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兄弟姐妹之間的戰爭

  時光如駿，轉眼間到了1968年的初夏了。

  一個星期天的晚上，章小鳳一家吃過晚飯後，就把幾個孩子叫到了一起，她想和他們說說關於駱子的事情。現在，章小鳳的孩子們都已經長大了。17歲的郝建華已經長成一個比他爸郝一湖還要高大的少年了，郝亭花、郝設華和郝祖國也都要上中學了。

  張小風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和家裡人說駱子的事情呢？這些年，駱子哥在張小風一家的照顧下，總算活下來了。可是，她最近總覺得自己的身體不怎麼得勁，上完一個班就覺得累得不行了。果真是歲月不繞人呢，昨天還和老郝說起過呢，發現他的耳邊已經有白頭髮了。當她看著四個朝氣蓬勃的孩子時，她是既高興又憂愁啊！高興的是，眼看著孩子們都長大成人了。憂愁的是，人怕老來難，這駱子哥也一天天的歲數大了，他可怎麼辦啊？

  「建華啊，還有亭花，設華，祖國，你們坐好，我今天有話要和你們說。」

  「媽，你明天還要上班，就早點歇著吧。家裡的活，有亭花他們幫著干，你就不用操心了。」郝建華挨著章小鳳坐下，章小鳳看著他酷似黑一海的面容，有些酸楚。摸了摸郝建華的頭：「沒事兒，媽還能幹得很哩。」

  「可是我看媽最近好象很累的樣子，是不是生病了？」郝亭花在她大哥旁邊緊挨著坐下，剛要偎過身去，郝建華就站了起來，走到另一邊的沙發上坐下了。

  「我這不是好好的嗎？」章小鳳摟過郝亭花的肩：「唉，媽媽我大概是老了，亭花都長成大姑娘了呀。」

  「媽，看你說的，你一點都不老。」郝亭花吃吃地笑道：「媽還和以前一樣漂亮。」

  「這丫頭嘴可真甜，你媽我就是不老，也沒漂亮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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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說的，媽你要是不漂亮，我爸怎麼會對你那麼死心塌地呢，還有駱子叔也是……」郝亭花的話被郝建華狠狠的一瞪，連忙收了回去。她一邊偷看著章小鳳，一邊給她大哥吐舌頭。

  「媽，你是要跟我們說啥事？是不是你同意讓我到大哥他們學校去了啊？媽，你放心，你只要讓我進了紅旗中學，我一定好好學習，和大哥一樣，考到全校第一名。」郝祖國有一張酷似章小鳳的臉，脾氣也很像，說話快，嗓門大，有啥就說啥，從來不在心裡裝事。已經讀完小學的他一直鬧著要到大哥畢業的中學去念書，他當時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還對章小鳳說了一句足以氣死章小鳳的話：「媽，你不是全國勞模嗎，要是連這點事都辦不了，當那個勞模有啥用啊？」

  結果他的屁股上，被章小鳳狠狠地抽了幾鞋底子，疼得他哇哇直叫。哥哥姐姐都沒有同情他，還支持媽媽高高的舉起鞋底，狠狠地落下，好好的把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弟弟教訓一下呢！儘管他後來口頭上承認了錯誤，卻依然不改初衷，堅持要轉學。

  「和你二哥一起上職工子弟學校有什麼不好？」章小鳳打過孩子後，就後悔了。所以，她現在很是耐心。

  「大哥能上市裡的中學，為啥我就不能上啊？」郝祖國鼓著腮幫子嚷嚷。

  「你有本事自己考上呀。」郝亭花在一旁揶揄道。

  「你……你自己上了市裡的女中，還不是靠關係進去的？」郝祖國不服氣地沖郝亭花扮了個鬼臉，郝亭花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我可是當上三好學生被保送上去的，和你不一樣，笨蛋！」

  「你才是笨蛋！」

  「好了，你們兩個就不要吵了。」

  「媽，你偏心哦，你對大哥就是比對我和二哥好！」

  「你自己不好好學習，考不上紅旗中學，這能怪哪個？我就是偏心了你能把我怎的？你要是像你哥哥姐姐那麼聽話，學習好，我也偏心你，你倒是說說看，都長這麼大了，你給我省過心沒有？」

  郝祖國聽到這話，就不再吭聲了，但看他的表情還是不服，肚子裡有話沒講完。章小鳳看著他那雙滴溜溜打轉的眼睛，心裡就嘀咕，這孩子的脾氣真像我嗎？如果不像我，那他像誰哩？肯定是不像他老子的脾氣，要說這些孩子裡，設華可真真正正地像透了他爸，無論相貌還是性情，就連有時候說話走路的樣子都惟妙惟肖，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其他幾個兄弟姐妹坐一起總是吵吵鬧鬧不得消停，只有他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著，不說話，偶而跟著傻笑兩聲，問他也只是簡單回答幾句，然後就不知道神遊到哪裡去了，老半天地發著呆。章小鳳並不是不喜歡這個兒子的脾氣，只是對他那種比他爸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悶葫蘆樣子感到擔心，也不知道他在學校里都是怎麼和同學相處的。

  「祖國，你二哥上的也是職工子弟學校，可學習照樣好，你得向他學習學習。」

  「要學習我也要向大哥學習！媽，你等著瞧，總有一天，我會和大哥一樣，讓你也能跟別人誇耀你的小兒子最有出息！」郝祖國拍著胸脯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聽了郝祖國的話，郝亭花誇張地大笑兩聲，尖刻地說道：「就憑你，能和大哥比嗎？」

  「我怎麼不能和大哥比了？」郝祖國不服氣地扯起大嗓門喊。

  郝亭花嘖嘖地咋舌，表示她不屑於回答，這更加挑起郝了祖國的火氣，他狠狠瞪了姐姐一眼，轉向章小鳳：「媽，我姐偏心，她老是向著大哥，就知道欺負我，還有二哥。」

  「我哪裡偏心了，我是實話實說，想和大哥一樣，你以為第一名是那麼容易考的嗎？你有大哥聰明嗎？你的那個腦袋瓜，拿去灌水泥還差不多……呵呵，不是我向著大哥，你要是能抵上大哥的一根腳趾頭，我也向著你。可惜啊，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咋咋呼呼，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懂。」

  郝亭花的得理不饒人和鐵齒銅牙，讓章小鳳非常的頭疼。這丫頭不但真的像了自己，而且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實話實說，自己的嘴皮子肯定沒她那麼厲害。有時候，張小風總覺得她潑辣得有些過頭了。

  「亭花，不許你那樣說你弟弟。」章小鳳喝住郝亭花，又對郝祖國說：「你也別老是動不動就大呼小叫的，整天就說這個偏心那個偏心，只知道抱怨，你還是不是個男子漢啊。你姐姐說得也沒錯，你就是做事不踏實，沒你大哥穩重。」

  「哼……」郝祖國嘟了嘟嘴，再沒說什麼，他雖然是這家裡的老小，最會撒嬌賣寵，但在章小鳳面前，還是非常老實。

  見章小鳳護著自己，郝亭花於是就又得意起來：「你看，我沒說錯吧。這家裡就數大哥最厲害，你想趕上大哥，下輩子吧。」

  郝建華聽到這些話，有些不高興了，拉下臉來：「我說亭花，祖國怎麼你了？你怎麼老是和他過不去呢？」

  「我沒怎麼他呀，是他自己在那裡胡說八道，還跟媽告狀，說我欺負他和設華。設華，你說，姐姐欺負過你沒有？」

  郝設華趕緊搖頭，抿著嘴笑了笑。

  章小鳳看到設華這個樣子，也來了氣：「設華，你怎麼比你爸還悶葫蘆啊？你就不能利利索索說上幾句話呀？」

  郝設華摸了摸後腦勺，低下頭輕聲說：「我也覺得……姐姐就是偏心大哥，對祖國……特別厲害，但姐姐並沒有欺負過我。」

  「你看你看，連二哥都這麼說了！」郝祖國抓住一個支持者，馬上又理直氣壯地喊了起來。

  郝亭花的臉有些紅，偷偷看著她大哥，郝建華的臉越發陰沉了下去：「媽，你說事兒吧，我不想跟他們在這裡瞎攪和了。」

  章小鳳揉了揉眉頭，雖說看著孩子們吵吵鬧鬧的也開心，但他們如果這樣吵下去也著實心煩，尤其是郝祖國的大嗓門，一生氣就扯起來喊，能把人的耳朵震聾了，只怕還會傳到鄰居家去，讓別人以為這家裡真的在干架呢。

  「好了，好了，祖國你給我安靜點。媽要和你們說事兒呢。」

  「媽，啥事兒呀，這麼重大，要和我們說？我爸呢？不和他說嗎？」郝祖國興奮地閃動著那雙牛眼睛，問章小鳳。

  「祖國，都說你別吵了，聽媽說。爸今天不是在廠里值班嗎。」郝亭花拍了一巴掌郝祖國，姐弟倆又要開始的口角在郝建華的怒視下忍住了，然後都乖乖地坐好了，等著章小鳳開口。

  章小鳳嘆了口氣，拉著郝亭花的手，輕輕撫摸：「你們看啊，奶奶已經不在兩年了，這兩年裡咱們家的大活小活都是你們駱子叔乾的。我和你們的爸爸每天都要上班，顧不上家裡，要不是你們駱子叔，真不知道這個家會變成什麼樣。我和你們爸爸能夠完成工作指標都是虧得他的幫忙啊，他為咱們這個家可是操了不老少的心哩，你們幾個也都是他帶大的。最近我感覺這身子骨啊，沒有以前那麼硬朗了，你們駱子叔應該也一樣，他總是一個人生活，孤苦伶仃的，沒個人在身邊照顧也不是回事，所以我想啊，就讓他乾脆住在我們家裡，反正咱們家房子也寬著哩，多住一個人也不礙事，你們看行不行？」

  章小鳳的話剛落，郝祖國就大聲反對：「不行！」

  「為什麼啊？你不是挺喜歡你駱子叔嗎？」章小鳳有些吃驚地看著郝祖國，看著他那張酷似自己的臉，探尋著這個孩子怎麼突然間變得如此的冷酷，如此的無情了呢？

  「我喜歡他不假，可是，讓一個反革命……」

  「說什麼吶！反革命也是你叫的？」章小鳳厲聲呵斥住他：「你一個小孩子，啥也不懂就不要亂說！」

  「媽，祖國說的對，如果讓我駱子叔住進我們家裡，恐怕不合適。」郝建華沉沉的聲音在章小鳳心頭重重地撞了一下，她皺起眉頭，怔怔地看著這個自己從來不曾出重言苛責過的孩子。

  「我們對駱子叔的感情是一回事，但讓駱子叔住進家裡來就是另一回事了。畢竟，他和我們又不沾親帶故，這沒名沒份的住在一起肯定會叫人說閒話，再說了，他的反革……特殊身份，會影響到咱們家的。我可不想被人牽連，背個不清不楚的家庭成分讓人看不起。」

  「建華……你真是這麼想的嗎？」章小鳳更驚呀地問。

  「媽，我覺得哥說的對。」郝亭花是郝建華的應聲蟲，大哥說出來的話，在她這裡，就是聖旨。

  郝祖國瞪了一眼郝亭花：「姐，你就少做大哥的應聲蟲了。」

  「我又說什麼了？臭小子！」

  「媽，我倒不怕別人說什麼閒話，只是駱子叔是現行反革命分子，讓他住進咱們家一定會惹麻煩的！」郝祖國說道。

  「媽，我也是……」郝亭花試探地看了她大哥一眼，輕輕說。

  章小鳳鬆開郝亭花的手，掃了幾個孩子一眼：「看來你們的駱子叔真是白疼你們了。」

  郝祖國咧嘴一笑：「媽，你別生氣，我們當然都記得駱子叔對我們的恩情，你放心，等駱子叔老了，我們會為他養老送終的。」

  「媽，他不是天天都到咱們家來嗎，那和住在一起也沒啥差別了，以後我們好好的孝敬他不就可以了嗎？再說了，你也要考慮一下我爸的感受呀。」郝建華淡淡地說道。

  「對呀，大哥說的對極了！」郝亭花附和著說。

  郝建華突然發火，猛地站起身來，沖郝亭花大聲咆哮：「對什麼對！你為什麼總是跟著我說話？你自己就沒腦子嗎？」

  章小鳳也被郝建華的突然爆發嚇了一跳，輕聲呵斥他：「建華，你喊什麼啊？」

  郝建華指著郝亭花，煩躁地吼道：「郝亭花，我最討厭你了！以後你不准對我好！」

  郝亭花怔了一下，捂住臉跑回臥室去了。

  「建華，你怎麼能對你妹妹這樣？她哪裡惹到你了？」

  「媽，我還有事，我要出去一下。」郝建華說完，轉身出了門。

  「建華，這麼晚了，你還要到哪裡去？」

  「媽你就別管了！」

  「這是咋回事啊。」章小鳳看著被郝建華重重摔上的門，又聽到從郝亭花屋裡傳來的壓抑的哭聲，感到一陣無力，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懶得再去管他們了。

  郝祖國有些幸災樂禍地偷著在一邊兒樂：「姐姐活該，整天就知道巴著大哥說好話，嘿，這下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吧？」

  「祖國，你少在那裡給我扇陰風點鬼火了，還不快去看看你姐姐！」

  「哦哦，知道了，媽就是偏心大哥和姐姐！」郝祖國嘟嘟囔囔地走開，章小鳳這才問坐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郝設華：「設華，你說說，你駱子叔的事該怎麼辦？」

  郝設華有些為難地摸摸後腦勺：「媽，這個……我還沒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