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七夕是尋柳的生日
2024-09-19 18:45:34
作者: 常山漸青
隔兩天就是周一了,這天恰好也是農曆七夕,尋柳的生日就是這一天。因為桂卿家裡的人對過生日這事從來都沒怎麼在意過,所以他對她的生日自然也不是太在意,這都是習慣使然。要不是下午的時候她打電話主動提醒了一番,他還真把這天當成普通的工作日度過了。正好她下午沒有什麼課要上,而偏巧他也不是太忙,於是兩人便約定下班之後在一起吃個飯,算是給她過生日了。
因為在單位一向都老老實實地規矩慣了,從來都是早來晚走,或者至少是按點上下班,所以要是稍微早走一點的話他就會覺得很不自在,像是偷偷地占了公家多大便宜似的,和那些有事沒事經常翹班的老油條相比差多了。這天下午,他好不容易熬到接近五點的時候,才很稀罕地提前一小會離開了辦公室,儘管此時屋裡早就沒有其他人了,他還是覺得好像有人在非常盡職地監督他一樣。他下樓之後,在附近的一個小蛋糕店讓人家當場做了一個50元的蛋糕,便拎著這盒稀罕的東西向約定的小飯館匆忙奔去。
小飯館就在永平路和崇智街十字路口東北角那個位置,其名字起得也挺好,就叫旺角米飯屋。這家小飯館雖然店面不大,就一間黑乎乎的長形筒子屋,但是生意卻一向都很好,特別適合腰包不鼓的小老百姓簡單地來消費一下。受黎鳳賢的強烈影響,他已經對這種看起來並不怎麼上檔次的小飯館情有獨鍾了,覺得在裡邊吃飯或者喝酒特別舒服,特別愜意,只是他還不知道她怎麼看待這種窮人普遍擁有的有些無奈的偏好,雖然他對她整體上還是感覺比較滿意的。
「我都給蛋糕店的人說好幾遍了,不要帶顏色的,不要帶顏色的,結果他們還是給我弄了一層粉紅色的東西在上面,看著我就來氣。」兩人進店落座之後,他就抽空抱怨道,權當是為他買的蛋糕不夠高檔而進行一番象徵性的自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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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別的顏色都不帶那還能叫蛋糕嗎?」她嘿嘿笑道,在無意中堵了他一下,這是她的習慣性動作之一,她從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五顏六色的顯得多喜慶,多好看啊,對吧?」
他聽後也懶得再理她了,這種事向來是說不清的,一旦說清了,估計兩人就要翻臉了,而現在還遠不是翻臉的時候,因為他們連婚姻的大門還沒邁進去呢,離隔三差五地鬧彆扭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你呀,我看就是有點特別,」她愉快地褒貶道,覺得這是一種別樣的幸福,「和別人的審美觀就是不一樣。」
「不是,我是覺得色素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他雖然心裡有點不高興,但還是很認真地解釋道,而且真心地希望她以後能夠注意這事,畢竟健康還是非常重要的,「他們肯定不會用天然色素的,一般都是人工色素,特別是那種顏色很鮮亮的那種,毒性應該比較大。」
「那還是你買的東西不夠檔次,」她雖然笑得像春天裡粉紅色的牡丹花一樣好看,可是說起話來卻顯得很天真很執拗,這讓他感覺非常不舒服,頗有如鯁在喉的意味,「你要是撿最貴最好的買,比如哈根達斯之類的東西,還會有那麼多人工色素嗎?」
「誰不知道貴東西好啊,」他有些生氣了,於是直接搶白道,顯得非常不通情理,不懂得讓著女朋友點,「問題是貴的我也買不起呀,我兜里總共就那點錢。」
「摳貨!」她評價道。
「像哈根達斯那種奢侈的東西,」他又陰陽怪氣地說道,心裡還是埋怨她的意思,覺得她結婚以後也不一定就會過日子,「光聽聽名字我就牙疼,我可享受不了,除非是為了你。」
「我估計你也沒吃過——」她諷刺道。
「你說對了,我還真沒吃過呢。」他道,也不覺得丑。
「沒吃過就沒吃過吧,我也沒吃過。」她又笑道。
「其實呀,貴的也未必就是好東西呀,他們就是拿孬的硬冒充好的賣給你,恐怕你也吃不出來呀,對吧?」他有些強詞奪理地說道,企圖用話找平錢包上的大窟窿,「比如說,他們嘴上說用的是進口奶油,就是給你抹上劣質奶油,你也搞不清楚這裡邊的道道呀,對吧?」
「對,還能不對嗎?」她堵道。
「所以,何必花那個冤枉錢買那麼貴的東西呢?」他總結道,這看起來確實是個比較明智的做法,窮人過日子就得精打細算。
「不過有些事情也不是絕對的,」她瞪著一雙美麗的眼睛開始正式地反駁他了,而且小嘴也是挺厲害的,似乎有意要惹他生氣,大約這樣很好玩,「比如你說的吃不出來真假這個事,那只能說明你平時好東西吃得少,沒過慣錦衣玉食的好日子!」
「我要是過慣錦衣玉食的日子,恐怕也不會和你坐在這裡了。」他頗為不屑地嘲諷道,覺得這種做法的罪罰還是比較相當的。
「豌豆公主的故事你應該知道吧?」她問。
「知道。」他冷冷地回道。
「有時候好東西和孬東西表面上看著是一個樣,」她開始像平時教學生一樣充滿耐心地教導他了,「其實一旦用了之後你就知道,它們的內里是完全不一樣的。比如說這個蛋糕,普通的肯定是用人工孬奶油做的,好的肯定是用真正的純奶油做的,或者是好的進口奶油,吃起來絕對不是一個味……」
「好孬我是吃不出來的,」他沒帶好氣地諷刺道,覺得和她擰得越來越厲害了,要是再這麼肆意地擰下去的話,估計她的這個生日就過不好了,「反正我這一輩子統共也沒吃過幾回蛋糕,不像你那麼專業,那麼挑剔,柳甸村的豌豆公主。」
「熊樣,我才說了兩句你就受不了了,就要立馬反擊我?」她眼看著他真要生氣了,都有點不好收場了,於是就拿出女孩子獨有的絕技來,異常甜蜜膩歪地嗔道,「這要是以後結了婚,你還不得把我給吃了啊?嗯,想想那個可怕的情景,我就覺得不寒而慄。」
「吃了你,你說我敢嗎?」他不軟不硬地回擊道,頗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但是耳朵聽到「結婚」這兩個字還是很高興的,仿佛結婚的日子已經為期不遠了,「我有那個熊心豹子膽嗎?」
「有沒有誰知道呢,」她笑嘻嘻地調侃道,也是仗著他是真心地喜歡她,「我又不能扒開看看。」
「我對你言聽計從還來不及呢,我又怎麼會反擊你呢?」他堆起嚴肅的笑容,非常認真地說道。
「哼,天下還有你不敢幹的事嗎?」她好像並沒有真打算服軟,依然直直地刺撓他道,真是有點膽大包天了,「你連自己的手機都敢摔,哼,我還不知道你的嗎?」
「知道我什麼?」他道,在她看來有些明知故問的意思。
「你的牛脾氣一旦犯起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她一語中的地回道,這回確實是真心話。
一提起摔手機的事他就不由得大為惱火,還是覺得個人的合理隱私被她實實在在地侵犯了,而且明白她至始至終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所犯的錯誤其性質有多嚴重,後果有多討厭,可是考慮到今天畢竟是她的生日,所以他還是努力地克制住自己,不和她一般見識。
「哎,那個,我說,」見他氣得不再說話了,她似乎也感覺到自己有些過分了,於是便又整理了一下情緒後主動戳嘍道,「咱都進店這麼長時間了,你倒是說說吃什麼菜呀?」
「油煎鳳凰膽,爆炒蚊子心,怎麼樣?」桂卿嘻嘡道,一提到本土能吃的東西,他的興致頓時就來了。
「去你的吧,真難為你能想得出來!」尋柳一聽他的話就樂開了,連忙笑道,這兩盤特色菜她可是頭一回聽說。
「我什麼東西想不出來呀?」他嘻皮笑臉地回道,且覺得調戲的意味還不夠濃厚,「想想又不要花錢買,是吧?」
「我是問你吃什麼菜的,好讓人家準備,」她口氣強硬地頂道,心裡卻是非常開心,「不是聽你耍貧嘴的,你淨說這些沒譜的話。」
「我這不是疼你的心嘛,」看到她早就樂開懷了,他自己也受到感染了,於是跟著笑道,要和她婦唱夫隨,「所以才變著法地想讓你吃上最美味的好菜。」
「多謝你老人家的好心!」她回敬道。
「這兩個菜你要是不滿意,咱還可以換個,比如換成涼拌腳趾甲,紅燒鼻涕渣,怎麼樣?」他再次無恥地問道,心裡已經做好挨罵的準備了,就等著她開金口了。
「討厭,快別說了,簡直噁心死了。」她捏著鼻子罵道,淡淡的眉毛也隨著變了形,變得更好看了。
「好吧,我不說了,咱就好好地點菜吧,行嗎?」他調戲夠了之後又正色道,頗有點再浪的浪子也要及時回頭的意思。
「還有不行的事嗎?」她賭氣笑道。
「那個,你看看想吃點什麼?」他體貼地問她。
「隨便,我無所謂。」她客氣道。
「以後和別人吃飯,千萬不要說隨便,懂嗎?」他戲弄道。
「就你多心,」她道,並白了他一眼,「好好點菜吧。」
「那你看看菜單,上邊都有什麼好吃的。」他道。
「菜單我看了,也沒什麼特別的,你看著來吧。」她又推道。
「黃瓜炒雞蛋,怎麼樣?」他問。
「不好。」她脆生生地回道。
「那辣椒炒雞蛋呢?」他又皺著眉問。
「太辣。」她硬生生地回道。
「那西紅柿炒雞蛋?」他耐著性子問。
「哎呀,我說你這個人,離了雞蛋就不能過了,是吧?」她開口抱怨道,雖然臉上依然掛著略顯僵硬的笑容,但是語氣已經不怎麼友好了,他能聽得出來,「你八輩子沒吃過雞蛋嗎?」
「那就來盤硬菜,辣子雞?」他咬牙道,心開始滴血。
「炒得不好容易發腥。」她道,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
「黑魚燉土豆,怎麼樣?」他翻著眼皮問。
「黑魚是吃別的魚長大的,太髒,不吃。」她輕快地否定道。
「那要不,咱來份回鍋肉?」他道,已經開始目露凶光了。
「太膩。」她別著小臉回道。
「雞魚肉蛋都不行,那怎麼辦,要不光點素菜?」他慢陰風地問她,她卻一點也沒看出來,只顧著考慮喜歡不喜歡他點的菜。
「反正我無所謂的,你看著點吧。」她懶洋洋地回道,顯然又回到了老地方,讓他再次為難起來。
「那行,我去廚房看看吧。」他強忍著不快提議道。
無奈和鬱悶之下,他匆匆地看了一眼她身上穿的一件頗為狹窄的黑色T恤衫,同時心裡還琢磨著「她穿這個顏色怎麼不嫌熱」的疑問,便起身到了廚師躬身炒菜的廚房。仔細地巡視過擺滿花花綠綠、葷葷素素、乾乾濕濕半成品菜餚的大木頭案板子之後,他在腦子裡把剛才被她否定過的菜去掉,再把實在不能點的菜去掉,於是能點的菜也就沒幾個了。最後,他強迫自己點了一個地三鮮,一個干炸蘑菇,又要了一份紫菜湯,便趕緊回去向她匯報點菜的具體情況了。
「呀,這麼快就點好了!」她嘻嘻哈哈地感嘆道,似乎點快了就一定會點不好,就和蘿蔔快了不洗泥一樣。
「我幹什麼事都不喜歡磨磨蹭蹭的,」他非常豪爽地答道,頗有點炫耀的意思,只是她並不怎麼領他的情,「我最討厭那種進了廚房半天都還不知道自己要吃什麼菜的人了,點個菜都能把人給躁死的,他自己還覺不著,別人要是催他吧,他還給人家急眼——」
「噢,對了,」見她笑而不語,他連忙說道,「我點的是地三鮮,干炸蘑菇,還有紫菜湯,兩菜一湯,怎麼樣?」
「地三鮮,素的還是肉的?」她立馬問起來。
「肉的呀,」他道,警惕心就上來了,「怎麼了?」
「我不喜歡吃肉的,你不知道嗎?」她撅著嘴唇非常任性地說道,好像他天生就該知道這個事。
「哦,是嗎?」他略顯遲疑地嘟囔道,也有點認錯的意思,更有點賭氣的意思,只是她無心觀察這些而已。
「而且,那個干炸蘑菇是不是太硬了?」她繼續挑刺道。
「也不怎麼硬啊,趁熱挺好吃的,」他有些生氣地勸道,希望她不要擅自更改既定的事實,讓他不好處理,「不管什麼東西,只要用麵糊住,然後再油炸,基本上都好吃,哪怕你裡邊包裹的是垃圾——」
「我不喜歡吃油膩的東西,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她一點眼色都沒有地繼續撒嬌道,也不知道是誰給的勇氣和底氣,「再說了,你看我這麼瘦,也不像能吃這些東西的人啊。」
「什麼?」他大惑不解道,眉頭都快皺破了。
「哎呀,你怎麼就不長點心呢?」她理所當然地指責道,好像他就是她的包衣奴才,祖祖輩輩就該好生地伺候她這位主子。
「我的個老天哪,你這人可真難伺候呀!」他當真不當假地說道,也不打算給她留什麼面子了,總算是把心裡的那口窩囊氣給放出來了,「乾脆你自己去廚房點菜不就完了嘛!」
「你說什麼,我去點菜?」她瞪大眼睛咋呼道,好像他說的是天方夜譚一般,或者根本就是一派胡言,「我要是去廚房點菜,那還要你幹什麼吃的?」
這話說得也對,他歪著頭翻著眼冷笑了一下。
「哼,一點也不懂得照顧女同志!」她再次指責道。
「你看看啊,我點菜吧,你這個不吃那個不要的,」看到她那副頗顯委屈的可憐樣子,他現在真有些生氣了,但是又不好過於發作,於是便鼓著嘴抱怨道,「一問你吃什麼吧,你就來個無所謂,我到廚房去點吧,點完你又說這不行那不管的,你到底叫我怎麼辦才好呢?」
「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唄!」她突然怒氣沖沖地說道,一點情面也沒給他留,似乎連旁邊站著的服務員都感覺到了她的氣勢和火氣,這讓他感到特別震驚和恐懼,連脊背也跟著發麻了。
「我到底怎麼得罪她了呀?」桂卿連忙摸著頭皮快快地想著,此時不快也不行了,尋柳顯然已經動氣了,估計比懷孕的小媳婦動胎氣都難對付,「她竟然突然發瘋了,真是太奇怪了!」
「不行,飯店裡這麼多人,要是真吵起來就顯得忒不好看了,」他又及時地想到這一點了,於是趕緊控制住自己馬上要發作起來的壞情緒,「現在別管誰的錯,我還是先把她籠哄住再說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想通了這個道理之後趕緊賠笑道,唯恐道歉得晚了不頂事,惹得她繼續不高興,「我這回可是記住了,下回不管怎麼樣,一定要請你親自點菜,你要是不點菜呢,那我就寧可不吃也不能擅自做主,行了吧?」
「行了,今天就這樣吧,」見他態度確實誠懇,模樣哦著實滑稽,而且上進心也比較強,她也就不能再斥責他和生他的氣了,於是只好轉怒為喜道,「反正已經點完了,下回記得事先徵求我的意見!」
「謝謝你寬宏大量!」他明著客氣實則氣憤地回道。
在她心裡,此事顯然已經徹底結束了,她說完就完了,她就是這種性格脾氣,凡事都不記仇,不過夜。可是在他心裡,這事卻給他留下了深深的陰影。他覺得她有些事做得確實太過分了,太無理了,太野蠻了,也太霸道了,儘管這都是些拿不上檯面來的瑣碎小事,可是瑣碎小事也讓人傷心和耿耿於懷啊。
因為心中還有氣,憋著的火也沒撈著發出來,所以菜上來之後他便直接要了一瓶最為廉價的北極圈啤酒,根本就沒徵求她的意見。他當然也知道她是從來不喝酒的,無論白酒、啤酒還是紅酒。而在她看來,眼前的這個傢伙竟然不由分說地自己要了瓶劣質啤酒喝起來,讓她簡直太難以容忍了,難道說這個人是個天生的酒鬼嗎?因為有了這個不輕的疑問,她便在內心深處對他有了某些看法,而所謂的看法當然是不好的印象了,否則就不是看法而是想法了。
隨後,兩人又聊起了關於她的哥哥尋強和嫂子艾文娟的事情來。聊的過程主要是她不停地說,說在她哥哥和嫂子身上發生的種種令她和她的父母都難以容忍的比較出格的言行,而他的主要任務則是傾聽,並且在適當的時候略作回應,同時在內心仔細分析著未來丈哥丈嫂的人品和性格,思考著將來怎麼樣和他們打交道。
原來這個尋強在縣城開了一間賣五金電料的小店,同時雇了個年輕的夥計給他看店。除了這個小門市之外,他平時主要是靠給各個建築工地送貨掙錢。當然了,要是他爹尋善友攬了些好乾的活,他也經常找幾個人一塊去幹個私包工什麼的。他媳婦艾文娟則在他家五金店不遠的地方開了一個小小的理髮店,沒事也捎帶著給客人搞搞美容什麼的。這兩口子都屬於那種典型的一會窮死一會闊死的主。要說有錢了,他們兩人那真是比誰都會搖騷,比誰都會享受,吃飯一律都是下飯店,從來不在家自己做飯。要說沒錢了,那真是比街上要飯的還孬種,還下三濫,還可憐,只要是碰見熟悉一點的人,就敢張著嘴問人家借錢花,人家要是不給他們,他們還特別生氣,說人家不講究。
由於尋強和艾文娟是這種人,可想而知平時他們都能幹出什麼樣的好事出來了,所以桂卿聽得倒也有滋有味,不亦樂乎。
「說起來這個尋柳倒也有點意思,」他邊聽邊想,好像在看一場免費的世紀大戲,「我和她都還沒結婚,沒一塊過日子呢,她竟然就把家裡的爛事一股腦地都說給我聽了,看來至少她是非常信任我的,是心裡有我的。」
「不過呢,她也有一點不太好,」高興之餘他又想道,就像烤地瓜的時候要經常翻騰一下似的,「那就是太任性了,什麼事都認她自己的理,聽不進別人的意見。」
「另外呢,」他隨後又想到了一個比較具體的問題,「她牛仔褲上的白色腰帶實在是忒難看了,居然還帶著一排溜的假鑽石,真不知道她是什麼眼光,簡直是土得掉渣,噱得要命……」
一個腥不腥淡不淡的,絲毫也不值得回味的,事後怎麼也記不起來的生日就這樣稀里糊塗地過完了,她說要到她大哥大嫂家住一晚上去,他則直接回家了。他在回家的路上,就著一輪還算皎潔亮堂的上弦月,又一個人到還沒蓋好的梅花苑新房子那裡繞了一圈,仔細地看了看他和她未來的新家。這裡的房子雖然現在還不能馬上入住,但是他卻對這裡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這種感情雖然不及他對老家已經賣給弟弟的那所新房子的感情更深,但確實也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全新體驗。他歡快地憧憬著一個無限美好的未來,而這個無限美好的未來首先是建立在擁有一個完全屬於他自己的溫暖的家的基礎之上的。
「麻雀和喜鵲尚且需要一個屬於自己的窩來生存,來恩愛,來繁衍後代呢,更何況是人呢。」他暗自想道,感慨頗深的樣子。
自從這套房子已經明確地屬於他和她了,他才第一次強烈地感受到,擁有一個新家對於一個成年人的重要性。人類的祖先應該是從山洞裡走出來的,這大抵是沒有錯的,所以大家才如此執著於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有了這個現代化的山洞,居住在裡面的人才會覺得安全,才能踏實地度過每一個令人感到恐懼和無助的夜晚,才可以打發掉渾渾噩噩的如流水一般的白天。
看著月光下那幾排黑黝黝的基本就要竣工的樓房,他不禁想起了家裡的那一大排兔窩。他覺得從本質上來講,人和兔子是沒什麼太大區別的,反正命運都是被上天安排好的,無論幹什麼都是身不由己,都是雖然也可以在一定範圍內蹦躂蹦躂,但是永遠都蹦躂不出那個固定的圈子,兩者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人比兔子更能準確地感受和表達自己的可憐處境罷了。
桂卿到家之後還不到九點,天色不算很晚,家裡人都吃完飯了,父親道武出去涼快去了,母親春英正陪著他小姑秀珍聊天呢。他見堂屋的電視機正開著,上面正演著一個拖拖拉拉的冗長無聊的電視劇,便坐在沙發上姑且看起電視來。這種電視劇他當然是不喜歡看的,除了中央一台演的電視劇例外,所以他就調了個新聞台看,希望能讓自己的身心順便提高一下境界和層次。因為春英和秀珍的興致都集中在聊天上了,所以她們對於他看什麼台並不在意,她們本來也沒把看電視當回事。
「我給你說個事,俺二嫂,」秀珍把自己那張白白胖胖的大圓臉悄悄地湊近春英的臉,同時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異常神秘笑容低聲地說道,她估計娘家侄子應該聽不到她的聲音,「你可別給別人說啊。」
「那哪能啊。」春英隨口保證道。
其實她說了也和沒說差不多,而秀珍聽了也和沒聽差不多,反正這些都是程序性的東西,誰也沒當真,誰也當不了真。
「今天中午我去東邊山上割草的時候,」秀珍捏著嘴唇竊竊私語道,同時拿眼睛死勁地盯著嫂子看,此舉終於引起了春英的高度重視,使得她的耳朵貼得更近了,「差點叫一個養漢頭生的給欺負了。」
「噢,大白天的,還有這樣的事?」春英吃驚地問道,並不怕被兒子聽見,因為她也想當然地認為他聽不見,強烈的好奇心完美地抵消掉了她的警惕心,「是哪個壞熊乾的,他怎麼這麼大膽的?!」
「上午頭我正好閒著沒事,」秀珍繼續心有餘悸地說道,碰到這樣的好機會她當然得及時抓住,因為向別人傾訴自己的心事是她活下去的巨大動力之一,不然的話她都不知道怎麼排解自身的壓力和困惑,「就喊咱莊上的小秦娜一塊去上東山那邊去割草——」
「娜娜在家了?」春英不識趣地插話道。
「這個小妮子就是那天在家了,」秀珍接著講道,她可不喜歡在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的問題上浪費寶貴的時間,「誰知道俺兩人一前一後地正在棒子地里割著草呢,我就聽見後邊的棒子葉嘩嘩地亂響,當時我還覺得是秦娜弄的動靜呢,所以也就沒怎麼留意。」
「那恁也有點忒大意了,」春英一臉嚴肅地說道,根本不知道什麼叫事後諸葛亮,當然也是擔心秀珍和秦娜當時遭遇的意思,「再說了,當晌午那麼熱的天,恁說恁割什麼草呀?」
「俺二嫂呀,你想想,」秀珍隨即解釋道,「一早一晚我忙得要命,哪有那個閒空呀?」
「哦,那倒也是。」春英回道。
「所以我只能趁著晌午頭那一會功夫去割點草,好喂喂店裡養的那兩個豬,」秀珍接著講述道,這種事情可不能隨便中斷,不然的話她會很痛苦的,「正巧秦娜從俺店門口過,她也是去割草的,俺倆就一起作伴去了——」
「後來我覺得動靜有點不對勁,」她咽了咽唾沫講道,很快就回到正題上來了,「因為小秦娜的腳步聲沒那麼沉,另外她沒事的時候嘴裡也喜歡咕嚕咕嚕的,這回連一點話音沒有,我就害怕了。」
「然後等我轉臉一看,我的個親娘唻,可嚇死我了,」一旦講到關鍵處,她的神情重又變得驚恐無比和不知所措了,可見此事對她的刺激有多大,其後遺症有多厲害,「一個膀大腰圓的勞動力戴著個太陽帽,用小孩的紅領巾蒙著個臉就往我身上撲,當時把我的魂都嚇掉了——」
「那秦娜這個小妮子呢?」春英連忙問道,臉上的表情和秀珍也差不多,可見秀珍講得有多生動和感人了。
「我當時也不知道她跑哪去了,離我有多遠,」秀珍臉色煞白地回道,腦子裡想的全是當時的危險處境,「你想想啊,俺二嫂,當時我嚇得連腿肚子都轉筋了,哪還顧得了這個呀?」
「也錯虧是你,」春英道,「要是我,早嚇癱了。」
「我一看情況不好,」秀珍繼續一五一十地講道,也覺得自己確實有點膽子,畢竟這個事也不是一般農村婦女能應付得了的,「本來想站起來拿腿就跑的,結果還沒等我起身呢,那個※※※順勢就往我身上壓過來了,想把我給撲倒——」
春英的身子跟著猛一哆嗦。
「我當時連嚇帶急慌的,」秀珍接著講道,又一次回到當時的險境當中去了,身子也跟著發顫了,聲音也有點變腔了,「一下子就歪一邊去了,可巧他也沒逮著我。我當時就想了,反正我手裡還有鐮刀唻,他※※※※※,這個※※※只要是敢再過來動我一下,我就拿鐮刀砍死他個熊,我反正是不能讓他得手了……」
「我的個老天爺唻,要是我,光嚇也給嚇死了。」春英道,這可是發自內心的佩服,沒有一點別的雜質。
「人一到那時候,腦子肯定亂了,」秀珍繼續言道,她顯然非常認可二嫂的說法,「我當時什麼也不知道了,就光想著咬著牙也得和那個壞種拼了。」
「我這邊拿著鐮刀準備砍他個妻侄呢,」說完想法她又開始說做法了,深深地陷入盡情傾吐的舒服氛圍里難以自拔,「那邊一個勁地扯著嗓子喊,小秦娜唻,快去西邊喊恁小姑夫去!」
「對,當時喊人是對的。」春英贊同道。
「結果那個王八孫子一聽我這麼喊,」秀珍用舌頭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接著說道,她二嫂也不知道給她倒點茶潤潤嗓子,「當時就愣住了,就沒敢再過來。他又看我拿著鐮刀打算和他拼命了,可能也覺得占不著便宜,後來嚇得扭頭就跑了。」
「等他跑遠了,沒動靜了,小秦娜也趕過來了,」說到這裡,她的口氣終於舒緩了一些,「我的心還嚇得撲通撲通亂跳呢……」
「那你覺得那個壞熊像誰呢?」春英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後,仿佛也身臨其境一樣,然後她又好奇地問道,「是咱這一片的人嗎?」
「我覺得應該是熟人,不然他蒙著臉幹嘛?」不待秀珍回答,她又自己猜測道,且覺得這個猜測非常在理。
「我看他那個勁頭吧,」秀珍沉思道,「也覺得有點熟悉,可一時半會就是想不起來那個※※到底像誰。」
「你想想,俺二嫂,這個強人砍的從頭到尾一句話沒說,應該是怕我聽出聲音來,對吧?」她又表情嚴肅地分析道,在春英聽來確實很有道理,「唉,咱別管他個※※像誰,俺二嫂,九歸一我和小秦娜兩人當時沒出事就是萬幸啊,你說是吧?」
「對,對,你說得一點不假。」春英回應道。
「當時要是那個※※去打秦娜的主意,」桂卿一邊仔細地聽著母親和小姑的對話,一邊心情沉重而又壓抑地暗想道,「事情還不知道會發展到哪一步可怕的田地呢。也虧得俺小姑她身強力壯的,另外就是膽子也大,要不然恐怕也已經被那個壞熊欺負了。」
「要是能知道是誰幹的,」他繼而又想道,越想越覺得心熱和氣憤難平,「還好去報這個仇,雪這個恨,要是被人家欺負了還找不到頭,那可真是委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