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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投敵叛國分子」的兒子(1)

2024-09-21 19:16:06 作者: 陳玉福

  星期天早上,章小鳳在廠里加班,突然接到郝建華的班主任王老師打來的電話,告訴她郝建華今天沒有去學校:「什麼?我兒子到現在還沒有到學校……王老師,今天不是星期天嗎?」

  「章師傅,今天是星期天,但是,我們今天勤工儉學,要到工廠去參加勞動,郝建華是班長,他沒有來,我們就到你家裡去找,可是,你家裡只有他弟弟郝祖國和駱子師傅,你女兒郝亭花也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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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師,你問祖國了沒有?他們兩個人去哪裡了?」

  「章師傅,我問了。駱子師傅說,他到家的時候,郝建華已經上學走了,郝亭花還幫著他幹活呢。後來,駱子師傅就發現郝亭花不見了……現在,駱子師傅已經去找了,他說亭花應該知道她哥哥去哪裡了。」

  「王老師,我再有20分鐘就下班了,下了班我馬上就去找建華。你那裡如果有消息了,麻煩告訴我一聲。」

  「章師傅,你放心,我已經派學生到處找呢,一有消息,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放下電話後,章小鳳的心頭掠過一絲不安,最近幾天建華總是怪怪的,不是和亭花吵,就是賭氣不吃飯,不知道為什麼鬧脾氣。這個孩子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從小就聰明伶俐、乖巧聽話,沒怎麼讓家裡操心。初中畢業後,他不僅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高中,進了高中後還當了學生會幹部。一句話,這個孩子非常的爭氣,無論到哪裡都表現得非常優秀。年初他雖然說過要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去農村插隊的話,但班主任王老師跟他做了很多工作,勸他繼續留下來學習,然後上大學,等獲得了更多的知識後,才能為國家做出更大的貢獻。章小鳳也同意老師的意見,大家都勸郝建華至少讀到高中後再做其他的打算。這之後,也就沒再聽他提這件事了。

  章小鳳突然想,該不會是他從哪裡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吧?當初為了瞞過這件事,他們還特意搬了家。黑一海突然出國後,他的身份就被定成了「投敵叛國分子」。所以,章小鳳處處小心不讓別人知道郝建華是黑一海的兒子,如果現在這個時候這些事情被翻了出來,那郝建華的前途就徹底完了。

  章小鳳憂心忡忡,第一次在工作崗位上忘了手裡的活,看到她愣愣怔怔地坐在那裡,凌雲山也覺得蹊蹺,走過去問:「小風,你怎麼了?愁眉苦臉的坐在這裡,生病了嗎?我早就說了,你要注意身體,革命工作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幹完的,你就是不聽。現在出問題了吧?走,師傅帶你去醫院!」

  章小鳳好象沒聽到凌雲山在說話,仍然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小風!」凌雲山湊過去大叫一聲。把出神的章小鳳一下子驚醒了:「哦,師傅……」

  凌雲山擔憂地看著自己這個徒弟,她的身體狀況很讓人擔心:「小風啊,你怎麼了?」

  章小鳳喃喃地說:「剛才建華的老師打電話來,說建華不見了……」

  凌雲山也吃了一驚:「建華出什麼事了?那你還愣在這裡幹什麼,還不趕緊去找啊!」

  章小鳳勉強笑了笑:「師傅,我還沒下班,再等等,說不定我閨女馬上就來了。」

  「都什麼時候了,還惦記下班的事,你已經加了一個晚上的班了,再說,你現在這個樣子能幹活嗎?快給我起來!」凌雲山沒好氣地把章小鳳從操作台上拉起來:「你趕快回家……哎,這件事情你們家老郝知道不?」

  「我還沒跟他說。」

  「你啊你……好了,你快去找人,我去通知老郝。」

  見章小鳳還站著不動,凌雲山搖了搖她的肩:「你也別慌,建華都那麼大了,他也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會做什麼傻事,應該是跑哪裡去玩了,你再打電話去問問老師,看找到人沒有。」

  凌雲山進辦公室去打電話,章小鳳依然站在原地不動,凌雲山打完電話出來看見她還在哪裡:「小風,你怎麼還沒走,我已經通知你們家老郝了,你還不回家在這裡愣著幹啥?」

  「我突然感覺有點不舒服,我……」

  「那你先進來坐一會兒,休息休息……看你這個樣子……小風!」

  章小鳳突然一頭栽倒在了地上。正從外面進來的軍代表看見了,一個箭步沖了過來:「章小鳳同志!」

  凌雲山和軍代表把章小鳳從地上扶了起來,就見她額頭已經磕破,血汩汩地往外流,一張臉慘白慘白的,人已經暈死了過去。

  「凌師傅,快叫救護車!」

  一陣忙亂,章小鳳被送去了醫院。

  61、為躲「愛情」,坐上了「知識青年到農村去」的車

  郝一湖那邊得到通知,一聽說建華不見了,工作服都顧不得換,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裡趕,剛到家,又聽到說章小鳳暈倒進醫院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馬上去醫院。可是,妻子就是因為建華不見了才摔倒住院的。如果沒有建華的消息,去了醫院又怎麼給妻子說呢?這樣一想,他就讓在家的郝祖國馬上去醫院,他去找郝建華。

  郝祖國臨出門時問爸爸:「爸,你知道我大哥他到哪裡去了嗎?」

  「有人看到他了。你快去看你媽,讓她別著急,我就去把建華找回來。」

  「哦,好!」

  郝亭花呆呆地坐在醫院急救室外面的長凳上,手中捏著一張已經被她揉得皺巴巴的信紙,那是她在大哥房裡發現的。

  「親愛的爸爸、媽媽,弟弟妹妹,我走了。你們不要著急,也不要找我,我到大有作為的寬闊天地——農村去安家落戶去了。我之所以要這樣做,原因有兩個。一是偉大領袖毛主席號召我們,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我是一個有朝氣、有志向的知識青年,我一定要到農村去,去農村做一個新型的社會主義建設新農民……」

  「大哥……」看到信的內容,郝亭花不能置信,大哥竟然一聲不吭地就想離開這個家!我們大家,尤其是我郝亭花都那麼的愛他,他為什毫不留戀的想逃離呢?

  「第二個原因是你們對我太好了,就是因為你們對我太好了,尤其是妹妹亭花那雙火辣辣的大眼睛,我實在是有點受不了了!我妹妹對我的關心,已經超過了親兄妹之間的關心。由此我斷定,我妹妹決不是我的親妹妹。否則,她不會那樣對我的。我一定是爸媽領養的,這件事連妹妹都知道了,就瞞著我一個人。我說這樣的話是有根據的,爸爸媽媽對兩個弟弟,還有妹妹,都沒有對我那樣好……」

  大哥離家出走,是因為她的原因嗎?是為了躲避她嗎?郝亭花把信已經反反覆覆看了十幾遍,上面的內容她都幾乎能夠背下來了。但她依然不能相信,大哥是為了避開她才和爸爸媽媽才不告而別的,才離開這個家:「這是為什麼?為什麼?難道你就那麼討厭我嗎?」

  在內心裡瘋狂吶喊的郝亭花,緊緊攥著大哥的信,怔怔地盯著自己的雙手,就連郝祖國走到她身邊叫了她好幾聲她都沒聽見。

  「姐!你怎麼了?媽的情況怎麼樣了?」郝祖國弓下身,捉住郝亭花的肩膀,使勁搖她,這才把她從那股強烈的悲憤情緒中拉了出來。

  「啊,祖國……」

  「你先別哭啊,媽是不是在裡面?」郝祖國指著急救室亮著的紅燈,「媽到底是出什麼事了?這突然的……」

  「哇啊……」郝亭花撲到郝祖國身上,號啕大哭,郝祖國一時間手足失措,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姐,姐,你別哭……你這麼哭我也難受……」

  結果,郝祖國也跟著郝亭花一起哭了起來。姐弟倆正在那邊抱頭痛哭時,凌雲山從外面進來了,看見他們姐弟兩個哭成淚人兒似的,心裡也不好受:「你們別急,你們媽媽肯定沒事……」

  正說話間,急救室的綠燈亮了。不一會兒,章小鳳就被護士推了出來。

  「媽!」「媽!」郝亭花和郝祖國連忙撲上去。主持搶救的醫生對凌雲山說:「沒事了,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應該很快就會醒來。」

  「噢,那她是怎麼了啊?」

  「病人有嚴重的心力衰竭症狀,雖然人是搶救過來了,但還需要住院觀察,做進一步的檢查。」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凌雲山握住醫生的手使勁搖:「太謝謝你了,小風她可不能有事啊,她是我們遼海製造廠的勞動模範啊……」

  章小鳳被推進病房後,路一辛、吳芬蘭夫婦以及廠長藺周全得到軍代表的通知也都趕來了,一群人圍在章小鳳的病床邊,聽醫生說明情況。

  遼海製造廠職工醫院院長唐穎中聽說廠里的勞模住進了醫院,就親自過來為章小鳳做了診斷和檢查。現在見廠領導、市領導來了,就馬上匯報說:「章小鳳的身體情況已經非常糟糕了,十幾年來,由於她的身體經常超負荷運轉,全身所有的零部件幾乎都出現了問題,現在又遇到了強烈的刺激,這就造成了她身體機能的紊亂,導致了昏迷現象。更糟糕的是,她有可能會這樣一直昏睡下去,長眠不醒。」

  「有這麼嚴重?」路一辛吃驚地問。

  「就算她能夠醒過來,也有可能會因此完全喪失勞動能力。由於只是初步診斷,我們還不能最後下結論。她的身體會怎麼樣,只能等再次複診後看最後的結果。不過以我的經驗判斷,她的情況不容樂觀。」

  藺周全著急地抓住唐穎中的手:「唐院長,不管怎麼說,醫院都要用最好的藥,盡最大努力治好章小鳳同志!」

  路一辛沉吟了一下,也說:「如果有可能,就送她去北京的大醫院治療。」

  唐穎中搖搖頭:「市長,沒有這個必要。因為,她並不是得了什麼大病,而是身體機能衰退,到哪裡去都一個樣。」

  「那你說怎麼辦?」路一辛皺緊眉頭:「你是專家,我們聽你的。」

  「我想,等複查結果出來後,再做決定吧。還有,如果要轉院,我建議轉去工人療養院,那裡的條件對病人的治療和恢復會更好一些。」

  路一辛點點頭:「好,就這麼辦。」

  軍代表也說:「路市長,我看應該把唐穎中院長也調到工人療養院去,因為他對小風同志的病情比較熟悉。」

  「也好……不過,我們還是先去院長辦公室談談這件事吧,在這裡會影響病人休息的。」

  路一辛等人離開後,病房裡就剩下了郝亭花、郝祖國和吳芬蘭。

  郝亭花趴在病床邊,淚眼婆娑地望著罩著氧氣罩的章小鳳,她害怕地抱住吳芬蘭的胳膊:「吳阿姨,我媽她,她……」

  「你媽沒事,別擔心。」吳芬蘭憐惜地摸著郝亭花的頭:「你也乖,再別哭了啊,不然你媽聽到了會難過。」

  「嗚……我哥他……」郝亭花將頭埋進吳芬蘭懷中嗚咽,郝祖國站在另一邊怔怔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母親,聽到郝亭花的哭泣,他抬起頭:「姐,你別擔心,爸已經去找大哥了。」

  「祖國你說爸他……知道哥在哪裡嗎?」

  「爸好象聽人說,看到哥去哪了,一會兒爸肯定會打電話過來,你就別著急了。」

  正說著,有護士進來:「請問,誰是病人家屬,有個叫駱子的人……」

  護士的話還沒有說完,駱子就披頭散髮地沖了進來,撲到床邊:「小風!」

  「哎?你幹什麼!這可是特護病房,不准人隨便進來——」

  「沒關係,他也是病人家屬。」吳芬蘭擋住了護士:「亭花,祖國,我們先出去吧。讓你駱子叔在這陪陪你媽。」

  在門外的走廊里,郝亭花輕輕的抽泣著,她拉住郝祖國的手:「祖國,你告訴我,大哥他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爸沒跟我說。」

  「不行,我要去找大哥。」

  「姐,你別衝動好不好,現在媽都這樣了,你就別再添亂了。」

  「嗚……要是大哥他不回來了……我……」

  「你放心,大哥一定會回來的,再怎麼說,媽都為了他急病了,他不會那麼沒良心,他知道了一定會回來。」

  郝亭花這才漸漸的停止了哭泣,她擦乾了眼淚:「祖國,你在這邊看著媽,我先回家一趟。」

  郝祖國看著她,沒有吭聲。

  「家裡只有設華一個人在吧?我去看看他吃飯了沒有?」突然間,郝亭花眼裡的脆弱無助消失不見了,換上的是一種下定決心的毅然。

  「好吧。」郝祖國頓了一下,回答:「姐,你小心點。」

  「嗯,你放心。」郝亭花摸了摸弟弟的頭,勉強笑了一下:「看好咱媽。」

  郝亭花走後,吳芬蘭安排的兩個護工過來了:「你是章師傅的兒子郝祖國吧?吳主席說你們都要上學呢,就早點回家去吧,這裡就交給我們了。」

  進到病房,那兩個護工一看見駱子,都站在門邊不動了。

  郝祖國走到駱子身邊:「駱子叔,我媽她還沒醒嗎?」

  駱子握著章小鳳的手,搖搖頭,沒有說話。

  「駱子叔,你別擔心,我媽她只是太累了,現在在睡覺而已。」

  「我知道……你媽她太累了……一直都……」駱子流下了淚。他身上的衣服很髒,看來是剛才還在什麼地方拾垃圾,得到消息就急忙趕來了。他頭髮亂糟糟的,滿臉的灰塵和污漬,流出的眼淚濕了灰塵,把一張臉弄得更髒了。郝祖國默默地起身去拿了門邊的毛巾,蘸了水,過去幫駱子擦臉。駱子也不躲閃,任由郝祖國為他擦掉了臉上的污漬。現在,駱子的臉總算變得乾淨一點了,郝祖國手中的毛巾卻變得黑黑的了。他拿著毛巾走出病房時,那兩個女護工還在門邊低聲的嘀咕……

  「駱瘋子怎麼在這裡啊?」

  「怎麼讓瘋子進醫院啊,這裡又不是精神病院。」

  「真是的,萬一發起瘋來怎麼辦啊。」

  「去叫人來把他趕走吧。」

  郝祖國聽了生氣地將毛巾摔進了盆中,發出很響的聲音,驚動了那兩個護工,她們驚訝地看著他:「祖國……」

  「喂,你們來這裡是幹啥的!」

  「是吳主席叫我們來看護章師傅的。」一個護工陪笑著說:「祖國啊,你能不能讓那個瘋子出去呀,他在這裡,我們不敢進去。」

  另一個護工也說:「是呀,趕緊叫瘋子走吧。」

  「說誰是瘋子呢!他是我駱子叔!」

  一個護工輕蔑地冷笑道:「誰不知道,他就是那個反革命……」

  「說什麼呢!你給我出去!」

  「出去就出去!病房裡放一個瘋子,我們可受不了!」兩個護工嘴裡說著,人卻沒有走開。

  「都給我滾,滾遠點!」祖國一把拉開門,衝著她們大吼,嚇得兩個護工捂著耳朵飛快地跑掉了。

  郝祖國回頭看時,兩個女工的無禮絲毫沒有影響到駱子的情緒。他還在痴痴的望著昏睡中的章小鳳……郝祖國見狀,掉頭出門後將門輕輕掩上。然後,回家去了。

  聽到郝祖國離開了,駱子這才拉起了章小鳳的手,放在了他的臉上:「小風……」

  駱子淚流滿面,向昏睡中的章小鳳訴說衷腸……

  小風啊,你的祖國很像當年剛進廠時的你啊……只不過,那時的你要瘦削纖弱許多。你快醒來看看你的兒子祖國,多像你啊……誰想到我駱子命運多舛,苦難深重啊……有多少次,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在夢裡,我經常夢到我們又回到了當年的時光,我們兩個人坐在宿舍的窗邊,一個人吹笛子,一個人靜靜傾聽……月光如水,飄灑在了我們的身上……我看著你,你看著我……你的眼睛又黑又亮,盛著快樂也裝著幸福……每當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你總是一臉的滿足……我說的是真的,是真的。我是從什麼時候發現這一點的呢?你又是從什麼時候起,占據了我這顆寂寞的心呢?

  駱子小心翼翼的、柔情似水的用手輕撫著章小鳳的臉頰……歲月真是無情啊,當年女扮男裝的小小勤雜工,現在已經成為四個孩子的母親了……歲月殘酷的痕跡已經在你美麗的臉龐上留下了永恆的印記……但是,在我心中你依然美麗動人……小風啊小風,你還記得你剛剛換上女裝時的模樣嗎?你一定不記得了,可我是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你穿一件素白色的棉布上衣,著一條青色的褲子……那個時候的你,美極了!從頭到腳,就像一根新剝的水蔥兒一般……從你身邊走過去的後生,都會忍不住的回頭張望……你知道嗎?你用美麗震撼了的人,又何止我一個啊……

  小風啊,我駱子的命就是苦啊!雖然你近在咫尺,我卻感覺我們相隔千里、萬里……每次我們在一起時,我想但卻不敢、不能伸手觸摸您;每次看著你,我的心就會痛苦萬分。因為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愛你,我沒有能力給予你幸福……我心裡一千次一萬次想過放下你,但談何容易啊?

  就在這種艱難的無可奈何之中,我眼睜睜看著你成為了別人的新娘……那時的我,欲哭無淚,只能以苦為樂……

  小風啊,你知道嗎?當我看到你和一湖戴著大紅花站在一起的時候,我徹底的絕望了。那時候,我有點恨你,也有點恨一湖奪走了你,當然更恨我自己殘廢了的身體……就在那一刻,我甚至都想離開這個殘酷的世界。

  可是,死也是需要勇氣的,我沒有死,並不是因為懦弱,而是還有依戀,捨不得你,哪怕只能遠遠的看著你。當真正失去你的時候,我才發現對你的愛,已經深到無法自拔。上帝無情地剝奪了我愛你的權利,我只好用無盡的回憶來蔚籍自己這顆孤獨的心了。

  小風,其實我一點也不恨你……天天看著你,對你的情反而一天比一天深,對你的愛反而一天比一天濃。

  哪怕受到迫害,被關進冰冷的牢獄裡,被逼著交代自己根本就沒做過的事,遭侮辱,挨打罵,身心傷痕累累,以至陷入瘋狂之中,我也沒有想過結束自己可悲的一生,讓一切一了百了,那是因為我實在是捨不得你呀。在那麼難以忍受的日子裡、在那麼黑暗的世界裡,也只記得你的笑容,你的身影……能每時每刻看到你,就是我最奢侈、最美麗的期盼了……只要你幸福,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小風啊,我一直都想問你,你真的幸福嗎?為什麼,沒人的時候,你總是露出寂寞又哀傷的樣子,我都看到了啊,可是我又不敢問你。有時候,我就想,難道是因為你心裡一直都放不下我嗎……?我這樣想是不是在自做多情呢?

  看到你掩飾著真實的內心在苦苦掙扎,看到你的那雙美麗的大眼睛裡再也沒有流露出過發自內心的快樂,看到你拼了命一樣地工作,工作,似乎除了工作,你就什麼都沒有了,我真的好心疼好心疼。你的世界裡,真的是除了工作以外,就什麼都沒有了嗎?

  小風啊,你真是太傻了,你是一個女人,那麼重的工作量,就連男人都幹不了,為什麼你卻要拼命的去干?還一個人干三個人的?而且沒有人阻止得了你瘋狂地工作?這是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拼命啊?你就真的那麼想出人頭地嗎……?你呀,實在是太傻了,你看,現在不是累倒了嗎?

  如果你真的就這樣睡著了,我也會追隨你而去。絕對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寂寞。所以,我的小風啊,你快醒來吧!我的愛人啊,我怎麼才能將你從這深深的黑暗裡喚醒……」

  小風,你不是最喜歡聽我吹笛子嗎?我今天也把笛子帶來了,你想聽什麼?還是那曲《明月幾時有》對嗎?我知道你最喜歡的就是這支曲子了,雖然你說只要是我吹的你都喜歡。我今天就吹這一首,我要吹到讓你厭煩,讓你生氣,讓你跳起來罵我……小風,你快醒過來吧,這樣,你就又能聽到我吹笛子了。

  ……

  已經臨近深夜了,遼海製造廠職工醫院裡的病人和醫護人員,包括醫院附近的住戶,都聽到了不知從哪裡傳來的猶如天籟般的笛聲。那笛聲很美,也很傷感……奇怪的是,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居然沒有人出來阻止吹笛的人的「瞎胡鬧」,連抱怨一聲的人都沒有……因為這若有若無的、纏纏綿綿的、幽怨的笛聲,似乎帶著某種力量,能夠讓人想起很多往事,然後悄悄地進入到追憶的夢境裡……

  62、愛情跟著偉人的號召追到了元房子公社

  經過了半夜的長途跋涉,郝一湖和徒弟王東升終於站在了元房子公社李家村大隊黨支部書記李延年的辦公室外。郝一湖懇求李延年書記,他要見他的兒子郝建華。

  李延年是個五十幾歲的農村大隊幹部。他不但非常的固執,而且態度也是非常的傲慢、強硬。他一邊往菸斗里塞著菸絲,一邊瞥著郝一湖說:「郝師傅,你的兒子確實在我這裡,他很安全,你就放心的回去吧。」

  郝一湖摸摸後腦勺:「那……」

  王東升搶過師傅的話大聲說:「那可不行!郝建華還在上高中呢,等上完高中以後再來你們這裡安家落戶吧。」

  李延年搖搖頭,慢條斯理地劃著名火柴,點著菸絲,狠狠地吸了一口,才緩緩吐著煙霧說:「這話下午我們都對他說了,但他已經下定了決心。你們來之前,公社的知識青年點負責人也來過了。他們同意給你兒子補辦手續,你們要是不願意的話,就去找公社談吧。」

  郝一湖低聲下氣地懇求:「李書記,讓我,先,先見他一面吧。」

  「那可不行!公社已經給我們大隊黨支部下了死命令,沒有他們的批准,郝建華不能跟你們走!」

  王東升年輕氣盛,在一邊早就看不慣李延年那副打官腔的做派了,他衝著這個不講理的「土老冒」晃了晃拳頭:「喂,我說你們還講不講理啊?郝建華是我們班長的兒子!哪有不讓老子看兒子的!難道你們想濫用私權,隨便綁架人嗎?」

  李延年上下打量著王東升,然後翻了個白眼:「你這年輕人,說話最好小心點,這裡也沒你說話的份。那啥,這個當爹的,我就實話告訴你吧,是你兒子他自己說的不想見你。我也已經答應他了,尤其不讓家裡的人來搗亂。再說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這是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你們難道要反對毛主席、反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不成?呵呵,你們膽子不小啊!我看在郝建華的面子上,就不和你們計較了,你們快走吧。」

  「李書記,你等等,我,我們也不是反對……是他媽……」

  「你們不要再說了,回去吧。說什麼我也不會放人的。多好的年輕人啊,你應該為你的兒子感到驕傲。」

  「你說這咋整哩……」看李延年摔手進了辦公室,還把門給扣上了,郝一湖急得在原地直打轉。王東升氣得過去使勁拍門:「喂,開門啊!」

  「別,別這樣,會吵到別人的。」郝一湖連忙阻攔徒弟。

  「我就是要吵得讓你兒子也聽見,他爹來找他了,他竟然敢躲著不出來!」

  「那個……不好使,再想想別的辦法。」

  「師傅你啊,就是太老實了!」

  「唉,就別說那些了。」

  兩人正說著,一輛拖拉機突突突地開到了院門口,郝亭花風風火火地從車上跳下來,衝到了郝一湖面前:「爸!找到大哥了嗎?」

  「哎?亭花……」

  「大哥是不是跑到這裡插隊了?我都聽人說了,大哥就在這裡!」

  「亭花你別急,你大哥他……」

  「大哥他怎麼了嗎?大哥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郝亭花一把抓住郝一湖的胳膊:「爸,你快說啊!」

  「你哥他躲起來不見我們。」王東升在一旁說,還指了指辦公室的門。郝亭花以為郝建華就在那屋裡,撲上去瘋狂拍門:「大哥!你快出來,你就算不想見我,難道你連媽都不見了嗎?媽已經因為你的事氣死了,現在住在醫院裡,人都還沒有醒過來,你怎麼能這麼狠心啊!大哥……」

  李延年打開了門:「丫頭,你說的是真的?你媽……」

  「我大哥呢?」郝亭花拉開門就往裡面沖,但屋子裡除了桌椅板凳,並沒有郝建華。郝亭花回身就揪住了李延年:「說,你把我大哥藏哪了?」

  「哎,丫頭,你放開我,我這就去給你把你大哥帶來。」

  郝亭花鬆了手,郝一湖過來拉住她:「亭花,你媽情況咋樣?」

  「媽在職工醫院裡,路市長和吳阿姨都去了,醫生說要住院。我媽她現在不知道醒了沒有,我走的時候還沒有醒來呢……」

  「別著急,你媽她一定沒事的。」郝一湖笨拙地給郝亭花擦眼淚,郝亭花倔強地擰開身去:「爸,我沒事。」

  「亭花,這大半夜的,你一個小姑娘家是咋來的啊?」王東升吃驚地瞪著郝亭花,他奇怪的是,現在都凌晨差不多三、四點鐘了吧,怎麼會有路過的拖拉機呢……

  「我攔了一輛拖拉機,那個好心的大爺就帶我過來了。」

  「那你是怎麼知道你大哥和我們在這裡呀?」

  「我打電話到我爸的車間,是一位大叔告訴我你們到這裡來的。」

  「沒想到你年紀小小的,還真有膽量呢。」王東升聽了直咂舌頭:「你一個女娃娃家的,到處亂跑,就不怕啊?」

  「有啥好怕的,這世界上又沒有妖魔鬼怪。」

  「還有比妖魔鬼怪更可怕的東西哩,傻丫頭!」

  「哼!你少嚇唬我了。」

  王東升笑了起來:「班長,你家閨女也不是一般人啊。」

  郝一湖摸著後腦勺,看著郝亭花嘿嘿地笑。

  不一會兒,李延年帶著郝建華匆匆忙忙過來了:「爸,亭花,我媽她……」

  郝亭花一見郝建華,就撲了上去:「哥!」

  「亭花……」郝建華推開郝亭花,焦急地問:「媽她真的住院啦?」

  「我騙你幹什麼?媽聽到你不見了,在廠里就昏死了過去,到現在還沒有醒來呢……我來的時候,她還在醫院急救室搶救呢!」

  「是嗎?」郝建華嚇了一跳:「……亭花,你也別哭了,咱們趕緊回去吧。」

  李延年專門為他們叫了一輛拖拉機,把他們送回城去。在路上,郝亭花一直緊抓住郝建華不放,郝建華看到她淚流滿面的模樣,也不忍心推開她,就默默地牽著她的手,聽她在耳邊輕聲抽噎。

  「哥,媽不會……丟下我們吧?」

  「傻丫頭,別胡思亂想了,媽她不會有事的。」

  「哥,你真的要上山下鄉,紮根農村啊?」

  「是的,我的主意已定!」

  「為什麼啊?」

  「我是新一代的知識青年,我要以實際行動向邢燕子學習。邢燕子也是一個知識青年,她能做到的我為什麼就不能做到呢?」

  「哥,那我也要向你學習,我也要上山下鄉,我也要到農村去,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你不要胡說八道了!我不允許!」

  「哥,我是認真的。首先,我們家是四個小孩,按規定能留城招工的只有兩個人。我們中間必須有兩個得去農村插隊,哥哥你一個,加上我正好是兩個。」

  「……那也不行!」郝建華生氣地將郝亭花一把推開:「爸,你也說說亭花吧!她這個樣子怎麼行啊!」

  「唉……回去再說吧。」郝一湖嘆了口氣。

  63、憂傷的笛聲,尷尬的位置

  郝一湖和郝建華、郝亭花趕到醫院時,天色已經大亮了。醫院大門還沒有開,門房說什麼也不讓他們進去。說了不少好話,費了半天勁,醫院的大門終於打開了。他們走進大門的同時,也聽到了哀怨、悠揚的笛聲。郝建華停住了腳步,望著住院部樓上那扇還亮著燈的窗戶,笛聲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熟悉的樂曲,哀傷的旋律,聲聲催人淚下。郝一湖沒有管兒子和女兒,他輕輕地走上了樓梯……

  郝建華側耳傾聽,這正是他和弟弟們從小聽到大的的曲子《明月幾時有》。過去,這首曲子總是在駱子叔的小屋裡,或者偶爾也在他們的家裡才能聽到。前者肆無忌憚、無所顧忌,後者卻是戰戰兢兢、提心弔膽。而現在,駱子叔奏出的卻是安靜、平和和意味深長。郝建華見亭花也破天荒的、認真的傾聽時,他自言自語:這個駱子叔,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吹這樣的曲子呢?

  他抬頭看看天空,星星們已經下班回家了;再看看樓上那間亮著燈光的窗戶,那韻味悠長的笛聲越也來越悲切了……

  笛聲幽幽,愛意綿綿……

  笛聲打通了時空隧道:很久很久以前,那位寫出《明月幾時有》的古人,創作這首千古絕唱時的淡淡哀怨,和今天這奇特的笛聲融合在了一起……

  郝建華怔怔地望著那扇窗戶,半天了沒有挪動半步……直到郝亭花輕輕扯動他的衣袖叫「哥……」時,他才回過味來:「你走的時候,駱子叔就來了嗎?」

  「沒有。」郝亭花也抬頭望向了那扇窗戶,她的眼中有淚影在閃動:「我聽出駱子叔的心聲了……」

  「走,上去吧。」郝建華一把拉起郝亭花的手,快步走進了樓門。

  打開病房的門後,駱子有些驚訝地回頭,看到是郝建華他們,連忙站起來,手中握著的短笛不知道該放在哪裡,慌亂中,他藏在了身後:「建華,亭花,你們來啦……」

  「駱子叔,我媽她怎麼樣了?」郝亭花輕聲問。

  駱子黯然地垂下頭:「你媽她……她還沒醒來。」

  郝建華快步走到床邊,拉起母親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媽,我回來了……媽媽,對不起,都怪我……」

  「哥……」郝亭花跟過去,扶住了床沿:「醫生說其實媽是太累了……」

  「我知道,可是我……」郝建華撫摸著母親的手,淚眼婆娑:「是因為我的原因,媽媽才倒下的。」

  「哥,媽不會怪你……」郝亭花拉過一把椅子,放在了郝建華的屁股下:「哥,你坐下……」

  郝建華在昏迷不醒的母親面前自責了半天后,看了旁邊的駱子一眼,「駱子叔,你一直都在這兒守著我媽?」

  「嗯……」

  「這樣啊……駱子叔,你去休息吧,我媽就由我們照顧好了。」

  「哦……」

  駱子垂著頭,無可奈何地走出了病房,坐到了走廊的長凳上。郝一湖跟著過去坐在了他旁邊:「駱子哥,你別擔心,小風沒事。另外,我給孩子們說了,你不用走,你在醫院陪著小風。」

  駱子看著手中的短笛,沒有出聲。

  「要不,駱子哥,我送你先回去?」

  「不,我要留下來陪小風。」駱子使勁搖頭,將手中的笛子抓得更緊:「小風不醒過來,我是不會走的。」

  郝一湖看著他,嘆了口氣:「你還沒吃飯吧?」

  駱子搖搖頭。郝一湖坐了一會兒,站起身,到病房裡把郝建華和郝亭花叫了出來:「祖國和設華都在家裡等著,你們先回去,去做飯吃。然後給你駱子叔把飯送回來。」

  「爸,你也回去吧。」郝亭花擦去了眼淚,幽幽的說。

  「哦……」郝一湖習慣性的摸摸後腦勺:「我趕早得去供銷社看看,看有沒有雞賣,你媽的身體這麼差,該給她燉點雞湯補一補。」

  「爸,我媽還沒醒呢。」郝亭花無奈地提醒自己這個有些笨拙的父親。

  「沒關係,先燉著,等她醒了就可以喝了。」郝一湖溫和地笑道。

  「好吧,那哥咱們一起回去吧,別讓祖國和設華他們等太久了,他們一定都很擔心你。」郝亭花挽住郝建華的胳膊,郝建華猶豫地看了駱子一眼,準備跟著郝亭花回家。

  「駱子叔,我們走了。」郝亭花給駱子打招呼,駱子向他們點了點頭,見他們走遠了,又默默地進了病房。

  在回家的路上,郝建華終於沉不住氣,問身後的父親:「爸,你看這樣……合適嗎?」

  「什麼……合適?」

  「讓駱子叔……這樣……」

  郝一湖答非所問:「建華,你和亭花來的時候,給你駱子叔帶些好吃的,他昨天晚上一定沒有吃東西。」郝建華見父親這樣說,慚愧的低下了頭:「爸……我知道了。」

  64、痛楚的人心,老化的「機器」

  早上剛到上班時間,郝建華和郝亭花就提著飯盒來到了職工醫院。進了病房,見駱子依然坐在病床邊。因為他一夜沒睡,所以面容顯得越發的憔悴。郝亭花把父親讓帶來的一件乾淨外衣披在了駱子身上:「駱子叔,我們帶了些稀飯來,你先吃點。」

  駱子搖搖頭:「你媽她還沒吃飯……我也不吃。」

  郝亭花怔了怔:「我媽……」

  駱子又搖了搖頭,繼續望著章小鳳的臉,突然,章小鳳的眼睛動了一下:「小風!你醒了?」

  駱子驚喜地站起來:「快叫醫生來,亭花,快,你媽醒了!」

  「我去叫!」郝建華飛快轉身跑出去,郝亭花湊到母親跟前,但沒看到章小鳳有醒來的跡象:「駱子叔,我媽她……,是不是您看花眼了」

  「我剛看到了,你媽她真的動了一下!小風!你聽到了嗎?是我啊,你的駱子哥!你快醒醒啊!」

  郝亭花連忙拉住激動的駱子:「駱子叔,你這樣會嚇著我媽的。」

  駱子頹然地坐在了床邊的凳子上:「小風……」

  郝建華領著職工醫院院長唐穎中推門進來:「亭花?怎麼樣,媽她……」

  郝亭花搖搖頭:「媽只是動了一下,還沒醒。」

  唐穎中過來檢查了一遍章小鳳的情況:「還很穩定,有什麼情況隨時通知我。」

  郝建華和郝亭花都跟著唐穎中出了門:「大夫,我媽的病……」

  唐穎中看了兄妹倆一眼,神色凝重地對他們說:「你們跟我到辦公室來吧。」

  唐穎中告訴郝建華兄妹,他們的母親即使醒過來了,大概也不可能回到工作崗位去了。並且……」

  郝建華聽了後相當震驚:「你是說,我媽她……她喪失了勞動能力?」

  「是這樣,章師傅的情況非常嚴重,我們醫院建議她住進療養院,由專業護理人員來照顧她的生活。」

  「這樣……一輩子?」郝建華吃力地說出了這句話,郝亭花也被這個結果嚇到了,半晌出不了聲,緊張地瞪著郝建華。

  「是的。如果治療能起作用,恢復一般的行動能力應該沒有問題。」

  「那是什麼意思?」郝亭花大聲問:「我媽她……她那麼喜歡工作,要她從此離開工作崗位,她怎麼能受得了?」

  「所以說,這個才是最大的問題。要讓病人從心理上接受這個結果,恐怕會非常困難,你們做兒女的就要儘量安慰她,多給她做思想工作,多陪陪她,讓她不要覺得孤獨。」

  「哥……」郝亭花沒了主意,看著郝建華。郝建華咬著唇,沒有吭聲。

  「我沒辦法跟媽說……這對她來說,太殘酷了!」

  「等病人醒了,我們自然會給她解釋,只是要你們預先做好心理準備,預防病人會出現意外狀況,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嗯,我明白。」郝亭花點點頭:「哥,沒問題,媽很堅強的。」

  「哦。」郝建華似懂非懂的看著郝亭花。

  回到病房,看見駱子正在給章小鳳餵水,郝建華驚喜過望:「駱子叔,我媽醒了?」

  「沒有,我看她嘴在動,就給她餵點水。」

  郝建華又像被戳破了的氣球一樣蔫了下去,怏怏地走到床邊,怔怔的看著昏睡的母親。

  「駱子叔,我來。」郝亭花從駱子手中接過水杯:「駱子叔,你照看我媽一整夜了,你休息一會兒吧。」

  「我沒事。」駱子輕輕搖頭,低頭看著章小鳳:「你媽她馬上就要醒了……」

  65、為泄私憤,到病房抓人

  章小鳳生病住院的消息,已經傳遍了遼海製造廠的每一個角落,當然,也傳到了辦公大樓二樓最裡面的那間辦公室。

  越發肥胖的孫大峰整個身軀都陷在了沙發椅里,他吃著花生米,就著白酒,一嘴的碎屑。他的走狗姚少軍也挺著個大肚子站在旁邊,手舉毛主席語錄,扯著公鴨嗓大聲念:「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一切反對派都是紙老虎!司令,駱瘋子仗著章小鳳的庇護,越來越囂張了!」

  孫大峰也舉起了紅本子,大聲說:「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掃帚不掃,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姚副司令!」

  姚少軍將肚子又使勁挺了一下:「到!」

  「馬上把反革命分子駱子給我抓起來!召開大會,鬥爭他!」

  「請司令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慢!」孫大峰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由於身軀過於肥大,椅子的扶手卡在了他的屁股上,他使勁一扯,才把身體脫離出來,他若有所思地仰起頭,一邊咀嚼著花生米,一邊在地上渡步。

  「司令,還有什麼指示?」走到門邊的姚少軍哈著腰問。

  「讓我再想一想。」孫大峰對姚少軍揮了揮手:「那你先去辦吧。」

  「是!」姚少軍得到命令後,走出了門,他冷笑了一聲:「駱瘋子,這回不把你整死我就不姓姚!」

  姚少軍立刻帶了幾個造反派來到了職工醫院,他們不顧醫生護士的阻攔,橫衝直撞到了章小鳳的病房前,一把將門搡開。屋裡的郝建華、郝亭花和駱子都吃了一驚。

  姚少軍晃動著手中的紅本子:「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階級鬥爭,一抓就靈。駱瘋子,跟我們走一趟吧。」

  郝建華站起身,冷冷地問:「我駱子叔犯什麼錯了?」

  姚少軍瞥了一眼郝建華:「這跟你沒關係。」

  郝亭花也站起身,怒視著姚少軍:「你們不能帶走我駱子叔!」

  姚少軍盯著郝亭花,上下打量,眼中露出了貪婪之色,郝亭花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靠在了郝建華身邊。郝建華護住了妹妹,氣憤地怒斥姚少軍:「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在這裡抓人,我要到藺廠長那裡去告你!」

  「對,我還要給路市長叔叔打電話呢!」郝亭花也底氣十足地說。

  姚少軍哈哈大笑了兩聲:「藺廠長?路市長?你們去告吧,請便。」

  「你……」

  駱子擋在了郝建華前面,問姚少軍:「請問,你們又給我安了個什麼罪名?」

  「現行反革命啊!怎麼?1950年10月鎮壓反革命的時候,你就是反革命分子了。你難道忘記了嗎?」

  駱子冷冷一笑:「我沒有忘記,那本來就是孫肉頭給我安的莫須有的罪名。」

  「哈哈,莫須有?還有呢,你還是日本人的特務,如今可是二罪合一、二罪俱罰啊!來人!把這個現行反革命分子、日本狗特務給我抓起來!」

  站在姚少軍身後的幾個造反派成員一擁而上,把駱子的胳膊扭到了身後,強迫他低下了頭。

  郝亭花撲上去想從那些人手中救出駱子,卻被姚少軍一把擰住了胳膊:「你是章小鳳的女兒吧?要不是看你媽勞動模範的面子,把你也抓起來!」

  郝亭花幾時受過這樣的委屈,當下就不管不顧地撒起了潑,對姚少軍又是踢又是抓:「抓吧!你們把我也抓起來吧!我就是不讓你們把駱子叔帶走……快給我放開……」

  「亭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就別管我這個『罪人』了。」駱子悲痛地對郝亭花喊道,「替我好好照顧你媽,別讓她擔心……」

  郝建華上去拉住了發狂的郝亭花:「亭花,別鬧了,這些人我們惹不起。」

  「喲,不愧為是勞動模範的兒子,覺悟就是高。」姚少軍鬆開郝亭花,將她一把搡到了郝建華懷中,讓手下把駱子帶走,臨出門時,還回頭色色地盯了郝亭花一眼,嚇得郝亭花一個冷顫,淚水不由自主流了下來:「哥……」

  「亭花,別怕。我這就去給路叔叔打電話。」

  郝建華正要出門,郝一湖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建華,亭花,你們沒事吧?」

  「爸!駱子叔讓人給抓走了。」

  「我剛才看見了,是姚少軍那幫人。」

  「爸,我去給路叔叔打電話吧,他一定可以救駱子叔的。」

  「沒用了。」郝一湖頹喪地垂下頭:「你們路叔叔他也……」

  「你說……路叔叔他……」郝建華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身體晃了晃:「怎麼會這樣……」

  66、荒唐年代,不分青紅皂白

  下課後,郝祖國與郝設華一起去醫院看母親,經過人民廣場時,那裡圍滿了人。

  「在幹什麼啊?」郝祖國喜歡湊熱鬧,見人群就想往裡面鑽。郝設華拉住他:「別去看了,還不是又在批鬥誰了。」

  「哎?哥!你看——」

  哥倆從主席台那一溜兒脖子上掛著牌子的人當中,竟然看到了一個他們熟悉的身影。

  「不會吧……那不是路叔叔嗎?」郝祖國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郝設華也難以置信地盯著台上,那一溜挨批鬥的人中,果然有一個是他們家的常客——遼海市市長路一辛,他胸前掛著「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路一辛」字樣的牌子。

  「是路叔叔……」

  郝祖國開始拼命往人群里擠,郝設華也跟在他身後,他們很快就擠到了主席台前。這下已看得清清楚楚了,站在台上挨斗的人,的的確確是他們非常熟悉、非常親切的路叔叔。他的臉被蓬亂的頭髮遮著,只露出流著血的青腫的鼻子……牌子上的鐵絲已經勒進了脖子上的肉里,那裡血乎乎一片,染紅了衣服的領子。

  在這對哥倆的印象里,路叔叔是一位乾淨利索、精明能幹的人。可現在,他被人按著頭,滿身泥污、狼狽不堪……這樣子,簡直比瘋了時候的駱子叔還要糟糕……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這樣的情景讓兩個年僅十四五歲的少年根本一時難以接受,他們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和藹可親的路叔叔突然就變成「壞人」了呢……

  「哥……」郝祖國攥緊了哥哥的衣袖,郝設華回握住了弟弟的手。郝設華不但感覺到自己在發抖,而且還清晰的感覺到身邊這個向來膽大妄為的弟弟也在瑟瑟顫抖。

  「走吧,祖國。」郝設華這樣說著,可怎麼也挪不動腳窩……因為,主席台上兩個並不比郝設華兄弟年長多少的紅衛兵,竟然把路一辛推到了,這還不算,他們還把一隻骯髒的臭腳踩在了路一辛的頭上……他們在高喊著口號:「打到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路一辛!」……台下群眾也跟著高喊:「打到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路一辛!」……

  「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

  「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

  「只需路一辛規規矩矩,不須路一辛亂說亂動!」

  「只需路一辛規規矩矩,不須路一辛亂說亂動!」

  ……

  郝設華驚愕地看著身邊的弟弟,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雙目圓瞪的郝祖國竟然也舉起了手,跟著周圍的人一起喊起了口號……

  從手心裡傳來的熱度和顫慄看,郝設華相信郝祖國是憤怒的,只不過,他不明白,郝祖國是在為什麼而憤怒……

  「祖國,不要喊了。」

  郝祖國摔開郝設華的手,繼續跟著人群用盡全身力氣地大喊。

  郝設華看見了,倒在地上的路一辛幾次想站起來,都沒有成功,因為他不但受了重傷,而且雙手還被牢牢地捆住了,所以他根本就沒有辦法站起來……

  「跟你說不要喊了!我們要去醫院看媽!」

  郝設華拉起郝祖國就走,雖然郝祖國的身體已經長得比他高比他壯,但還是被他拖出了人群。

  「祖國!」

  郝祖國將臉扭到了一邊,不看郝設華。

  郝設華嘆了口氣,他並不想責怪弟弟,只是,郝祖國突然的跟著別人喊口號,他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但不善言辭的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跟弟弟說,那樣做,是不對的。

  沉默了一會兒後,郝設華見郝祖國不再那麼氣鼓鼓的了,才牽起郝祖國的手:「走吧,媽還在醫院昏迷不醒呢。」

  67、路一辛市長

  姚少軍走後,孫大峰就直接奔到了廠長辦公室,他晃悠著肥胖的身體,在藺周全寬敞的辦公室里到處轉著看,一邊還發出讚嘆之聲,「啊呀,這廠長辦公室就是不一樣啊,啊?藺廠長啊,這個地方好啊!」

  藺周全沒有抬頭,只是一個勁兒的整理著辦公桌上的東西:「你有什麼事快點說,說完了我還要去醫院呢!」

  孫大峰挑了挑眉:「好。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藺廠長,我們要鬥爭駱子。」

  藺周全手中的動作略一停頓:「一個瘋子,還值得你去斗?」

  「瘋子?你看你,官僚了吧?這一陣子他已經徹底好了!」

  「對於駱子的問題,路市長早就指示過了,只要他……」

  孫大峰走到藺周全身邊,湊近前去:「藺廠長,還不知道吧?路一辛作為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現在已經被遼海市造反派司令部抓起來了!」

  藺周全一下站了起來:「什麼!你怎麼知道?」

  孫大峰晃了晃腦袋:「你真是孤陋寡聞啊!好,那我告訴你。我從現在起,已經是遼海製造廠革命委員會的副主任了。你說,市裡的重大行動我能不知道嗎?」

  藺周全大驚失色:「你說的是真的?路市長被你們抓起來了?」

  「是啊。」孫大峰指著辦公桌上的電話:「不信,你可以問問。」

  藺周全抓起電話,撥通了路一辛辦公室的電話號碼:「喂,路市長嗎?」

  電話里果然傳來的是一個陌生的聲音:「這裡是遼海市造反派司令部,路一辛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我們已經把他抓起來了。」

  「藺廠長,我沒有騙你吧?」孫大峰拍了拍藺周全的肩膀,把他按回到了座位上:「藺廠長,現在你該明白了吧?不過,你不明白也沒關係,我們不會趕盡殺絕的,如果你還想繼續當這個廠長,你面前還有一條路是可以走的。」

  「什麼路?」藺周全臉色蒼白地問。

  「揭發章小鳳和郝一湖。」

  「揭發她什麼?」

  「揭發她是日本人的特務啊!」

  「日本人的特務?」

  「是啊!」

  「你應該知道的吧,章小鳳的姐姐讓日本人害死了,她的一根手指頭讓日本人殘忍的砍去了!」藺周全呼地又一次從座位上站起來,指著孫大峰的鼻子:「你竟然污衊她是日本人的特務!真是豈有此理!孫大峰,你曾經和她是共過患難的戰友,對吧?現在,你竟然能做出這種令人不恥的卑鄙的事情來!孫大峰,我告訴你!你不要做得太絕了!」

  「藺周全,你可別給臉不要臉!」孫大峰肥胖的臉上擠出了幾分猙獰來,他慢慢地走到了藺周全的跟前。

  藺周全厭惡地扭開了臉,輕蔑地說:「這樣的臉,我寧可不要!」

  「藺廠長,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

  「那好,路一辛的下場就是你的下場。」

  「孫大峰,要抓要批隨便你。但我要告訴你,別的人,包括我在內,你也許能為所欲為。可是,唯獨她章小鳳,你們不敢動!」

  「為什麼?」

  「她可是偉大領袖毛主席為我們工人階級樹立的榜樣。」

  「有偉大領袖毛主席批示的證據嗎?」

  「有啊!」

  「拿來我看看。」

  「就在勞動模範樓院子裡的紀念碑上,那個電焊槍和焊帽,你沒有看到過嗎?」

  「你是說那個焊帽和焊槍?」

  「沒錯。那是偉大領袖毛主席親手送給章小鳳同志的。還有照片可以做證。」

  「藺廠長,這麼說,這個章小鳳是太歲頭上的土,是老虎的屁股,動不得摸不得了?」

  「是的,你很聰明。」

  孫大峰馬上意識到自己真的是不能動章小鳳的,於是,他馬上改變了態度:「哪裡哪裡,藺廠長你才是聰明人啦,既有文化又有能力,也非常懂得把握時機和關鍵,我其實真的很欣賞你。你還是可以繼續當你的遼海製造廠廠長,這個辦公室呢,也還是你的。只不過,這就需要你好好配合我們的工作。藺廠長,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吧?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就給我個答覆。」

  「不用想了,我現在就可以明確的告訴你。」

  「很好很好,藺廠長,這才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啊。」

  68、章小鳳醒來了,「機器」零部件都壞了

  章小鳳在昏迷後的第23天,醒了過來。在她醒過來之前,醫院早就按照市委市政府的指示,把她轉到了遼海市工人療養院。當然了,作為她的主治大夫遼海製造廠職工醫院院長唐穎中,也一起被調到了療養院任院長,繼續負責對章小鳳的治療。

  章小鳳從郝一湖那裡知道了自己昏迷後發生的一切,包括駱子再次被造反派帶走的事。當她得知路一辛及遼海製造廠廠長藺周全等領導也被趕下台,並被打成了走資派時,她相當的吃驚:「難道路市長、藺廠長他們都是壞人嗎?」

  「你覺得路市長是壞人嗎?」郝一湖不回答,反問她。

  「他怎麼可能是壞人?」章小鳳瞪大了眼睛,且有些激動:「他雖然有時候是嚴肅了點,甚至有時候還有點霸道,可他是一個好領導啊!作為一個市長,能像他這樣處處為咱老百姓考慮的,能有幾個哩,他咋可能是壞人?他要是壞人,那這全天下就沒一個好人了!」

  「你小聲點。」郝一湖連忙捂住了章小鳳的嘴,本來她的嗓門就夠大夠響亮,一激動起來就更加了不得……郝一湖低聲警告她:「小心隔牆有耳。」

  「聽見又怎麼了,我又沒說什麼反革命言論。」

  「唉,你這人真是……算了,你再這樣我就啥都不跟你說了。」

  「好啦,我小心就是了。」章小鳳說完,沉默了一會兒,深深地嘆了口氣:「這世道是咋的了?就連好人壞人都不分了麼?」

  郝一湖打開了從家裡剛帶來的保溫飯盒,默默地盛上了一碗熬得濃濃的香氣誘人的雞湯,端到了章小鳳身前:「這是雞湯,趁熱喝吧。」

  章小鳳想要伸手去接過碗來,手卻怎麼也抬不起來,她看著自己的雙手,皺起了眉頭:「老郝,你老實告訴我,我到底是得了啥病?」

  「你好好休息,其他事就別管了。」郝一湖舀起一勺湯,遞到了章小鳳嘴邊,章小鳳把臉扭開:「你不說,我就不吃。」

  郝一湖頓了一下,放下碗,慢慢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來,展開,湊到眼前:「這是醫生開的診斷書,寫的是啥我也看不太懂。」

  「給我,我自己看。」章小鳳好不容易抬起了右手,從郝一湖手中拿過了那張紙,雖然捏得不太穩,但總算把它抓住了,她上下看了好幾遍,最後還是放棄了。她把紙甩給了郝一湖:「整啥玩意兒啊,這些個當醫生的,寫字就是不想讓人家認得是不?鬼畫符似的,誰看得懂啊!算了,你也別在這裡跟我忽悠了,快告訴我,我這身體咋這麼不得勁呢?」

  郝一湖把那張紙拿起來,看了一會兒,說:「我聽醫生說了,你主要是勞累過度,身體的什麼機器零部件全都壞了。」

  「啥玩意兒?說我身體的零部件都壞了?有那麼嚴重嗎?還把我轉到了這高幹病房?」

  「是很嚴重。這上面寫著哩,你身上的毛病有一大堆,你看,這裡寫的是低血壓,肝大,收縮期心臟雜音,淺表性萎縮性胃炎……還有這裡,腎小球腎炎,植物神經紊亂,腱鞘炎,腰椎勞損,風濕性關節炎……」

  「這麼多毛病啊?」

  「還有吶,附件炎,盆腔炎,腰椎尖盤突出,坐骨神經……」

  「別念了!也許真的全都壞了,不然我這身體咋老是不得勁呢,可能趕著要給我提前退休啊,哎喲喲……正說著呢,這腰就痛起來了,哎喲……」

  「要不要叫醫生來啊?」

  「不用,你幫我揉揉就好了。」

  郝一湖馬上就給章小鳳揉起腰來了……

  章小鳳還在絮絮叨叨:「你說這病啥時能好呀,廠里的活還緊張著呢,眼看今年的指標就完不成了。」

  郝一湖一邊幫她揉腰,一邊說:「我看呀……不好使哩……都這麼嚴重了,一時半會兒恐怕好不了,你就好生養病吧,再別惦記其他事了。」

  「你說的也對……嘖嘖……算了,反正這「機器」都已經壞掉了,這手別說是拿焊槍,連個水杯子都端不起來……就是成天價都呆在床上,可真把人能活活的憋死呢。你說這人嘛,幹活幹得累得要死,就想早早兒上床睡覺,可真不幹了吧,反而睡不著了,唉,我就這勞碌命啊……」

  「嘿嘿,你知道就好。」郝一湖重新端起雞湯:「來,喝雞湯吧。」

  「我端不穩,你餵我喝。」

  「好,那你就多喝點。」

  「我喝,有多少都能喝下去。雞湯多補啊,我這得趕緊多吸收點營養,把身體補上去,不然怎麼能夠把病治好,再回廠里上班呢。就像住這個高幹病房,本來我是不能住在這裡的,畢竟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工人,哪能享受這種待遇。可我的祖國說得好哇,他說不住高幹病房,就沒有好醫生,就得不到最好的治療。他還說,媽,你不是想馬上把病治好了重返工作崗位嗎?那你就住高幹病房,反正人家都安排你住了,肯定你住這裡就合適!普通工人又咋了?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這是偉大領袖毛主席說的。現在,你的身價不比省長市長低,工人階級最光榮,也最偉大!嘖嘖……這個祖國,你說說,說起話來真是一套一套的,怎麼跟我年輕時候一個樣子呢?」

  「一模一樣,說話做事活脫脫又一個章小鳳啊!」

  「那設華說話做事不也和你一模一樣嗎?三根大梁壓不出個屁來!」

  「對,你說的對。祖國像你,設華像我。」

  夫妻倆說著話,章小鳳很快將一碗雞湯喝完了。郝一湖轉身去添第二碗時,章小鳳輕聲問:「老郝,駱子哥他怎麼樣了?你見到他了嗎?」

  章小鳳剛剛醒來的時候,一睜眼就叫駱子哥,沒看到駱子就抓住身邊的郝一湖問駱子在哪裡,郝一湖不敢說太多,就說駱子出遠門了。後來,被章小鳳逼得實在是沒辦法了,他才如實相告,駱子哥讓姚少軍他們給帶走了。聽到這樣的消息時,章小鳳愣了許久,沒再繼續追問,只喃喃地說了一句:「我聽到駱子哥在叫我呢……」

  「自打你進了醫院,駱子哥他就一直都陪在你身邊,可惜沒等到你醒來啊……」

  「我知道……」

  因為駱子的事,章小鳳一著急,這病情就有點反彈,只得又送去做檢查、治療。這樣反覆折騰了幾天,精神狀況看上去才好點了。為此,郝一湖還被院長叫去再三叮囑,千萬不要再讓章小鳳受刺激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現在章小鳳突然問到駱子,他盛湯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滾燙的雞湯溢到了他的手上……他倒吸了一口氣,被章小鳳察覺到了:「老郝?你咋了?」

  「燙手了,沒事的。」郝一湖舔了舔被燙到的地方,憨憨一笑,坐回到了床邊的位置,繼續給章小鳳餵雞湯。

  「你小心點啊,真沒事兒?給我看看?」

  「你看,真沒事。」郝一湖把手攤給章小鳳看,左手虎口處被雞湯燙紅了,但並不嚴重。章小鳳這才放心了,才繼續讓郝一湖給她餵雞湯。她喝了一口後,就搖搖頭表示不想喝了。郝一湖問:「怎麼了嗎?」她嘆了口氣:「老郝,是不是駱子哥被他們抓去批鬥了?你老實告訴我,我還挺得住。」

  「也沒出啥大事,被帶去幾天就又放出來了。我也見過他了,看樣子又被整瘋了,病得比以前更厲害了!身上髒得就像是在泥里滾出來的一樣,沒人敢往他跟前走……他連我都不認得了,整天在大街上亂跑亂叫的,不懂事的娃兒們都跟在他屁股後面跑……」

  「那你就不管他啦?」章小鳳的聲音一下提高了許多。

  「我能不管嗎?我不敢光明正大的去管,就偷偷摸摸的,等天黑了,背著人給他送一些吃的,幫他換一身衣服。然後帶他回宿舍去睡……這天眼看就越來越涼了,我也擔心凍壞他的身體哩。」

  「老郝,謝謝你……」

  「你不用跟我這麼客氣,都多少年了,誰不知道誰啊。」

  「我知道,你是個大好人,我嫁給你是我前生修來的福份……」

  「咳,看你說的……快喝湯吧。」

  「駱子哥就拜託你了,老郝,你的恩情這輩子我還不了,下輩子也會還你的。」

  「越說越遠了,說得好像我跟外人似的,什麼恩情,什麼還不還的,我們是一家人,別說那種見外的話。」郝一湖嘆了口氣,幫章小鳳擦掉了落在腮邊的淚水:「駱子哥也是我們的家人,照顧他是應該的,你就放心吧。」

  「嗯……你看我這沒出息的,都一把年紀了,還這麼……」章小鳳想用手背去擦掉淚水,可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郝一湖就替她輕輕地擦去了。她笑道:「我們這一家人讓別人看了肯定想不通。老郝吶,你真的不怕被人說閒話?」

  「咱過咱的日子,管不了別人的嘴。」

  「對,咱過咱的,別人愛咋咋的!老郝,我發現啊,你這人話雖然不多,可是心裡明白得很哩!」

  「才知道啊。」

  「喲,才誇你幾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可別忘了,當初是你追我都追到我家裡去了,我才同意和你結婚的。」

  「是,是,再說湯都涼了。」

  ……

  老兩口就這麼說著話,很快就喝完了第二碗雞湯。章小鳳在郝一湖的攙扶下躺好後,才想起了郝建華插隊落戶的事兒:「建華還是去了那什麼村插隊啦?」

  「是啊,他的手續早就辦好了,你轉院後大夫說沒什麼大礙了,他就馬上走了。」

  「你說這孩子,這麼大的事情都不跟我商量,這麼大的事……他根本不把我這個當媽的當回事兒哩!」

  「孩子大了都一個樣,你就別多想了。」

  「那亭花呢?她不是也吵著要跟她哥去嗎?還在我這裡哭天抹淚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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