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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可惡的老婆婆

2024-09-19 18:46:24 作者: 常山漸青

  人家能成大事的人都是每臨大事有靜氣,遇事能沉得住氣,可是到了桂卿這裡卻變成每臨大事都要和媳婦干一架了,而且每次還都幹得很激烈和別致,讓他久久都難以忘懷。這次他去湖東區參加市級公考筆試自然也不例外,是扎紮實實地和她幹了一架。他木然地坐在開往湖東區的縣際客車上,滿腦子想的都是早上和老婆吵架時的具體情景,心裡感到既氣憤又壓抑,好像吃了一肚子鐵蒺藜。

  「就算是我真的有錯好吧,」他有好幾次都這樣想,想著想著就有一種特別想哭的衝動,可是這種說出去肯定會丟人現眼的衝動很快就被一種難以抑制的憤慨所取代了,「今天我都要去參加筆試了,去幹這麼重大的事,她怎麼著都應該讓著我才對呀,可是她非要找茬和我大鬧一場不可,真不知道她的腦子到底怎麼想的。」

  「我白天辛辛苦苦、任勞任怨地應付單位里的各種爛事,只有晚上才能抽空學習和練習一下,我平時付出了多少艱辛的努力啊,她怎麼就不理解我,不支持我的呢?」他越想越覺得難以理解,心裡的火氣自然而然就越燒越旺了,任憑什麼級別的瓢潑大雨也澆滅不了了,「難道說我考上了大家都嚮往的工作對她不好嗎?她就不覺得臉上有光嗎?」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呀?」他隨後嘆道,越發覺得女人這種動物未必就是一點一點進化而來的,因為達爾文的進化論根本解釋不清楚女人身上所具有的各種奇葩特性。

  「你晚了嗎?」今天早上吃飯的時候她關心地問道,神情和平時差不多一樣,「不會遲到吧?」

  「不晚。」他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鐘表,隨口回道,語氣簡潔得要命,然後緊接著又埋頭扒拉起來碗裡屈指可數的那幾根麵條了。

  「我問你話呢,你怎麼不吱聲的?」沉默了片刻之後,她一臉怒氣地問道,索性連飯也不吃了。

  「我說了啊,不晚。」他顯出一臉大惑不解的神情,抬起頭來輕輕地回道,也是犯不著大早上就和她發生衝突是意思。

  「放屁!」她突然撂起臉大聲地責怪道,就和個神經病似的,「你什麼時候說了,我怎麼沒聽到?」

  「我確實說了呀,真說了,可能你沒聽清吧。」他諾諾地回道,顯得特別膽小如鼠,沒點男人味,可憐得要命。

  

  他一點也搞不明白,為了這個芝麻大小的事她何以如此盛怒,他只是覺得聽到和聽不到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她真犯不著為這事動怒,真搞不清楚她腦子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你還敢嘴硬!」她直接呵斥道。

  「我這不是什麼嘴硬,」他非常耐心地解釋道,同時還是想在生氣之前儘量地緩和一下已經出現了的濃濃的火藥味,「我說了就說了,沒說就沒說,你不能讓我明明說了,非要說自己沒說,對吧?」

  她把火氣又往心窩裡使勁壓了一壓。

  「難道說實事求是就是嘴硬嗎?」他又反問道。

  「你睜著眼說瞎話,怎麼就一點也不覺得臉紅呢?」她毫不留情地教育他道,讓他感覺兩人之間全然沒了夫妻情分,真是比陌生人還陌生人呢,「你明明就是沒搭理我,連嘴皮子都沒動一下,結果還在那裡狡辯,說已經說了,你覺得有意思嗎?」

  「我又不是聾子,聽不見你說的,」她竭盡全力地嘲諷道,當然更是一種宣洩和警示,「也不是瞎子,看不見你的動作。」

  「我再說一遍,我確實說了,」他真的有些惱火了,覺得她冤枉人也不是這個冤枉法,於是一字一頓地說道,「至於你聽見沒聽見,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可以說你沒聽見,」他一怒之下說出了問題的實質,希望她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不過這顯然又是一個徒勞的舉動,「但是你不能說我沒說,因為我到底說還是沒說,我自己最清楚了。」

  「你根本連嘴都沒動,你到底怎麼說的?」她譏諷道。

  「如果我的嘴沒動,那我是怎麼吃的飯呢?」他悠悠地反問道,然後又慢慢地解釋著,覺得她真是不可理喻到了極點,「我是在看完牆上的表,一看時間還不晚,然後才一邊吃飯,一邊回答你的,可能是聲音小了點,你沒注意到,我估計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什麼,我沒注意到?」她十分鄙視地冷笑道。

  「我覺得可能是這樣的,」他又非常無奈地收斂起雖怒而不能發的火氣,換成比較委婉的口氣回道,「但是我不敢說就一定是這樣的,因為我不能對你的行為下一個十分肯定的判斷。」

  「但是我敢保證我當時確實是說了,」他轉而又道,還是希望她能理解自己當時的情況,「而且我正是因為想把你的問題回答得更準確一點,所以才抬頭去看牆上的表的,要不然我看表幹嘛呀,對吧?」

  「你要是不問我,我是不會去看表的,」他又慢慢地解釋道,一旦落入她的日常俗套里就很難完整地爬出來了,反正是無論他怎麼費力地辯解,到最後都是免不了受傷和憋氣的可憐結局,「而不看完表,我是肯定不會胡說的。」

  「所以啊,」他頓了一下後又道,「我看完表,接著就回答你了,連一秒鐘都沒敢耽誤。情況確實就是這樣的,這裡邊我要是有一個字是假的,就讓老天打雷劈死我,劈得死死的。」

  「你再給說一遍你說了!」尋柳將手中捏著的一雙筷子使勁往桌上一扔,突然站起來冷著臉大聲地斥責道,就好像眼前的人是一個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她東西被她抓現行而又死不承認的竊賊一樣。

  她一邊如此兇狠狠地說著,一邊用手緊緊地捂著自己的胸口,看那樣子隨時都有可能氣死過去。他是絕對不能讓她氣死過去的,要不然的話她娘家人肯定能把他給揍死的,畢竟剛剛結婚不久就膽敢虐待結髮妻子的名聲可不好聽,況且他本來就不是什麼惡人。

  「老天在上,我正式地對天發誓,我要是沒說那句話,讓我出門就被翻斗車碰死,把我碾成肉醬!」桂卿雖然已經被氣得發瘋了,但是卻並不打算和她繼續爭執下去,因為他覺得他是問心無愧的,是沒有錯的,是尊重事實的,就算走到天邊他還是說了。

  「你,你——」她手指著他的額頭,氣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眼看著他還是端坐在那裡一板一眼地吃著飯,她那不爭氣的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她厭惡地轉過頭去,勉強支撐住就要倒在地上的小身子骨,像根大頭蒜一樣一頭栽倒在了旁邊的沙發上。

  她死過去了嗎?

  他不確定。

  而且他的確定與否也沒什麼意義,更不值錢。

  他本來不想去扶她的,皆因心中有恨,但是轉念又一想,這樣做恐怕也顯得太過無情了些,於是便動身走上前去,懷著複雜的心情暫且將她那已然歪倒的身子慢慢地扶正,一如古代的帝王將某位喜歡的妃子升為皇后,然後再強迫自己駕崩,從而使對方順利地升為皇太后。

  「好吧,老婆,我向你正式地認錯,」他狠了狠心,閉著眼睛壓了壓心頭的怒火,然後違心地說道,「我承認,我當時確實沒說,我光顧著吃飯了,沒注意到你的話。」

  「你沒說就沒說,你幹嘛非說自己說了。」她又揭省道。

  「對不起,老婆,」他忍痛認錯道,真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自己算了,那樣的話就不用如此憋屈地活著了,「我糊塗,我混蛋,我不該說瞎話,沒說就是沒說,我不該硬皮,說我說了……」

  「其實你說也好,沒說也好,本來我也不怎麼生氣的,可是你又犯什麼神經病,發什麼毒誓的呢?」她先是來了個老牛大憋氣,等那陣難以下咽的氣好不容易才憋過去了,然後她才壓抑著自己心中十分惡劣的情緒十分委屈地哭訴道,「大早上你竟然發那樣的誓,顯得我有多惡毒有多壞似的!」

  「你憑良心說,我是那樣的人嗎?」她接著問道。

  她這話問的,簡直是天雷滾滾啊。

  他心中的一口鮮血只能吐在了自己的心上。

  「噢,你被翻斗車碰死了,那樣對我有什麼好處?」她的小嘴一張一合地上下翻動著,想來是不敢想像那種車禍的慘烈場景,而他已經完全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了,因為他的心已經死好幾回了,或者正如她從前說的那樣,他根本就沒什麼心,「你這是咒我年紀輕輕就守寡嗎?」

  「肯定不是的。」他在心中默默地回道,同時感覺讓她適當地守一陣子寡,好像也沒什麼壞處,她真是缺乏一頓飽滿的教訓。

  「你怎麼就那麼毒的呢?」她幽幽怨怨地罵道,這簡直是神來之句,讓他徹底甘拜下風了,「就和恁娘一個熊樣的,都毒得要命,都不能容人,說話辦事一點都不替別人考慮,真是憋死人了!」

  本來他腦子裡想的是,先別管誰對誰錯,他是打算趕快認個錯或者賠個不是,就把這個事趕緊給化解過去的,結果她又捎帶著連他的母親都罵了,這就不能怪他要惱火了。可是,他也只能是要惱火,而離真正的惱火還遠著呢,因為他怎麼敢在她面前隨便惱火呢?除非他真不打算好好地過日子了,而這種可能性又是絕對不可能的。

  「你說我就說唄,怎麼連俺娘都扯進來了呢?」他小心翼翼地質問道,覺得這句話提得也算可以,基本上屬於世間公理的範疇之內。

  「哎呦呦,今天你這是怎麼了?」她將彎彎的眉毛凜然一豎,凶凶地問道,好像她發火是天經地義和順理成章的事情,而他連發問一下都是大逆不道的行為,「恁娘就那麼金貴嗎?我連說她一下也不能說了嗎?我今天還就說了,怎麼了?」

  「你看看她最近一段時間乾的那個事,你怨我說她嗎?」她劈頭蓋臉地抱怨道,和夏日裡的暴風驟雨一般,「我說她都是輕的,我還沒像人家那樣不講理的媳婦使勁罵她呢。」

  「咱一碼歸一碼,好不好?」他嘴上雖然這樣柔和地說著,但是心裡其實都快要氣炸了,覺得她真是太不講理了。

  「憑什麼呀?」她歪著脖子質問道,覺得這個無情無義的世界已經混亂得不可救贖了,「為什麼呀?」

  他哪知道憑什麼和為什麼呀,他要是真知道答案的話,那他肯定就不是他了。他現在連其中一個問題都回答不好,更別說她連著問兩個問題了。她這根本就不是問他,而是要置他於死地。

  「噢,我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吃了那麼大的虧,」她再次厲聲問道,這話當然也是絕了,任憑他想破腦袋都想不出這麼精彩絕妙和發自肺腑的好話來,「難道我連在背地裡和自己的男人說一說的權力都沒有嗎?請問天下有這麼不講理的事情嗎?」

  「恁一家人還讓不讓人活了?」她又一次發出了靈魂之問。

  「怎麼就不讓你活了呢?」桂卿這句話都到了嘴邊,最後卻沒敢說出口,他不想再節外生枝了,以前這種情況都發生多少回了,他也該接受教訓了,「你這話又是打哪說起的呢?」

  「好,好,好,你有這個權力行了吧?」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結結巴巴地說道,氣憤得都有些語無倫次和難以自控了,同時強烈地體會到了一種無能為力的絕望感。

  這種異常難受的無論說什麼都無從下口的感覺幾乎在一瞬間就把他推入了某種粘滯無比的深淵當中,使得他既不能正常地呼吸,也無法輕易地動彈,最後不得不放棄所有求生的希望和念想。

  他打算認了,無論是什麼指責。

  「我問你,什麼叫『行了吧』?」尋柳高聲地質問道,離徹底發瘋似乎不怎麼遠了,大概也就是米把的距離。

  「我不說,那是我講究,」她開始來真的了,都學會擺出正反兩方面的情況了,其口氣自然也顯得非常強硬,「我說,那都是我應該的。有些情況我要是不說,以後我死了,都沒人替我伸冤。」

  他覺得她的話未免有些言過其實了,但是他又不敢當面說她什麼,此刻的她正在氣頭上,他可不敢隨便再惹她了。貓發威的時候,老鼠最好躲遠點,千萬不能沒事找事,除非貓確實吃飽了,真的不想動彈一下,老鼠才有可能出來溜達溜達。

  「噢,我要是像那些死不講理的農村老娘們,逮著機會把恁娘狠狠地罵一頓,和她撕開臉公開地吵上一架,她又能怎麼著我?」她憤憤不平地說道,眼睛裡全是他難以琢磨的東西,「她最後還不是得老實地乖乖地聽我的嗎?」

  他知道她說的又是大實話,農村確實是這樣的。

  「哼,我看她就是欺負我老實,欺負我講究罷了,」她最後很不甘心地總結道,謝天謝地她終於打算收尾了,這讓他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之光,「你換成別人試試看,撓不死她都算我沒說!」

  事情鬧到了這一步,他的頭腦漿子都快要迸裂出來了。他本來想試著再和她解釋一下的,結果發現她原本半躺在沙發上的身子往旁邊那麼一偏,然後頭往下一低,所有的頭髮都垂了下去,接著她就開始昏天黑地噦了起來。他嚇得趕緊用腳把茶几旁邊的塑料垃圾筐勾過來,然後騰出一隻手來把垃圾筐塞到她的頭底下,好讓她更方便地噦。

  他知道,自從開始有妊娠反應以來,她就幾乎沒怎麼停止嘔吐過,在嘔吐最嚴重的時候她甚至在醫院裡住了兩個星期的院,天天掛那種乳白色的針。鑑於這種特殊情況,他實在不敢麻痹大意,只好事事都遷就著她,讓著她,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她,唯恐哪裡照顧得不到,惹得她再出什麼別的狀況。

  待看她噦得差不多了,他便將她小心地扶正,然後伸手到茶几上捏過來一杯溫水遞給她漱口。她像一隻剛從死神那裡好不容易才逃脫過來的小灰兔一樣,好半天才緩過氣來,然後很不耐煩地喝了半口水,漱了漱口,吐到了腳下的垃圾筐里。

  「上次我在醫院住著院,渾身難受得都快要死了,」等感覺稍微好了一點之後她又開始絮叨了,就和報仇似的,不然的話她是過不了眼前這個坎的,「啊,結果她在我跟前念念叨叨,咕咕嘍嘍,說偏說歪的,可把我給氣死了。」

  他想了想當時可能發生的情景,沒說什麼。

  「她當時就站在病房的窗戶邊,」她惟妙惟肖地學道,他大概地猜測了一下,估計情況應該是真的,「嘴裡嘟囔著什麼『※※※※的,這是什麼※※※※事呀,人家怎麼都不這樣的』。」

  「啊,你說說,她那是罵誰的?」她歇了一會後才又抱怨道,因為提起這個事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心裡憋得慌,「她那是罵給誰聽的?她這是一個當老婆婆的人該說的話嗎?她說的那是人話嗎?」

  「我累死累活、擔驚受怕地懷孕生孩子,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受著這麼大的罪,我是為了誰呀?」她繼續情緒激動地控訴道,離聲淚俱下那種情況也不遠了,「我噦得那麼厲害,可以說是翻江倒海的,連水都噦出來了,你說我想這樣嗎?」

  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吱聲。

  「人家懷孕都是越來越胖,結果我是不光不胖,到後來還瘦了十斤肉,你說我得受多大的罪,吃多大的苦呀?」她說的大概都是實情,這個情況他確實難以面對,「噢,她來醫院伺候我兩天就開始嫌煩了,就開始念叨了,她怎麼就不替我想想的呢?這個年月,世界上有她這樣狠心的老婆婆嗎?有她這麼狠毒的老婆婆嗎?」

  面對她幾乎是痛哭流涕、肝膽俱裂的一句句控訴,他實在是無言以對了,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儘管他的心裡比她還難受。他知道,此刻他唯一能夠做到的最正確的事情就是仔細地傾聽她的血淚控訴,並在適當的時候認真地回應她一下,辯解或者沉默都是絕對不可以的,都會招來難以想像的嚴重後果。

  他是怕了她的,這點是毫無疑問的。

  「就在住院那幾天,我幾乎全靠那點營養針活著,恁家裡人誰問過我的死活了?」她繼續大聲地發泄道,一旦動了某種情緒,就這情緒就如決堤的洪水一樣很難被收住了,「誰關心過我是不是還能再吃點,再喝點?」

  他還是低頭不語,只能在心裡懺悔自己過去的表現。幾經反思之後,他感覺自己有些地方確實做得不夠好,她埋怨他幾句也是應該的。

  「你吧,就知道死心眼子去上班,」尋柳再次說到了桂卿,比提起她老婆婆時的感受也好不了多少,反正都挺膈應人的,「叫你請幾天假吧,就和逼著你去上吊似的,好像恁單位里少了你就不行了一樣,你既然那麼重要,那你乾脆賣給公家不就完了!」

  「也巧了,那兩天單位確實有事。」他底氣不足地回道,越不該說什麼偏偏就說什麼,一點眼色也沒有,難怪她煩他。

  「你說有事,到底能有多大的事?」她咬牙切齒地說道,一副恨鐵不成鋼和打抱不平的樣子,真是受夠他了。

  他想想也是,也沒什麼天大的事,無非就是寫寫材料而已。

  「你說,恁單位哪天沒事啊?」她又懟弄道。

  這話問得好,他也確實聽心去了。

  「其實說到底他們這些※※就是欺負你這個人老實罷了,你還看不透這個情況嗎?」她一語中的地說道,其實這個話她早就想說了,只是一直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而已,今天她打算好好地給他談談心,交流交流,讓他明白在單位里究竟該怎麼面對複雜的人際關係,「噢,什麼事非得你這個能人干,別人就不能幹了嗎?」

  「噢,都是領一樣的工資,發一樣的錢,」她繼續直直地發問,希望能引起他深層次地思考和反省,好在以後的工作中多長個心眼,別在被一些老油條欺負得那麼慘了,「甚至你領的比人家領的還少好多呢,憑什麼一天到晚你就該累死累活的,別人就該閒得難受?」

  「柏為善那個※※※,他屁不點事都找你,屁不點事就直接打你手機,他到底是幹什麼吃的,他一點人活都不能親自幹嗎?」她提到了他的直接上司,那個一直都讓他感覺十分噁心和鄙視的人,「噢,我這邊都住院了,你也把情況給他說了,他還腆著個熊臉支使你,他到底算個什麼東西啊!」

  這話罵得真好,他都想錄下來放給那孩子聽聽。

  「給他請個假比問他借多少錢都難!」她勾了這麼一句。

  此刻他的心裡也是翻江倒海的。

  「還有那個什麼彭雲啟,我就不明白了,難道說恁單位是把他當爹當老爺給供起來的嗎?」她特別生氣地說道,這回確實是看不順眼了,連帶著一塊都說了,「什麼活都不安排他干!」

  「他們都是人,就你不是人嗎?」她接著抱怨道,讓他聽了之後心裡也感覺很不是個滋味,「你就該天生是牛是馬,給他們這些※※沒完沒了地支使嗎?」

  「唉,我這不是不想和人家鬧僵嘛!」他非常無奈地苦笑道,自己想想也覺得挺煩人的,但是又沒什麼好辦法去應對。

  「你說咱以前好不容易維持的關係,總不能因為這些工作上的事把人家得罪了吧?」他順便說出了自己心中的苦處,希望能得到她的諒解,他此舉當然也有一定的悔過之意,只是他確實沒什麼高招來改善一下自己那可憐的處境,「我當時覺得吧,家裡儘管有點事,情況是有點特殊,但是能克服的還是要儘量克服克服,要不然人家領導不說咱關鍵時刻撂挑子嗎?咱可是誰都得罪不起的。」

  「當然了,有些情況我也給他們說過了,」他又趕緊把話往回兜,生怕她再受刺激了,「你因為反應得厲害住院治療了,結果他們有的人就笑話我,說哪個女人沒生過孩子啊,說我有點虛張聲勢。」

  「而且熊英傑開會的時候也說了,」他又連忙把那頭令人厭惡的狗熊搬出來抵擋一陣子,同時也藉此出出自己心中的惡氣,「誰要是關鍵時刻掉鏈子,頂不上去的話,將來以後誰就別想好了。」

  「他那都是放屁的,」她突然厲聲地說道,好像就是熊英傑站在她跟前了,她也敢這麼罵他個※※※,「他這傢伙裝貓變狗地繞你又不是一回兩回了,他的話你竟然也信?」

  「再說了,他又不分管你,他說那個熊話給誰聽的?」她繼續幫著他分析道,說得也確實挺在理的,只是他以前沒怎麼在意過,「是,你是努力克服家庭困難,在關鍵時刻頂了上去,一個人都當三個人用了,可是回頭有好事的時候他個※※想著你了嗎?」

  「後來他領著恁單位里那幾個人出去溜著玩,他喊你了嗎?」她又提起了一件讓他感覺很是憤怒和不堪的往事,「弄到真份上,他還不是喊那幾個和他關係好的閒人去的?」

  「彭雲啟都能跟著去玩,為什麼你就不能去?」她這話問得他越發無地自容了,「他老是怕單位有這事那事的,他老是把你放家裡備戰備荒,就是不讓你出去玩,這都是憑什麼呀?」

  「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她給出了答案。

  「這不是後來確實又有事了嗎?」他竟然如此回道,真是長了一張欠抽的嘴,看來八輩子也好不了他了。

  「對,當然是又有事了,」她異常冷酷地諷刺道,生怕他聽不懂她的話,她真是恨死他了,「你永遠都有事,你多重要了,恁單位的業務骨幹,工作達人,挑大樑的關鍵人物,哼!」

  「凡是幹活的時候,」她入木三分地指出,令他再次汗顏不已,覺得自己從前確實做得不對,「人家都是第一個想著你,凡是有好處的時候,人家就不認識你是張三還是李四了,哼。」

  「這都多少回了啊,你自己說說多少回了?」她接著批判道,「光今年就有三四回出去學習培訓的機會,人家都沒安排你去吧?」

  「嗯,確實是。」他萎蔫著小聲地回道。

  「這個,我沒說錯吧?」她白了他一眼,問道。

  「唉,雖然你說得很對,可是我也不能就這麼直愣愣地找領導去提意見啊,對吧?」桂卿慚愧地嘆道,恰是一隻在窩裡就被鬥敗了的小公雞,但是一時又找不到究竟是誰鬥敗了他,雖然尋柳這個活物就在眼前,可是他卻不敢說是她鬥敗的自己,「前邊人家姜局長的風格是從來都不過問具體的事,別管我找他說什麼他都是打哈哈,後邊人家江海龍是剛來的一把手,我又不認識人家,單位里一般的事都是熊英傑操持的,這傢伙呢平時又陰險得要命,喜歡耍手段,他表面上看著笑嘻嘻的,其實是個標準的笑面虎,我也不能找他吧?柏為善那傢伙你也是了解的,他就是個嘴上抹蜜背地裡動刀的人,你說我犯得著明著去得罪他嗎?」

  她不吭聲了,有些事她雖然聽著就煩,但是也不能閉著耳朵不聽,畢竟丈夫的感受還是要照顧一下的,同時她也是非常心疼他的,並不像有時候嘴上說的那樣無情無義。

  「我恨他,那沒事,因為我不會害他,我不是害人的人,」他頗顯無助地解釋道,天生就帶著個老好人和受氣包的樣子,這輩子恐怕都難以改變了,「但是我要是讓他恨我了,那就壞了,因為他是什麼壞事都有可能幹得出來的,我不能不防著點。」

  「小人到底能卑鄙到什麼程度,」他將嘴角一歪,又講述道,很輕鬆地就把這個事上升到了理論的高度,「事先前你是永遠都想不出的,我總不能拿自己當試驗品,去驗證他到底有多卑鄙吧?」

  「我就算再笨,恐怕還沒笨到那種程度。」他有些自以為是地補充道,殊不知他也不是個多精多能的主。

  「是,你是誰都不想得罪,」她無情地嘲弄道,其表情也讓他感覺有些寒心,其實她也是為了儘快挽救他才故意這樣說的,「而且你也誰都不敢得罪,所以誰都能支使你,誰都敢安排你,以至於最後造成了所有的局領導都能分管你,都能安排你的大好局面。」

  「可是請問,到最後你能落一個好嗎?」她提示道。

  「我也不要什麼好,」他慌不擇詞地說道,顯然是有些急了,而且完全是被她說急的,雖然他也知道急也沒什麼用的道理,「況且那個好也不是我想要就能得到的。」

  「我也不想當什麼官,要什麼味,」著急忙慌地說完前邊的話,他才有能力把後邊的話說清楚,「我就是憑良心辦事,按規矩上班而已,我不管他們怎麼看我,怎麼想我,反正我就是我。」

  「那你還怕他們幹嘛?」她看他著急上火的樣子也跟著惱火了,想不到他竟然是這種不爭氣的反應,於是她便直著問道。

  「其實我也不是單純地怕他們,我是不想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你明白嗎?」他憋氣帶窩火地努力解釋著,雖然心裡怪她不能正確地理解他的苦衷和難處,但是仔細想想,也確實是自己在單位里表現得太過無能和軟弱了,所以才導致這樣不好的局面發生的,「你想想,張三安排我,我不干,李四安排我,我不干,王五安排我,我還是不干,那我總不能和所有的人都對著幹吧?」

  她姑且聽著,看看他能說出什麼新花樣來。

  「要按道理講,」他接著說出了自己的難處,「只有一把手和直接上司柏為善能安排我活,因為說到底我畢竟是屬於辦公室的,可是那些※※※不講這些道理啊,凡是和我沾點邊的,他們都往我這裡推,都往我這裡扔,有的活和我不沾邊也硬往我身上弄,硬安排我,你說我能支著架子和瘋狗一樣,硬和人家一個一個地都血頂嗎?」

  她的臉雖然沒正對著他,但是耳朵卻沒閒著。

  「嗯,得罪一個兩個,可以,三個四個,也可以,難道說我能把單位里所有的人都得罪了嗎?」他用這句話道出了肚子裡全部的苦衷和委屈,然後就覺得心中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調動的氣息了。

  「那人家彭雲啟怎麼就能什麼都不乾的呢?」她並沒有給他什麼安慰,而是接著質問道,而且這話問得很有道理,很有水平,確實讓他一時半會很難回答,「恁兩人可是一個辦公室的,應該最有可比性吧?」

  「唉,單位就是這樣啊,」他非常無奈地嘆道,臉上不無悲涼和鬱悶之意,「你也是知道的,你越是能幹,越是幹得好,那麼隨之而來的活也就越多,這就是鞭打快牛嘛。」

  「而且,有很多時候都是活跟著人走,」他滔滔不絕地講起了,一提到受氣的事他就有很多話可說了,因為這可是他的強項,「能幹的人到哪裡都別想閒著,無論遇到什麼事,人家總是第一個想到你。反過來講,你越是不干,越是干不好,那就越是沒人安排你干,對吧?」

  「這是因為什麼呢?」他道,居然會使用設問句了,看來受氣還沒受夠,因為真受夠的人根本就不想說這個事了,「因為人家就知道,支使不動你呀,硬給你安排活還容易得罪你,最後往往還干不好,所以乾脆就不安排了,省得搭那個話把子了。」

  「所以說,像彭雲啟這種所謂的精明人,」他再次回到她的問題上來,談話也算是有始有終吧,「他的辦法就是從一開始就不干,即使得罪人也只是在一開始的時候得罪一次,以後就輕鬆多了,因為別人碰過一回釘子就再也不會找他幹了。」

  「而你像我這種人,」他又提到了倒霉透頂的自己,也覺得非常難以接受和噁心,「平時干工作都干習慣了,我不請假還好,我要是請假請多了,他們肯定說我是故意的,是弄樣的,是搖騷,對吧?」

  她沒理他的問話,就知道他自有答案。

  「唉,世界上有幾個能真正理解咱的人呀?」桂卿老氣橫秋地自怨自艾道,他已經陷入一種落寞無助的境地里難以自拔很久了,他也清楚這種狀態對他今後的發展不利,但是卻始終都沒法破局,「就算是我前邊幹得再多再好,關鍵時刻要是請那麼幾天假,也都等於前邊的事白幹了,一切又都等於零了。」

  「這都是完全可以預見的事情。」他又來了這麼一句,其心中悲觀的意味於是變得更加濃烈了。

  雖然尋柳的心中對此也有所觸動,但是卻不便直接表現出來,畢竟她還是要繃著自己的面子和情緒的,而不能輕易地潰敗。她明白自己雖然是天生的弱者,可以靠示弱博取一定的同情,可是有些時候她也得學著變換一下角色,在他面前適當地展示一下堅強的一面才好,因為陰陽並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相互依存、相互交織、相互促進的。

  「其實吧,我也知道這個理,我也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可是你說我能有什麼辦法呢?」他如實地傾訴道,還想著給自己挽回點面子,其實在她面前已經完全沒必要了,他只是略微儘儘心罷了,「所以說,有些事吧,真是沒法說,因為說了也沒什麼用,不過是白白地給自己增添不必要的煩惱罷了,有時候萬一讓被別有用心的人聽見了,還會起到反作用,那樣的話就更得不償失了。」

  「行了,行了,別在我跟前淨提恁單位的那些噁心人的爛事了,我現在不想聽,我也管不了,問不了!」她十分不耐煩地說道,臉上全是足足的厭惡之情,全然忘了是她先提起的這事。

  他聽了她的話,衝動之下本來想抬手打她一巴掌的,因為她這一句話差點把他給憋死,但是考慮到方方面面的原因,還是忍住了,歸根結底他不想當一個打老婆的男人。她在很早的時候就給他灌輸過這種看起來比較文明的思想了,即打老婆的男人根本就不配稱之為男人,而且他當時也非常嚴重地認同這種觀點了。

  動武這條最短的路,她早就給他堵死了。

  「咱還是說說恁那個好娘吧,」她轉口又說道,根本就沒發現他心中剛才掀起的巨大波瀾,關於老婆婆怎麼虐待她的問題才是她現在最想說的話,而且再不說就快要憋死她了,「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來醫院給我送過幾回飯,回回就知道熬小米綠豆湯,而且一拎一大桶,一拎一大桶,我就是再能喝也讓她給餵足性了呀,是吧?」

  他壓根沒想到她會提出這種問題。

  「她從來也不會換個樣子,」她繼續中氣十足地抱怨道,可算是搶奪到話語權了,「弄點別的東西讓我開開胃,好多吃點。」

  「你用笨心眼想想啊,我要是像個好人那樣能吃能喝的話,我還用得著住醫院裡受那個老洋罪嗎?」她接著發牢騷道,其實她這個人也很會問問題的,「啊,現在想想這些我就心寒,想想這些我就想掉淚,那個小米綠豆湯我真是喝得夠夠的呀,現在提起來我還想噦呢……」

  「等後來情況稍微好點了,也見點輕了,我就硬受著出院,我也想給家裡省點錢,對吧?」她是越說越有氣,越說心裡越難受,無論叫誰看了都會可憐她,同情她的,「我也知道家裡的經濟條件不好,我也不是那種死不講理的女人,對吧?結果呢,她明明知道我不能聞油煙味,不能做飯,也不主動過來照顧照顧我,幫幫我的忙。」

  他在心裡再次承認,她說的都是實情。

  「噢,難道說還要我天天給她打電話,頓頓給她打電話,好聲好氣地求她來照顧我嗎?」她再次發出了一連串的非常有力的詰問,讓他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如坐針氈和芒刺在背,「自己的兒媳婦不能吃飯,也不能燒飯,她心裡就沒熊數嗎?」

  他現在只能選擇閉嘴了,支起耳朵聽著就行了。

  「後來她想起來了,居然還好意思問我能吃飯了嗎?」她冷笑著說道,看來對老婆婆前邊的所作所為是厭惡透頂了,「我能不能吃飯她看不見嗎?她又不眼瞎,她就是會裝憨擺呆罷了。」

  「不錯,她是來咱家給我燒過幾回飯,這個我也承認,不過她哪回沒把我給憋個半死?」她繼續一五一十地數落道,他估計沒個十天或半個月的時間她是數落不完的,「她哪回不是空著個手過來,什麼東西都不買?她問過我都喜歡吃什麼,都能吃點什麼了嗎?哪回不是咱家裡有什麼,她就隨便湊合著做點什麼嗎?」

  「叫她做菜吧,」她數落得更具體了,感染力也更強力,他也著實受到感染了,「她就把茄子、菜花、地蛋、豬肉、豆角、粉條什麼的,全都燉一起。叫她做飯吧,她就把大豆、綠豆、小豆、豇豆、大米什麼,全都煮一起。別管是做菜還是做飯,凡是家裡有的東西,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給放上,蝸嘍牛巨麻蝦一鍋燉,你叫我怎麼吃,怎麼咽?我又不是豬,我能吃那樣的飯菜嗎?」

  他覺得雖然他自己能吃得下去,但是她不應該吃那種沒滋味的東西,畢竟她是孕婦,需要特殊關照關照。

  「永遠都是一菜一湯,永遠都是一菜一湯,而且一燉一大盆,一煮一大鍋,從清起吃到晚黑,吃十頓八頓都吃不完,你說說,這事擱誰身上誰能受得了啊?」她說著說著就要哭了,讓他好不憐惜,「何況我還是個孕婦,反應得那麼厲害。我要是不去買這樣東西,家裡就沒有這樣東西,她就給我燒點面子水湊合一頓,這不是把我當兔子養嗎?」

  「人家兔子還能吃點青菜葉子呢,」她哭訴道,「有時候我連點青菜味都聞不著。至於那些魚了肉了什麼的,那就更別指望了,成天連點肉氣都見不著……」

  「啊,她哪回上咱家來,不都是和個祖奶奶似的?」尋柳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了,聲音也越來越顫抖了,她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非得和桂卿掰扯清楚這個事不可,「她這邊一進家,連帶泥帶土的鞋都不脫,就一腚歪在沙發上半天不起來,就和八輩子累傷的樣,叫你說說,這究竟算什麼呀?」

  他也不知道這究竟算什麼,畢竟那是自己的親娘。

  「作為一個當兒媳婦的,我好意思當面直接說她嗎?」她此話問得很有道理,事實上她確實也沒當面說她老婆婆什麼難聽的話,還算給對方留了幾分薄面,「我還不是只能咬牙忍著?」

  「噢,單等她老人家睡醒了,睡足了,睡夠了,」她絮絮叨叨地銜恨言道,已經進入持續發飆的階段了,「翻身打滾的睡得都睡不著了,就開始穿著鞋滿屋子到處亂尋摸了。」

  「這間屋她看看,那間屋她瞅瞅,」她非常鄙夷地學著老婆婆的討厭樣子發牢騷道,「陽台、廚房、廁所、洗刷間,她哪裡都去,連擱雜東西的小屋她也得進去瞧瞧,叫我說啊,連專業做賊的都沒有她查看得這麼仔細,就和要逮什麼人似的。」

  他也能想像出她所描述的那種情況。

  「就這兩間掉不開個腚的小屋,」她帶著熊熊怒火非常不解地問,把他問得那是絕對的啞口無言啊,「又是自己兒子的家,又不是什麼豪華大別墅,她回回來回回看,她到底想看什麼的?」

  「還有,每次做好飯,我這邊還沒開始動筷子呢,她那邊倒先搶著吃上了,你說氣人不氣人?」她索性把想說的話一口氣都說完,她真不想在以後的某個時間段里再一次提起這些讓她頭疼不已的爛事了,「我現在就專門地問問你,恁家以前都是這麼待客的嗎?」

  他咕嘟咕嘟嘴,最終也沒能說出點什麼來。

  「吃完飯,她連碗也不刷,地也不掃,」她接著訴苦道,就知道他嘴裡也放不出來一個像樣的好聲音,「要麼躺在沙發上接著睡她的,或者歪那裡看她的電視,要麼抹抹嘴直接就走了,就和走親戚或者住賓館似的。你說說,她到底是來伺候我的,還是來讓我伺候她的?」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他在心裡自嘲道。

  「不是我在你跟前有意地嚼舌根,」她繼續控訴道,心中的怨恨和委屈真如滔滔江水一般延綿不絕,「沒有一回,她不把廚房給我作踐得爛七八糟的,沒有一回,她不把客廳給我作踐得爛七八糟的。」

  他的腦子不能再想了,於是只好閉上眼睛。

  「哪回都是活還沒幹多少呢,」她的聲音猶如效率最高的機關槍里射出來的一梭子一梭子的子彈一樣,呼嘯著刺入他的腦海中,讓他感覺真的是生不如死,甚至是死了也不得安生,「倒是把一個好端端的家弄得和打仗的樣,一片狼藉,哪回都是她走了以後,我再跟著收拾好半天才能弄利索。」

  「你說說,她來這裡,名義上是來伺候我的,可實際上呢?」她又開始問他了,真是一點記性都不長,純屬做無用功,「到底是誰伺候的誰?她又邋遢又懶,她這不是故意來咱家作踐我的嗎?」

  「咱家的衣服就是臭了,她替我洗過一件了嗎?」她開始舉例子了,這也是論證自己觀點的一種好方法,她天然地就會使用這招,「咱家的地就是髒得不能入人眼了,她替我拖過一回嗎?」

  他想了一下,覺得她說的應該是事實。

  「我都不明白,她回回來咱家都是幹嘛的呀?」她如此問道,又一次給他出了個天大的難題,叫他根本就無從應對。

  「我有時候都懷疑,」她終於快要做總結性發言了,正如再大的洪水也有消退的時候一樣,他也終於看到點希望了,因為他覺得天快亮了,「你到底是不是恁娘親生的。」

  「這個事你根本就不用懷疑,」他在萬般無奈之際,只能用這種自我戕害的辦法來化解她心中那片無限的仇恨了,「你可以懷疑我不是俺爹親生的,但是你不用懷疑我不是俺娘親生的。」

  「那是因為,你要不是恁娘親生的,我估計她連往咱家來都不會來一步,我說得對嗎?」她好像把世間的一切都給看透了的樣子,冷冷地說道,而且口氣十分生硬和尖利。

  她知道他是說不出來什麼的,所以她才敢這樣說的。

  「隨便你怎麼想吧,」他已經徹底放棄了想要通過逗她開心的方式來迅速結束當前不利局面的那種奢望,轉而有氣無力地說道,「反正是親生的也好,不是親生的也好,我還不至於要去花錢做一個親子鑑定,既然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了。」

  「我倒是覺得你確實該去做一個親子鑑定了,」她帶著嘲諷的意味憤憤不平地說道,語氣中終於不全是仇恨和抱怨了,而是非常意外地有了一絲開玩笑的成分,只是她根本就沒意識到這句非常含蓄、內斂和低調的玩笑話其實一點都不好笑,「不然的話,真是沒法解釋恁娘對待你的那些行為。而且,我說出來的,還不到她干出來的三分之一呢。」

  「謝謝你嘴下留情,」他異常平靜地回應道,終於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處境了,「積了這麼大的口德。」

  她隨即給了他一個無味的沉默。

  「好吧,」他帶著不得不寬容的語氣淡淡地說著,一心想要替她圓了那個說笑話的夢想和努力,「等我攢夠了做親子鑑定的錢我就去做,省得你整天懷疑我不是親生的。」

  「不是我無緣無故地懷疑什麼,」她大聲地抗議道,不想承受任何不體面的名聲,「是她可疑,是她的做法十分可疑!」

  「你的心情好點了嗎?」他柔聲地問道,此刻已經心如止水了,「只要你高興,你說什麼都可以,你罵誰都行,我不在意。」

  「討厭了,我是那種隨便說別人,隨便罵別人的人嗎?」她終於肯破涕為笑了,於是便趁機撒嬌道,並不失時機地打了他一粉拳,這一拳雖然癢在他身上,卻疼在她心裡,「恁娘那麼對待我,我和她紅過一次臉嗎?我在她跟前說過一句難聽的話嗎?」

  這倒是沒有,真沒有。

  「我哪回不是照顧她的面子,對她笑臉相迎、以禮相待?」她又笑靨如花地自誇道,「叫你說,我這個兒媳婦做得還不夠好嗎?」

  「夠好,確實夠好!」他道,心裡似乎有點暖意了。

  「其實吧,我也就是在你跟前稍微地發發牢騷罷了,」她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向他拋了一個略顯曖昧和挑逗的,但也卻足夠讓他感到討厭和鄙視的眼神,「要叫我和她正兒八經地吵架,我還真干不上來呢,我可不是農村那種死不講理的惡老娘們。」

  他在心裡冷笑了一下。

  「噢,對了,」她突然又霧霧症症地殺了個回馬槍,搞得他有些措手不及,雖然還不至於目瞪口呆,但是也離此不遠了,「那回恁娘看我捂著鼻子從廚房跑到臥室里,然後打開臥室的窗戶透氣,她就直接說我臉上,你就不能戴著口罩做飯嗎?你就那麼不能聞油煙味嗎?你說說,她這叫什麼話呀?難道說我不能聞油煙味是裝的嗎?難道說是我自己想吐的嗎?」

  「肯定不是呀。」他裝作打抱不平的樣子道。

  「我幾乎都快要被肚子裡的孩子折磨死了,她還這樣說我,你說我能不生氣嗎?」她笑眯眯地抬頭看著他,嘴裡甜絲絲地說道,「我但凡能聞一點油煙味,我還用得著讓她來做飯,看她的那張老臉嗎?」

  他又好言好語地勸慰了好半天,她才稍微好了點……

  這次筆試,就是申論那場,他本來可以考得很好的,但卻硬是被一泡突如其來的尿給憋砸鍋了,因為入場前他光想著家裡的煩心事了,竟然忘記提前去趟廁所了,可謂是嚴絲合縫地在陰溝里翻了船。

  「你看看你炒的土豆絲,那還能叫土豆絲嗎?」在空氣已然變得凝滯不通,氣氛十分緊張的申論考場上,他有好幾次想起了他臨出門前她對他發出的陣陣抱怨聲,「挺生爛不熟的,看著就讓人乾噦,還一點鹽味都沒有,你難道想淡死我啊?」

  「另外就是,油也放多了,」他真的不能再想她當時說的那些話了,再想下去他整個人就全完了,「而且還沒怎麼熬透,聞起來一股子嗆人的豆腥味,膩歪死人了。這些事我都說你多少遍了,你就是不長記性,你到底是什麼腦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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