂的情緒感染,語氣也變得急促起來:「難得還有比你路鳴更大膽的人在,我一定要聽聽這個郝祖國到底有啥稀奇古怪的想法!」
「他認為我們的手可以伸得更長一點,更遠一點。」
孟金川的眼神在那一瞬間凝滯住了,他的整個身體乃至思想都被路鳴的這句話震撼了,但他也只用了幾秒鐘時間,就讓自己恢復了平常。然後,他用一種感慨的語氣將路鳴的話在口中重複了一遍:「我們的手可以伸得更長一點,更遠一點啊……」
路鳴大聲說:「我認為這個郝祖國有魄力!我認為郝祖國的這個想法,完全符合我市改革開放的思路!」
「給!給他政策和地皮!」孟金川忽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萬分激動地在房間中來回踱步:「我給你這個權利,把他要的這兩樣東西都給他!而且,不光是這兩樣,如果他還需要什麼,只要政府力所能及的,一定要全力支持,改革開放就是需要像郝祖國這樣有魄力的年輕人啊!噢,對了,你說的那個試驗田——這個郝祖國不就是我們很好的一塊試驗田嘛!何不讓他先行——改革開放就是既要邁開大步,又要勇於探索嘛!」
「由此,我就有了一個大膽的設想。」路鳴早就預料到孟金川會有這樣的反應,所以他還是很篤定地繼續匯報自己的想法。
「哦?很好啊,把你這個大膽的設想說出來聽聽。」孟金川停下踱步,一臉欣喜之色,看著路鳴。
「孟書記,你和我父親當年呆過的『五七幹校』,在四人幫垮台以後,那裡就派不上用場了。我的想法是,在那裡建一個工業園區。把像郝祖國這樣的企業家,都動員到這裡來。這個工業園區就好比是我們遼海栽下的一棵梧桐樹,只要有了這棵梧桐樹,還怕引不來鳳凰嗎?」
「好極了!雖然說那裡曾經是我們這班右派分子勞動改造的地方,但那裡地域遼闊,交通便利,又正好與城區銜接。『五七幹校』撤掉以後就完全被荒廢了,實在是一個浪費。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提醒了我。」
「孟書記,我所設想的這個工業園區可不僅是為了圈進遼海的企業,我的更大目標是要讓那裡成為一個像深圳特區一樣的面向世界的窗口,大量引進外來企業,必要的時候,我們還可以把外國的客商也請進來。」
孟金川越聽越興奮,簡直可以說是熱血沸騰,他似乎已經看到了一座拔地而起的嶄新的工業園,早就握緊的手禁不住都開始顫抖了:「路市長,你這個想法好極了!我和市委將全力支持你!」
「謝謝孟書記!有你的支持我就更加有信心了。」
「路鳴啊,你雖然年輕,但是,你的魄力不年輕!真是將門有虎子啊!」
路鳴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說道:「孟書記,我不是郝祖國,我不但要向市委要政策、要地皮,而且我還要錢。因為,栽梧桐樹沒有錢是不行的!」
「哈哈,我就知道你會給我來這招。」孟金川大笑:「你向我要錢,我就算肯給那也得有錢啊!路市長,我也給你一個大膽的建議,遼海市是一個大型國營企業密集的地區,擁有這麼多寶貴的資源,你還愁什麼?你的手不妨拐個彎,不從上面要,而是從下面取。」
路鳴聽到孟金川的這句話,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孟書記,我們的手不拐彎,而是多長了幾隻手。對於建設工業園區的資金,我們本來就打算採取三條腿走路的方針。自己解決一部分,上面爭取一部分,國營企業投資一部分。有了這三個一部分,我堅信,不久的將來,過去的『五七幹校』將成為我們北方省的第一個高科技企業密集區!」
9、好事多磨
關於建設工業園區的報告打上去後,路鳴急切地等待著孟金川給他帶來省里的批覆。從省委開完會的孟金川打電話讓他直接去省委招待所找他,然後兩人在孟金川的車上見面,在回答路鳴的問題前,孟金川先問了路鳴這樣的一個問題:「路市長,關於建工業園區的思路我個人認為非常好。但是我很想問問,你的這些大膽設想,是什麼時候形成的?」
「我當年在德國留學的時候,就有了這樣的構想。」
「那應該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吧?」
「是的。那時候的想法沒有現在這麼具體,但我知道一點,中國要想發展經濟,就必須走兩條路!」
「哪兩條路?」
「一條是科學技術,一條是開放國門!」
「我記得你跟我說過,日本之所以發展很快,就是因為他們重視了這兩點。」
「對。日本的經濟發展有兩個突出的階段。」
「哪兩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美國人佩里將軍用堅船利炮強行打開日本國門之後,日本認識到了自己的落後,痛定思痛,開始了徹底而有效的『明治維新』。這一時期,上至天皇,下至庶民,開始了全盤西化,在很短的時間內實現了工業化,經過這段時間的飛速發展,日本從一個原本貧窮落後的小農國家變成了世界經濟強國。雄厚的資本迅速轉換為強大的軍事力量,然後,日本通過侵略周邊國家,將別國的財富據為己有,迅速積累了更加雄厚的資本,進而野心進一步膨脹,試圖稱霸世界。」
「是啊,雖然日本在太平洋戰爭中戰敗了,但一向崇拜強者的日本人沒有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對這種被占領的狀況一點不以為意,反而放下身段,敞開國門,完全依附於美國這個世界第一經濟大國,全面向美國學習,在戰後迅速建立起了以製造業為主的新的工業經濟體系,然後再一次超越了我們,在很短的時間內爬上了世界第二經濟強國的位置。日本人這種敢於承認自己落後,甘於向強者學習的大胸懷確實值得我們學習啊!」孟金川緊皺著眉頭,語氣沉重地說道。
「沒錯,封閉導致落後,開放才能換得發展。所以,我認為,黨中央關於改革開放的政策實在是太及時了!」
孟金川的眉頭依然緊皺著,神色凝重,他沉默著,並沒有立即回應路鳴的話。他將目光投向車窗外那一棟棟灰暗、陳舊、沒有生氣的樓房,路面捲起的塵土似乎飛進了他的眼裡,他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孟金川知道,中國需要改革開放,遼海更需要改革開放,只有改革開放,才能讓中國經濟重新煥發活力,這樣的道理他們說起來誇誇其談,但做起來就是另一回事了。看來還是觀念問題,要想打破傳統思路,又豈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呢……
路鳴在一邊萬分焦急地等著這位老前輩開口,根本無心去欣賞窗外風景,但他為了尋求孟金川的態度,也不由自主地跟隨著他的視線將目光轉向了窗外。
「孟書記……」
「路市長,你的步子還是稍微放慢一點吧。你有沒有聽過這麼一句話:大步多跌,猛口多噎。」
「孟書記……這是什麼意思?」路鳴心頭一沉,他知道這句話的背後蘊含了什麼,孟書記肯定是在省里得到了不利的消息,而這也正是他最為擔心的。
「省里對我們關於在『五七幹校』建工業區這件事可是模稜兩可啊!你要有個思想準備!」
路鳴聽完,略一沉吟,馬上說道:「孟書記,你也是省委副書記,這省里……」
「路市長,我是省委副書記沒有錯。可是,你知道嗎?我說省里模稜兩可,這不完全就是省委領導模稜兩可。」
「我知道了,你是說,省委領導周圍的環境,有時會影響省委領導的決策,對不對?」
「對極了,聰明人就是不一樣啊!」
「孟書記,你這樣誇我我一點都不高興。也不值得高興。」路鳴淡淡地說道:「不過你放心,思想準備我早就有了。面對目前的形勢,我也有預感,這件事不是那麼容易通過的,所以,我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好極了!真是將門虎子啊!」孟金川總算將臉上的陰霾掃掉了一些,他帶著欣慰的感慨看著路鳴,雖然目光停留在路鳴身上,但路鳴卻感覺他的視線其實是在透過他看向遠方。路鳴知道那個遠方在那裡。因為,他自己也同樣看向了那裡。
「孟書記,你說錯了,這應該叫強將手下無弱兵。」路鳴半開玩笑地說道。
「哈哈,你小子,比你父親還能說會道,相信你的本領也會比你父親更強。」
「孟書記,如果省里對這件事持模稜兩可的態度,我是不是可以把這種態度看作是默許呢?再說,遼海市作為北方省的省會城市,在城市建設方面應該擁有一定的自主權,關於遼海工業園的項目,我們市上批了,應該就可以執行了吧?」
「我當然希望省里的態度是一種默許,但是,這種態度也可能是另一種意思,你一定要有所準備。正如你說的,在城市建設方面遼海市有自主權,但你若真的這樣子大張旗鼓地搞開了,這方方面面的話可就來了,要知道流言蜚語猛於虎啊!比方吧,如果在省委領導周圍,有一些人不斷說三道四,說你路鳴在遼海市搞獨立王國,說我孟金川支持你這個膽大妄為的路鳴在你主持工作的市政府里,搞獨斷專行,搞一言堂,你怎麼辦?因為……」
「因為樹越大越招風嘛。一封匿名信就可以搞得一個領導手忙腳亂,對不對?」
「路市長,你的消息很靈通啊!匿名信的事你怎麼知道的?」
「孟書記,這不就是您告訴我的嗎?」路鳴苦笑。
「我?我什麼時候告訴過你這件事啊?」
「您剛才不是說,在領導周圍有人說三道四,說您支持我這個膽大妄為的路鳴在我主持工作的市里,搞獨斷專行,搞一言堂嗎?這麼明顯了,我還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等路鳴把話說完,孟金川就大笑起來:「路市長啊路市長,在這方面,你比你父親更敏銳,鼻子靈得很啊!但你父親的敏銳是在艱難的革命過程中鍛鍊出來的,而你的這個才能卻是與生俱來的,所以說,你路鳴天生就是一個政治家啊,哈哈哈……」
路鳴有些無奈地打斷了孟金川的大笑:「孟書記,我們這邊還在等米下鍋呢,到底行不行,你就給我一個準話吧。」
孟金川又是哈哈一笑:「路鳴啊路鳴,就是沉不氣這一點你還欠火候,需要磨鍊啊。我說你能不能別催我這麼緊,再等一等呢?我相信,中央既然已經給出了改革開放的方向,而且也在一些經濟特區實施了類似的政策,我們搞工業園區的路子就不會錯。但也正因為如此,在深圳那邊都還只是試驗階段,要說服某些人並不容易,所以請你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改變思想是一個緩慢而複雜的過程,不爭朝夕,還是先等等吧,路市長。」
「孟書記,我明白了,現在就是所謂的時機未到。」
「對了!你明白得很快嘛。」
「我更希望有些領導同志能夠更快地明白,時機有時候錯過就不會再來。」路鳴有些失望地說道。
10、車輪下的正義
1984年10月,黨中央召開了第十二屆三中全會,把改革的方向從農村轉移到了城市。而在北方的大型重工業城市裡,正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在這一年,遼海市被列為「全國經濟體制改革試點城市」,實行以承包制為主體的多種經營方式的國營企業改革。可以說,到了這個時候,遼海也終於看清了呈現在面前的重大危機,國營企業普遍虧損,國企改革勢在必行。如果再不施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國企中普遍存在的弊端必將像毒瘤一樣蔓延,最終導致這個重型工業城市的癱瘓。
改革是需要毅力和勇氣的,破舊立新也是要付出犧牲和代價的。改革帶來的陣痛不可避免,遼海將面臨的是一個怎樣的局面,這個時期的人們全然不知。
這一年的冬天,遼海市的雪特別多,也特別大,紛紛揚揚一下就是好幾天,鵝毛般的雪片越積越厚,好似要把整個遼海市掩埋起來似的。積雪把城市和廣闊的原野連接在了一起,放眼望去,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無邊無際。預感到了危機,而又無能為力的人們,期盼著積雪之下孕育著的是遼海市的新生。
幾年時間內,隨著駱子在遼海的名氣越來越大,忠實聽眾越來越多,「駱子茶館」的生意也越做越紅火。茶館老闆已經把旁邊的店盤了過來,地方也比過去寬敞了不少,門面也重新裝修了一番,古色古香的風格在周圍一排西洋建築里顯得尤為突出,復古的雕花朱紅門外立著一幅一米多高的GG牌,上面寫著幾個遒勁的毛筆字「山東快書:《水滸傳》;表演者:駱子。」GG牌的旁邊排著長長的隊伍,看上去竟也蔚為壯觀。聽眾大多以老頭老太太和中年人為主,當然,其中也有不少喜歡曲藝的年輕人,他們都正等著買票進茶館去聽駱子說書呢。
茶館裡,雖然已經到了開場時間,但駱子還沒出現在台上,主持人手拿話筒,向聽眾們解釋著駱子遲到的原因:「各位聽眾朋友,大家好!我們的駱子師傅偶感風寒,剛剛從他們廠的職工醫院出來,正在往這裡趕呢,大家少安勿躁,慢慢喝著茶,一會兒我們的駱子師傅就到了!」
此時,章小鳳也在台下的觀眾之中,聽到主持人的話,不禁有些擔憂起來,她推著身邊的郝一湖:「老郝,你快去看看。他怎麼有病了連聲招呼也不打!要不,我們一塊去。」
郝一湖連忙站起來:「你在這裡等著就好,我先去看看!」
郝一湖出了茶館,騎上自行車就往職工醫院那邊趕,他走得太匆忙,沒注意到路口那裡圍著一群人,當他的自行車從人群邊擦身而過時,應該是在醫院的駱子,卻正站在這裡的人群里。他伸著雙臂堵在一輛小車前:「你們撞了人還想跑?豈有此理,趕快下車來送傷員去醫院搶救!」
小車旁邊的地上,躺著一個人,一動不動,渾身血淋淋的,不知道是死是活。那輛小車的保險槓一側,沾滿了血跡,顯然人是這輛車撞倒的。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小車裡坐的正是姚少軍,他從緊閉的車窗里看到了駱子,狠狠地唾了一口:「怎麼這麼倒霉,又是這個可惡的駱瘋子!」
為了表現自己,討好領導,司機回頭問姚少軍:「廠長,讓我來教訓一下這個傢伙!」
司機鬆開手閘,讓車子緩緩進行,漸漸逼進了駱子。圍觀的群眾見車裡的人如此囂張,馬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叫罵聲:「沒王法了嗎?滾下車,滾下來!」姚少軍見勢不妙,連忙喝止司機道:「笨蛋,快停車!也不看看情況!我先走,這裡交給你處理,記住,千萬別說出我來,不然的話……」
「廠長,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成為他快板里的主角。」司機說完拉開車門下了車,走到駱子面前,蠻橫無理地嚷道:「怎麼了,怎麼了?你擋著我的車是想找死啊!」
乘著司機吸引了群眾注意力的空當,姚少軍快速打開後車門溜出去,鑽進人群想要逃走。有人看見了他,大喊:「喂!別讓那個王八蛋跑了!」
群眾里就有人追了上去:「媽的!你別跑,撞了人還想溜,你給老子站住!」
姚少軍見有人來追,嚇得撒丫子跑得更快了。
「媽的,讓他給跑了。」沒多久,追的人無功而返:「別看那麼胖,他娘的跑得可真快,跟兔子似的。」
「看見他的樣子了嗎?」有人就問。
「沒看清,他把衣服領子都豎了起來,做賊心虛,不敢讓人見他的臉。」
「那種人,就是沒臉沒皮,你說現在咋還有這種狗東西呢?撞了人還跑,像這樣的人,逮住就該槍斃了,什麼東西!」
群眾情緒激昂,嘈雜一片,駱子沒有去管這些,畢竟救人要緊。他把被撞傷的人從地上扶起來,讓那位司機跟他一起把人抬到了車上。司機見主子已經順利脫逃,自己的任務也已完成,又看到群眾的激烈反應,也不敢再耍橫了,乖乖地把傷員送去了醫院。
這邊總算有了個結果,駱子茶館那邊卻因為久久沒有等到駱子的到來,台上台下都亂成了一鍋粥。章小鳳心急萬分,自己推了輪椅到茶館門口張望,等了好半天,終於看到了郝一湖的身影。
「老郝,駱子哥呢?他病得很嚴重嗎?」
郝一湖有些喘:「不知道是咋……咋回事,醫院的大夫說……說他根本就沒有去過醫院。」
「那他怎麼沒有來呢?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啊?」
「你別急,再等等。」郝一湖安慰章小鳳。
遼海製造廠職工醫院裡,一名警察正在向駱子調查事故原因,那名肇事司機一個勁地替自己開脫:「警察同志,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沒看見撞到人了,我沒有想逃跑。都是一場誤會,我是真的沒看見呀!」
駱子冷冷地瞥了司機一眼,對警察說:「警察同志,他在說謊,我們在場的很多人全都看到了。他就是想撞人後逃跑,我攔住他的車讓他停下時,他還故意往前開,想嚇唬我,真是太囂張了!」跟來的幾名目擊者也七嘴八舌地為駱子說的話作證明:「對,他說得對,這司機在撒謊!」「車上還有個人,好像是他的領導,撞了人後就逃跑了。」
司機眼看再忽悠不過去了,低聲對駱子說:「駱子,我們可是一個廠的。你這樣把領導抖摟出去,對大家都沒好處。」
駱子無動於衷,淡淡地說道:「正因為我們是一個廠的,所以我才幫你的。」
司機冷哼一聲:「你在幫我?」
駱子微微一笑,朗聲說道:「車是誰的,你是誰的司機隨便一調查不就清楚了吧?你想為虎作倀的話我就不多說了,我當著警察同志的面告訴你,你要是說實話,給人家賠醫藥費,這事兒就算完了,不再追究是誰的責任。要不然的話,我就調查清楚,把今天的事兒編成快板,天天在茶館裡唱,讓你和你的領導以後都抬不起頭來做人。」
警察聽了駱子的話,笑了:「這位師傅,你說吧,這事兒怎麼辦?」
司機極不情願地點點頭:「我……承認是我撞了人,所有醫藥費用我來賠。」
「不向你們領導報銷嗎?」駱子挖苦道。
「是我開的車,這個錢我自己出……」司機低下頭,但在駱子轉身和警察說話時,卻狠狠地瞪了駱子一眼。
「駱子茶館」里的聽眾在等候了將近一個半小時之後,終於等來了他們的駱子。當駱子由警車送到茶館門前時,章小鳳看到駱子完好無損地從車上下來,她的一顆心才算重新放回了肚裡,剛才有人來傳話,結果傳走了樣,說是駱子遇上了交通事故,嚇得她幾乎連心跳都停止了,要不是郝一湖及時塞給她兩片救心丸,她恐怕就得去見閻王小鬼了……
駱子在聽眾們的夾道歡迎中走到了台上,就好像一位凱旋的英雄。駱子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各位朋友,對不起大家了!非常抱歉,我今天遲到了,我要在這裡請大家原諒。但是,我今天不是故意要耍大牌,而是事出有因。我在來這兒的路上遇到了一點事,管了一點閒事,耽誤了大家的時間,實在是罪過,罪過,所以,今天我就給大家再額外講個故事,就是我剛剛遇到的事兒,算是給大家賠罪,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啊?
聽眾鼓掌:「說吧,說吧,這回你管的又是啥閒事啊!」
駱子頷首而笑:「今天這樁事,我若不管,我就枉為一個人,也枉受了大家一直以來對我的厚愛。好了,時間不多,就閒話少說,話說今天……」
經過一番緊急搶救,傷者終於脫離了生命危險。遼海製造廠職工醫院裡,傷者家屬握著警察的手,不住地鞠躬道謝:「謝謝你們!警察同志,多虧了你們,我爸這才撿回了一條命啊!」
警察連忙扶起傷者家屬:「你們千萬別謝我,要謝就去謝駱子師傅吧。」
傷者家屬有些吃驚:「駱子師傅?就是說快板的那個駱子師傅嗎?」
「對啊,就是那個駱子師傅,是他抓住了肇事司機,並把你們的父親送到了醫院,幫你們的父親爭取到了醫藥費。」
「這個駱子師傅,真是熱心腸,是個大好人啊……」
駱子說完遲到的原因後,再次向鼓掌的聽眾致禮:「謝謝各位聽眾對我駱子的理解!我本來想,要是那個司機繼續耍無賴,我就把他編進快板里,天天說,讓大家也幫著到處傳,讓他像個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不過他後來主動承認了錯誤,還付了受害者的全部醫藥費,所以我就不再為難他了。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啊。」
台下聽眾中有人說:「駱子師傅,是你這個人太好啦!」
駱子聽了,淡淡一笑:「今天閒話已經說得太多了,好!在我們書歸正傳以前,我給大家先來一段兒喝酒的題外話。」
「好!」……
「感情那個深吶,那就一口悶;
感情那個淺啊,你就舔一舔;
感情那個薄啊,你就喝不著;
感情那個厚啊,三斤兩斤都不夠;
感情那個鐵啊,你就喝出血。
酒逢知己千杯少,
能喝多少是多少;
多多少少要喝好,
你要不好大家都不好。
一口半斤全喝光,
這樣的幹部要到中央;
一口三兩見了底,
這樣的幹部要抓緊提;
一口喝一半,
這樣的幹部要再鍛鍊。
能喝八兩喝一斤,
這樣的幹部黨放心;
能喝一斤喝八兩,
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
能喝白酒喝啤酒,
這樣的幹部得調走;
能喝啤酒喝飲料,
這樣的幹部不能要……」
11、午夜情
屋外寒風呼嘯,滴水成冰,屋檐上的冰溜子足有一尺多長,好似連空氣都快凝固住了。草木都把自己的能量封存著,默默等待著春天的來臨,野物們都瑟縮在自己的洞中,有的正在冬眠,不冬眠的也只能是蜷縮著一動不動,眼巴巴等著好天氣的到來。然而,此時,原「五七幹校」簡陋的辦公室里,有一個人的胸中卻燃燒著一團火——希望之火,這把火要把冰雪世界融化,要讓沉睡的大地提前復甦,這個人就是路鳴。
幾張辦公桌拼在了一起,上面放著一張工業園區規劃圖。披著軍大衣的路鳴凝視著圖紙,沉思了一會兒後,對旁邊的總工程師說:「王工,你這個規劃圖給我按十個『五七幹校』的規模重新設計。」
王工有些吃驚:「十個『五七幹校』?路市長,你瘋了?你知道十個『五七幹校』是什麼概念嗎?」
路鳴微微一笑:「知道啊。」
「那可是相當於兩個遼海城區的面積,你搞這麼大的工業園幹什麼啊?」
「王工,這個我以後告訴你,現在你馬上就去安排,按我的設想重新設計規劃圖。」
「知道了,路市長。」
晚上,在路鳴的家中,女兒芊芊看著父母在收拾東西,覺得很新鮮,也跟著跑上跑下:「爸爸,媽媽,你們要出差嗎?幹嗎連我的書包也要帶上?」
路鳴坐下來,拉過女兒:「芊芊,因為你媽媽要到外地去工作,不能再照顧你,所以你從明天開始就要到姥姥那裡去住,知道了嗎?」
剛上小學二年級的路芊芊聽話地點點頭:「爸爸,我媽媽要到哪裡去呀?」
路鳴看了一眼忙碌的妻子柳蘭亭,對女兒說:「你媽媽讓市上借調到了遼海工業園工作,她得搬到那裡去住。」
路芊芊歪著頭問:「爸爸,遼海工業園在哪裡呀?」
「在『五七幹校』。」
路芊芊吃了一驚,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爸爸,我聽老師說過,『五七幹校』是牛棚,是懲罰人的地方,我媽媽是不是犯錯誤了啊?」
柳蘭亭正在一邊收拾行李,聽到女兒的話,忍俊不禁:「芊芊,那裡過去是牛棚,你爺爺就在那裡呆過。可現在不是牛棚了,文化大革命早就結束了,現在那裡是你爸爸的遼海工業園,是一片孕育希望的土地!」
「媽媽,什麼是工業園呀?」
路鳴讓女兒在自己身邊坐下,然後抓著她的手在空中比畫了一個大圈:「芊芊,工業園就是很多很多大工業、大企業集中的地方。」
路芊芊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爸爸,媽媽,我明白了,等我長大了,我也去爸爸的工業園工作。」
路鳴沖女兒豎起大拇指,誇讚道:「好樣的,芊芊,你現在要好好學習,將來大學畢業了,爸爸歡迎你到工業園工作!」
收拾完行李,柳蘭亭帶女兒去睡覺,路鳴則繼續伏案工作。不覺中已經是深夜,女兒睡熟之後,柳蘭亭翻身起床,她最了解丈夫,知道他一工作起來就什麼都忘了,哪還記得睡覺啊。柳蘭亭悄悄走進書房,看著一隻手正捏著額頭皺眉沉思的丈夫,不覺有些心疼,她故意輕咳了一聲,引起丈夫的注意,然後說:「老路,今天晚上就別再熬夜了,我們也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送芊芊去她姥姥家,然後還得趕去工業園呢,那邊不是很著急嗎?我想能早點就早點過去。」
「好的。蘭亭,真是謝謝你這麼支持我的工作。以後,可就要辛苦你了。」路鳴站起身,摟著妻子,朝臥室走去。
「你跟我在這裡客氣什麼啊,我不支持你誰支持你呀。」柳蘭亭靠在丈夫肩上,輕輕笑道。
突然,有人在敲門,路鳴和柳蘭亭都吃了一驚,同時看向掛在牆上的時鐘,指針已經過了十二點了。這個時候還會有誰來?柳蘭亭推了路鳴一把:「你去開門吧,如果我沒有猜錯,一定是王副市長來了。」
路鳴把妻子推進了臥室:「我想也只能是他了,時間不早了,你就先睡吧。」
路鳴打開門,還沒見到人,就說:「王市長,快進來。」
遼海市副市長王立「哎」了一聲,進屋後順手關上門:「我說路市長,你怎麼知道是我?」
路鳴一邊去倒茶,一邊不客氣地說:「這個時候還來打攪我的人,不是你還會有誰?」
「路市長,你也別生氣,我知道你最近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快沒了。這麼晚還來打攪你實在是情非得已,你放心,我今天來把話說完就走。」
路鳴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王市長,你先坐下喝口茶吧,既然已經來了,有什麼話就慢慢說,我會耐心地聽你的意見的。」
「路市長,你以為我來就是提意見啊。我告訴你,我今天來可是為了蘭亭的事。」
「蘭亭的什麼事?」
「路市長,蘭亭她能坐到省財政廳預算外處副處長的位置上,是她自己努力的結果,這其中的艱辛你應該知道。你倒好,為了一個遼海工業園,自己陷進去了不算,還要把蘭亭也搭上,你這代價也太大了吧?」
路鳴聽話聽音,當即敏感地皺起了眉頭:「王市長,怎麼?你聽到什麼了嗎?」
王立有些憤然地說道:「有人說,你為了要當上遼海市的市長,不擇手段的要上這個狗屁工業園,還有人說,你把老婆借去工業園工作,是為了讓你的老婆當未來工業園的財政局局長,好把財政大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路鳴聽完王立的抱怨,淡淡一笑:「別人怎麼說我不管,你是什麼想法?」
「你現在是遼海市政府主持工作的副市長,上面遲遲不給你這個『代市長』的帽子,就是因為告你刁狀的人太多了。」
「這個我知道,我就是不搞這個工業園也肯定會有人告狀的。」
「路市長,我覺得你犯不上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我建議,蘭亭不要到工業園去!」
「說到底,你還是向我提意見來了嘛。老王啊,我也不想讓蘭亭去呀,一來因為老人需要人照顧,二來孩子還小沒人看著也不行。可是,如果不讓蘭亭去,這工業園的資金、項目等等,沒有一個懂專業的幹部去管不行啊!」
「路市長,你讓蘭亭留下,我給你推薦一個特別合適的人選,如何?」
「他是誰?」
「他曾經當過財政局局長,專業和人品也沒說的。」
「原來……你要推薦的那個人是你啊!」
「不是我是誰?別人能到你那個牛棚里去嗎?」
「老王,不行。那裡的工作條件非常辛苦,再說了,你去了,正如你說的,你就陷進去了。你要管資金、管項目,還要到省里、中央跑資金,辛苦不說,還得看人家的臉色行事,有時你甚至連家都不能回。王市長,你說,我能答應你嗎?」
王立呼地一下站了起來,氣呼呼地沖路鳴吼道:「那你就忍心讓一個女同志為你到那麼個鬼地方去受罪?」
「老王,你先別激動……」
12、一語破天機
深夜,勞累了一天的人們大都已經進入了甜蜜地夢鄉,窗外,除了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外,再也沒有其他的響動。然而,此時的郝祖國卻正端坐在辦公室里,聚精會神地看著材料,因為太過投入,手上的一支煙都快燙到手了,還絲毫沒覺察到。突然,桌上的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郝祖國接起來一聽,原來是遼海工具機廠廠長戴雲山。接完電話後,郝祖國匆匆趕到戴雲山所在的賓館,一踏進客房,就聞到了濃郁的酒味,他知道這位前姐夫又在借酒澆愁了:「姐夫,你怎麼把我叫到賓館裡來了?」
戴雲山坐在沙發旁,用血紅的眼睛盯著郝祖國:「你看看表,現在幾點了?」
郝祖國看了一下手錶,這才驚覺:「喲,這都12點了呀?」
「忙糊塗了吧?」
郝祖國一下子就像鬆了勁的皮筋,躺倒在了沙發上,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是啊,最近真是太忙了!」
戴雲山斟了杯酒遞給了郝祖國:「在忙什麼吶?」
「在忙新廠房的事兒呢!」郝祖國推開酒杯:「姐夫,我不喝。」
戴雲山也沒再勉強,把酒杯放下:「怎麼樣,有進展嗎?」
「有。地皮的事基本上定下來了。」
「你們汽車廠有錢啊!像我們這個工具機廠,設備陳舊、工藝落後,再加上退休人員多,包袱重,想施展,也力不從心吶!」
「姐夫,可不能這麼說,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們那個工具機廠可是國家重點企業……」
「祖國,我們不談這個了,煩!」
「姐夫,你就為這個才在這裡喝酒解悶啊?」
戴雲山搖搖頭,苦笑著說:「祖國,我說你啊,我和你姐早都已經離婚了,你就別再叫我姐夫了。」
「那有啥關係,我覺得叫你姐夫更親切。」
「唉!祖國啦,我就不明白,你姐姐出國就出國吧,她為啥非要跟我離婚呢?」
「姐夫,我姐這事兒吧,做得確實不好。但是,據我所知,她是有難言之隱啊。」
「什麼難言之隱?難道她……」
「姐夫,我可什麼都沒說啊,都這麼些年了,你還惦記著我姐啊?」
「唉,你姐可是個好女人呀。算了,啥也不說了,祖國,今天我找你來可是有要緊事跟你說。」
「啥要緊事?」
「祖國,雖然我和你姐離婚了,可我還是當你是我小舅子,我們也還是鐵哥們,對不?」
「對。姐夫,你說得一點沒錯,我們做不成親戚,還可以做朋友。這不是你當初說的話嗎?我可沒忘,一直把你當鐵哥們哩。」
「那好,我就不……不瞞你了,但是……」
「但是什麼?」
「你不准出賣你姐夫我,你……你知道了嗎?」
「姐夫,你放心,我別的什麼人都可以出賣,唯獨您——我的姐夫,我絕對不能出賣!」
戴雲山在郝祖國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顯然,他喝得有些多了,說話時連舌頭都已經打不直了:「好兄弟,我……我……告訴你,這可是一個關係重大的消息。你……你要給我保密,對任何人都不能說,包括你的媳婦、家人在內。你給我打保證……我就告訴你!」
「姐夫,我保證不透露出去,到底是什麼重大消息,你就趕緊說吧。」
「你知道嗎?我們工具機廠不但要在工業園區落戶,而且貸……貸款的事情也有著落了。」
雖然是醉漢講的話,郝祖國也沒有等閒視之,他立刻抓住了戴雲山這句話里透露出來的重要信息,就像是被注射了興奮劑,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姐夫,這果然是一個重大的消息,建新廠是好事,但是,建廠的資金光靠貸款不現實吧?」
「這就是我們廠的最高級……最高級絕密……絕密了……」
「是找銀行貸款嗎?」郝祖國有些急切地問道。
戴雲山搖搖頭:「不……銀行才答應給我們……我們貸款六千萬,祖國……祖國啊,你想想,我這麼大的項目,沒有一個億,根本就下不來!」
郝祖國當即就敏感地覺察到了戴雲山要告訴他的這個「絕密」是何等的重要,他有些興奮難掩地問道:「那剩下的那部分資金,你們要怎麼解決……」
13、緊急會議
凌晨四點多一點,遼海汽車製造廠財務處處長家的電話突然炸響。財務處長很不情願地爬出了被窩,抓起了電話。她正準備衝著對方怒吼時,對方卻搶先開了口:「王處長,現在請你馬上到廠里來一趟,我等你。」財務處長聽出來了,那是年輕的廠長郝祖國的聲音。
「廠長,麻煩你看看時間吧,這才凌晨四點鐘,你有什麼火燒眉毛的事兒,不能等到八點上班啊?」
「不能等,你快給我到廠辦大樓來,我們在會議室等你。」
「我們?」
「是啊,其他人我都通知了,他們現在都在路上,你可是這次會議的主要人物,缺席是不可以的。」
「……好吧,我馬上趕過來。」
雖然極不情願,但廠長如此興師動眾,一定是有極其重要的事情,財務處長不敢怠慢,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趕緊穿好衣服,匆匆向工廠趕去。
凌晨四點二十五分,東方剛剛有點泛白的時候,遼海汽車製造廠辦公大樓的會議室里,已經坐滿了人。
「廠長,你這大半夜找我們來有什麼緊急的事啊?」
「副廠長,現在已經是早上了。」郝祖國看看表:「好了,人都到齊了,我們開會。」
郝祖國掃視了一下被自己從熱被窩裡召來的廠幹部們,他們臉上大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郝祖國的心情由之前的焦慮變得沉重起來,同時,又有些雀躍與不安。從戴雲山那裡聽來的消息不僅震撼了他,也警醒了他。
「祖國,你就是嫩啊!你知道嗎?國營企業的全面技改項目,國家會支持的啊!」
「什麼?爭取國家支持?」
「是啊……我們已經把報告打上去了。」
「現在不是利改稅了嗎?國家已經停止對國營企業撥款了!」
「你說的沒錯……但是……你只知道『利改稅』,你……還不知道『撥改貸』吧?」
郝祖國並不是不知道還有「撥改貸」這麼回事,那是國家在實施擴大國營工業企業經營管理自主權的政策之後,出台的關於調整並規範企業與政府間的利益分配關係制定的相應政策。不僅在去年開始實行了「利改稅」,將國營企業上繳利潤改為繳納流轉稅和所得稅,同時國企的資金來源由國家撥款改為企業向銀行貸款,也就是「撥改貸」,以求改變國營企業固定資產投融資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