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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正式登記了

2024-09-19 18:45:43 作者: 常山漸青

  現在,桂卿滿心想著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什麼時候和尋柳去領結婚證。根據即將發布的新《婚姻登記條例》,國慶節之後去民政部門進行結婚登記將不再需要單位開具證明了。他本打算等國慶節之後再去登記的,這樣能省點事,不用驚動單位那些閒人了,但是她並不同意,她認為用不著為了省一紙單位證明而推遲登記的事。另外,她還計劃著國慶節就結婚呢,因此就更沒必要在婚禮之後再去登記了,那樣的話從程序上來講就顛倒了。他本來是因為對單位開具證明這事比較反感和牴觸才想往後推遲登記日期的,但是一看準媳婦的意思,心裡忽然就有了一種被她溫柔地推著往前走的強烈幸福感,所以也就愉快地答應了。

  教師節的前一天上午,他和她分別在各自單位開好那個被眾人唾棄的證明之後,便都請假來到了民政局婚姻登記處辦理登記手續。婚姻登記處就在崇禮街中段路東的一座四層樓的門市房的二樓,也比較好找,他上下班的時候經常能看到那塊掛在大門外邊的紅色牌子。

  兩人按照指示進了二樓的一個房間,這個本來就不大的房間又被一道高高的櫃檯和從櫃檯通到房頂的不鏽鋼柵欄給分成了兩個部分,因此顯得特別狹窄和擁擠。兩三個表情呆滯的工作人員在裡邊辦公,幾對來辦手續的人在外邊等候著。櫃檯上有東西兩個小窗口,東邊的辦理結婚登記,西邊的辦理離婚手續。他們兩人等了大約二十來分鐘的功夫便輪到了自己,他趕緊拉著她的胳膊,拿著事先準備好的身份證、戶口本、單位證明和雙人照片等東西來到東邊那個窗口。

  一個讓外人根本分辨不清婚姻狀況和年齡大小的長頭髮女人接過兩人遞過去的資料,程序性地審查了一番之後,便扔出一張表格來讓他們填寫。他和她分別按要求填寫完有關內容並簽字以後,又把表格畢恭畢敬地還了回去,好讓人家審查審查。

  「你們自己照的照片不管,」當他們兩人眼巴眼望地等著領結婚證的時候,櫃檯里那個女人冷冰冰地說道,「必須得在我們這裡照,去交錢,交完錢在南邊那間屋照相。」

  他一聽這話本來心裡頗有點生氣的,但是轉臉又一想,算了,還是用人家的照片吧,結婚本來就是件人生的大喜事,犯不著再為這點事爭執。於是,在明知道有規定婚姻登記處不能強制要求前來登記的人必須在他們那裡照相,並且自己帶來的照片未必就不符合要求的情況下,兩人還是把前幾天在專業的照相館裡提前照好的照片小心地收了起來,然後又拿著那個女人手寫的紙條交了15塊錢,在南邊的一間屋裡重新照了份快照。這樣一來,他們自己準備的照片完全就浪費掉了。

  待把新照片遞了過去之後,那個臉部表情一直顯得比較僵硬的女人很快便把鮮紅的結婚證給列印出來了。列印完之後,她並沒有按照他們的想像把結婚證交給兩位新人,而是轉手將其交給了屋內的另一個高個子男人。那個臉上長滿大小不一騷疙瘩的高個子男人則舉著兩本結婚證,面無表情地對他們命令道:「來,到北邊那間大屋來。」

  機械地說完這話之後,那個傢伙便從辦公區西側的一道鐵製內門穿過去了,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當中,只留下了心中有些茫茫然的他們,也不回頭確認一下新人是否聽懂並執行了他的意思。

  根本就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的他們只好出了那間屋子,按照那個人的要求往北邊不遠處的一間大屋子走去,他們猜測應該是那間屋子,因為只有那裡的門是虛掩著的。

  

  「咦,這個地方不錯,」在路過一間門口掛著「新婚宣教室」牌子的房間時,他用眼睛示意了她一下,然後壞笑著問道,「咱還要到裡邊接受一下新婚教育嗎?」

  「瞎賤熊,你忒壞了」她幸福而又甜蜜地用嬌弱的胳膊肘搗了他一下,然後紅著臉笑道,「我才不看呢——」

  「肯定沒有你想的那種鏡頭,」他自以為是地諞能道,好像親自看過一樣,其實也是胡猜的,「這是進行新婚科普的地方,放的都是那種沒人看的片子……」

  待兩人進了那間堵在走廊盡頭的大屋之後,才赫然發現裡邊竟然非常空曠,除了東邊一大塊紅牆上死沉沉地鑲嵌著金黃色的「青雲縣婚姻登記處」幾個大字,牆前邊的台階上豎著一個木製的醜陋不堪的宣誓台之外,便沒有其他可以觀賞的東西了。高個子男拿著結婚證,很老練地打開了屋子西邊的一個三腳架上邊的攝像機,便招呼他們兩人走到宣誓台前板正地站好。直到這個時候,他和她才看清楚屋裡原來還有個攝像機,才明白過來原來登記還需要進行宣誓。在聽任那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男人指揮和擺布,照本宣科地進行結婚宣誓的時候,他們兩人還是強烈地感受到了一種莊嚴神聖的意味。他們忽然覺得,電影電視裡的經典鏡頭終於在自己身上出現了,一種新奇、興奮、崇高的特殊感覺像電流一般迅速充滿了全身,激動得他們甚至都想馬上擁抱一下。在莊重地回答「我願意」的時候,他在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把這句話牢牢地刻在自己的靈魂深處,永遠地愛著身邊的人,絕不辜負她的一片深情。

  「一共是192塊錢,」稀里糊塗地宣誓完之後,那個他們兩人一直都沒怎麼仔細看過其究竟長什麼樣的高個子男人就把一個紅色的光碟交給了他們,然後有氣無力地說道,「去財務科那邊交錢去吧。」

  他聽完這話心裡很是愕然了一下,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報紙上說的是,婚姻登記的總費用不過是9塊錢,怎麼現在一下子變成192了呢?好吧,就算是照片用他們的,那加起來也不過是24塊呀,離192還遠著呢。噢,看起來那多收的187塊錢應該是這幾分鐘的錄像錢了,或許還有看科普錄像的錢,雖然他們沒看,也沒人讓他們看,但是人家畢竟提供這項服務了。他於是就覺得,錄像的這幾分鐘一定是世界上最貴的幾分鐘,因為192塊錢對他來說可不是個小數目。

  「我的乖乖唻,前後總共就幾分鐘的時間,外加一張破光碟,就敢要187塊錢,」一旦明白過來究竟是怎麼回事之後,他的心裡就徹底惱火了,覺得這個單位簡直太齷齪了,「這簡直就是搶劫啊,而且還是光明正大地堂而皇之地不由分說地搶劫!」

  「想想我一個月的工資才幾個錢啊,」他又忍不住感慨道,並且覺得這不是個小事,因為來此上當受騙的人應該多了去了,「他們居然這麼黑。要是碰上農村家庭條件不好的,可真夠喪良心的。」

  「一個什麼都不是的人,一個或許就認識那幾個宣誓詞的人,人模狗樣地領著我們像念書疙瘩一樣念了幾行字,就敢恬不知恥地問我們要接近200塊錢,世界上還有什麼生意比這個更掙錢的呢?」他不禁抬頭向天問道,只可惜老天並不打算理會他,因為天老爺忙著呢,「就是去搶恐怕也比不上這玩意來錢快呀,而且還沒什麼後遺症!」

  「這明擺著就是群眾深惡痛絕的搭車收費啊,」他陰著臉又想,雖然也知道自己不過就是瞎想罷了,一點用也沒有,但還是控制不住如此這樣,「明擺著就是欺負前來登記的人不懂這裡邊的道道啊,他們這樣做確實有點太不要臉。」

  「當然了,結婚登記嘛,」無聲地痛斥完對方的無恥行為之後,他又想道,「本來是個高興的事,要錄像也行,搞個宣誓頒證儀式也未嘗不可,可是他們應該事先給我們說一聲啊,至少應該說說價錢什麼的。就這樣一聲不吭地直接扣著結婚證不給,二話不說就錄像,錄完像就要這麼多錢,真是無恥的媽媽給無恥開門,無恥到家了!」

  「上頭之所以把《婚姻登記管理條例》改為《婚姻登記條例》,」他進而又想道,也無非是自己氣自己罷了,「目的就是要讓他們這幫子人切切實實地提高為老百姓服務的水平的,結果下面這幫羽人照樣這麼玩,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狼改不了吃肉,賊改不了偷性!」

  不過煩歸煩、惱歸惱、看不慣歸看不慣,處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桂卿還不想因為這點事就和人家鬧不愉快,又想到挨坑挨宰的肯定也不是他們這一對新人,於是心裡的火氣也就慢慢地下去了。他窩窩囊囊、鬱郁悶悶,煩不勝煩地交完錢,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重要證件之後,就和尋柳肩並肩地下樓了。他邊走邊想,或者說發誓,以後就是有人跪在地下喊他一聲親爹,他也不願意再來這裡第二趟了。

  在樓梯上正走著呢,他閒著無聊就打開結婚證想看看裡邊的內容到底是什麼,結果這一看才意外地發現,兩本結婚證上的字體全都給打歪了,而且歪得還很厲害,真是太不像話了。

  「這些傢伙幹活也忒不認真了,」他停下煩惱的腳步,氣憤地對她道,嘴都開始打哆嗦了,「就這麼一個小本子,都有固定模板的,也能把字打成這樣,真是讓人徹底無語了。」

  她也跟著停了下來,想一看究竟。

  「你說以後我們要是用到這個結婚證,別人要是說這是假的怎麼辦?」他不無擔憂地念叨著,隨後就做了一個決定,想要改變一下既成的結果,「不行,我得上去找他們去!」

  「讓我看看是怎麼回事——」她隨即接過結婚證仔細地看了一下,然後也跟著生氣地說道。

  「噢,確實是打歪了,」她也跟著說道,「這樣也忒難看了。」

  「那個,你去找他們有用嗎?」看完之後她又問他,顯得比他理智多了,「你看看那些人的那個熊樣,一個個都耷拉著死臉,懶得皮疼肉痒痒的,你說他們能理你的茬嗎?」

  「我去找找看看。」他不死心,因為還沒撞著硬牆。

  「嗯,你硬想去也行,」她頗為擔心地思慮道,「但是千萬別和他們吵,到時候能換就換,不能換就拉倒,咱也不是非得要換。」

  「那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他一邊如此說著,一邊拔腿就返回二樓了,「你在一樓大廳那裡等著吧。」

  「沒事,不就是歪一點嘛,一樣用。」剛才列印結婚證的那個女人看了一下他遞過去的本子,若無其事地說道。

  「你說,那俺以後要是用到這個結婚證,別人要是說這個是假的怎麼辦?」他把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希望能得到對方的理解。

  「假的,怎麼會是假的呢?」那個女人明顯是以為他的話非常不可思議,甚至是毫無道理,所以不無鄙夷地回應道,「上面不是有我們的公章嗎?」

  「有公章你還擔心什麼?」此女抱怨道,「真是的。」

  「有章是不假,這不是字體歪了嘛,」因為還想爭取一下,他於是努力地陪著笑臉央求道,「你看看能不能幫幫忙,給我們換一本,人一輩子就結一回婚,誰也不想自己結婚證上的字打歪了是不是?」

  「我們的本子都是帶編號的,不能隨便換。」那個女人不耐煩地回道,好像干錯事的是他一樣。

  雖然她說話的口氣稍微軟了那麼一點,但即使如此,在他聽起來依然感覺很不近人情,覺得她就像一條已經半瘋了的或者快要瘋了的什麼不值錢的野生動物一樣。

  「字體列印歪了你們不負責任,那怎麼照片就非要用你們的呢?難道我們從照相館照的就一定不行嗎?」他本來想這樣說的,但是還沒想好是否把這話說出去,一抬頭就看見尋柳又走了進來。

  「怎麼樣,好換嗎?」她關切地問,生怕他惹出事來。

  「人家不給換。」他有點不耐煩地說道。

  「哎,你可不能這樣說啊,」裡邊那個女人一聽他這麼說,扯著又尖又細的嗓子就對他喊道,「不是我們不給你換,是我們沒法給你們換,因為我們的證書都有編號,不能隨便換。」

  「我是問你們能換嗎,」他情急之下脫口道,就像一個又笨又蠢的愣頭青一樣,「又沒非要你們換!」

  說完這話他立馬就意識到,這回是真的換不成了。

  在混社會方面他太嫩了,有理也用不好。

  「那你還在這裡叨叨什麼!」裡頭那個女人面無表情地抱怨道,一副嫌棄他耽誤了她為百姓服務的樣子,煞是令人感到噁心和憤怒。

  羽人自有鳥樣,這是不必細說的。

  「你說什麼?」他一聽對方竟然這樣說,就感到特別窩火,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便回過頭來怒視著對方大聲地質問道,「你再說一遍!」

  「我說什麼你沒長耳朵嗎?」那個女人竟然態度極其惡劣地這樣回復道,大有一不做二不休的潑皮賴獠模樣。

  「你說我在這裡叨叨,」他有些氣急敗壞地提高聲音辯解道,真想不出世上還有這樣不講理的女人,「明明是你們把我的結婚證給打歪了,難道我還不能來說兩句嗎?」

  「你想說,你說呀。」對方毫不示弱地懟道。

  「我說不是非要你們換,」他悲憤交加地說道,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是迂腐地企圖把話說清楚,把理講出來,好像真有什麼青天大老爺能出來主持公道一樣,「那純粹是出於好心,替你們考慮,就是說,要實在不好弄,那就算了。」

  「結果呢,你看看你那個態度,還反過頭來說我在這裡叨叨!」他繼續說道,心中的不平之氣竟然越說越多了,「你們要是沒打歪,我吃飽撐的在這裡和你多搭那個話把子?」

  嘴上的話雖然是這樣說的,但是他一直都在努力地告誡自己,千萬不能真生氣,千萬不能真吵架,那樣的話就太丟自己的身份了,太顯得自己沒水平了,更何況屋裡還有不少人都在興沖沖地看著呢。別人不一定說這些長了羽毛工作人員素質差,脾氣躁,倒是有可能說他沉不住氣,沒有度量,竟然傻乎乎地和這些爛人一般見識……」

  那個女人雖然一看就不是個好對付的主,顯然不是什麼善茬,但是畢竟自己理虧些,所以一見他真的發怒了,便在氣勢上不得不略微收斂了一些。看那意思,她應該也是意識到了她剛才說的那兩句話確實有些不合適,欠考慮,沒怎麼經過大腦思考就急著噦了出來。最後,她帶著若干死不瞑目的怒氣翻了翻白眼,甩了甩頭髮,便不再和他對著來了,算是暫時認了輸以避免衝突進一步升級。

  「行了,行了,不換就不換吧,」尋柳一看這陣勢,知道最後也未必就能換成,便拉著他的胳膊使勁勸道,「也可能是人家的印表機出了問題,反正也不是什麼多大的事——」

  他看著她的臉上所表現出來的那種不想讓他多生事端的關切之意,不忍心再使她擔驚受怕,於是就順勢離開了這間婚姻登記室。他實在是不想再看那個羽毛散開的女人那副醜陋無恥的嘴臉了,所以走的時候連頭也沒回一下。登個記都能碰到這種煩心事,也是沒準了。

  「你說說,全縣那麼多人,絕大多數人都要到這裡來辦理登記手續,他們就這麼個玩法,就不怕老百姓告他們嗎?」下樓的時候,他隨口感慨道,一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可笑樣子。

  「大夥都是來登記的,都是喜事,都不想鬧彆扭,所以一般人誰犯得著和這些傢伙爭執啊?」她有心寬慰他,想讓他消消氣,所以說話的語氣就顯得特別溫柔一些,「他們也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才敢扣著結婚證不給,好哄著大家都乖乖地錄像,掙那個巧錢的。」

  「從來都是買的沒有賣的精,他們是幹什麼吃的?」她又道。

  「你要真想掙那個巧錢也行,」他余怒未消地說道,覺得今天真是碰到吃皇糧的狗了,「第一,你得讓人有知情權和選擇權,第二,你的價格不能太貴,總得有個四六事,對吧?」

  「他們才不管那麼多呢。」她鄙夷地附和道。

  「你不能照准人家的就來那麼一棒子,一下子就把人給砸死吧?」他義憤填膺地說道,「老鼠藥也沒這麼毒吧,是不是?」

  「哼,你以為這個社會都像你想像的那麼美好啊?」她調皮地諷刺道,臉上全是可愛而又燦爛的笑容,和她嘴裡的話完全不搭邊,「你想想,每天都有那麼多人來登記,而且看這樣子他們這麼幹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還能沒有人投訴或者舉報他們嗎?」

  「肯定有比咱硬皮的人啊。」他道。

  「咱老實,咱好說話,咱不和他們計較,可是總有厲害的人找他們的事吧?」她繼續分析道,「結果他們還是這個樣子,這說明什麼呀?這說明還是上邊的人罩著他們啊,對吧?※※局的人要是不讓他們這麼幹,他們敢這樣幹嗎?他們敢這麼橫嗎?」

  「嗯,你說得也對,」桂卿無可奈何地慢慢平息了心頭的怒火,轉而非常贊同地說道,「他們收的錢也不開正式票據,就給這麼一個破收據,最後的錢不還是交給局裡了嗎?或者說是和局裡的人分成了。」

  「你像登記的手續費,」他繼續猜測道,他也只能猜測,因為他不是圈裡的人,當然不知道真相了,「那是明文規定的,一分也少不了,應該都歸財政了。而像照相的錢,特別忽悠大夥錄像的錢,肯定都歸他們內部掌握了,你仔細算一下,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要不然人人都擠破頭地想上裡邊去幹了,對吧?」尋柳笑嘻嘻地說道,好像多有社會經驗似的,其實她只是不想自尋煩惱罷了,「別說後邊那些有實權的人了,就是在這裡邊當個小臨時工,打個字發個證什麼的,應該也能跟著撈不少,大河有水小河滿嘛。」

  「對,確實是這麼回事,」他一旦想明白了這裡邊的道道,心頭便豁然開朗了許多,說起話來也顯得輕鬆自如了,「雖然在這樣的單位幹活,只要認識兩個字就行,也不需要多高的文化水平,不過要是沒人沒關係的還真進不來呢。」

  「給你說吧,」她越說越明白了,同時也是越聽越明白了,「越是這樣看似不起眼的單位,有本事人的七姑子八大姨就越多,因為這裡邊工作要求不高,油水又大,憨子傻子都能幹,對吧?」

  「沒法再對了。」他笑道。

  「所以啊,」她繼續隨心所欲地議論道,反正她瞧不起的那些人也聽不見什麼了,「你仔細看看裡邊那些爛人,一個個雖然都長得歪瓜裂棗的,沒個正經人,但是個個都還牛得不撐,那個小臉仰得高高的,都覺得自己和多了不起的一樣。」

  「實際上也很了不起。」他諷刺道。

  「好,知道就行。」她意味深長地說道。

  「哎,要是照你這麼說的話,剛才那個女的還是好的嘍?」他忽然轉過想來了,然後問道。

  「對啊,她沒接著和你吵就很不錯了,」她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著他的眼睛,嘿嘿地調侃道,大有將他完全操控於掌心的意思,「要是她直接跳出來和你硬打,你能怎麼著她啊?」

  「也是。」他承認道。

  「她敢打你,你敢打她嗎?」她接著又追問起來,一不小心就顯示出了自己隱藏很深的強悍作風和霸道氣勢,「你知道人家有多硬的後台,多深的背景啊?」

  「不知道。」他面無表情地回道。

  「再說了,男的和女的吵架,有幾個能賺到便宜的?」她又極為關切地問道,就差上去撫摸他的頭了,「如果她要是和你撕扯起來,說不定能把你的臉給撓破的,抓爛的呢,到那個時候你就難看了。」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噢,登個記還被人家把臉撓破了,」她異常開心地褒貶道,讓他感覺剛才沒挨揍就已經是燒高香了,「你覺得這事傳出去好聽嗎?」

  「你要這樣看問題,那我確實是無語了。」他道。

  「對了,今後你一定要記住啊,好男不和女斗,」她站在9月份蔚藍色天空下的街道邊整齊的路沿石上無拘無束地笑道,「你以後也要這樣對我才算你聰明,哼!」

  此刻的她就像一株美麗的秫秸花一樣,樸素而艷麗,苗條而綽約,奪目的紅色當中又蘊含著純潔的白色,亮瞎了他的眼睛。

  因為她是坐公交車來的,並沒騎自行車,所以她便和推著自行車的他一起慢慢地溜達著往金碧大廈的方向走去,好順便買點結婚用的東西。她不想讓他騎車子帶著她,只想和他一起慢慢地走下去。

  「你看現在的結婚證,上面寫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啊,」他又忍不住地說道,今天竟然變得像個娘們了,「語句不通,邏輯不對,而且還冷冰冰硬邦邦的,一點文化底蘊都沒有。」

  「哎呀,不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結婚證嘛,還要什麼文化底蘊呀?」她有些不屑地說道,並且認為他說的事根本就不值一提,就和蠅子、螞蚱、豆蟲這些小生物一般微不足道,「能把事情說清楚,能證明兩個人結婚了就行唄,你還要求多高啊?」

  「不是——」他還想說什麼。

  「你還以為他們有多高的水平啊。」她又補充道。

  「我看了,他們的水平確實不高,」他有些賣弄地說道,終於能夠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了,「上面這些話顯得特別乏味、粗俗、生硬,比以前人家的結婚證差遠了。你聽聽人家那個時候的結婚證上寫的: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行了,行了,一說到你的興奮點就沒完沒了了,是吧?」她故意用手掌心使勁捂住兩隻耳朵,頗有些不耐煩地抱怨道,「你一直嘟嘟嘍嘍的,說難聽話就和個女人似的,我煩都煩死了,再好聽的話說多了也膩歪人,也沒人喜,明白嗎?」

  他一聽這話,心裡頓時不輕不重地堵了一下,但是礙於面子又不好意思說什麼,便住了口不再言語,而只是推著車子慢慢地前行,留給外人一對美麗的身影看,不知外人又能作何感想。

  「哎呦,怎麼,還真生氣了?」她裂開大嘴「噗嗤」一笑,還是當真不當假地褒貶他道,「你看看你,我不過就是說你一句,你就當場給我臉看啊,值當得嗎?」

  「我沒生氣,沒生氣,」他只好裝作高姿態的樣子回道,其實心裡還是感覺很不舒服,「我哪裡會生你的氣呢?」

  「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他緊接著又道。

  「千萬別啊,你既然想說那就痛痛快快地說吧,」她抬著甜絲絲的笑臉戲弄他道,而且還陶醉得要命,「省得窩在肚子裡不好受,和個蛆似的,到處亂拱。」

  「你叫我說什麼呀?」他佯裝生氣的樣子說道,其實也非常生氣,只是沒辦法而已,「我這邊一伸頭就被你一棍子敲過來了,一伸頭就被你一棍子敲過來了,張嘴就給我個螞蚱填——」

  「你看看,你還是生氣嘛。」她笑道。

  「沒生氣,我只是在陳述一種事實。」他辯解道。

  「好吧,我承認是我錯了,」尋柳竟然學著嫵媚少婦那種風情萬種的樣子使勁地瞥了桂卿一眼後又脆聲言道,「不該打擊你講話的積極性。」

  「要不這樣吧,你再給我講講你剛才想講的事情吧,」她面帶笑容地建議道,又開始打算討好他了,「比如以前的名人軼事了,風流韻事了等等,總之就是你平常喜歡聊的那些爛事。」

  「風流韻事咱知道得少,」他略作謙虛後開口講道,覺得有時候她確實也會投他所好,「不過名人軼事我倒是可以給你講一講的。比如原來西南聯大中文系有個教授叫劉文典,他是非常著名的《莊子》研究專家,這個人不光學問大,脾氣也很大。他上課的第一句話往往就是:《莊子》嘛,嘿,我是不懂的嘍,也沒有人懂。據說抗戰時期,有一回他在往防空洞裡跑的時候,忽然看見大作家沈從文也在往防空洞裡跑,他比較生氣,於是就大聲地喊道:我跑防空洞,是為《莊子》跑,因為我死了就沒人講《莊子》了,你跑什麼?沈從文聽了,真是哭笑不得,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個,很好笑嗎?」她沉默了半天才追了他一句。

  「這個,不好笑嗎?」他反問道,已經有點生氣了。

  「說實話,我沒聽出來哪裡好笑。」她好像下定決心要再一次氣氣他一樣,所以才這麼和他對著來的。

  「咦,我發現你的腦子很不簡單啊,」他兩眼立刻閃著明亮的光芒,用無比佩服的口氣說道,「經常能有不同尋常的見解,不像你表面上給人的印象那樣——」

  「我表面上給人怎樣的印象?」她追問,逮小偷一般。

  「嗯,那個,」他斟酌著回道,「溫柔可親,小鳥依人,農村的乖乖女,鄉鎮的金鳳凰,正宗的柳甸女郎,風姿綽約,淳樸迷人。」

  「柳甸女郎,你胡扯什麼的呀?」她哭笑不得地捶了他一下,然後又罵道,開心得不得了。

  「我沒胡扯呀,」他突然捧腹大笑起來,自己都覺得「柳甸女郎」這四個字起得妙極了,「我是實事求是地描述你的風采啊。」

  「還笑,再笑我掐死你!」她紅著小臉,有些惱羞成怒地打罵道,「你辦住房貸款的時候怎麼不笑的?」

  「那個時候,我笑得出來嗎?」他道。

  「你倒是笑呀!」她懟弄道。

  「哎,你還記得你當時的那個表情嗎?」她繼續嘲諷道,「哼,簡直比古時候的小丫鬟簽賣身契還難看呢。」

  「行了,行了,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他認輸了,因為他狠狠地被揭短了,於是只好糊弄道,「提起當時的感受,我就想找根繩子上吊去。唉,簽了一個字又簽一個字,按了一個手印又按一個手印,當年楊白勞向黃世仁借錢的時候,恐怕也是這樣簽的吧?」

  「你老人家想多了,」她故意刺激他道,「人家的手續肯定比這個簡單,用不著按這麼多手印,而且那個時候至少不要買保險。」

  「對,不貸款不知道,辦住房貸款居然還要買保險,」他有氣無力地回應道,說是垂頭喪氣也未嘗不可,同時心中因為想起此事而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陣強烈的噁心感,「銀行那邊真是算計到家了,一點風險都不用承擔,這真是老黃世仁死了,新黃世仁又來了。」

  「其實也不盡相同——」她插言道。

  「新黃世仁來了也不要緊,」他繼續感慨道,心裡很不是個滋味,因為這個話說了和沒說也差不多,「關鍵是我們還得千恩萬謝地感謝這位仍然健在的黃老爺,要是沒有他老人家出來拯救我們這些窮人於水火當中,我們就是急得滿地打滾,跪在地上把頭磕破,也沒有哪個行好的人能借給我們這些多錢買房呀……」

  「噢,對了,有個事你可能還不知道,」她聽了他的一番酸溜溜的調侃,並沒有怎麼發表意見,而是直接說到了還款的事,多數時候她總是能夠及時地關心應該關心的事情,「所謂的等額本息還款法其實就意味著,你前期還的錢絕大部分還的都是利息,而不是本金。也就是說,即使你過幾年有錢了,想提前還貸,到時候你需要還的本金仍然很多,你也賺不了多少便宜。」

  「噢,原來是這麼回事呀,」他如夢初醒地嘆道,心中的酸勁變得更加濃稠了,或者說已經接近憤怒了,只可惜這是一個大好的年代,根本就容不得他充分發揮自己潛在的些許想法,「你不說我還真弄不清楚這些事呢,我就光知道埋頭簽字。」

  「你,什麼時候抬頭看過路呀。」她戲弄道。

  「到底是棠邑鄉中心小學專業教小孩數學課的尋老師,腦子轉得就是比我快,厲害啊!」他諷刺她道,無能的人就喜歡這樣。

  「行了,你別誇我了,」她及時制止了他,然後又諷刺道,「這不是我的腦子轉得快,而是你這個笨熊的腦子轉得慢,懂嗎?」

  「好好,我笨熊,我笨熊,」他又一次繳械投降了,同時不忘回敬她一句,「你是能熊,行了吧?」

  「你諷刺誰呢?」她果然回敬道,腦子轉得確實快,「我告訴你,天下沒有誰是真傻子,你看著傻的人,絕大多數都是在裝傻。」

  「柳甸女郎教育得極是,小的今後一定謹遵教誨。」他嘴裡雖然這樣說著,其實心裡想的卻是,要不是她現在已經是他名正言順的媳婦了,他恐怕真有可能把她從他的好友名單中刪除掉,而且永遠不會再拉進來,因為他真搞不明白,她怎麼就那麼愛褒貶他的呢?

  「行了,你少給我弄那個小貧樣了!」她格外開恩賞賜般地白了他一眼,然後努力儀態高雅地說道,「咱還是說說正經事吧,一會我想買點花,好裝扮裝扮新家,你看怎麼樣,親愛的相公?」

  「絕對沒問題,一切行動都聽領導的,」他厚著臉皮陪笑道,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話噁心人,「多大的事啊,用不著事先向我請示,一百元之內的採購行動你自己當家做主就行了,一百元之上的採購行動你自己做主當家就行了,記住了,以後都是這樣了……」

  待到了金碧大廈門前,桂卿把自行車放好,便很自然地和尋柳一塊進了大廈裡邊,他以為天下的情侶都是這樣的。

  「剛才出了婚姻登記處的門之後幸虧是往南走的,要是往北走的話肯定得經過藍旗公司的門口,那樣的話說不定就會碰見曉櫻了,不知道她在不在店裡面?」他一邊親昵而又體貼地陪著她往大廈里走,一邊默默地想道,「要是她在的話,如果看到我和尋柳在一起會怎麼想,又會怎麼看呢?她和高峰之間現在是什麼情況?她怎麼會願意和他那種人談情說愛呢?他那傢伙看起來真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竟然能有手段把她這種冰清玉潔的女孩子拿下來,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要說起追女孩子來,我還真是幼稚得很,可笑得很,」他再一次酸酸地想道,心裡竟然有了一種五味雜陳的複雜感覺,「比他這個精明的生意人差遠了,儘管這廝學習成績從來都不怎麼樣……」

  在腦子裡把曉櫻和高峰二人翻來覆去地過了幾遍之後,他又把剛才經過永平路和崇禮街十字路口處時無意間看到的尋柳的臉色仔細回憶了幾遍,然後在內心深處瞬間就湧起了無盡的悲哀之意和痛苦之情。那是尋煙被撞死的地方,尋柳強打精神裝作什麼也不在意和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就那樣微笑著從那裡過來了,就像平日裡沒事閒逛街一樣,這一點令他感到特別心酸和震驚,同時也特別佩服她的表現。他覺得,身邊的這個女孩子簡直太偉大、太崇高、太堅強了,同時也太可悲、太可憐了,他今後必須要好好地待她、疼她、愛她,才能讓自己的良心有所安放,精神有所寄託。

  現在,尋煙出車禍的那一幕可怕場景儼然已經成了他靈魂深處一道隨時都可以拿出來好好享用的饕餮盛宴,能夠滿足他的某種胃口,某種饑渴,甚至是某種無聊。正是因為有了那場車禍,才使他對尋柳表現出了一種極其特殊的狀態,那就是既十分厭煩她,厭煩她家中的晦氣,同時又難以離開她,對她愛得不能割捨。雖然從理智上講他絕對認為這種離奇的狀態是不正常的,不合適的,但是卻很難拋棄和遠離這種詭異的狀態。有時候他似乎還很欣慰和慶幸尋煙出了那種意外,否則的話他真不知道他是否能愛尋柳愛得那麼深切,那麼複雜,那麼回味悠長。

  趁她不注意的時候,他平生第一次偷偷地仔仔細細地看了她一眼,頓時感覺他在她面前顯得特別貧乏和蒼白,甚至還頗有些自慚形穢和妄自菲薄的心酸意味湧上心頭。和崇山峻岭間的涓涓清流相比,波濤洶湧的大河是無比骯髒的,和偏僻幽靜的山野相比,人煙稠密的鄉村是無比骯髒的,和渾然天真外加純淨如玉的她相比,優柔寡斷、思維複雜、痴痴顛顛的他是無比骯髒的。他早已將尋煙身上那種虛幻多彩的耀眼光環加在了她身上了,所以他才很快就在和她的交往中迷失了自己,既找不到來時的路,也找不到去時的路,一直都迷迷瞪瞪,不知所措。

  姐妹兩個,他究竟愛的是誰?

  是死的那個,還是活的這個?

  有時候,他發覺她的笑容特別真實,特別好看和耐看,就像春天裡山野上盛開的黃花兒一樣,和徐榮那種女人完全是逆著來的,就如同正極和負極、天上和地下、白天和黑夜的差別一般。他也不知道這個時候他怎麼會突然想到徐榮這個女人,這個令他很難說清楚他到底對她有什麼特別感受的女人。為此他有點恨自己的腦子,恨自己的胡思亂想大大地煞了眼前美好而又別致的風景,而不像剛才想到曉櫻時的那種瑰麗感覺。此感覺非彼感覺,兩者是截然相反的,絕對不能混為一談。

  「明天中午我得去喝喜酒,」他不痛不癢地說道,就如同提到了一件很煩心的事,「彭雲啟前幾天生了個女孩,還是在華庭大酒店辦的場,都是一個單位的,不去恐怕也不好。」

  「噢,那可是得去,不去肯定是不行的,」她也不痛不癢地說道,也如同提到了一件很煩心的事,「來往嘛,就是你來我往的事,為的都是一個面子,人人都是躲不了的,這個我理解。」

  「理解就好。」他多此一舉地回道。

  「嗯,生了個女孩?」她又捂嘴笑道,不知道心裡又想什麼了,「哎呦,那可是個寶貝疙瘩啊,他一家人還不得喜死啊?」

  「喜死?」他轉頭看了她一眼,有意冷笑道,「為什麼要喜死呢?不就是生了個女孩嘛,真有必要喜死嗎?」

  「你說呢?」她抬頭調戲道。

  「我看你這是反話正說吧?」他點破道。

  「呦,你聽出來了?」她故作驚訝道。

  「我又不傻,怎麼會聽不出來呢?」他懟弄道。

  「聽出來就好啊,哼!」她終於肯交底了。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他歪著頭斗膽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同時意味深長而又不無譏諷地說道。

  「我也知道你什麼意思。」她毫不示弱地回應道。

  「回頭我要是也生個女孩,」她盡情地暢想著,說著,不無得意地展望著自己未來的婚姻生活,好像她就是天下的女主,「我就看你怎麼對待我,我就看恁家裡人怎麼對待我!」

  「你打算怎麼著啊?」他盯著她的眼問道。

  「誰要是敢給我一點臉看,」她不知天高地厚地表明道,這顯然是一種充滿血腥味的預警,「或者在我跟前說一個『阿』字,看我能饒了你,還有恁一家人。」

  「哎呦,看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啊?」他隨口回道,同時在腦子裡迅速地盤算著到底該怎麼接招,這簡直是一道送命題啊。

  「正兒八經的好話唄,」她平靜地回道,「還能是什麼話?」

  「我實話告訴你啊,」他趕緊表情嚴肅地寬慰她道,後邊的話雖然說得有點太滿了,都滿到缺乏一定的可信度了,但是考慮到反正也不用現在就兌現什麼,他也就不再多想了,「不管咱以後是生個男孩還是生個女孩,俺家裡那肯定是得把你當成老姑奶奶伺候著呀,這個事你還用問嗎?你還用擔心嗎?我站在這裡,就是最好的答案。」

  「哼,但願吧!」她不置可否地回道,算是正式結束了這個令她自己都感到討厭的話題。

  女孩子嘛,誰不怕親自生孩子?那個場景想想就讓人無比害怕,仿佛上戰場白白地去送死一樣,就是不死也得扒層皮,她當然要提前有所反應了,因為所有的預防針都得打在前邊才管用。

  既然就喝喜酒一事請示完領導了,他便不再言語什麼別的了,而只是亦步亦地趨慌裡慌張地跟著她的步伐看似很隨意地逛著,既不敢離得太遠,也不敢跟得太近,既不敢把手插進褲兜里硬裝瀟灑,也不敢把手背在身後愣充老成,同時還有無數個既不敢和也不敢。

  她則既胸有成竹和氣定神閒又漫無目的和毫無章法地這裡看看,那裡瞧瞧,一點也不考慮哪些東西需要先買,哪些東西需要後買,還有哪些東西是根本就不需要買的,更不考慮大概要用多少時間來完成這次艱巨異常的採購任務,似乎她可以永永遠遠地逛下去,直到地老天荒或世界末日,又仿佛女人的一生都是用來逛街的,無論幹什麼別的事情都太可惜了,太不值了。

  他們整整逛了一個多小時,也沒買到一樣想買的東西,可謂是白白浪費了這麼長的時間。當然,這裡面的原因主要還在於她,是她看看這也不滿意,瞧瞧那也不合適,所以最終什麼也沒買成。而在他看來買東西這事其實很簡單,就是一看價格二看品牌,其他的真沒什麼好挑的。如此一來,在他眼裡本來很溫馨有趣的購物過程實際上就慢慢變成了一個不斷生氣和不斷煩悶的過程,而全然失去了逛街的本意和陪女朋友應當有的天然樂趣。

  其中有好幾次,當她冷不丁地微笑著徵求他的意見,而他也微笑著說「行,行,我看著還可以」的時候,她隨即就毫不留情地諷刺他道,「你就知道說行行行,一點主見都沒有,要你來是幹嘛的?」又有好幾次,當他說「我看著不怎麼樣啊,唉,真沒相中」的時候,她又隨即就挖苦他道,「哎呀,土得要命,這個你也能相中,你到底是什麼眼光呀?」而每當他因為怕說錯話惹得她不高興,從而閉嘴不發表任何意見和看法的時候,她則更是氣得要命,甚至眼看著就要發瘋了,抱怨他和個悶葫蘆似的,關鍵時候連一個屁都不會放。他覺得,要不是考慮到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或許真會失去理智。

  不說不行,說得不對也不行,關鍵是說得對與不對他還當不了家,這可真讓他感覺十分為難,也十分氣憤了。儘管心裡憋著長長的一口氣,可是他又不好意思表現出來,因為畢竟她也是為了準備結婚用的東西才來購物的,本身確實也很辛苦的,而且她的身子又是那麼的嬌弱,嬌弱得好像一陣大風就能把她給刮跑,要是不用根結實的繩子把她拴住的話。女人到底有多難伺候,他算是初步嘗到滋味,也大體上知道厲害了。

  出了本縣最繁華的金碧大廈,他也沒再動自行車,兩人便往東走了幾步拐進了一家小小的花店。她照例又是一番沒完沒了地翻看和詢問,看了這花看那花,問了這價問那價,搞得他都煩得不撐了,直替那位一直都和藹可親地接待她的老闆娘叫虧喊冤。

  都二十多分鐘了,他見她還是沒選出要買的花,便悄悄走出店外去等她,順便散散心,出口氣。她看見他一聲沒吭地出去了,心裡的火氣也跟著冒了出來,覺得他不知道心疼她,至少是現在不懂得心疼她。

  又過了二十多分鐘,她終於抱著一個插滿五顏六色布花的柵欄式的桶形木質花籃出來了,滿臉都是燦爛無比的笑容,如意志無比堅定的唐三藏終於從西天回來之後修成正果了一般。

  「一共多少錢?」他看著那個由像在鍋底被燒焦了的爛樹枝子一樣的薄木條簡單拼接起來的花籃,耐著性子問道。

  「花籃50,花50,一共100。」她迎著秋日正午強烈的太陽光微笑道,儘管她也看出來他臉上的不高興了。

  「這還是講完價的吧?」他看了看花籃里的白色百合和粉紅色干枝梅冷冷地說道,不悅之情顯而易見。

  「對呀,老闆娘還讓了20塊錢呢。」她一臉天真的笑容,明顯是想要討好他的意思,免得他怪罪她亂花錢。

  她現在的錢不光是她自己的,同時也是他的,正如他的錢也不光是他自己的,同時也是她的一樣。她和他是一條繩上拴著的兩隻小螞蚱,從今以後,直到他們以為的永遠。

  「先不說這個花,就這個用煙燻火燎的爛木條拼起來的花籃,它真值50塊錢嗎?」他歪著頭問道,覺得那個花籃的顏色和狗噦的一樣難看,真不知道她是什麼爛眼光。

  「什麼值不值的,買了就值唄,」此時的她仍然想挽回一點自尊,於是略帶尷尬地說道,「要不你自己做一個?」

  「你把它退了,」他板著臉回道,竟然說起真的了,這讓她感覺非常意外,「回頭我給你做一個,保證比這個還好看。」

  「我不退!」她倔強地說道,同時臉上的笑容頓時也凝滯了,冰凍了一般,不曉得他下一步會說出什麼嚇人的話來。

  「果真不退?」他又問,帶點威脅的意思。

  「剛買完的東西,我挑了半天,選了半天,憑什麼要退?」她口氣強硬地回道,想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可惡,「再說了,我剛才買的時候誰叫你出去的?」

  「你老是拿不定主意,我不出去嗎?」他生氣道。

  「噢,你不幫著我挑,幫著我選,也不替我講價就算了,」她滿臉怒氣地抱怨道,可算是找到合適的機會發泄心中的不滿了,「這邊單等我買完了,你再出來挑刺,嫌我買得貴,買得不好,你什麼意思啊?」

  「你問我什麼意思,我還能有什麼意思啊?」他異想天開地試著給她講道理,卻不懂得根本就不能和女人講道理的道理,「我還不是想花最少的錢,買最好的東西嗎?」

  「我已經口乾舌燥地講半天價了,這都夠優惠的了,你還想怎樣啊?」她隨即逼問道,真的反擊起來也是很有一套的,「你嫌貴,那你怎麼不來講價啊?」

  「嗤,要是我,我根本就不買這個爛東西,」他直接賭氣道,同時感覺越來越壓不住自己的火氣了,「尤其是這個不成吃不成咽的破花籃,我怎麼看怎麼來氣,什麼玩意啊,這個能值10塊錢嗎?」

  「我買的東西,不要你問,反正我又沒花你的錢。」

  「你花你自己的錢,那也得節約啊。」他吼道。

  「你想節約你自己節約,你不要管著我!」她大概也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氣了,便對著他的臉大聲地吼道,真是有來有往不空手。

  他把臉轉向一邊了,不再理會她。

  「自己沒本事掙錢,就不要嫌別人花得多!」隨後她竟然如此嘟囔道,一看就不是個省油的燈。

  「好,好,好,你花你自己錢,我管不著,行了吧?」他見對方居然能說出這種傷人心的話來,心裡氣得都快要崩潰了,但是又不好在大街上直接吵起來,只好忍氣吞聲道,「所以你買的時候我躲出來了啊,我不參與你的事,這總行了吧?」

  「你既然不參與,那就少說話!」她硬硬地回道。

  此刻,他氣得臉都綠了,綠著綠著就變紅了,紅著紅著就變黑了,好像白天裡忘記關掉開關的霓虹燈一樣,可是他仍然不打算在大街上和她翻臉,尤其是東邊不遠處就是尋煙出事的地方。

  由著眼前這場不大不小的戰事,他又想起來上回他陪著她買小脆瓜的煩心事。那回她在一個擺攤的農村老頭那裡買小脆瓜,她差不多把人家一地排車子的瓜都挑過來了,也沒選出來一個滿意的,氣得那個賣瓜的老頭一個勁地抱怨:「我說恁姐唻,你可真難伺候呀,大的你嫌大,小的你嫌小,青的你嫌不熟,白的你嫌熟過了,俺也弄不明白,你到底要什麼樣的呀?你不買就別買了,俺不賣給你了!」結果呢,她一聽老頭這樣說,也真不真假不假地說道:「哎呀,你這個老頭真是的,你賣瓜還不讓人挑嗎?你說誰買瓜不挑啊?難道說,人人都來到你這裡,什麼也不問,摸起一個就走,也不挑挑揀揀,也不看看嗎?」打那以後,他就經常學著那個賣瓜老頭的樣子,有意地笑話她:「我說恁姐唻,你到底要什麼樣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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