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風霜刀劍嚴相逼
2024-09-19 18:45:57
作者: 常山漸青
自打和尋柳結婚成為有婦之夫以來,桂卿在享受著婚姻生活所帶來的特有的甜蜜和幸福的同時,也在無形當中掉入了一種水深火熱、生不如死、難言難表的可憐處境當中。他娶的這個單純而又可愛的小媳婦仿佛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沒有經驗的施救者一樣,拼了命地抱住他之後就再也不撒手了,其態度之蠻橫霸道,力度之遒勁可怕,花樣之複雜繁多,簡直令他喘不過半口氣來。很多時候他竟然大有「一年三百六十日,風霜刀劍嚴相逼」的強烈感覺,從而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還不如《紅樓夢》里經常哭哭啼啼的林黛玉呢。
她不僅對所有和文學、音樂、美術、戲曲等藝術有關的東西一概毫無興趣,而且還嚴格禁止他接觸這些東西,仿佛這些東西就是萬惡的癮品,就是人人都討厭的吃喝嫖賭抽之惡行,就是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一樣。有一次因為他偶爾在戲曲頻道看了幾眼京劇《勘玉釧》,她竟然嚴肅地板著臉訓了他半天,說他一點欣賞水平和藝術品味都沒有,是個既低級又粗俗的人,簡直和農村那些粗粗拉拉、迂迂沫沫、無知無聊且無趣的老頭老媽媽們沒有任何區別。大多數時候,只要她看見他拿起一本書打算看兩眼的時候,她要麼是一把奪過來給扔一邊去,要麼是連諷刺帶挖苦地在旁邊嘟囔和譏諷他半天,攪得他根本就看不下去。對於這些和衣食住行以及升官發財沒有直接關係的東西,她的意思既簡單又明確,那就是凡是她不喜歡的東西,他就不能碰,這是他必須得遵守的規矩,更是一條不可逾越的紅線,一根不可碰觸的高壓線。
關於做飯的問題是這樣的,如果他不做飯,她會毫不留情地指責他懶惰、自私,心裡沒個熊數,只知道坐享其成和欺壓女性,把這種鐵定會嚴重傷害女人容貌和健康的粗笨到家的家務活扔給她。而如果他主動做飯的話,大多數時候她對他已經做好的擺上桌子的飯菜連看都不看一眼,緊接著就會對他破口大罵,說他做的飯菜連豬食狗食都不如,氣憤之餘她甚至會讓他趕緊地一分鐘也不能耽誤地把這些飯菜扔掉,而且扔的時候還不能讓她看見,以免她看著噁心。
在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上,他們兩人也存在著嚴重的衝突和不可調和的矛盾。比如,他從小到大就不愛吃味精、雞精和醬油之類的的東西,可是她每次做菜的時候總是大量地使用這些東西,甚至有時候還故意多放一些來氣他,憋他。她對他說的那些吃味精、雞精和醬油對身體不好之類的苦口婆心的勸告總是充耳不聞或者置之不理。她不僅在炒菜的時候喜歡多放味精、雞精和醬油,而且還非常喜歡吃鹹的東西,因此家裡的食鹽消耗得總是特別快。
「姑奶奶,這已經放了不少了,你還想怎樣啊?」每次當她嘟嘟囔囔地自以為是在開玩笑地抱怨著飯菜沒有鹽味,一點也不好吃的時候,他只能是很無奈地說上一句,「難道要把人齁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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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她必然會回敬一句:「可還是放得不夠。」
末了還不忘再質問一下:「難道你想淡死我嗎?」
每回聽到「淡」這個別有風味的字眼時,他都會無一例外地想到《水滸傳》中花和尚魯智深說過的那句特別動聽的話,即嘴裡都快要淡出鳥來了。由著魯智深這條寬闊無比的鄉間小路子,他接著就會全身心地投入到激情蓬勃的攪動人心的水滸世界當中去,從而暫時忘卻了眼前的痛楚和煩惱。他覺得魯智深的結局還是非常好的,尤其是人家圓寂的時候悟出來的那幾句話,更是讓人聽了有醍醐灌頂和茅塞頓開之感。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這些活他記得倒是很清楚,只可惜他永遠也達不到魯智深的那種境界了。
「你雖然是一朵嬌艷美麗的玫瑰花,」有好幾次他都忍不住了,只能苦笑著對她戲言道,「看起來嫵媚動人,聞起來沁人心脾,想起來讓人心裡直痒痒,可是你身上就不能少長點刺嗎?你知道你扎人的時候有多疼嗎?」
「嫌疼你就離我遠點啊,何必靠得這麼近呢?」她大笑著嘲弄道,好像在背那句貧死濫厭的GG詞,即想吃你就多吃點,然後直接就倒了他的胃口,「我又沒哭著喊著非要讓你接近我,是你自己像條小土狗一樣巴巴地主動找的我,對吧?」
「嗯,是。」他道,同時想到了八抬大轎的事。
「噢,你現在嫌我扎你了,你覺得疼了,那你追我的時候怎麼不這樣想的呢?」她有理有據地質問道,非常擅於搶占先機,「我來問你,究竟是哪個※※※※※用車把我接到恁姓張的家裡的?又是哪個※※※※※跪著說要娶我的?」
「好吧,是我。」他說,好像記不得自己曾經跪過了。
不過,她終於提到了八抬大轎,也算他有先見之明。
「那不就完了嘛,那你還和我爭什麼呀?」她以無知到底的勝利者所特有的單純和高傲的姿態開懷大笑道,「除非你不愛我了,或者你打算拋棄你曾經的誓言,還有你曾經發過的那些毒誓。」
「你就放一百個心吧,」他鄭重其事地承諾道,表情之嚴肅是前所未有的,「但凡我說過的話,永遠都不會改變的!」
他此時雖然內心已經很生氣了,但是在語氣上還是想儘量表現得溫柔一些。對待女人就該溫柔如水,這是他一直想要努力堅持的原則,儘管現實中未必就堅持得好,能夠讓她滿意。
「不變就好啊,」她還是自以為是地調笑道,從頭到腳每個細胞和毛孔里都填滿了廉價的盲目和愚蠢,讓他唏噓不已,感慨萬千,「我量你也不敢變,除非是你不想好了!」
他不再言語了,以一種她完全不可能理解和領悟的獨特方式表達了他對她的強烈蔑視和看不起,儘管他是她的新婚丈夫,她是他的新婚妻子,兩人還處在新婚燕爾的讓旁人羨慕的階段。
「你本是一枝帶刺的玫瑰,芳華絕代,姿容俏麗,」他微微地低首告訴自己,就像對著一個今生今世唯一的知音一樣,既孤寂又悲涼,既傷心又絕望,也不知道充滿光芒的未來之路究竟在何方,「生來便想以真面目示人,可是有的人卻嫌棄你的刺,而看不到你的花。於是,你拿起沉重的剪子,忍痛剪掉了別人眼裡所謂的刺,只以花香敬人,才換來了別人微不足道的些許認可……」
「可是,我不一樣,」恍惚之間他又想對她說,仿佛她已經跨越重重障礙成為了他的知己和難友,甚至是他的附庸,「我愛的是玫瑰這種植物本身,無論你是花多還是刺多,我全都不在乎。」
「我和你一樣,也是一株小小的玫瑰,」他想的越來越沒有邏輯性可言了,只是一片無序的思維本身罷了,「不管別人怎麼看,我也不會剪掉自己的刺,希望你也不要。」
「在我眼裡,」他更進一步地闡述道,「你的刺和花都是一樣的,都是你與生俱來的,我要像珍惜花一樣珍惜刺,皆因花刺同源……」
「我相信,一個見不得刺的人,也是一個聞不得花香的人,我們又何必要把最美麗的花朵綻放給這種不識相的人看呢?」他真想把這話鄭重其事地送給已經嫁給他的她,可是最後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仿佛有一萬個醫用口罩疊加著戴在了他的嘴上一樣。
總之,他是越來越不想把他內心最真實、最新鮮、最核心的想法告訴她了,儘快他們還是新婚不久,並且從傳統的觀點來看還處於所謂的蜜月期。
在談話的時候如果不願意說自己,那麼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說別人,或者是直接轉移話題,所以桂卿就主動提到了李忠良。
「今天晚上李忠良喊我喝酒,」他試探著說道,希望能聽到一個較為滿意的答覆,雖然這種希望一般來說比較渺茫,「說是在紅梅餐廳西邊有一家叫『夏荷』的牛肉麵館裡,那裡的牛肉麵不孬喝——」
「你就是個屢教不改的神經病,那個爛地方能去嗎?」尋柳仍然自以為是地直接鄙視他道,從來不想著拐個彎或者繞個圈,並且對他不經她同意就擅自答應赴約而頗為不滿,「他就喜歡找這樣的小店,到處都是一股臭烘烘的下水道味,看著就髒乎乎的,提起來我就覺得噁心。」
「哎,牛肉麵館怎麼了?」他因為她的武斷和不屑而有些生氣,所以故意蔑瞪著她道,「你別小看這些不起眼的小店,有時候越是這些小店往往越能做出來口味很好的飯菜,要不然人家天天喝西北風去呀?我記得有幾回我路過那家店的時候,人都坐得滿滿的,生意相當火爆。」
「我呸!」她用實實在在的動作告訴他自己的看法,估計能讓他記一輩子,「你也不看看裡邊坐的都是些什麼人!」
「什麼人?」他不滿地問。
「都是顧客唄。」然後他又自己答道,就知道憑她現在生氣的樣子,他也等不來什麼好話,倒不如自問自答來得好。
「你眼瞎呀?」面對他綿里藏針式的頂撞和執拗,她不禁有些著急上火了,似乎還是很老很老的火,頗有些叫人敬畏不已的年歲了,於是她表面上故作嬉笑狀,而實際上卻咬牙切齒地罵道,「那都是些干建築隊的人,你看看他們喝的那個酒,我敢保證全都不超過10塊錢瓶。」
「我覺得和他們這些人一塊吃飯很有氣氛,」他對於她骨子裡存在的那種一提到底層的勞苦大眾的日常生活就莫名其妙地表現出來的優越感很是厭惡,但是又不好上綱上線地來批評教育她,於是只好繼續擰著勁地說道,「而且很下飯,本來不能吃的也能吃不少。」
「飯店嘛,」他接著解釋道,竟然能把很常規的東西當成大道理給她講了,也不嫌囉嗦和庸俗,「越是去的人多,生意就越好,越是生意好,去的人就越多,這就是良性循環。」
「所謂海西的買賣一群羊,懂嗎?」他越說越上臉了,完全剎不住車,「另外,10塊錢的酒怎麼了?不是一樣能喝醉人嗎?」
「喝酒的目的就是喝醉人嗎?」她終於逮著了他一個把柄,於是趕緊揭省起來,「喝吧,一個個都和沒見過酒似的,喝死拉倒。」
「哎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嘛,不同消費水平的人有不同的去處,你怎麼能用一種相對較高的標準去衡量一群條件有限的人呢?」他本來不想說這話的,覺得這樣做有點掉價,但是又忍不住想和她再辯論一下,「你說好酒誰不想喝?可問題是,好酒不是人人都能買得起的,對吧?你別說他們了,就是我,也想去大酒店好好地吃一頓啊,可問題是我有那個條件嗎?另外就是,李忠良他有那個條件嗎?」
「我的老天唻,你到底是什麼人呀?」她緊接著指責道,同時把小臉一翻,顯然是氣得要命,幾乎要斷氣了,這也是她的絕招之一,且從來都是屢試不爽的,「你怎麼就聽不明白我的話呢?我是那個隨隨便便就看不起人的意思嗎?我是說,既然知道自己條件不好,就別逮著個熊酒使勁喝了,明白了嗎?」
「噢,你的意思是說,吃牛肉麵可以,但是別沒事逮著個酒使勁喝酒,對嗎?」他又這樣問了,簡直肉得要命,足可以和養了十年的老母豬的後腚相提並論了。
「對,喝酒本身就不對,」她終於肯露出一點點笑臉了,於是格外賞恩道,「更何況是去那種爛地方喝,那就更不對了。」
他仔細琢磨了一下她的話。
「實話告訴你吧,」她簡明扼要地說道,看著他琢磨問題的樣子就煩得要命,「我最討厭整天喝得醉醺醺的酒鬼了。」
「可是,他就喜歡到這樣的地方喝酒——」他嘟囔著。
「那你就不去!」她斬釘截鐵地命令道。
「都是多年的老夥計,怎麼好意思呢?」他說得很誠懇。
「要請就正兒八經地找個合適的地方好好地請請,整天找這樣的爛窩,亂鬨鬨的,喝什么喝?」因為他總是不開竅,說話不入路,她終於開始爆發了,於是高聲地懟道。
他沒出聲,意即不怎麼認同她的說法。
「我看啊,他整個就是一個酒鬼,」隨後她又換了一種較為婉轉的語氣教育道,「早晚你也會變得和他一樣,喝死在外邊拉倒!」
「哎呀,你懂什麼呀,就在這裡亂說一氣?」他當然不滿她對他的這位老同學的如此負面的評價,於是就斗膽反駁道,「有句話說得好,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少讀書人。李忠良這個人雖然小時候學習不好,搗蛋調皮的,但是人品還不壞,總體上來講還是很值得交往的,所以你不要總用那種懷疑和輕視的眼光看待人家。」
她自然是沒理他,任他繼續說下去。
「再說了,」桂卿一看情形還可以,就接著說道,「我們之間的關係是歷史形成的,是自然而然的選擇,又不是誰生拉硬拽捏合成的;另外一點就是,他這個人多少年了就是這麼個風格,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怎麼好冷不丁地就拒絕人家呢?」
「隨便你,你自己看著辦吧,」尋柳軟中帶硬地說道,那個小樣一看就是要讓他知道,她也不是好欺負的主,「反正我是不希望你們整天在一塊胡吃海喝的,又沒點正經事可聊。」
「哎,瞧你這話說的,這怎麼就是胡吃海喝呢?」不經意間他又有點急眼了,說話也變調了,這僅僅是她的自以為是的看法,根本不代表他就認可這一點,「我覺得這是增進友誼的一種方式。」
她又一次停頓了,不再理會他了,這一招比較好用。
「如果朋友夥計之間不經常地聯繫聯繫,在一起喝一頓,暈一暈,時間長了那不就斷了來往了嗎?」他儘量把話說得理智一些,態度謙遜一些,「所謂的來往來往,你不來我不往嘛,這個道理你不懂嗎?」
「難道朋友之間的友誼就是靠經常在一起喝幾瓶孬酒,吃幾盤爛菜維持的嗎?」她反唇相譏道,說得也很有道理。
「當然不是了!」他道,一副臉紅脖子粗的樣子。
「那你還想說什麼?」她詰問道,「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除了靠一起喝過酒和一起同過窗維持之外,」他突然腆著臉笑道,那意思還是想和她儘快地和好,「還可以靠一起扛過槍和一起嫖過娼維持呀,反正辦法多了去了。」
「哎呦,你還敢去嫖?」她仗勢鄙夷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占據了道德的制高點,對他發了起新一輪攻擊。
「我當然不敢了,你說我敢嗎?」他心裡有氣,氣她對他理解得不透徹,話也就說得別彆扭扭的不成體統,「我就是有那個賊心,恐怕也沒那個賊膽呀,對吧?」
「哼!」她用一個語氣詞給出了最好的答案。
「好,我保持沉默總行了吧?」他習慣性地認輸道。
「不行,」她戲弄道,「你以為能行嗎?」
「難不成我再沒事找事地為自己辯護幾句,然後惹得你火冒三丈外加怒不可遏,然後你再狠狠地撓我幾下,讓我永遠銘刻在心?」
「行了,別再賣嘴了!」她喜悅而又厭惡地說道,算是主動終結了關於此事的談話。
她打心眼裡也不願意再和他爭辯什麼了,因為一想到那個垃圾遍地、骯髒污穢、什麼人都去吃的牛肉麵館她就覺得特別噁心,儘管這個牛肉麵館起了一個令人浮想聯翩的好名字,夏荷。還有什麼扛過槍和嫖過娼的混帳話,她更是不願意聽,也不願意想。她覺得自己是一個有據可查的清清白白的好女兒家,怎麼能和他這種思想不純潔的人一般見識呢?她要做的是近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不是荷花,勝似荷花……
能夠痛痛快快地吃上一碗牛肉麵,能夠在店家象徵性給的僅能看成是裝飾品的那一星半點的牛肉之上再增加那麼一點點牛肉的分量,曾經是他長期夢寐以求而始終不得的事情,時至今日依然如此,他還是捨不得大快朵頤地吃上一頓。當他平生第一次聽單位的劉寶庫那個吃貨說其吃牛肉麵的時候從來都是光要牛肉和湯而不要面的時候,他的內心當時就受到了深深的震撼和傷害。他萬萬想不到,在這個世界上牛肉麵居然還能這麼吃,居然還可以光要肉和湯,而肉居然還可以要5塊錢的,10塊錢的,甚至是20塊錢的。自從他知道了這個可怕而霸道的事情之後,他就覺得吃牛肉麵光要肉和湯而不要面,簡直就和上廁所來大的不帶手紙一樣荒唐可笑,儘管他也知道日本好像有一種類型的馬桶,人在蹲完大號之後可以不用拿紙擦,而是用溫水沖洗沖洗即可。對於日本人,想來大家應該都是厭煩的,而對於日本人使用的那種可沖洗的馬桶,想來大家應該更是厭煩的,儘管事實未必就是如此,所以連帶著他也順便以為像劉寶庫那麼吃牛肉麵是可恥的,是非常奢靡的,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庸俗的人當然只會庸俗的吃法,除非這個人變得不再庸俗了。
他從來都不會像劉寶庫之流那麼個吃牛肉麵法,每次去麵館他都是只要一碗牛肉麵,一碗普通的牛肉麵,一碗標準的牛肉麵,老闆給什麼就是什麼,面很多而肉極少的那種,如果他哪一天真想要犒勞自己一下的話,而這種時候並不常有,比冬天打雷或者夏天下雪還要稀少。這是他所極力珍藏的為數不多的犒賞自己,讓自己略微沉醉片刻的方式之一,而就連這一點可憐至極的保留項目,她也是斷然不能容忍、決然不能接受、怎麼也不會認可的,儘管她自己平日裡就很愛吃米線或者涼皮這一類的垃圾食品,而他從未因此對她說過半句指責和提醒的話。因此,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十分委屈,彼此之間實際上很不平等,但是他又不願直接說出來,從而惹惱了她或者激怒了她,而這是他絕對不願看到和面對的事情。因為他向來都不允許,同時也未曾想到他的感情和婚姻會出現此種問題,哪怕僅僅只是有一點苗頭和傾向,所以當真正面對她那看似開玩笑般的極其不公正的指責而他特別想脫口而出「我不是賣嘴」這句話時,他還是硬生生把它咽了下去。
她是不會注意到這一點的,否則她就不是她了。
謝天謝地,她依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否則這個日子真是沒法過了。至於日子究竟該怎麼個過法,他是完全不知道的。
「我看呀,他就是個兒迷,不生兒子絕不肯罷休。」當桂卿提到忠良的丈母娘被人抓走的事時,尋柳有模有樣地煞有介事地總結道。
「那當然了,他頭生是女兒嘛。」他道。
「這都什麼年代了,他竟然還這樣,真是的!」她極為不解地評論道,覺得他的好夥計確實不怎麼樣,「男孩女孩不都一樣嗎?」
「我覺得都一樣,無所謂的。」他違心的附和道。
「我看你是口是心非吧,」她不懷好意地笑了,以為這樣就能無可爭議地拉近兩人之間的關係了,真是太可愛了,「其實你這傢伙和李忠良一樣,也是想要兒子的心,哼。」
「那你可真是冤枉我了,」他又有些急眼了,因為他的原則和底線被突破了,於是便趁勢辯解道,「同時也看扁我了,我絕對不在乎什麼男孩女孩,只要是自己的孩子,並且平安健康就行了。」
「高風亮節啊,」她諷刺道,「只怕是言不由衷吧?」
「不好意思,我就是這麼想的,」他不軟不硬地負氣堵了她一下,也沒給她什麼好臉色看,因為他感覺沒什麼必要了,「無所謂什麼高風亮節和言不由衷的,信不信由你。」
「他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再要一個,」她不再和他繼續糾纏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了,而是很快回到正題上來,接著說忠良的事,「而且還可以不犯什麼太大的難為就把這個事操作很漂亮,可他非得自以為是地不理人家的茬,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他可能心存僥倖唄。」他猜測道。
「這下好了吧,知道頭疼了吧?」她看熱鬧一般地說道,仿佛這是她一貫的作風,而其實並不是,她也不怕他誤會了她。
「就是呀,」他跟著贊同道,「他就是仗著自己符合條件,所以才不理乎人家的,然後到了月份一查不是想要的,就直接弄掉了。」
「你用笨腦子想想,人家能隨便放過他嗎?」她非常不屑地說道,一副事前諸葛亮的優美架勢,「人家當然要吊銷他的證了。」
「這個傢伙呀,」她接著非常任性地褒貶道,就差直接指著忠良的大腦門當面教訓他了,「活鮮的鯉魚非要摔死了再吃,也是在過於高估自己的同時又過於低估別人了,把人家都當成傻子了……」
「現在人家滿世界追著抓他,」她興致勃勃地顯擺道,一提到她比較精通的問題也是剎不住車,「他才知道其中的厲害,可惜已經晚了,採取什麼措施也不趕趟了。他也不打聽打聽眼下的形勢,人家現在都不興碰本人了,而是喜歡弄丈母娘,因為這個最直接,也最有效。」
「為什麼?」他問,果然傻得很有意思。
「因為碰本人容易出事,」她眉飛色舞地解釋道,心裡感覺極為順暢,像剛剛吃了她最喜歡的涼皮和米線一樣,「找老婆婆又不管用,把男人圍住了又沒人去籌錢,所以就只好打丈母娘的主意了。」
「而且呀,我告訴你,這一招還特別管用,」她活靈活現地接著講道,好像這些個事就是她親自乾的,「他們這邊一抓,那邊就會乖乖地掏錢救人,一點都不帶耽誤的……」
「不是,這玩意,礙著丈母娘什麼事了?」他又皺著眉問道,同樣傻得很有意思,當然也更氣人,「他們這麼玩,有點不論路呀,再說難聽點,這可是正兒八經的違法行為啊。」
「哼,你別幼稚了,到時候誰給你講這個理去?」她一棍子就把他給砸死了,好讓他活得更明白些,「人家就這麼幹了,你說你能怎麼著啊?不服是吧?行啊,你睜開眼看看,哪個地方能說理!」
「嗯,你說得也對,」他貌似真誠地讚許道,雖然心裡也是憋得不行,但是確實一點辦法也沒有,「胳膊終究是擰不過大腿的,走到天邊這都是絕對的真理,就像我永遠也擰不過你一樣!」
「少放屁!」她以一種他從來也不曾想得到的方式,照著他的胸脯狠狠地打了他一拳,同時緊繃著小臉嗔斥道,「別胡亂比喻,你那是擰不過我嗎?我看你要是真拗起來比誰都厲害,只是你平時比較會裝罷了,你的那點小心機,難道我還不懂嗎?」
「我說,你下手的時候能不能輕點呀?」他疼得著實有些忍不住了,於是便強烈地抗議道,根本就顧不得她誣陷他會裝的事情,畢竟眼下身體的疼更要緊,精神的疼倒在其次,「我請你在打我之前,能不能先用同樣的力度打打你自己,看看到底疼不疼?」
「嗤,我打你怎麼了?」她將那雙頗顯狐媚奪人的眼睛猛然一睜,死皮賴臉地笑道,「那是我愛你的具體表現之一,要是換成別人啊,就是跪下給我磕幾個響頭,喊我幾聲姑奶奶,我都懶得去打。」
「行,行,這事我就不和你爭了,」他及時地討饒道,「咱就拉拉你說我『會裝』的事吧。」
「可以啊,」她平靜地回道,「完全沒問題。」
「我問問你,我平時怎麼就『會裝』了?」他應邀逼問道,也不客氣了,「你舉個例子說明一下,要不然我可真是虧死了。」
「熊樣,我是和你開玩笑的,」也許是她自知理虧,或者是因為見他有些急眼了,便硬生生地笑著改口道,「好了寶貝,別生氣了。」
「來,乖孩子,親一下嘛。」她又使出殺手鐧了。
「幹嘛,小狐狸精,想色誘我?」他警惕地回道。
「呸,不親拉倒!」在狼的嘴邊,她把肉又端走了。
「千萬別,我珍惜從天而降的機會,好好地親你還不行嗎?」為了充分照顧她的情緒並尊重她的感覺,他只好按照既定的模式笑道,「好了,親愛的老婆大人,我前邊都說了,我是擰不過你的,你還不信。你們女人多厲害了,總是通過征服男人進而征服整個世界……」
兩人各懷心思地鬧了一會,便又閒了下來。
「把他丈母娘收了,那李忠良能善罷甘休嗎?」她倒是沒有忘記剛才的話題,冷不丁地又提起這事來了。
「當然不會了,」他餘興未散而又懶懶散散地說道,「就算他不心疼他丈母娘,他媳婦王歡肯定受不了啊,要不然人家怎麼會摸索出這麼高的招數呢,你說對吧?」
「也是。」她現在似乎開始同情起李忠良了。
「人家把他丈母娘收了之後,」他接著講道,當然其中也難免有些誇張的地方,「他就急得各處托人找關係了,不過找了八圈也沒找出個頭緒出來。眼看著老媽媽在裡邊受罪,他媳婦這邊肯定也嘟囔得緊,結果他就想了個歪招,乾脆直接到賓館裡劫人。」
「這樣的辦法他也能想得出來,他可真管!」她褒貶道。
「正所謂魚有魚路,蝦有蝦路嘛,」他顯得見識頗廣地說道,終於在她面前找回了一點點自信,「他天生就是這樣的人,當然只能想這樣的招數了。可能是關到第三天的清起吧,他趁著天還沒明,就帶著幾個人直接跑關人的賓館去搶他丈母娘了。」
「那他的本事可真不小啊!」她真誠地感嘆著。
「不過肯定又是那些人故意放出來的風,要不然他怎麼知道關人的地方呢?」然後她又猜意道,「難道他會神機妙算嗎?」
「你看你拉的,那還用再說嗎?」桂卿裝作一副很老道的樣子顯擺道,因為這是一個可以互相諞能的悠閒時刻,「這叫放水養魚,都是多少年的老辦法了,有什麼稀奇的?」
「你想想,他們把老媽媽關起來的目的是什麼?」他用啟發式的口吻和尋柳接著聊起來,「說來說去不就是想要錢嗎?在有些人眼裡錢就是爹,甚至比爹還親,好像只要有錢,什麼問題就都解決了。」
她笑了,笑他是大嘴巴,就知道胡說八道?
「哎,不對呀,」他說著說著又想起這個茬了,於是疑問道,「李忠良把人搶走了,他們還怎麼問他要錢啊?」
「這你就不懂了吧?」她有些得意地說道,就像一個特別忠誠的普法人員在對山村裡的小學生進行普法教育一樣,「貓逮著老鼠之後還要戲弄一會再吃呢,何況是他們這些千里挑一萬里挑一的人精。他們逮一回放一回,放一回逮一回,這逮逮放放中間不是又能多開點住宿和吃飯的票,好讓自己也多撈點嗎?」
他確實沒想到這一點,也沒有老師教過他。
「還有啊,」她繼續給他上課,「這些傢伙們整天說出去弄那個事,南了北了的哪裡都去,北到哈爾濱,南到海南島,西到拉薩,東到青島,到處都有他們辛苦忙碌的身影,其實有很多時候都是他們自己逛著玩去的,這裡邊能有一半半真事的就了不得了。」
「噢,原來是這麼回事呀。」他大吃一驚道,覺得自己真是個不折不扣的井底之蛙,眼裡就那麼一點天空。
「你以為呢?」她冷冷地一笑,繼續耐心地教育道,「要不然的話,農村一個小小的婦女就能溜滿半個中國嗎?」
「我哪能亂以為啊,」他一邊如此說著,一邊在心裡卻又對那些藉機遊山玩水的人恨得咬牙切齒起來,雖然這樣做一點熊用都沒有,「我又不是你,腦子那麼好用。」
「找打啊你,」她痴痴地笑道,「居然酸成這樣。」
她現在重又變得活潑起來了,就像一株自殺完許久而又滿血復活的仙人掌,雖然渾身上下都是讓人感覺心驚膽寒的硬刺,但是卻能在旁人意想不到的時刻開出一朵妖艷美麗的小花來。
「他原來想得倒挺美,」挨打之後他又提道,終於又想起了自己肩負的重大任務,「大不了等孩子以後安戶口的時候,再去找找老同學李炎幫幫忙,就是在所里負責戶籍的那個女的,他一直都覺得他的面子應該還行,無非就是多花點錢的事。」
「問題是,人家理他吧?」她問得有道理。
「理不理的咱不知道,」他嘿嘿兩聲很不厚道地笑了,然後又神神秘秘地說道,「不過據我所知,他和李炎的關係非同一般。」
「嗤,就他那個熊樣的,人家能看上他?」她譏諷道,剛深沉完沒多大會就又開始膚淺了,「你別硬往恁夥計臉上貼金了。」
「至於李炎能不能看上他,我就不知道了,」他有點伸伸縮縮地說道,狀態把握得很一般,遠沒達到他想要的效果,「反正據他說,他在李炎跟前還是很有影響力的。」
「哎,對了,我忽然想起來一個事,」她突然插話道,「鎮上的徐榮就是包的小李莊。」
「徐榮?」他先愕然了一下,然後才道,「怎麼這麼巧!」
「噢,這就對頭了,」她隨後便恍然大悟道,再傻的人也有聰明的時候,更何況她本來就不傻,「嗯,一定是這麼回事。」
「怎麼回事呀?」他很不值錢地問道。
「要是別人包小李莊可能還好說點,」她直接揭秘道,看來對徐榮的了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個徐榮是鎮上有名的手長,什麼人給她送的東西她都敢收,就怕別人送的少了。」
「她真是這樣的人嗎?」他開始嚴重懷疑他以前對徐榮的印象了,儘管那也不是什麼好印象,但總比媳婦今天提到的情況要好多了。
「那你是不相信我的話嘍?」她懟弄道。
「我覺得應該不會吧?」他故意把話反著說,意在引蛇出洞,其實心裡已經弄明白了,「畢竟是個女孩子,她怎麼就好意思呢?」
「唉,人是會變的,你要知道,」她緊接著提醒道,儼然又一次成了他靈魂上的導師,精神上的伴侶。
「你想想啊,那是個什麼地方?」她不無鄙夷地說道,連一點羨慕和嫉妒的意思都沒有,純粹就是看不起徐榮的所作所為,「可以說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就是好人到了那裡,最後也會學壞的,更別說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了。」
「另外呢,」她突然將話鋒一轉,說了句很有意思的話,「這個女人要是壞起來啊,也是挺有創意的,你不懂嗎?」
「嗯,好像是那麼回事,」他裝作仔細的樣子琢磨了半天,然後慢慢地回應道,不好意思說她也是女人的事,「你的意思是說,李忠良的事,其實里外都是徐榮使的壞,包括拿掉證的事?」
「嗤,那還用說嗎?」她居高臨下地說道,顯然已經在社會經驗的豐富性方面碾壓了他,「我告訴你,像這種事情啊,在裡邊真正起決定作用的其實就兩個人,一個是村里負責這個事的女的,另一個就是包村的人,特別是這個徐榮,那可是單位里的大名人,一個鎮上沒有不知道她的。我估計,李忠良平時肯定不大買乎村裡的人和包村的人,所以人家才故意弄他的事的。」
「哎,你說的話一點不假,」他隨即附和道,在心裡越來越佩服自己的老婆了,進而越來越佩服自己當初的眼光了,「李忠良也是這麼給我說的,他一開始確實沒怎麼買乎這兩個女人,因為他覺得他幹的事是天經地義的,是完全符合條件的,誰敢不讓他弄?」
「他頭生是閨女,按規定老二是可以生的,不過他得提前把這兩個人巴結好,對吧?」她慢聲細語地說道,這回兩人算是聊到一塊去了,因而一點爭議也沒有了,「你釣魚還得先餵窩子呢,何況是這種事,哪能那麼大意啊?」
「他越是不理乎人家,」她非常客觀地評論道,「人家越是要整他,這是很明顯的事嘛,連三歲小孩都能想明白。他當時要是把這兩個人擺平了,然後在三個來月的時候悄悄地去查查,看看要是那個的話,想想辦法就是,肯定後來什麼事都沒有,以後再接著要就的。結果呢,他非得諞那個熊能,愣充那個勝人蛋,硬是跟人家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把事辦了,真是個標準的缺腦子貨,沒治了。」
「唉,看來他是把事想得太簡單了。」他惋惜道。
「哼,人家是幹嘛吃的呀?」她順其自然地褒貶道,「人家就是專門玩這個的。說難聽話,其實人家什麼事不知道啊?他覺得他自己怪能的,人家那邊就等著他這麼幹呢,好一下子就把他拿倒,讓他徹底認栽。噢,你不是硬皮嗎?你不是管嗎?人家就是專門治你這號人物的!」
「咦,你知道的事還不少唻。」他由衷地誇獎道,眼睛裡也是閃爍著許多羨慕的光芒,儘管他和她是兩口子。
「那是啊,」她毫不謙虛地回應道,又輕鬆地扳回一局,這為她以後治家理政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我雖然是在學校教學,可畢竟也是屬於在鎮上吃公家飯的人,鎮上有什麼事我還能不知道嗎?」
「嗯,有道理。」他不無譏諷地誇了一句。
「前一陣子徐榮有一個事辦得比較絕,」她開始在虛榮心的驅使下透露得更多了,「鎮上的人幾乎都知道。就是她包的那個小李莊,有一戶人家和她鬧翻了。可能是因為她收了人家的錢,最後沒辦成事,她也沒退給人錢。她當時給人家說,反正以後在這個事還得用著她,錢就先不退了,結果人家說什麼也不願意,非得要去鎮上告她。」
「那能告得贏嗎?」他問,就是沉不住氣。
「你用腚想想,他也告不贏啊,對吧?」她笑道,同時臉色稍微紅了一下,因為她不小心說到了「腚」這個討厭的詞。
「也不知道後來怎麼回事,」她隨即又道,很快就把這點小小的尷尬給輕輕地掩飾過去了,「徐榮和那家人在村子裡就互相罵起來了,罵著罵著就打起來了。」
「那她能打過人家的嗎?」他又問,怎麼也沉不住氣。
「哼,你應該反過來問,人家能打得過她的嗎?」她小小地鄙視了他一把,然後又異常開心地笑道,「她徐榮是什麼人?那可是個閻王爺見了都得繞著走的角,戰鬥力可厲害了!」
「就是你這樣的,」她比著他說道,看來並沒有誇張,「別看你是男的,你根本都偎不上她的邊。」
「哦,是嗎?」他有點不以為然地回應道。
「你聽我說呀,」尋柳意趣盎然地繼續講道,那意思就是讓桂卿不要隨便插話,「結果這邊還沒等人家怎麼著她呢,那邊她倒是先把人家那個男的給撓得稀乎爛,滿臉都是血。她撓完人家,接著打電話就把她單位里那些男的全喊來了,然後還有社會上的雜人,呼呼啦啦來了一大幫子。這些人一進莊,二話沒說,上去就把那家人全給撂倒了,然後就是一頓狂揍,打得他們硬是半天都沒返騰過來。」
「那事情就這樣了?」他歪著頭非常不解地問道,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覺得這事簡直沒天理了,同時又想著幸虧徐榮沒嫁給他,否則的話還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惡夢呢,「那家人就白挨揍了?」
「他們肯定不願意啊,你想想那個味,當著全村人的面被人狂揍一頓,這個臉往哪擱呀,對吧?」她接著講道,確保不讓他喜歡聽的故事斷了茬,「後來挨揍挨得最厲害的那個男的,就正兒八經地去告徐榮還有打他的那一幫人去了。」
「他到鎮上都告不贏,到那裡就能告贏了嗎?」他問。
連他這種迂腐至極的人都覺得這個事本身就是個笑話,可想而知它究竟是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了。
「你聽我說呀,」她繼續不急不慢地說道,也不好意思再一次抱怨他隨便插話,「那傢伙既然想去告,肯定得先找律師呀,對吧?反正他什麼都不懂。於是呢,他就上一家律師事務所去諮詢這個事,看看具體該怎麼個告法。結果呢,你猜猜他問的這個律師是誰?」
「你看你,真有意思,我哪知道是誰呀?」他笑道。
「就是徐榮的親舅,」她忍俊不禁地笑道,身上到處都是七仙女終於找到董永了的感覺,「她親舅啊,哈哈哈。」
他也「噗嗤」一聲笑了,瞬間就忘記了人間正義。
「你想想,最後他這個狀還能告成的嗎?」她笑道。
「那是肯定的了,」他道,也跟著變聰明了,「她舅要麼使勁嚇唬那個人,要麼使勁哄那個人,反正是不會讓他賺什麼便宜的,畢竟他得向著他的外甥女啊,對吧?」
「嗯,不能不對。」她趁道。
「這叫幫親不幫理,管什麼誰對誰錯呢!」他總結道。
「所以說,不管走到哪裡都是人家的人,你還擰什麼?」她頗為消極地說道,儘管其神情看著挺積極的,「別說碰上的不是徐榮的親舅,就是其他豪不相干的人,最後也沒有他什麼好果子吃。」
「還你告,就這樣的事你上哪告去?」她神情嚴肅地說道,也不知她說這話時到底是什麼心情,「就算走到天邊,你也找不到理你的地方,因為人家根本就不受理這種事。」
「不過他可以告他挨打的事呀,這個應該可以吧?」他又能得不撐了,而且還是瞎能,她最看不起他這一點了,現在都懶得再過於鄙視他了,「打人總歸是犯法的吧?」
「那他因為什麼挨的打呢?」她的臉上又不得不顯出一副都不稀罕搭理他的樣子,極為鄙夷不屑地詰問道, 「不還是和那個事有關嗎?我剛才已經說了,凡是這樣的情況,人家都不受理,你能有什麼法?」
「只要不出人命,最後是鮮有人問的。」她又補了一句。
「照你這麼說,那可真是沒招了。」他一邊按正常程序和反應說著這話,一邊很自然地就想起了那個從外表上看著就特別儒雅厚道、正義善良、溫和可親的白正源,也就是白郡的父親。
他毫無理由地覺得在白正源當家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或者是他最欽佩的甚至是他最仰慕的女同學的父親當家的地方根本就不能發生這種事情。可是與此同時,他又不得不相信這種事情確確實實地發生了,而且發生得應該還很有道理,而不是他這種愚蠢至極的沒什麼見識的非常容易偏激的人所認為的那樣沒天理。他開始有些明白了,假如生活就是一條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的話,那麼逆行的人確切無疑是他了,而不是和他逆行的人在逆行。
「沒招的事多了,你也管不過來。」她下了個結束語。
「你知道那個一見了你就不大會說話的秦娜嗎?」稍後她又興致勃勃地說道,滿臉都是戲弄人的意味,「就是恁的那個好鄰居,那個你心中默默念著的大美女。」
「去,你胡嘻嘡什麼的?」他有些惱羞成怒了,於是急急忙忙地辯解道,這樣反而更快地上了她的套,儘管她未必就想著設套套他,也儘管她也套不出來什麼值錢的東西,「人家什麼時候見了我就不大會說話了?你糟蹋我沒事,可是你別糟蹋人家呀!」
「哎呦呦,你看看你護得有多要緊吧,」她肆無忌憚地諷刺著他,譏諷著他,存心就是要看他的笑話,「我只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你著什麼急呀,看樣子就和護禿子似的,這也太可笑了。」
「不是,你說話也太難聽了吧?」他抗議道。
「好好好,她不是美女,是村姑,行了吧?」她繼續調戲著。
「我不是說這句。」他道,已經開始嫌棄她了。
「那你說是哪句?」她挑釁道。
「行了,我不和你饒舌頭了,」他賭氣說道,也知道她是什麼脾氣,「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吧,我反正是管不了你。」
「嗯,這還差不多嘛,」她非常驕傲地笑道,因為她確實取得最後的勝利了,儘管這個勝利的果實來得太容易了,「就是你心目中的那個村姑,有一回她被抽去到賓館看人了,然後第二天早上就被人從後邊捂暈了,被拖到廁所里去了——」
「哎呦,她沒被那個吧?」他果然這麼問了。
「哎呦,你緊張什麼呀?」她依然孜孜不倦地調戲著他,真如老貓戲小老鼠一般,「你很關心她嗎?」
他沒法再搭理她了,氣得直翻白眼。
「哼,還是聽我慢慢地說吧。」她道,給自己找台階下。
「放心吧,她沒失身,」她不思悔改地笑道,「人家只是想把她拉開,然後弄一邊去,只要她不礙事,人家肯定不會動她的,畢竟那伙熊人是來搶人的,不是來干那個下三濫事的。」
「噢,我明白了,」他道,又開始當明白人了,「來的那伙人肯定就是李忠良找的,而且賓館裡被看著的人就是他丈母娘。」
「你看看,連你都轉過想了,我還能沒弄明白嗎?」她一臉陽光地嘲笑道,且覺得他越來越可愛了。
「你肯定也是剛想明白的,對吧?」他揣測道。
「對了,好孩子,你不說這事我還想不到這一層呢。」她亦莊亦諧地回道,又張開大嘴忘情地笑了起來,簡直開心得要命,好像比中了彩票的大獎還興奮,還激動。
這讓他有些憤恨不已,不知道她究竟是個什麼人,又有哪裡值得他這麼喜歡她,他都不知道自己當初是怎麼看上她的了。
「真是巧了,李忠良捂暈的人居然是秦娜,秦娜看的人居然是李忠良的丈母娘,嘿嘿。」他迂迂沫沫地感嘆了老半天,惹得她老是在那裡不懷好意地看著他,就像看西洋景似的。
「噢,對了,有個事我還得給你提前匯報一下。」他說。
「什麼事,快說。」她催促道,那情形就像是他在慢騰騰地蹲廁所,而她又急等著進去方便一樣,都有些受不了了。
「盛聞景生孩子了,我得給他行來往。」他道。
「你整天就是這些屁事多!」她一字一頓地埋怨道,還滿以為自己的樣子很可愛,很好看,很迷人,「不是給這個行,就是給那個行,你說你拉扯那麼多來往幹什麼的?」
「我也不想拉扯呀,」他很無奈地解釋道,確實感覺委屈得要命,「可是有些來往我不行能管嗎?」
「他生的什麼孩?」她又問道。
「女孩唄,」他趕緊壞笑道,「和她的媽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