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把老家賣了
2024-09-19 18:45:01
作者: 常山漸青
天氣越來越熱了,晝夜的溫度都開始節節攀升,路邊楊樹上的葉子越來越綠了,田野里的麥子越長越高了,桂卿和尋柳的感情也逐步發展到可以談婚論嫁的地步了。熱戀中的人到了這一步的重要標誌就是,開始非常隨意地用比較嚴肅的口氣來討論房子問題怎麼解決。關於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她的態度非常明確,同時也非常堅決,那就是必須在城裡買房子,毫無商量的餘地。來勢洶洶的非典固然可怕,但是那種致命的疾病畢竟還沒傳播到青雲縣,而婚房的問題則必須馬上解決,否則的話這場婚事可能真的就要泡湯。他做夢也沒想到,在他眼裡一直都是溫爾文雅、天真善良、愛說愛笑的她居然會在房子問題上表現得如此強硬和不可理喻,這遠遠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程度和範圍。他有時不得不承認,是他自己看走了眼,或者乾脆說是瞎了熊眼,從而被一種溫情脈脈、柔情似水、真假難辨的表象給蒙蔽和欺騙了。
果然是娶媳婦不如談戀愛,喝酒不如夾菜。
家裡費了九牛二虎的勁拆了老房子重新蓋的那個新房子,尋柳堅決不同意婚後住在那裡,儘管那座房子傾注了道武一家人極大的心血,當然也包括桂卿的心血在內,甚至在那裡邊都能找到他的靈魂,鮮活而不屈的靈魂。此前他也曾試探性地和她說過,能不能把家裡才蓋好的幾乎還沒曬乾的新房子賣了,然後再添點錢在村子東邊的「官莊」買塊宅基地,蓋個類似小別墅一樣的房子,因為現在是他小姑夫在台上,這個事情應該比較好辦點。當然,充其量他也只是這樣一廂情願地想想,對於此事究竟能不能實現,他是一點把握也沒有的。還有,能到「官莊」那邊去蓋套房子,在當時來講那幾乎就是他所能想到和達到的最高理想了。結果呢,他剛一提到此事,便被她無情地給否定和鄙視了。
那天,因為天氣不冷不熱,所以時光正好,特別適合熱戀中的情侶膩在一起沒完沒了地談情說愛,他和她像往常一樣約到梅花山公園見面。當兩人不可避免地聊了一陣房子的事情之後,身穿一件翠綠色印有非常簡潔的白花圖案T恤衫的她忍不住提醒道:「你以為我僅僅是因為恁在老家翻蓋的房子進出不方便才想到要去城裡買房的嗎?其實不對,這事既沒那麼簡單,也沒那麼複雜,我純粹是因為討厭住在農村,所以才提出必須要到城裡買房的,你明白嗎?」
「噢,你覺得你在村子東邊比較寬敞的地方蓋套房子,離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遠一些我就願意了?」她又莫名其妙地自問自答起來,意圖通過這種比較刺耳和醒目的方式讓他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思,「其實你想錯了,你別說蓋和周圍鄰居一樣的房子了,你就是在那邊蓋套外國的小洋樓我也不願意!」
這話就有點太生硬了,他聽著很不舒服。
「再說了,」她又開口道,後邊的意思顯然更重要一些,「就恁小姑夫那個人,雖然我對他了解不深,也不好妄加評論,但是我光憑自己的感覺就能料到,你想從那裡占點便宜或者沾點光,那純粹就是白日做夢,標準的發癔症,其實你最後什麼也撈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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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叫你說怎麼辦呢?」他頗感生氣地問道,同時感覺她身上那件T恤衫上的圖案設計得特別沒品位,顯得極其惡俗、無聊、低級,但是他並不打算指出這一點,因為他這樣想畢竟這太主觀,也太牽強了。不過讓他略感欣慰的是,她對他小姑夫的評價還是比較客觀和中肯的。
「至於到底怎麼辦,那是恁家的事,我作為一個標準的外人,我不管那些,」她自以為非常有魅力地說道,還以為這樣說話就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促進他進一步反思一下自己的錯誤想法,「反正就是一條,必須在城裡買房子,不然的話,一切都免談。」
「另外,我可不是和你說著玩的。」她又來了一句。
「你要說在村子裡邊住不太好的話,」他心情壓抑地說道,還是想著儘量地挽回一下難以挽回的局面,因為他畢竟有些不服氣,更因為他依然不甘心,或許也因為他還是非常喜歡她的,「多少我還能理解點,畢竟進出也確實不是多方便,這是實際情況。但是你說在村子東邊住,和誰都不牽扯也不行,這我就很難理解了。你也知道,那個地方後邊有山,前邊有水,這叫前有照,後有靠,住著多清淨呀,風水多好呀。那裡總共就那麼十來戶人家,而且住的還都是俺莊上有錢的主,說是個小型的世外桃源一點也不誇張——」
「行了,我現在也不和你爭執這個事了,」她故意甩臉道,當然也不是真生氣的意思,就是要再次表明一下立場和態度而已,省得他聽不進心裡去,「總之一句話,不行就是不行。還有,你自己悶頭在這裡淨充臉大的,覺得自己挺有本事的,自以為憑著恁小姑夫現在在台上這一條,你就能順順噹噹地買到宅基地,就能蓋上房子,可是你知道恁小姑夫是怎麼想的嗎?你就沒仔細地看看他的那個樣子,他多是辦事的人。你居然還在這裡做你的迷夢呢,我覺得真是可笑得很!」
「可是,那畢竟是俺親姑夫呀。」他看了一眼她下身穿的那條黑色的長褲,臉上有些發燙地說道,就算是自欺欺人,他也得這麼說,不然的話就是代表自己徹底認輸了。
此時,他是連一點情感和肌體方面的欲望都沒有了,儘管今天她看起來很是性感,凸凸凹凹、搖搖扭扭、飄楊擺柳的,真是充滿了原始的誘惑力,即他平日裡最鍾情和留戀的那種致命誘惑力。
「我說句話你別煩啊,」她冷笑了一聲,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說道,映襯得整個小臉都跟著變白了,以掩蓋剛才怦然而出的紅暈,「恁小姑夫要是不在台上的話,說不定恁家還能買到宅基地,正因為是他現在在台上,所以恁家就更買不到了,你明白嗎?」
「嗯,你說的意思我懂了,」他點頭回道,這才明白她話里的深意,遂覺得她考慮問題確實有點不同凡響,並不是他平時以為的那樣傻裡傻氣的,「明明這裡邊沒有什麼人情,他還會覺得自己送了俺家多大的人情一樣,或者說他會覺得自己吃了多大的虧似的。這就好比熟人之間做交易一樣,賣的人覺得賣虧了,買的人覺得買虧了,雙方的心裡都不平衡,都覺得自己吃虧了。然後呢,他早晚會把這個人情再想方設法給找回去的,他可不是那種能吃虧的人。」
「對了,就是這麼回事,」她得意地微笑道,一副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事的樣子,儘管她的腰身很苗條,胸脯也不是太鼓,似乎也容不下多少有價值的東西,「你總算腦子好用點了。你想啊,他是幹嘛吃的?他玩的是錢,他弄的是權,他眼裡看的是利,他和恁家搗鼓這些事能有他什麼巧賺?恁家是會給他送錢,還是會給他送東西?所以說,指望著你或者是恁爹,根本就弄不成這個事的,你就醒醒吧。咱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勉強弄成了,那恁家以後也有還不完的人情,就像背了很多債一樣,那個滋味恐怕也不好受。」
他仔細看著她那個若紅若白的稍顯清瘦和稚嫩小臉蛋,瞬間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孩確實不像從前他以為的那樣沒有什麼頭腦,而是對某些事情有著敏銳的觀察力和驚人的洞察力,只是她平時不願意輕易地表現出來罷了。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也逐步感受到了他小姑夫田福安對他們一家人態度上的某種微妙變化,只是他一直不願意直視和承認罷了。在他的潛意識裡,小姑夫身上這種變化屬於徹頭徹尾的「人一變闊就變臉」,是他絕對難以認可和接受的,也是他極為鄙視和厭惡的一種行為,所以他在無形當中就選擇了去主動忽視小姑夫的這種變化。現在,她一針見血地給他指出了這一點,使他有充足的理由和動力去丟掉那種不切實際的幼稚可笑的幻想,這讓他很快就體驗到了一種非常罕見的輕鬆和愉悅。由是,他更加欽佩和喜歡她了,並且更加堅定了要和她在一起過下去的決心和信心,儘管房子的問題依然使他苦惱和怨恨,並且氣憤不已。誰愛誰多一點或者少一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兩人的大方向要一致,大目標要相同。婚姻的本質不就是給自己找個肢體和精神伴侶,相約相扶一起往前走嗎?如此而已,別無其他,即使有其他,那也是無關痛癢的點綴和插花罷了。
「那要是實在不行的話,就把家裡的新房子賣了,再湊點錢交上首付,在街里貸款買套房子?」桂卿口服心不服地盯著尋柳那雙已然重新變得清澈而溫熱的眼睛有些氣憤地說道,心裡恨不能立即上前把她推倒在地使勁收拾一番,儘管剛才他還是那麼佩服和喜歡她,可見愛和恨是不能順從人意相互抵消的。
說完這個氣話,他又想著她的哥哥和嫂子住在城裡,她的大部分已經結婚的同事也住城裡這個事實,便在生氣之餘又有些理解和同情她的感受了,畢竟人都是很容易受身邊的人和事影響的。於是,他就把自己那張稍顯不近人情的臉略微調整了一下表情以迎合她的心理期待,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夠好的了,換成別人還真不一定能像他這樣沉得住氣。畢竟,他還是愛她的,甚至有點深深地愛著她,這一點讓他感到非常無奈和窘迫。他也明白,人越是愛什麼就越是拿什麼沒辦法,什麼也就越是會成為人的一種沉重負擔,儘管到最後很可能一切都毫無趣味可言,剩下的不是難以消除的遺憾,便是經久不息的怠倦。
「至於你怎麼賣房,怎麼買房,具體怎麼倒騰,那是恁家裡的事,我就不參與那麼多了,反正你自己看著辦,怎麼好就怎麼弄吧。」她還是略顯得意和疲倦地說道,因為這回她終於勝利了,同時語氣里還帶著一絲虛假的同情、善意的嘲弄和絕對愛莫能助的意思。
「她真以為她勝利了,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東西,」他非常不以為然而又故作輕鬆地想道,然後便更加討厭她身上那件一直令他感覺噁心和乏味的T恤衫了,他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喜歡任何穿綠色上衣的女人了,哪怕她再漂亮再迷人也不行,「卻從未認真地考慮過或者尊重過我的真實感受和想法,女人啊女人,多麼的自以為是而又愚不可及啊,多麼的自視甚高而又盲目無知啊,總是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精緻地蝸居,全心全意地當著自己的小公主,置外界的風雨雷霆於不顧……」
這次看似輕鬆隨意實則沉重壓抑的雙邊會談結束之後沒多久,他便把她的意思告訴自己的父母了。那天,道武和春英兩口子正在堂屋裡吃飯,他們聽到先吃完飯坐在一旁沙發上看電視的大兒子的話之後,沉默了很久都沒出聲。他們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或者說得更直接一點就是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頭一陣子費盡心血剛剛蓋好沒多久的新房,未來的兒媳婦竟然看不上眼,這是他們萬萬沒想到的事情。他們以前想當然地以為尋柳家裡也是農村的,她的學歷又不太高,工作也一般化,她應該會接受在農村結婚過日子的情況,結果實際上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他們原來計劃的不是多麼如意的大算盤竟然打錯了。
接下來,兩口子無論吃什麼都覺得味同嚼蠟了,仿佛他們吃的不是往常那種香噴噴的飯食,而是豬食或者狗食,甚至是驢和兔子吃的草料,他們過的日子簡直連家裡的牲口都不如。
最後,經過接近一夜的緊急磋商,在不知道浪費了多少唾沫星子,熬掉了多少腦細胞,又互相埋怨了多少次之後,老兩口終於就賣房子一事達成了初步的一致意見,那就是忍痛賣掉家裡才蓋的新房子,幫大兒子貸款去城裡買套商品房。儘管賣家裡這套房子比割他們的肉、挖他們的心、砍他們的手還讓他們感到難受,可是為了大兒子的婚姻幸福他們還是得這麼做,他們不想因為自己的頑固和迂腐耽誤了孩子的終身大事,要是那樣的話他們肯定會抱憾終身的。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有後而對不起後更是大中之大,是絕對不能原諒的,以後當老的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也難以面對九泉之下的上一輩人。
「賣房子也行,」春英第二天一早吃飯的時候,抽空穩住口氣板著臉對大兒子如實說道,「我和恁達都同意,可是有一件事你得給她說清楚,俗話說肉爛在鍋里,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房子無論貴賤得先讓咱家裡的人來買,咱家裡的人都不要了,才能往外賣。」
「這是什麼意思?」桂卿聽到母親的話之後不禁有些茫然了,儘管他多少也知道點農村賣房子的老規矩,但還是忍不住地問道,他覺得自己想的還是很在理的,「咱既然要賣房子,肯定是誰出錢多就賣給誰啊,怎麼還得先讓家裡的人買呢?」
「再說了,咱家裡誰買?」他覺得剛才的話不夠分量,於是又加了幾句,「就是近支的那些本家想買,那也得看誰出的價錢多才能給誰吧?這個事恐怕也不能光看遠近吧?」
「咱那麼好的房子,賣給別人我心疼得慌。」春英沒好氣地回道,似乎對大兒子的愚鈍感到特別惱火。
此時,她的第一反應是這孩子還是她的親生兒子嗎?對此,她竟然有些懷疑了,而不覺得是自己的話沒道理,或者說得不清楚。農村好多婦女都是這種慣常的思維方式,她當然也不例外,儘管她可能覺得自己的言行和別的婦女不太一樣,略微有點高於她們。
「賣給別人我心裡也疼得慌,」桂卿有些生氣地說道,心裡也是煩得很,但是又擔心表達不清楚會引起更大的誤會,所以也不敢表現得過於造次,「因為我也不捨得賣呀,不過要是不賣的話,咱上哪去弄錢上街里買房子呀?再說了,就算是把這個房子賣了,也不一定夠交首付的,我這邊還正愁著呢,也不知道街里的房子都是什麼價格,最後能不能買得起。要是賣完家裡的,又買不起街里的,最後晾在半空中,弄得兩蛋不擱的,那可就難受了,進不能進,退沒地方退……」
「要不這樣吧,」春英很罕見地冷著個臉安排道,一副不容置疑且大局已定的樣子,仿佛她就是舊社會裡至高無上的老家長了,整個家裡誰也不能挑戰她的權威和尊嚴,「讓恁達先給恁姐和恁弟弟打個電話,問問他們要不要,儘量先讓他們買,等他們都說不買了,然後再去問問恁三叔、恁小姑夫這些人,還有恁大娘那邊也得問問,等他們也都說不買了,再去問問咱本家近的那幾戶——」
「俺娘,」桂卿顧慮重重而又小心翼翼地說道,像條案板上待殺的魚一樣幾乎是在做著徒勞的掙扎,「問問俺三叔、俺小姑夫這些人,還有俺大娘那邊要不要,這個行,我覺得也是個理,畢竟一拃沒有四指近,但是你說本家戶族的也都去問問,我覺得根本就沒那個必要,他們要是嫌咱賣得貴,不認那個價錢,最後不是得鬧矛盾嗎?」
「咱也就是問問,盡到那個禮節就行了,他們嫌貴不買那是另一回事,咱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春英仍然肉肉地說道,完全不像是母親對兒子說話的勁頭,好像因為這個事在生兒子的氣,嫌他堂堂一個大學生都不會找個媳婦,睜著眼睛淨選那樣的貨。
「那要這樣也行,」桂卿看著母親難受而又有些惱火的樣子,便改變了口氣道,不再堅持一定要表達自己的想法了,「就讓俺達先給俺姐還有俺弟弟打個電話問問,先聽聽他們的意思,看看他們願意買還是不願意買,或者還有其他的什麼好辦法沒有……」
「反正我還是覺得問本家戶族這個事吧,確實有點問題,鬧不好得會得罪人的,所以不如不吱聲的好。」他說著說著還是又把這句話給送出口了,到底還是年輕,遇事沉不住氣。
「他們肯定願意買,這麼好的房子,多少年了,咱一家人一直住得都很順當,他們怎麼可能不願意買呢?」春英說這話真有些自欺欺人和虛張聲勢的意味,給孩子一種表里不一的感覺,況且和大兒子剛才的話也不怎麼搭邊,也說不清是什麼原因,「就是不買也得讓他們想想法,他們總不能眼看著咱家裡為這個事犯難為吧?」
聽到這裡,桂卿恨不能把頭插到褲襠里去,他覺得自己簡直太無能了、太無恥、太不可救藥了,害得姐姐和弟弟又要不得安生了。這到底算什麼事啊?真是的,他頭一回做人就碰到這種要命的難題。
在給女兒桂芹和二兒子桂明打電話的時候,都是道武先打通電話,然後再由春英來說明情況,雖然兩人分工比較也明確,不過那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樣子確實顯得有些可笑。桂芹和桂明在聽到家裡準備把前不久才蓋好的新房子賣掉,好讓桂卿上縣城貸款買商品房以便能娶媳婦這個事之後,都是先沒怎麼表態,說要考慮一下再定,或者他們抽空回家裡一趟,大家坐下來再商量商量,讓家裡先不要急。桂芹還提議說,可以先放出風去,看看村里到底有願意買的嗎,如果有人打算買的話又能出到什麼價錢,以便她心理好有數,知道下一步究竟該怎麼辦。她就是心眼子多,不過都是好的心眼子,家裡人也都喜歡她這一點。
按照春英的意思,也是依照桂芹的意見,道武先後到桂卿的大娘劉月娥家、三叔道全家、小姑夫田福安家,簡單地說了說眼下的情況,然後就問問他們買不買這個新房子。劉月娥家那邊自然是沒有任何意見和想法的,道武在去之前就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走這一趟無非就是再一次看望一下老嫂子而已。道全也是如此,他雖然認為這麼好的房子現在就要賣掉確實有些可惜,但是為了侄子能順當地娶上媳婦,他覺得這樣做也是無可厚非的。當然,他和桂卿的大娘劉月娥一樣,也不打算把這個房子買過來。田福安剛當上村裡的人頭不久,他現在正紅得發紫,火得冒煙,運氣好得一塌糊塗,櫻峪村里里外外的各種大事把他忙得熱火朝天帶冒煙的,根本就沒閒功夫過問桂卿家的這等爛事,所以他理所當然地是不會買這個房子的。他不買倒也罷了,本來桂卿家也沒指望他這個混世魔王會買,可是他又在他丈哥道武來問他時候,於百忙當中抽出極其寶貴的時間毫不吝嗇地教育了一頓道武,這就頗讓桂卿一家人在事後感覺很不爽了,對他的印象就更差了。
這算是什麼羽人啊?哪來的那些不三不四的話呀?
「俺二哥,你看你這個家怎麼當的,怎麼就想起來要賣新屋的呢?」那天晚上,田福安坐在堂屋的小桌子旁,將三兩三的小白色陶瓷酒杯一放,咂咂嘴後不冷不熱地說道,「我看俺二嫂閒著沒事也是瞎胡鬧,里外都沒她能,她一個老娘們能懂什麼呀?噢,人家張三李四王五家,多少有本事有錢的主,都能在農村娶媳婦生孩子,怎麼到小卿這裡就不行了呢?難道說搬到街里住能上天?」
上天是肯定不可能。
「俺不知道恁找的這是什麼兒媳婦,」他又道,真是閒著個嘴痒痒,沒事吃飽撐著了,「怎麼就這麼金貴,怎麼就這麼值錢,還非得到城裡買房子不行,難道說咱農村的年輕人就真找不著好閨女了嗎?你看看把你給慌慌的,就這點熊事,就和八輩子沒娶過兒媳婦似的,都不知道怎麼辦好了,沒點出息頭……」
「不是,他小姑夫,」道武結結巴巴地回道,「這個就是農村的,家是棠邑那邊柳甸村的——」
他心裡儘管有些生氣,但還是耐著性子笨嘴結舌地解釋著,因為他不想和眼前這個出了名的酒鬼、爛貨過多糾纏,繼續磨牙下去對他肯定沒什麼好處,他確實不想因為任何事撩撥對方。
「噢,農村的還這麼搖騷啊?」田福安拖著長腔打著酒嗝,居高臨下地說道,就是他自己未來的兒媳婦也不應該這樣糟蹋呀,畢竟還不是他自己的兒媳婦,而只是他的外甥媳婦,因此他就很有些為老不尊的意思了,「我還以為是城裡多有錢的人家的閨女呢,哼!」
「現在的小孩真是沒高沒低了,」他接著又嘟囔道,一點也不知道收斂收斂,心裡沒點熊數,「心裡一點熊數都沒有,這邊還沒結婚呢,那邊就想著一步登天了,一步到位,一點苦日子都不能過,這樣哪能行呀,是吧,俺二哥?我原來還想著在東邊給恁劃塊宅子蓋屋,好讓小孩結婚呢,現在看來是用不著了。」
「嗯,劃塊宅子?」道武抬起黝黑的布滿皺紋的臉來看著妹夫田福安,大惑不解地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他的腦子一下子就糊塗起來了,不明白田福安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究竟孩子他小姑夫是真有這個想法要幫幫他家,還是故意說出這話來給他後悔藥吃的呢?田福安要是真有那個好意,他就得好好地感謝人家一番,然後再追問追問具體的情況,看看這個事真能成吧。田福安要是有意說那個事後諸葛亮的話,那就顯得忒沒人味了,他也就沒必要當真了。不過他仔細想了想,覺得八成是後者,他這也是吃虧吃出經驗來了,讓對方給哄怕了。其實想想也是,自古以來他上這傢伙的當還少嗎?就是再沒腦子的人恐怕也該長長記性了。
「那既然人家不喜歡在農村住,咱還在這邊劃宅子幹什麼?」田福安還沒等道武說完話呢便隨即搶道,唯恐自己的丈哥稀里糊塗地認了真,那樣就不好收場了,「這也就是我,閒得沒事了才多操的那個心,結果人家還嫌腥,你說我這是圖什麼呀?以後我才不多管閒事呢。」
「不是,俺哪知道你有這個意思啊,你事先又沒說——」道武就是沉不住氣,明知道對方的話是個套,還是又上了。
一條狗總是下意識地咬同一個豬尿泡,著實可悲。
「哼,什麼事都等恁知道,都等恁轉過想來,那黃花菜都涼了個小舅子了,」田福安又自顧自地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之後,竟然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意味繼續褒貶他丈哥道,「所以說,你和俺二嫂兩人整天就是瞎能,特別是俺二嫂,你別看她整天嘴嘴的,就和多管的樣,其實一到正經事就拉倒了。」
道武低頭不語,心想得趕快走才行。
「噢,娶個兒媳婦還得急等著賣房子才行,你看看恁那點本事,恁還能幹點什麼?」田福安毫不遮掩地諷刺道,連一點親戚味都沒有,要是面子薄的人恐怕早就扭臉走路了。
「那個什麼,反正這個房子恁都打算賣了,現在還跑來問我幹什麼?」看著道武什麼像樣的話也說不出了,田福安於是緊接著唱戲一般地說道,「恁既然想賣那就賣吧,我也攔不了恁,我也管不了恁。你反正是,別管什麼事恁自己看著辦吧,我反正是不買,我也不想問恁家的那些爛事,就這麼著吧……」
道武本來是滿懷希望地來的,結果聽田福安嘮嘮叨叨地說了半天的閒話,雖然心裡還是像往常一樣煩得要命,知道對方說的都是些不成吃不成咽的屁話,但是又不好和這種人一般見識,況且他也不是那種能翻臉、敢翻臉和隨便就翻臉的人,因此只能儘快找個由頭起身離開那裡,省得耽誤了人家大人物喝酒盡興。有些狗屁不如的親戚存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作用,無非就是讓沾親帶故的人活得更窩囊、更憋屈、更沒意思一些罷了,似乎並沒別的什麼用。
道武家要賣新房子的消息一經傳出去,便有不少買主托人來打問了。因為當時在桂卿家新房子附近也有一家人,在早一兩年前的時間裡也蓋了一座房子,其樣式結構和桂卿家的新房子差不多,那家人也是打算往外賣的,人家要價3萬5,所以道武也就隨行就市地對外一律要價3萬5。這個價格客觀來講,對於那些真想買的人家來說還是比較靠譜的,基本上去掉建築成本2萬5左右和宅基地的價格5千左右,也差不多就是這個錢了,更何況如果真有人買,人家還要講講價錢。其實在給出這個價格的時候,道武一家人的心理實際價位也就是3萬左右,他們覺得只要不賠本就行了,因為畢竟能儘快地賣出去才是最要緊的。要價再高,最後賣不出去也是個大問題。
農村人對於買賣宅基地或者房子這事看得還是比較重的,正因為事關重大,又不方便直接交涉,所以一般在操作過程中買主是不直接出面的,而是托中間人去探探情況、摸摸底,然後再給出一個價格,賣家再反饋給中間人一個價格,如此這般翻來覆去地交涉幾回,才能最終談成。一旦價格徹底談成了,雙方才在見證人的共同見證下寫約成交。因為道武家兒女雙全,再加上三個子女基本上都是大學生,這就使得他家在老宅上翻蓋的新房子事實上非常好賣,甚至4萬也差不多能賣出去。所有托人來商量買房事宜的人家,差不多都在等一向老實厚道的道武一錘定音地說一聲「行」。他們即使往下壓價,那也只是在使用一種最基本的講價策略而已,並不是高於要價就一定不買。其實他們都明白,一旦最後買賣成交了,賣家也會主動往下降點價以圖個吉祥和順利的,這都是農村的老規矩了,自然無需多言。
在這些前來托人商量價格的潛在買主當中,有一家人比較特別,那就是道武未出五服的一個本家哥,張道建。張道建家有四個孩子,且清一色全都是帶把的男孩,這曾經是一件令他頗感自豪的事情,他甚至因為自己生了四個兒子而長期在村子裡覺得自己特別有面子,特別牛氣,誰家都比不上他家人煙興旺,有前途,但是最近幾年他可知道男孩子多的厲害了。現在,除了老大張超已經單獨蓋完房子,勉強找了個老婆結完婚了之外,剩下的三個孩子都還一如既往地打著光棍呢。他的那三個孩子雖然早就到了該娶媳婦的年齡了,但卻一直都找不到媳婦,而找不到媳婦的主要原因就是沒有房子。當然,這三個整天就知道憨吃愣喝的小子打光棍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他們不僅都沒能上出學來,而且還都沒什么正兒八經的工作,天天在村子裡和遊魂野鬼一樣逛來逛去的,懶得皮疼肉痒痒,時不時地還干點偷雞摸狗的腌臢事。要是張道建兩口子把他們罵急眼了,嘮叨得緊了,他們弟兄三個才知道出去找幾天出憨力的活干,掙點小錢回來。不管在哪裡打工,他們往往幹不了三兩個月就一定會鬧騰著受不了那個罪,吃不了那個苦,然後又回到家裡死吃濫不幹了。指著張道建一個人長年累月地出去干建築隊掙錢來清養著這三個二牛種一般的傢伙,確實夠費力的,沒把他給累出血都是輕的。所以呢,他這幾年一直比較惱火,但是卻沒有什麼好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張道建當然很想買道武老家的新房子,因為那個房子買過來之後根本就不用再花一分錢拾掇,小孩就能在裡邊結婚,但是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就是,他手頭根本就沒那麼多錢。他也托人給道武說了,他打算買那個房子,並讓道武給他先留著,先別慌著賣給別人。按道理來講,如果他和別人出的價格一樣,哪怕是比別人出的價稍微低一點,道武也會把房子賣給他的,因為畢竟都是本家,到底比別人近一些,可是他一開始遲遲不說價錢,後來道武追問得緊了,他就說他只認2萬,多了不認,而且就是這2萬他還不能一下子就給清。這樣一來的話,對於急等著用錢的道武一家人來講,這房子理所當然地不再等他張道建了,而是在給中間人說清楚「看在本家的份上就要3萬2,直接讓3千塊錢,他道建要是認這個錢就買,不認就拉倒」這個情況後,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了。就因為這個事,張道建到處說道武怎麼出爾反爾,怎麼說話不算數,怎麼變著法子玩人,怎麼不講究,是個認錢不認人的傢伙等等,在村子裡把道武糟蹋得不像樣子。對於這一切,對於桂卿早就預料到的這一切,道武兩口子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不好再去解釋什麼了。
本來為了給張道建留房子已經耽誤好多時間了,結果後來這個傢伙又因為低價買不成房子而滿村子說道武的壞話,所以道武一家人那陣子正為這個事煩著呢。恰在這時,桂明突然坐火車回家了,而且還帶來了3萬塊錢。他回來的意思也很明確,那就是他要把那套新房子買下來。他在把錢交給父親道武的同時,還捎帶著透露了一個消息,那就是姐姐桂芹近期就會送過來一筆錢,算是幫桂卿買房子的,具體是多少錢他現在還弄不准。
就在桂明走了之後沒兩天,桂芹就回老家了,而且還帶回來硬邦邦的3萬塊錢,說是送給弟弟桂卿的,好幫著他到街里買房子娶媳婦。等桂芹開開心心地回北埠之後,道武、春英和桂卿才能稍微安下心來仔仔細細地考慮一下近期發生的一連串的大事情。
現在的局勢已經非常明朗了,桂明買房的3萬再加上桂芹及時支援的3萬,有了這6萬焦乾的老頭票子墊底,交上街里房子的首付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了。全家人辛辛苦苦地攢錢,掙命勞力蓋的房子最後總算沒流入外人之手,而且桂卿買房子的首付錢也有了,多少天以來重重地壓在道武、春英和桂卿三人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了。
桂卿本人除了有一種劫後餘生和痛徹心扉的強烈感覺之外,還對姐姐桂芹、弟弟桂明,特別是他的未婚妻尋柳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和看法。關於姐姐的錢是怎麼來的,弟弟的錢又是怎麼來的,他們拿出這麼多錢之後會對他們今後的生活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和後果,他是絕對不敢去想的,當然就更不敢去問了,反正他本能地覺得應該不會是什麼好事情。他覺得這個問題,他終其一生都難以去面對和觸及,上帝大概說過每個人都有原罪,也許這就是到目前為止他所犯下的最大原罪,一個永遠都不能被饒恕和原諒的原罪,一個他永遠都贖不完的原罪。
他毫無疑問地背負上了一個沉重的十字架。
微風輕送的晚上,他躺在那張用已經發白了的粉紅色老舊被單子鋪就的單人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帶著比較陳舊的特殊草香味的厚厚的草苫子在床架子上鋪著,被他壓得吱吱作響,仿佛裡面有一群得了狂躁症的老鼠在亂竄。家門口南邊的田野里不時飄來一陣陣若有若無的麥花香,讓他忽然有了一種很特別的親切感,覺得那就是他生命里最原始的氣息。一時間,對這個美麗小山村的眷戀和熱愛之情強烈地迸發出來了,遠遠地超過了他心理上所能承受的底線。他從認真地未想過,自己竟然如此深沉地愛著這片土地,愛著這個村子裡所有的人。
他閉著眼睛都能栩栩如生地想像到,家門口靠近路邊的那一大片菜園裡長著的各種新鮮的時令蔬菜是什麼新鮮景致。小巧別致的紫色土豆花已盡開敗了,油綠油綠的帶突出條紋的土豆葉子正蓬勃地生長著。在一壟一壟的土豆中間,排成一行行的是綠白色的小蔥,它們像一根根微型火箭一樣紛紛指向高遠遼闊的天空,為自己編織著一個個非同凡響的飛天夢想,又像一個個乾淨利索的小家碧玉在列隊做閨中遊戲一樣。菜地四周零星地長著的一些核桃、山楂、大棗、桑葚等果木,差不多都已經開始結果了。其中有幾棵毛桃樹,上面早就結滿了雞蛋大小的青桃,青桃上面布滿了白色的絨毛。和桃樹插花長著的還有不少石榴樹,眼下正開滿了火紅的花朵,像一個個用紅蠟澆築出來的小喇叭一樣,別有一番特殊的風情在上邊,煞是好看。
和這種令人陶醉的初夏田野風光給人的印象完全相反的是,村裡的唐建英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在桂卿家所上演的那些令人噁心的種種做法。原來,早在陳向輝在村里大權獨攬、說一不二、威風凜凜的時候,村里就借了唐建英10萬塊錢,當然了,那個錢肯定也不是白借的,利息應該很高,多少年了村里一直都沒把本錢還給唐建英,每年只是固定地還一些利息。現在,風水變了,輪到桂卿的小姑夫田福安上台了,田福安上任後沒多久,就憑著自己的本事從上級一些部門弄了很多錢過來,給村裡頭搞各種建設。唐建英知道村里現在有錢了,於是多次向田福安追要這個欠款。可是田福安從來就沒怎麼理會過他,並說這是陳向輝以前欠的錢,他這個「倒霉透頂」的繼任者只能等村裡的錢確實有富餘了才能還他。一貫狡猾多計的他之所以遲遲不還村里欠唐建英的錢,其實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光這幾年村里支付給唐建英的利息錢其實早就超過他的本錢了,這傢伙純粹就是想好事,想從村里多為自己套錢而已。就算是傻瓜也能看明白這裡邊的那點道道,當初陳向輝代表村集體和唐建英簽訂的借款合同,明顯就是他們串通一氣設好的局,其實質就是幫著唐建英這頭狼披著合法的外衣黑村裡的錢而已。這些羽人,好事當然也幹過,但是壞事也沒少干,是非功過也不好評說。
當唐建英這邊一聽說道武準備賣家裡的新房子,好給桂卿到街里貸款買商品房去時,那邊趕緊轟隆隆地跑到張家來,多次動員道武去和田福安提提,讓田福安趁著現在村裡有錢趕緊把欠他的錢還上,然後他再把村里還他的這個錢轉借給道武,以解決張家眼下面臨的難題。
「二哥,我借給你的錢,你根本就不要考慮還的事,」唐建英好幾次咧著個大嘴,露著兩排焦黃的大板牙,一邊肆無忌憚地往地上吐著濃痰,一邊在道武面前沒邊沒沿地吹噓和許諾道,「你什麼時候有錢什麼時候給我,要是實在沒有就算了,我絕對不會整天跟你腚後邊要的,支持俺侄子,就是支持咱自己……」
「叫我說,你看看俺那兩個侄子桂卿和桂明,還有俺那個侄女桂芹,他們哪個將來能混孬的呀?」他又搖唇鼓舌地攪和道,猛一聽還真像是好心,其實這個好心也沒好到哪裡去,裡邊包藏的私貨也不少,「肯定混不孬啊,叫我說,絕對個頂個都是好樣的,肯定比一般人強一百帽頭子。所以說,別管碰到什麼困難,那都是暫時的,眼前的,其實根本用不著賣房子。再說了,不到萬不得已確實沒路走的時候,那個老宅子能隨便賣嗎?咱莊上多少有本事有錢的人,擱外邊混得再好,都沒個賣老宅子啊,是吧?」
面對巧舌如簧的唐建英,道武還能說什麼?
「更何況那個房子還是二哥你辛辛苦苦操持著新蓋的,還沒正兒八經地住人呢,對吧?」唐建英大嘴一張一合地又繼續說道,口才並不輸古代的諸葛亮,「所以說,現在絕對不能賣,貴賤都不能賣,賣地賣房那都是在實在沒法的情況下幹的事,咱眼下不是還有辦法嗎?俗話說車到山前自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福安是小卿的親姑夫,我就不信他眼看著小孩犯難為,就好意思不伸手幫一把?那要真是那樣的話,他還是個人嗎?你說他現在擱台上,說一句算一句,幫誰不是幫?他既然有那邊本身,幹嘛非得幫著外人啊?這又不是多難的事,他只要從村里拿出點錢來,都是九牛一毛的事,就能把該我的那點陳年舊帳還上,我就能直接轉給你,就能幫你解決眼前的大難題,對吧,二哥?」
「其實這個事擱他手裡根本就不是個事,」他咽了咽唾沫後又鼓譟道,「這裡邊的道道我清楚得很,他要是不同意這個事,那可就說明恁兩家的關係還不到底——」
「二哥,我說話你也別煩啊,嘿嘿……」他又補充道。
為了這個空中樓閣一樣的破事,唐建英這貨已經來桂卿家不下七八趟了,每次來他都東扯葫蘆西扯瓢地說上半天,每次他都會把無數的濃痰吐在桂卿家堂屋的地面上,然後再用右腳旋轉著碾上好幾遍,每次他都要吸掉自己帶來的用來炫耀身份的半盒子好煙,每次他都要喝掉道武家半暖壺開水,以顯示他杯子裡的茶葉經得起久泡,別管兌幾遍開水都不帶變色的,他的陰魂不散和死纏爛打,每次都搞得道武一家人煩不勝煩,但是攆又不能攆,只能幹忍著。
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有了桂芹和桂明給的錢,張家留在村裡的三口人終於可以不用再看著唐建英這隻噁心死人的大綠豆蒼蠅在眼前飛來飛去地瞎鬧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