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修典籍續夢紅樓

  辦理李侍堯案，對和珅仕途的發展影響極大，一方面它吸引著和珅放下一切包袱，向貪官之路大步邁進；另一方面，乾隆也愈加看重他，給予他更多的職權。

  乾隆一生抱負極大，不僅想要留得當世的盛名，還希望自己能夠永垂不朽。古人曾說人有三不朽： 「其上立德，其次立言，再次立功。」乾隆自認為自己的德行足以廣被天下，功績也是百世無雙，於是就想在「立言」上作些文章。

  這也難怪，盛世必修典，自古以來概莫能外，宋朝有 《資治通鑑》，明朝有 《永樂大典》，清朝到了乾隆年間，國泰民安，人民生活相對富足，乾隆的勵精圖治更是將大清盛世推向了巔峰，坐在峰頂的乾隆向下俯瞰，自然會有一種一覽眾山小的感覺。

  乾隆三十八年 （1773年），乾隆宣布成立四庫全書館，其任務是將中國歷史上的所有著作全部輯錄在一起，這是一項非常浩大的文化工程，四庫全書館中光是負責抄錄的工作人員就多達數千人。

  乾隆四十五年 （1780年），和珅從雲南辦理李侍堯案回京後，乾隆任命他為四庫全書館總裁。四庫全書館總裁需要對書籍的入選、版本擇定等一系列事務做出決定，只有飽讀詩書、精通經史的大學者才足以勝任。

  以和珅的學問，顯然無法擔當這麼重大的職責，所幸他為人機智、精明，而且他知道乾隆對 《四庫全書》的編纂極其重視，把它當作在位期間的一樁大事。因此，和珅投入了大量精力，兢兢業業，一絲不苟。還有一個有利的條件是，學富五車的紀曉嵐充任副總裁在一旁協助。

  《四庫全書》歷時十餘年而成。和珅出任四庫全書館總裁時，四庫全書館這部文化機器已經運行多年，和珅在收尾階段上任，無疑是撿了一個大便宜。上任伊始，和珅便召集全館人員開會，勉勵館裡的學士們加班加點，爭取短時間內完成 《四庫全書》的編纂工作。

  本章節來源於𝖻𝖺𝗇𝗑𝗂𝖺𝖻𝖺.𝖼𝗈𝗆

  自從上次紀曉嵐題匾諷刺自己後，和珅一直耿耿於懷，每每欲伺機報復，紀曉嵐也一直在心裡竊笑和珅才疏學淺。如今在乾隆的撮合之下，兩人同在一個部門任職，而且是上下級關係，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按說和珅現在管著紀曉嵐，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他暫時也不敢去招惹紀曉嵐，因為紀曉嵐是四庫全書館的核心，和珅要想在四庫全書館有所作為，紀曉嵐是至關重要的角色。而對紀曉嵐來說，他與和珅無冤無仇，上次借題匾之機譏諷和珅，玩笑確實開得有點大，後來他也有所收斂。於是，兩人出於現實的考量在心照不宣中選擇了和解，配合得還算默契，四庫全書館的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在很多人眼裡，可能和珅表現出來的更多是阿諛奉承的奴才形象，其實，他的才華和見識還是不錯的。拋開他在政治上的功過是非不談，他在四庫全書館擔綱時，對於保全 《石頭記》 （後改名為 《紅樓夢》）做出了很大貢獻。

  《石頭記》的作者曹雪芹是康熙時江寧織造曹寅的孫子，自小家境富裕，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後來因為在康熙諸子爭奪皇位的鬥爭中，曹家支持皇八子胤禩，皇四子胤禛即位後下令查抄曹家。曹雪芹當時只有13歲，隨家人遷回北京老宅，生活的巨變令他痛苦不堪，及至他成年，家境更加窮困，竟然到了 「舉家食粥酒常賒」的地步。後來，曹雪芹靠賣字畫和朋友救濟為生。他愛好廣泛，對金石、詩書、繪畫、園林、中醫、飲食等均有研究。

  在隱居期間，曹雪芹以堅忍不拔的毅力，發憤著書，開始寫作 《石頭記》。後來，他的兒子因無錢延醫買藥，不治身亡。喪子之痛使他陷入過度的憂傷和悲痛之中，以致臥床不起，約於乾隆二十七年 （1762年）除夕病逝於北京，留下了 《石頭記》前八十回的書稿和後四十回的零散回目及片斷。

  這以後，《石頭記》開始被世人輾轉抄錄傳播開來。由於它影射了當時的朝政，同時書中有多處性描寫，這些在今天看來雖然算不了什麼，但在當時卻備受封建道學者的反對，認為它 「有礙觀瞻」「誨淫誨盜」，因而遭禁。民間雖然也有少量 《石頭記》刻本，但主要是由少數想要謀利的書商冒險刊行，流傳並不是很廣，因此沒有產生太大的影響。

  和珅對 《石頭記》這本書也略有耳聞，但並沒有太過在意。他擔任四庫全書館總裁後，一天，他的黨羽蘇凌阿找上門來，兩人寒暄片刻，蘇凌阿問道：「和大人博覽群書，可曾讀過 《石頭記》？」

  和珅見蘇凌阿突然提及此書，想必是有些門路，於是屏退下人，說：「這可是禁書，蘇大人為何有此一問？」

  蘇凌阿說：「我因一個偶然的機會尋得此書，一直珍藏家中。此書乃天下奇書，現在大人總領四庫全書館，我有心獻給大人，希望大人將之流傳後世。」

  和珅作為愛書之人，自然想要一睹為快，於是說：「若此書果真如蘇大人所言有奇特之處，我倒要好好拜讀一下。」

  蘇凌阿當即將 《石頭記》抄本獻給和珅，和珅如獲至寶，說：「一切待我看後再作打算。」

  和珅花了幾天時間，把 《石頭記》仔細讀了一遍，不由得傾心折服，認定這是不可多得的小說。不過，行事一向謹慎的他知道 《石頭記》是一部禁書，別說是正式刊行出版，即使藏在家中也要冒很大風險。一定要想個萬全之策，否則他不但保不住這部書稿，還可能搭上自己的政治前途甚至身家性命。

  他心裡打起了如意算盤，這樣的一本書，皇上一定喜歡，只要對它進行一番處理，不就可以把它獻給皇上，以討皇上歡心，進而刊行天下，落得個好名聲嗎？而且這部書缺少後四十回，正好可以命人在續寫時對書中的主旨做些修正，使其合乎禮法。

  拿定主意後，和珅找來蘇凌阿，對他說：「這是一本水平上佳的小說，只是書中的很多文字有違礙之處，如果能找人將書中的不妥之處修改一下，再把後面的四十回完善一下，或許可以收錄到 《四庫全書》裡面。」

  蘇凌阿聞言大喜：「那我們找誰來整理這本書呢，和大人心中可有合適人選？」

  和珅沉思片刻，腦子裡一個個地過著自己覺得合適的人選，突然，一個人的形象在他腦海中變得清晰起來：「有了，這件事交給高鶚必能辦成。」

  高鶚，進士出身，歷任內閣中書等職務，其人多才多藝，性格爽朗，不僅能寫小說、詩詞，還工於戲曲、繪畫，對金石之學也頗通曉。

  和珅和蘇凌阿商量好後，悄悄找到高鶚，命其續寫，而高鶚恰巧痴迷於此書，於是欣然接受和珅的委託，找來密友程偉元，一起對 《石頭記》全書進行處理。一晃幾個月過去了，高鶚一邊讀一邊進行刪改，也改得差不多了，於是與和珅開了個碰頭會。高鶚說：「曹雪芹寫 《石頭記》，別具匠心地以神話故事開頭是欲蓋彌彰，整本書中充斥著對朝廷的極大不滿，我已對其進行了最大限度的修改，請和大人核查。」

  和珅補充道：「《石頭記》需要修改的地方不僅包括某些影射朝廷的地方，曹雪芹在書中大肆渲染男女私情，好像我大清是一個淫穢之邦似的。男歡女愛不是不可以寫，只是不宜描寫得過於細膩，所以，涉及男女私情的地方也應該淡化處理一下。」

  高鶚聽取和珅的意見後，又針對性地對 《石頭記》做了一些刪減。和珅拿來細讀之後，發現續卷寫得過於絕望悲涼，於是讓高鶚重新安排一個較為圓滿的結局，同時對前八十回裡面厭世的文字修改一番。高鶚覺得那樣修改就歪曲了作者本意，是對原作者的不敬。和珅當然明白這樣做會使作品的意味有所改變，但總比被禁強，於是他對高鶚半勸說半恐嚇地說道：「續寫確實應該尊重曹雪芹的意願，但那樣一來，這本書就會永遠無法公開面世。況且，萬一朝廷追查下來，你作為續寫者，肯定罪責難逃，曹雪芹也將背負罵名。只有將書中對朝廷不敬的地方略加改動，才能獲得皇上的首肯，使其得以刊行天下。你也算幫曹雪芹遂了心愿。曹雪芹倘若泉下有知，就算內容有所改動，他也會心存感激的。」

  高鶚覺得和珅的話不無道理。自康熙以來，清廷大興文字獄，凡是詆毀清廷的言辭，哪怕是一些不相關的詞語，如 「華夷、明、清」等，都會被追查，令人提起筆來就膽戰心驚。和珅本人就是積極禁書的官員，現在他要求這麼做，高鶚也無可奈何，只好按他的意圖重新續寫後四十回的結尾，對曹雪芹原稿中凡涉及朝廷避諱之處都做了修改。

  高鶚文采非凡，他所續寫部分的語氣、意境與原著幾乎無二，幾可亂真。重新續寫的部分，基調也回暖了不少，甚至還有一些對當朝歌功頌德的地方。和珅看過新稿後，終於喜笑顏開。

  之後，和珅開始琢磨怎樣才能順理成章地把書呈給乾隆，將自己的風險降到最低。經過縝密的思考和計劃之後，和珅發現了一個十分難得的機會，那就是乾隆一向孝敬有加的皇太后此時正臥病在床，心中煩悶。他果斷決定將書先獻給皇太后。

  於是，在皇太后生病期間，和珅每天都去請安探望，並且打著為皇太后消遣解悶的名義，每天為她講述一段 《石頭記》的內容。皇太后被書中扣人心弦的情節深深吸引，甚至病好之後還要求和珅每天都為自己講述一段 《石頭記》。

  和珅一向善於言辭，他把故事描述得惟妙惟肖，太后越聽越喜歡，一來二去就被迷住了，已經不滿足於每天聽和珅講一點，乾脆把書要過來自己讀。和珅見目的終於達到，連忙拿出準備好的手抄稿獻給皇太后，趁機說出本意：「《石頭記》是千古第一奇書，無奈現在被冤枉為禁書，真是可惜！」

  很快，乾隆也知道了這件事，他命令和珅重新審查 《石頭記》。和珅連忙說自己已經將書稿審查了好幾遍，寫的都是家事，並沒有什麼忤逆的地方。同時將 《石頭記》獻給乾隆御覽，請求付諸發行，以使天下人都能閱讀，沐浴皇恩。

  好書的魅力總是能夠打動很多人。乾隆看了 《石頭記》也愛不釋手，讚不絕口，於是下旨：「查禁違逆書籍，是為了端正世道人心，懲辦大逆不道、煽動民變之徒。《石頭記》所寫都是家事，只能算是才子之書，從此解禁。」

  大功告成後，和珅決定將 《石頭記》改名為 《紅樓夢》，印刷發行。同時擺酒款待高鶚，席間，高鶚問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可否請和大人指點一二？」和珅笑道：「無妨，有話請講。」高鶚說：「曹雪芹這本書原名叫 《石頭記》，和大人將其更名為 《紅樓夢》，是何用意呢？」

  和珅解釋道：「一來是因為 『石頭記』這三個字缺乏吸引力。二來這本書讓人看了之後有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權力、金錢、美女總是能讓人如痴如醉，可自古以來富不過三代，既富且貴者更是難以持久，滄海桑田，縱觀豪門變遷，無不是紅樓一夢。曹雪芹的祖上曾是豪門望族，壟斷江寧織造一職長達數十年。雍正年間，曹家貪污受賄案東窗事發，財產被朝廷盡數抄沒，曹家從此沒落。曹雪芹幼年時曾享受過一段錦衣玉食的富貴生活，後來家道中落，從此貧困潦倒。《紅樓夢》一書其實是曹雪芹在飽嘗世態炎涼的情況下寫出來的，是一部帶有家族傳記性質的長篇小說，它之所以好看就是因為它源於生活，取材於現實之中。這本書的成書年代並不久遠，所以更能激起人們的共鳴。」

  高鶚聞言深感佩服，贊道：「沒想到和大人的境界如此之高，曹雪芹的祖上雖系名門，但與和大人相比，實在是相去甚遠，和大人您的紅樓之夢才剛剛開始。」和珅笑道：「我這輩子算是無憂了，不過到子孫手上就不一定了！」高鶚感慨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敬和大人一杯。」

  《紅樓夢》自從發行以來，銷量驚人，一年之內連續印刷了數次，不僅在民間廣受歡迎，乾隆的後宮妃嬪也很痴迷 《紅樓夢》。乾隆的眾多妃嬪中有一個香妃，此女體含異香，故而得名。乾隆愛香妃，不僅愛其體香，更愛其才，因為香妃是一個大才女。 《紅樓夢》傳入後宮之後，香妃異常痴迷，終日手不釋卷。

  其實，《四庫全書》中類似 《紅樓夢》的書有很多，《紅樓夢》的改編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縮影而已，所有收錄進 《四庫全書》的典籍無不是經過精挑細選。

  編書需要參考文獻，朝廷為此多次下詔尋找歷史上流落下來的文獻，但數千年來國家歷經戰火，老百姓肚子都難以填飽，哪裡還有精力保存圖書，所以很多民間文獻都遺失了。明朝永樂年間成書的 《永樂大典》是重要的官方參考文獻，它收錄的古代重要典籍多不說，還分門別類，而且收錄的典籍絕大多數經過詳細考證，對編修 《四庫全書》具有重要的借鑑意義。可惜清軍入關後，《永樂大典》正本因乾清宮失火而毀滅，僅存副本。

  清軍入關，對 「胡人、蠻邦」等字眼特別敏感，編入 《四庫全書》的典籍，凡發現有犯禁的地方都必須進行刪改。和珅作為四庫全書館總裁，責任重大；紀曉嵐作為四庫全書館的副總裁，責任次之。其實對清廷來說，漢人寫的很多書都是禁書。但要將所有禁書全部焚毀也不現實，乾隆並不想像秦始皇那樣焚書坑儒。所以，在編纂 《四庫全書》時，乾隆授意和珅與紀曉嵐對問題不是太大的禁書進行改編，如此一來，很多原本因朝廷審查而無法出版的禁書，在經過御用學者修改後都被搬上了書架。

  編書之餘，和珅還多次上書，建議乾隆嚴加查繳書籍，對有違礙、悖逆字句的書籍一律加以銷毀。《四庫全書》最後定本時，收錄書目總計3470種、79016卷、36078冊 （一說3503種，79337卷，36304冊），在當時世界上可謂絕無僅有的一部，這其中也包含了和珅的辛勞付出。

  乾隆有鑑於痛失 《永樂大典》的前車之鑑，命人抄寫了7部 《四庫全書》，以防丟失。其中，北京紫禁城皇宮文淵閣、京郊圓明園文源閣、奉天故宮 （今瀋陽）文溯閣、承德避暑山莊文津閣，合稱 「內廷四閣」（或稱 「北四閣」）各藏抄本一部；鎮江金山寺文宗閣、揚州大觀堂文匯閣、杭州西湖行宮孤山聖因寺文瀾閣，即 「江浙三閣」（或稱「南三閣」）各藏抄本一部。副本存於京師翰林院。

  除了擔任 《四庫全書》總裁外，和珅還監督、修訂了很多圖書，如 《皇清開國方略》《日下舊聞考》《清三通》《熱河志》《石經》《大清一統志》等，為乾隆在立言方面做出了重要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