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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買房是大事

2024-09-19 18:45:10 作者: 常山漸青

  儘管烈日炎炎的夏季還未真正到來,但是苗條嬌瘦、滿臉稚氣、像只小麻雀一樣的尋柳已經從裡到外都熱得不行了,她這個人既不耐冷又不耐熱,屬於凍不得熱不得的嬌怪命。現在,除了抓緊幹完自己的本職工作之外,她唯一心心娘娘地想著的就是到哪裡去買房子的事了。有時候她都懷疑自己是否因為這個事都變得有點魔怔了,無論白天還是黑夜,有事還是沒事,滿腦子想的都是房子、房子、房子。桂卿曾經好幾次非常嚴肅地告訴過她,買房子這事一定不能急,必須得慢慢來,等碰到合適的房源再仔細考慮考慮。可是她卻一天也不願意等待和磨蹭了,只要一有空就跑到街里來轉轉,或者騎車子來,或者坐過路的公共汽車來,哪怕打雷下雨天也不在意,當真是風雨無阻,一心向前。

  新房子當然是首選,因為房子和女人一樣,大家都是喜歡新的,不喜歡要二手的,只可惜整個青雲縣城雖然在建的樓盤很多,可是真正掛牌公開對外銷售的樓盤卻很少,所以好的舊房子也得考慮考慮。小縣城本來就不大,要是開法拉利的只要一腳輕輕的油門就能從南頭跑到北頭,可是在騎著自行車跑了無數條大街小巷,看了不計其數的猶如迷宮一般的各種新舊小區之後,尋柳才頭一次領略到,原來這座不起眼的小城裡居然住了這麼多人家,原來城裡的人家也分三六九等,原來想要買個稱心如意的房子是那麼的難,幾乎都難到上青天的地步了。放眼整個縣城,唯一正兒八經、光明正大、不遮不掩地對外銷售的新樓盤就是位於崇禮街南段,和海晏小區正對著的維多利亞港灣,那裡的大多數樓房都已經蓋好了,目前正在進行外裝修,像一面面剛紮好的鳥籠子一樣。

  現在,尋柳和桂卿兩人剛剛在維多利亞港灣看完一套房子,實在累得不行了,便騎車穿過海晏小區裡面一條曲里拐彎的小路,然後把自行車放在玉龍河大壩上,信步來到玉龍河公園的南段休息一下。他們說是休息休息,其實簡直就是在療傷,一對可憐兮兮的非常缺乏社會經驗的幼獸受了這樣嚴重的內傷,真是慘無人道。

  「嗤,你看剛才賣樓那個女的那個熊樣,」她漲紅著小臉,氣喘吁吁地抱怨道,怨氣里又混合著咕咕的熱氣,「好像我們求著她似的,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她到底搖騷嘛的呀,真是的。」

  「唉,該誰拽誰拽唄。」他無所謂地嘆道。

  「我看了,」她沒好氣地總結道,好像經歷了很多類似的情況,所以才得出這種結論,「這個女的一旦瞎賤起來,真是比男的還要瞎賤一萬倍,一點都不講究。」

  「嗨,本來就是我們求著她的嘛,」他自我解嘲地回道,顯示出關鍵時刻還是男的更理性,同時也更能忍氣吞聲的意思來,「你還沒看出來嗎,現在賣房子的都是大爺,都是爹,買房子的都是兒子,都是孫子,有時候連孫子都不如,因為畢竟是賣方市場嘛。還有啊,她們這些干銷售的小妮平時接待的人多,誰有錢誰沒錢她們幾乎一眼就能看出來,非常準。所以呢,有時候也不能怪她們勢利眼,瞧不起人,確實是咱沒錢,這個不能硬槓。俗話說,別怨地不平,還是咱不行。」

  「※※※,她就知道咱沒錢嗎?」她如此說道,顯然還是有些氣不過,覺得剛才平白無故地損了面子,讓別人消遣了一頓。

  「哼,你覺得呢?」他冷笑了一下後接著反問道,其實心裡也是挺難受的,「你要是賣樓的,你覺得像咱這樣的人像有錢的樣嗎?」

  

  「主要原因在你,」她小嘴巴巴地說道,也不怕他生氣,全仗著和他的關係好到了一定程度,「不管到了哪裡,你什麼話還沒說呢,先自己矮了三分,人家當然看不起你了。別說是人家賣樓的了,就是我看了你的表現,我都覺得生氣,你真是一點氣勢都沒有。」

  「不是的,咱明明不能一把交清房款,幹嘛非要硬充有錢人啊?」他當然覺得不甘心,於是就急著解釋,越如此便越證明她說得對,確實戳著了他性格上的軟肋,「再說了,你先前不說明情況,等開始辦手續了再說要貸款,那樣會更讓人家看不起的。」

  「另外我還覺得,」他索性把心裡的話一股腦都說出來,省得一會再費口舌了,「即便是能一把交清房款的人,估計這些銷售人員也不見得態度就好,因為現在開發商的房子根本就不愁賣,懂嗎?」

  「還有一點我很生氣,」她想想剛才的一幕就氣得要命,說話都有些哆嗦了,而並沒有思考他提出的問題,「明明滿眼都是樓房,根本就沒開始住人,那幾個熊女的非說就剩最後一套房子了,而且還是頂層西曬,這不是睜著眼說瞎話嗎?我還就不信了,真的就只剩下最後一套房子了。而且當時看房子的時候我就氣得要命,只是不好意思表現出來罷了。好好的小閨女,非得睜著眼睛說瞎話,怎麼能那樣呢?」

  「這就叫飢餓營銷,懂嗎?」他繼續自作聰明地說道,然後故意像個女人一樣用右手理了理額前的黑髮,恍惚間覺得自己都該長出來幾根白髮應應景了,只可惜沒長,「開發商就會搞這一套,好顯得他們的房子緊俏,賣得快,大家都在瘋搶。其實呢,說不定他們根本就沒賣出去幾套,只不過是在那裡故意製造出一種緊張的氣氛罷了。」

  「另外還有一點,」他像個明白先生一樣說道,「他們越是讓咱看位置最差的房子,就越說明還有更好的房子沒賣出去,因為他們肯定得先賣位置不好的,留著那些位置好的再賣高價,對吧?」

  「最好讓他們的房子都爛自己手裡,永遠都賣不出去,叫他們捂著不賣!」她恨恨地詛咒道,說的全都是沒用的氣話,這些話即使拿來暫時地解恨用,恐怕效果也一般般。

  她現在是真恨,恨那些該死的開發商,無情地毀了她的好夢,她的好生活。現在萬事俱備,只差房子了,可偏偏就是房子難買。

  「你這也不過是說說氣話而已,」桂卿直接戳破了尋柳腦子裡的那個白色的小氣球,不僅一點也不知道疼人,而且還想當然地覺得這是為她好,「你說的那種情況根本就不可能實現,因為現在是賣方市場,急等著買房子的人多了,人家賣房子的才不著急呢。他們就是想吊大家的胃口,這樣一來也好提價嘛,說一千道一萬還是為了多賺錢。你還別說,越是搶不著的東西,大家就越覺得好,就越想買,買漲不買跌嘛。人就是這個熊樣,必然的心理。」

  「要不是為了買房子,我才不受她們的氣呢。」她道。

  「人就是這樣,」他轉而心疼地勸慰道,又像她一貫討厭的那樣從實際生活上升到了理論和邏輯的高度,「只要你心裡有所求,有欲望,就免不了要受制於人,要被別人拿扭和擺布,除非你徹底想開了,看開了,完全放棄當初的想法。」

  「什麼都放棄,人還活著幹嘛?」她不滿地回道。

  「你喜歡什麼,什麼就是你的痛苦之源!」他道。

  他任何時候都不忘在理論上戰勝她,哪怕在生活上已經被她碾壓過無數次。他一邊努力想要用不咸不淡的語氣若無其事地說著,一邊少不了又開始怨恨她非要逼著他賣掉老家的房子,來城裡買什麼狗屁商品房了。所謂愛之愈深,責之愈切,誰說的這句話來著?他現在是想不起來了,看來這是個不易體會的俗語,不知者應以此為恥。

  「徹底想開看開的人那是和尚,是道士,難道你也想當和尚或者道士嗎?」她使勁白了他一眼,毫不留情且毫不知趣地說道,好像很喜歡和他做冤家對頭一樣,「再說了,就算你想當和尚或者道士,那也沒問題,你自己跑深山老林去就是了,可是你不能拖累別人啊,是不是?俗話說,好狗不擋道,好貓不拉墊背的,你別禍害別人好不好。」

  她剛才在售樓處受的氣現在都發泄到他身上了。也活該,誰叫他沒本事沒錢的呢?就這種叫人絕望的艱窘條件,他居然還好意思想著要娶她這麼好的媳婦,真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哼。

  「有你這麼可愛的人陪著,我才不去當什麼和尚道士呢,」他違心地笑道,低三下四起來也是渾然不覺的,簡直如行雲流水一般,卻還當是對她的愛有多深,有多偉大呢,「我只是想通過這個事說明一個道理罷了,那就是人的欲望越高,活得就越痛苦。俗話說,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俗話又說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就是這個意思。總之一句話,人要學會知足常樂才行嘛——」

  「哼,你那是什麼爛理論啊?」她非常不屑地嗔怒道,一副膩膩歪歪的樣子,總是想著要叫醒他,又感覺有點徒勞,說起話來便有所保留了,自以為不是那麼狠了,也不是那麼無情了,「我覺得應該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才對呢,要不然的話人還活個什麼勁呀,對不對?咱們現在這麼年輕,要不努努力買套房子,那得等到猴年馬月才能混套房子啊?不管你怎麼想,我反正是不想當一輩子農村人,而且我也不想讓自己的孩子生下來就是農村人。」

  「在農村咱還有可能當個雞頭,要是在城裡咱只能當個鳳尾。」他嬉皮笑臉地說道,這雞頭鳳尾的理論竟然和他弟弟的一樣,他當然是不知道這一點的,算是巧合了而已。

  「你少給我在這裡放虛屁!」她撂下還有些許汗漬的粉臉來厲聲呵斥道,終於讓他明白了「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遠之則怨,近之則不遜」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就你這種不求上進瞎胡混的混帳心態,就是在農村你也成不了雞頭。噢,你以為農村就那麼好混呀?好歹恁家也是農村的,農村的那些爛事你還不清楚嗎?難道說農村就是一片純潔無瑕的淨土,就是一塊人人都能自得其樂的世外桃源嗎?你真是太幼稚了,在人情世故方面一點都不精通。」

  「我不是說農村就一定是什麼淨土,」他紅著臉爭辯道,嘴唇都有些發白了,肺部的氣息也感覺不怎麼夠用了,似乎都有必要上呼吸機了,「就一定是什麼世外桃源,而是說在農村生活,各方面的壓力能小點,人活得不至於那麼累。比如說,至少現在咱不用再拿著鐮刀到地里割麥去了,對吧?這和以前比起來,已經夠享福的了。有些事你得辯證著看,做什麼事不能老是心高氣傲的,天天這山看著那山高怎麼能行呢。」

  「你這是什麼話,又是什麼混蛋邏輯啊?」她哭笑不得地諷刺道,其理直氣壯的樣子看起來竟然顯得比他還要聰明一些,她不由得為自己的高智商而自豪了一番,「前邊的話和後邊的話八竿子也打不著啊,是不是?你說在農村不用拿鐮刀割麥子,難道在城裡就需要拿鐮刀割麥子嗎?這都是哪跟哪啊,真可笑,真有趣,真胡扯!」

  「噢,你倒是想割麥子呢,可是首先你得有地呀,對吧?」她接著穩准狠地攻擊道,比價值連城的斗遍天下無敵手的冠軍蟋蟀都厲害,「你連地都沒有,你割什麼麥子呀?像你這種人,說實話還不如正兒八經的農村人呢,城不城鄉不鄉的,最難弄了。」

  聽到這裡,他突然感覺一陣莫名的心酸泛上喉頭來,除此之外他眼前甚至還有一種眩暈的意思,就像被人給下了蒙汗藥一樣。他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孩子一旦任起性來一點都不體貼人,不理解人,而且說的話也很刺耳和刻薄。因為心裡不爽快,所以他的話里也就帶著些生氣和賭氣的味道:「要是從我內心來講呢,我覺得與其犯這麼大的難為到街里來買房子,還真不如就住在家裡舒服些,只不過我得照顧你的情緒和想法,不能光顧我自己。」

  「哎呦,你可別這麼說,你要是心裡不痛快就趕緊說出來,趁現在房子還沒買呢,什麼事都好處理。」她隨即又嘻嘡道,居然又開始善解人意了,他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誤會了,我哪有什麼不痛快呀,」他一聽這話立馬就明白自己說錯話了,而且也知道錯哪裡了,於是趕緊陪著笑臉道,看著也挺機靈的,倒不是那種撞到南牆也不知道回頭的人,「我只是看你這麼辛苦地滿青雲跑,心疼你,特別是看到那些賣房子的羽人不給你好臉看,硬生生給氣的。其實說實話,農村再好也不如城裡好呀,住在城裡鄰居之間誰和誰都不牽扯,這樣多清靜,多省心呀,是不是?農村那些扯扯不斷的浪秧子事確實挺煩人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窩心事太多了,不瞞你說,提起來我就頭腦漿子疼……」

  明知道他是口是心非,迫不得已才這樣奉承她,她還是感覺心裡立馬清爽了許多,於是便格外開恩地讚許道:「你看,你這不是很明白世理嘛,就是遇到事愛認自己的小性子,愛鑽牛角尖,不能多替別人考慮。這也就是遇見我,要是換成別人早和你翻臉了多少回了……」

  「你說得對,確實是這樣,」桂卿言不由衷地苦笑道,心裡卻更加厭煩尋柳了,雖然他也知道這種厭煩並不能持久,而且也沒有多少過硬的理由,「至少來講,以後我得多替你考慮考慮。」

  在說這話時他心想自己是有點認死理,但是卻並不是那種完全不替別人考慮的人。恰恰相反,正因為他很多時候太為別人考慮了,所以才會受那麼多委屈,吃那麼多虧。就像眼前這場一觸即發的衝突一樣,如果不是他主動地認錯,委婉地服軟,又怎麼可能就這麼平靜而又自然地過去呢?他較為輕蔑地看了看她那又羞又怒,很有些自以為是的小小臉蛋,又想起來售樓處那個穿大紅色上衣和黑色套裙的白面圓臉短身子女孩子,不免又傷心和怨恨起來,覺得女人並不是一種思維簡單的動物,像小兔子、小松鼠、小鸚鵡那麼可愛,而是另有恐怖的本領暗藏於身,只是平時不怎麼願意暴露出來罷了。

  「別的地方怎麼樣,還有其他更合適的房子嗎?」他換個話題問道,以為能就此換個心情,雖然不免有些徒勞,但也不妨一試,「你這一陣子光忙活這個事了,心裡應該有個大概的想法了吧?」

  「我喊你逛吧,你偏偏又懶得要命,就知道讓我一個人大街小巷到處跑,一點也不心疼我,」她半撒嬌半抱怨完之後,又神情頗為嚴肅地說道,根本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不過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呢,蓋樓的地方倒是不少,很多地方看著都是一片繁忙,就是人家都不對外賣,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搞得神神秘秘的。」

  「其實原因也很簡單,那些房子大多數都是人家單位集資蓋的,或者被什麼單位訂購了,」他連猜帶蒙地說道,他知道女人需要崇拜男人才能活得下去,男人也必須得有值得女人崇拜的地方才能混得下去,否則的話男女關係就會顛倒和混亂,「這玩意就和委培生一樣,房子還沒蓋好呢就已經名花有主了,等到社會上那些沒有關係沒有路子的人傻乎乎地想來買的時候,那都已經是人家挑剩下的位置比較差的房子了。大城市可能還好一些,像咱這樣不能聚攏外地人氣的小城市,幹什麼事都是憑關係、看人脈,包括建房子和賣房子這樣的事,好東西早就被人家瓜分了,根本輪不到咱這樣的小散戶。」

  「噢,我說呢,怎麼到處都是工地,到處都是房子,就是找不到光明正大的售樓處。」她悻悻地說道,這才知道世界並不完全都是她一個人的,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圍著她一個人轉圈子。

  「要不然維多利亞港灣的人就那麼搖騷了,」他又有些義憤填膺地嘆道,恨不能現在就揭竿而起,去打破這個劫貧濟富的鳥規則,「這些傢伙精明得很,他們就知道凡是到他們那裡買房子的人大多數都是小家小戶的,特別是那些需要貸款買房的人,家裡更是沒什麼了不起的。你想想也是,凡是單位好點的人家早就買集資房了,誰還用得著跑到他們那裡看他們的臉啊?當然了,要是做生意的有錢人直接全款買房,也許他們的態度能稍微好點。不過呢,我覺得在他們眼裡看來,估計也是拿這些人當冤大頭看吧,表面上看是尊重他們,實際上心裡卻是鄙視得很。一百步笑五十步,大款笑小款,超級富豪笑富豪,富豪笑小財主,小財主笑小資,小資笑一般戶,一般戶笑窮苦戶,一層鄙視一層。」

  「開發商難道和錢有仇嗎?」她一臉疑惑地問道。

  「他們不是和錢有仇,」他款款言道,當然也是癩青蛙墊桌腿的意思,不過就是不能輕易地輸掉來之不易的好氣勢罷了,「而是他們就那個素質,就那個水平,因為道德水平高的人根本就幹不了這個活,幹得了這個活的人素質本身就高不哪去。首先來講,非常文明的人根本就拿不下那個地,也打通不了那個複雜的關係……」

  「他們在狗眼看人低的同時,」他又開始胡扯了,根本就想像不到開發商的富裕和豪情,「面對那些傻乎乎的有錢人,還有一種特別的心裡優越感,覺得凡是來買房的都是孫子,都是社會底層的人。」

  「你又開始胡扯了吧?」她加了個「又」字。

  「我感覺去看房的人應該分好幾種,」他饒有興致地講道,並不在意她的嘲弄和取笑,因為這樣並不無聊,「有的人根本就買不起,屬於純粹看熱鬧過過眼癮的閒人;有的人砸鍋賣鐵交上首付,然後再背上十幾年、幾十年的貸款,這些都是小門小戶的普通人;有的人能一把交清房款,這是稍微有點錢的,以做小生意小買賣的小土豪居多;有的根本就不親自到場,不親自來辦手續,而是直接拿鑰匙,這些人要麼是當官的,要麼是很有錢的,買房子對他們來講就和出去溜達著玩似的,就像家裡又多養了一條小寵物狗差不多。所以,你要是在售樓處干時間長了,碰到像咱這樣的人,你也是那個熊樣,嘿嘿。」

  「也是,從南京到北京,買的沒有賣的精。」她承認道。

  「一般小老百姓,誰一輩子買幾回房啊,對吧?」他再接再厲道,心情慢慢地好了許多,然後一不小心又失口了,「所以說,沒有幾個人能算計過這些精明人。再說了,就算是咱明白他們的那些鬼把戲又能怎麼樣呢?你明明知道那是個當,那是個大坑,你不是還得乖乖地往裡面跳嗎?誰叫你非得進城買房的呢?」

  「又來了,又來了,」尋柳非常鄙夷不屑地嘟囔道,一副煩不勝煩的樣子,「城裡人的孩子大了也得買房呀,更別說農村的了,這本身就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坎!你別在這裡自欺欺人了,沒用的,我告訴你。」

  「那更是女人的心結。」桂卿大著膽子調侃道。

  「隨你怎麼說吧,反正是人家也沒求著咱買,是咱自己主動找上門去的。」她繼續不耐煩地說道,煩躁不安之意開始翻湧了。

  「其實呢,你別看維多利亞港灣的人牛得要命,說實話我還真不想買那裡的房子呢。」他這話顯得有些吹牛,在她聽來就是這樣,典型的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

  「為什麼?」她好奇地問道,多少也要給他點面子。

  「你不知道,以前那個地方就是一片亂墳場,據說當年日本鬼子還在那裡殺過人呢。」他故意把話說得陰森森的,好嚇唬她一下。

  「你別說了,太嚇人了。」她恐懼地討饒道,腦子裡立馬就出現了抗日影視劇里經常會有的那種鏡頭。

  「以前那個地方叫黃瓜架,地方志里好像還記載過,日本鬼子當年曾經把那些受傷不能動的鬼子,全放到火裡面給燒死了,省得拖累大部隊行動,小鬼子的心狠著呢。」說著,他在想像著長滿綠葉子的黃瓜架的同時,鼻子裡仿佛聞到了一股烤肉的焦糊味。

  「咦,真有這麼回事嗎?」她歪著頭問,好像也聞到了那股從歷史的天空中隱隱飄來的焦糊味。

  「應該是真的,你想想啊,日本人幹事多絕了,」他逞能一樣眉飛色舞地說道,越是她不懂的地方,他越是能發揮得好一點,其原理就和田忌賽馬差不多,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策略問題,「聽說他們那邊凡是剛生下來的小孩,只要有殘疾的直接就弄死,免得長大以後是個累贅。這樣做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挺殘忍的,不過從某種角度來講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天下咱不理解的事多了。」

  「天哪,日本鬼子可真夠噁心人的!」她本能地感嘆道,很自然地實現了他想要的情形。

  「觀念不一樣,環境不一樣,想法也就不一樣,日本人的思維方式確實和咱們有很大的不同,」他開始一本正經地賣嘴了,簡直上癮了一般,企圖以此來塑造自己光輝偉大的男人形象,頗有拔苗助長的急於求成之意,「雖然都是黑頭髮黃皮膚的黃種人,大尺度來講都是亞洲人,甚至可能還都是一個老祖宗繁衍出來的……」

  「日本人既狠勇好鬥又隨和客氣,」他完全根據自己膚淺的理解胡扯起來,其主觀色彩非常強烈,反正現在也沒人和他爭辯什麼,隨他怎麼說吧,「既崇尚武力又有很強的審美能力,他們有時候像狼一樣野蠻殘忍,有時候又像謙謙君子一樣文質彬彬、溫文爾雅,他們的順從意識和紀律意識都很強,但同時又特別有犧牲精神,也就是所謂的武士道精神,其具體表現就是打起仗來不怕死,敢衝鋒陷陣,干起活來很認真,總是一絲不苟的。他們的性格當中有很強的雙重性,有許多深不可測而又特別複雜的東西和內涵在裡邊。你看看,電視劇和各種電影上漢奸二鬼子很多,但是叛變的日本鬼子卻很少……」

  「行了,行了,誰聽你在這裡瞎白話這些東西!」她捂著耳朵抗議道,免得受到某種玷污和影響,她和他的關係還沒密切到那種無話不談的程度,她是他的女朋友,但並不是他的紅顏知己,「一提到你感興趣的東西你就開始沒完沒了了,嘟嘟囔囔的和個老娘們似的。我再說一遍,我不喜歡聽這些爛七八糟的東西,以後你別在我跟前諞能。還有一點,我最恨日本人了,特別是日本鬼子,你想賣弄就找喜歡聽的人賣弄去吧。咱現在是談買房子的事,是大事,我沒功夫聽你在這裡胡說八道。」

  「我不是諞能,也不是胡說八道,我這不是說著說著就無意當中扯到這方面來的嗎?」儘管心裡比較反感和氣憤,但他還是儘量順著她的話說下去,以免惹得她不高興,從而把好心情給敗壞了,「好了,好了,你不喜歡聽就算了,就當我沒說吧,咱再聊點別的吧。現在咱再回頭說說這個維多利亞港灣,除了我剛才說的亂墳場的問題之外,它還有一個很大的毛病,那就是它離加油站太近了,非常不安全。」

  「嗯,你說得對,我也考慮到這個問題了,」她若有所思地贊同道,就好像她真的認真地考慮過這個問題似的,「不過其他地方實在是找不到更合適的房子了,青雲縣都快讓我跑遍了。」

  「噢,我想起來了,」沉思了片刻之後她突然叫道,「在梅花山公園下邊路南有一個正在建的小區,就兩三棟樓,好像叫梅花山小區的,那個地方位置不錯,離梅花山小學也近。」

  「那個地方多少錢一平方?」他問了一下最重要的問題。

  「1800。」她高興地回道,好像價格並不貴。

  「我的乖乖唻,真狠!」他心裡一驚,本能地睜大眼睛,然後又故意擺出一副特別吃驚的樣子道,「乾脆要2000得了,湊個整數,反正也不差那200塊錢了,買不起的人橫豎還是買不起。」

  「你少說那個諷刺的話,一點用都沒有,人家該幾個錢賣還是幾個錢賣,你愛買不買。」她直接刺撓他道。

  「雖然那個地方位置好,離學校也近,不過未免也太貴了吧?」他心有不甘地回道,好像這樣評價一番人家就能降價似的,然後又開口問她,「你再想想,還有哪個地方比較合適嗎?」

  「嗯,還有一個地方,」她想了想後回道,因為對於地理空間她的反應向來是比較遲鈍的,「大概在柏山西邊靠近高速公路的地方,就是永平路北邊,那裡不是有一片楊樹林子嗎?在楊樹林子南邊緊挨著路的地方有幾個正在蓋的樓房,差不多快要蓋好了,估計是私人建築隊蓋的房子,正對外銷售。」

  「在高速公路東邊還是西邊?」他問。

  「西邊,名字好像叫梅花苑。」她道。

  「那個地方是不是有點偏?」他小心翼翼地提道,總算是有點自己的小看法了,「而且看樣子也不是學區房,將來小孩上學恐怕不好解決。另外,也不知道能不能辦出房產證來,要是什麼手續都沒有的話,那就麻煩了,白白地砸進去那麼多錢。」

  「好像能辦出手續來,」尋柳一臉興奮地說道,如中了500塊錢的彩票一樣,美麗的眼睛裡閃過一抹奇異的亮光,真真如星星般美麗,美麗得讓人心酸不已,「我那天也沒當回事,就進去問了一下,好像是這樣的。我看售樓處那個女的挺實誠的,不像維多利亞港灣的人那麼搖騷,那麼拽,一看就是一包心眼子,專門坑人的意思。」

  「那行,一會咱再到那邊看看吧。」桂卿提議道。

  「行,一會就去,」她頓時又來了興致,感覺自己這麼多天以來的辛苦終於沒有白費,於是甜甜地回道,「我再和他們好好聊聊,看看到底怎麼樣,值不值得買,我這幾天可是跑累了。」

  「那天我去勞動局西邊的那個小區去,」趁著艱難出生的高興勁正在茁壯成長她又接著說道,天真得有些無以復加,「那裡不是有兩個正在蓋著的樓面嘛,我看上面掛的橫幅上寫著,工行提供30年按揭貸款。我一看,心想還不孬唻,公開宣傳能貸款,比那些掖著藏著的不吱拉聲的單位集資蓋的房子強多了,所以就上工地里去看了一下,結果還是那個熊樣,愣是沒找到賣樓的。我正在那裡轉悠著呢,有一個女的大概四五十歲吧,她悄悄地看了我半天,然後就問我幹嘛的,是不是想在這裡買房。我就告訴她實話了,我是想買房,所以來看看。她一聽我這麼說,就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邊去,偷偷地告訴我說,我的小妹唻,你可別上當,這裡的房子千萬不能買,他們這是坑人的,坑一個是一個,光老闆都跑兩個了……」

  「我的個親娘唻,」她頗為後怕地描述道,同時覺得這個社會真是太複雜了,好像到處都是或明或暗的坑,遇事反應稍微慢一點就有可能吃大虧或上大當,「我一聽她這麼說,嚇我一跳,要不是人家好心告訴我,最後咱肯定會上當的。你說說,咱在街里誰都不認識,什麼情況都不了解,就這麼直愣愣地去買房,叫人坑了也是有可能的。要真是那樣的話就麻煩了,回頭你能罵死我的。」

  「所以嘛,我早就說了,這種事不能急,得慢慢來。」他佯裝無所謂地笑道,但是並不能保證真有那樣的事,他不罵她。

  「你倒是不急,倒是挺能沉住氣的,」她隨即譏諷道,順便還瞪了他一眼,表達了心中強烈的不滿之意,「里里外外都是我一個人在跑,你一點心都不知道操,哼!要照你節拍來弄這個事,我看咱到下輩子也住不上房子,只能在恁家那個小山旮旯子裡窩一輩子了。」

  「看你說的,我怎麼就沒操心了?」他硬拿出一副看著極為真誠的好脾氣笑著反駁道,覺得她的話著實有點匪夷所思,「我不是一有空就陪著你去看房子嗎?問題是有很多時候我不得閒呀,是心有餘而時間不足。另外,我不是已經到處都托人打聽哪裡有合適的房子嗎?哪怕是二手房也行啊,我的要求真不高,至少沒你高。」

  「那你打聽出結果來了嗎?」她故意追問。

  「我問了周圍的同事,」他如此告訴她,一心想要討好她,就是怕她生氣弄樣,「還有我認識的一些人,人家換新房子的倒是不少,就是沒有賣舊房子的。至於新房子嘛,他們說的情況和咱看的也差不多,翻來覆去就是屈指可數的那幾個樓盤。凡是人家單位集資蓋的或者預先訂購的,咱又偎不上邊,一到工地問人家吧,人家連搭理你都不願意搭理,就好像對待叫花子一樣,氣都氣死我了,別說再提別的事了。」

  「那麼,二手房能貸款嗎?」她問,一點底氣都沒有。

  「我哪知道能不能貸款呀,再說了,我一個大老爺們,哪好意思去向同事和朋友打聽這事啊,你說是吧?」他臉紅脖子粗地說道,因為被她這句無心的話一下子戳到痛點了,「噢,人家一聽,你這傢伙買個二手房還得貸款,還不得笑話死你呀。」

  「嗯,你說的也是,」她頗為無奈地同情道,感同身受的意味確實挺感人的,「人往往就是這樣,你越窮,人家就越看不起你,人家越看不起你,你就越自卑,你越自卑就越混不好,惡性循環。」

  「不過那天我在縣※※對過的工商銀行大門口旁邊的一塊大玻璃門上看見幾行字,」他轉口說道,心裡對「惡性循環」這四個字真是厭惡到了極點,因為他太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和滋味了,「上邊寫著提供二手房貸款和代辦過戶手續什麼的,結果我進去問了一圈,人家根本就不提供二手房貸款。當時那幾個孩子一聽我問這事,差點沒直接笑出來,估計是覺得我就是個窩囊熊或者笨貨,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銀行的人。」

  「呦,自尊心受到傷害了?」她壞笑著揶揄道。

  「也不是。」他小聲嘟囔著,但又否定不了什麼。

  「還說不是呢,你就是有點口呲牙硬!」她立即樂不可支地繼續褒貶他道,因為這種機會並不常見,她必須得好好地利用一下才行,「你看看你,到現在還臉紅呢,哈哈,沒事的,小熊樣,你又不是什麼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就算是丟人了,也沒幾個人認識你。」

  他真的開始臉紅了,如她所說的那樣。

  「還他們笑話,他們笑話在哪裡了?」她開心地安慰著他,多少還有點戰友之間的樸素感情在裡邊摻和著,不至於讓他立即惱怒起來,「你就當他們是個屁吧,啊,別理他們就是,我的乖孩子唻。」

  「唉,不提這事了,」他極為尷尬地說道,同時也是確認了自己真有些害羞的意思,「你剛才說到上當的事我就想起來了,永和大橋西邊路南那裡有一片蓋得半半拉拉的房子,你知道吧?」

  「知道,我也去那裡看過了。」她歪頭回道。

  「你想想,那片房子蓋蓋停停的,得有五六年了吧?」

  「以前我不知道,反正我去的時候工地上就沒幾個人。」

  「誰要是買了那裡的房子,還不得跳河裡死去?」

  「也是,要是買那裡的房子可苦了!」她非常嚴肅地回應道。

  「所以說,買房這麼要緊的事一定得慎重,」他說話和個大人一樣,一看就是還沒真正成熟起來,而只是處於走向成熟的路上,因為他吃虧上當的事經歷得還是太少了,「等咱確實相中房子了,然後再好好地打聽一下,可別叫人把咱坑了,咱這錢來得可不容易啊。」

  「嗯,是得慎重,」她極其罕見地嘆了口氣後又極其頹然地說道,「梅花苑那邊等咱過會看看再說吧。」

  「哎,對了,俺姐前一陣子回家的時候說過,要是咱看中了哪裡的房子就給她打電話,她好幫著參謀參謀。」他抬頭望著下午蔚藍色的天空,漫不經心地說道,也不知道姐姐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恁姐是怕她那3萬塊錢花空地去,所以才這麼上心的吧?」她惡作劇般地笑道,嘴咧得都和變種大猩猩一樣了,根本就沒注意到他的臉色中瞬間閃過一絲清晰而純粹的鄙視和鬱悶之意。

  他打小就不喜歡別人拿他姐姐開玩笑,任誰也不行,尤其是他喜歡的人,這是他心裡最隱秘的底線,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

  「也不能這麼說,俺姐也是關心我的意思,」他一想到姐姐長期以來對他無私的付出,就覺得心裡特別難過,特別是當他看到尋柳那貌似天真無邪的笑臉時更是如此,於是他表情比較複雜地說道,「你想想看,她一把拿出來3萬塊錢,她關心一下我在哪裡買房子和買什麼樣的房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對吧?我覺得你不應該那樣說她,那樣顯得她很不厚道,而實際上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是,那還能有假嗎?」她嬉皮笑臉地說道,愚蠢起來也是沒邊沒沿的架勢,讓他好不煩惱,但是卻又無可奈何,「這樣的好姐姐上哪找去?我看啊,有這樣的一個姐姐比什麼都強!」

  桂卿當然明白尋柳的意思,話里話外都是看不起他父母和他本人的意味,只不過眼下她還不敢表現得那麼明顯和直白,或者說她本人並沒有很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而已,因為畢竟她心裡還是特別喜歡他的。她或許認為,就憑她喜歡他這一點就足以抵消她在他面前犯下的所有小小不然的錯誤。功過當然是能夠相抵的,就和借錢之後再還錢的架勢一樣,她一直就是這麼以為的,並不因為認識了他而有所改變。

  「愛我就要原諒我、包容我,愛我就要體貼我、照顧我,愛我就不能對我發脾氣、瞪眼、弄樣,就不能和我講這道理那道理,否則就是不愛我,或者就是愛得還不夠深……」她潛意識裡就是這樣想的,同時她的言談舉止當中也充分流露出了這樣的意思,雖然她嘴裡的「好姐姐」並沒有林黛玉口裡的「好嫂子」那種戲謔氣息。

  關於這一點,在他那裡是沒有任何疑問的,甚至都不用再驗證什麼就能確定,因為他早就觀察並捕捉到了她骨子的東西。很多時候他都有些自視甚高,這也毋庸諱言,年輕人誰沒自戀過?在他眼裡,她幾乎就是完全透明的,根本就藏不住任何的秘密,唯有如此,他才會自然而然地愛她,並且愛得那麼深沉,那麼義無反顧,愛到他自己都覺得這是一種嚴重的犯罪行為的地步。茫茫然當中他很快就要失去自我了,或者說他已經開始失去自我了。

  聽完她的話他當時沒說什麼,只是無奈地笑笑,便和她一起往梅花苑方向奔去。路上他想,在那狹長的帶狀小公園裡,也許真的只適合和鳳賢、聞景這樣的好夥計喝喝酒和吹吹牛,而不適合同天真可愛的女朋友談情說愛,尤其不適合談論買房子這樣的人生大事,就像到賭場裡只適合賭博不適合吃飯,到洗腳店只適合洗腳不適合購物,吃西餐不適合帶老爹老娘去一樣。據說有一種觀點是這樣的,如果不是為了草草地解決幾乎能把人折磨死的肌體欲望,多數時間裡也許男人更願意和男人在一起,他覺得這種觀點頗有些道理。

  到了梅花苑工地,他們看到了一片熱鬧繁忙的景象,雖然這個樓盤的房子不多,體量不大,但是好在主體已經完全起來了。他天天上下班路過這個地方,竟然從來都沒仔細地瞧過這裡,連他自己都感覺有些不可思議。看來人要是不關心某樣東西,就算是這樣東西天天在眼皮子低下晃悠也不會引起多大的注意。售樓處就是一個小小的簡易棚,也是工地的管理房,裡面擠擠巴巴地擺著四張普通的辦公桌,一些或新或舊的文件和圖紙亂糟糟地堆滿了桌面。在東面的牆上掛著一個一平方米左右的白板表格,上面稀稀拉拉地標註了一些紅色的三角號。接待他們兩人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孩,不過看樣子已經結婚了,另外還有一個剃著光頭的男青年,一看就是那種熱衷於混社會的小哥。

  「我們這裡的房子賣得很好,」那個女孩一邊笑意盈盈地說著,一邊用手指了一下牆上的那個大表格道,「你看,凡是標紅三角的房子,都是已經賣出去的,沒標的都是還沒賣出去的……」

  「還是恁這裡好啊,賣出去就賣出去了,沒賣就是沒賣,」尋柳激動地說道,也有點沉不住氣了,她終於在複雜紛亂的社會上遇到一個好人了,「不像維多利亞港灣那裡,一問就說賣完了,一問就說賣完了。那邊要是看你實在想買,就真不真假不假地說可以從其他預定的客戶手裡硬掰出來一套,而且也不一定能保證成功,實在是氣人,也不知道搗的什麼鬼。」

  「我們不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事,賣還是沒賣都標記得很清楚,」那個已婚女孩仰著一張看起來比較白淨的小臉甜甜地笑道,猶如一個山村裡面偶爾出來到鎮上賣菜的小女孩一般,「我們老闆說了,不管蓋房子還是賣房子都得實實在在的,不能搞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哄人,因為我們老闆就是本地人嘛,他不像那些蠻子整天就會變著法地糊弄人,自己還覺得自己有多能似的,把別人全都當成傻子。其實他們也能,可惜就是沒能那個窩上去,光想著怎麼損人利己了。」

  「其實維多利亞港灣的銷售都是包給蠻子乾的,」坐在一邊的光頭青年抽空插話道,他竟然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好人,實在有些意外,「所以他們就喜歡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饒人,把買房子的人哄得一愣一愣的,雲裡霧裡地瞎胡咧咧,其實說到底還不是炒概念嘛。」

  「因為開發商和他們簽訂了銷售合同,」他非常仗義而又平淡地繼續揭露道,在桂卿看來並沒有同行是冤家的意思,「多賣出來的錢都是他們的,所以這些孩子就沒好歹地忽悠咱老百姓,那些稀奇古怪的爛招都是他們琢磨出來的,看著就和多精多能似的。說實話,我看見他們這些貨色就煩,真噁心人,我反正是干不出來那樣的事。我這個人就是這樣,有什麼就說什麼,到哪裡都不玩心眼子。」

  「對,俺一共上那邊去了兩趟,每次都覺得心裡不舒服,老是感覺他們設好了套等著俺去鑽。」桂卿笑著回應道。

  「我們現在能去看看房子嗎?」尋柳問道,她更實際。

  「可以,完全沒問題,我這就領你們過去。」賣樓的女孩爽快地答應道,然後就讓光頭青年準備好三個安全帽,她隨後就領著桂卿和尋柳去北邊的工地上看房子去了。

  在看房的過程中,當桂卿偶然得知這個房子的開發商就是他們村裡的唐建華時,不禁有些喜出望外,但是這種非常可笑的高興勁連一秒鐘都沒持續就很快消失殆盡了,因為他心裡明白得很,誰是開發商和他買房子之間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和人家開發商根本就敘談不上,縱然是勉強敘談上了,到最後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因為他和尋柳兩人對這個小區的位置以及房子的樓層、戶型、面積等都非常滿意,所以他們一回到售樓處便有了初步的購買意向,剩下的問題就是大體商量一下具體的購買細節了。那個已婚女孩拿著計算器給他們仔細地算了一下,因為總房款是14萬元,而他們能夠交上6萬元的首付款,所以只需要再貸款8萬元即可。因為對於這個8萬元貸款沒有任何具體的比較實際的感受,所以他們並沒有過多地考慮什麼,便基本上接受了這個可以說是突如其來的購買方案。

  回家之後,他抽空就把白天看房子的事簡單地和父母說了一下,他們自然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意見,也不可能有什麼有價值的意見,然後他又給姐姐桂芹打了一個電話,把基本情況再匯報了一下。

  「這樣吧,弟弟,」當桂芹了解到開發商就是本村的唐建華時,她略微想了一下,然後告訴弟弟,「回頭你和尋柳再去看看房子,等你們確定想買之後再給我打電話,我聯繫一下唐建華,看看能不能讓他給你們優惠一點……」

  因為壓根就沒想到姐姐還能有這種奇怪而又巨大的能量,所以當桂卿聽到她的這番話之後感到非常意外,這種意外的感覺甚至遠遠超過了某種不言而喻的擱目前來講只能隱忍不發的高興。其實他之所以給姐姐打電話,主要原因還是覺得她既然好不容易掏了3萬塊錢,那麼到真正買房了必須得告訴她一聲才能說得過去,才符合人情道理,而並沒指望別的什麼東西。等到後來他和尋柳一起準備去簽購房合同的時候才發現,姐姐真不是在那裡虛客套,因為她只是找個機會和唐建華通了一個小小的電話,唐建華當即就指示售樓處給他們讓了5千塊錢。開發商能直接讓5千塊錢,等於就是白送了一個大儲藏室,這在他和尋柳看來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也太出乎他們的意料了。因此,他們兩人除了感到欣喜和高興之外便只剩下驚訝和佩服了。同時,他還更愛她了,她也更愛他了,這個當然不用再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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