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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黑鬱金香

2024-09-19 18:44:17 作者: 常山漸青

  現在是北京時間晚上八點左右,裡面沒有顧客,這是桂明比較喜歡的狀況。他不願意去人多的理髮店等上半天就為理個簡簡單單的平頭,他感覺不值得花費那麼多時間幹這個事,有這個空不如干點別的了。這是他比較務實的地方,有時候卻被凌菲視之為摳門和莊戶刁。

  他推開明亮的玻璃店門,輕輕地走了進去。

  「大哥,理髮嗎?」有人問,是一個甜甜的聲音。

  「對,理髮。」他本能地答道,沒有任何感情色彩,他覺得這樣做顯得比較正派,是個理髮人該有的樣子。

  剛才發聲的女老闆一派乾淨利索的樣子,中等身材,凸凹有致,看樣子肯定不到30歲,一頭蓬鬆的黑髮很隨意地散開來。她不施粉黛,素麵朝天,臉上略帶盈盈的笑意,語氣中飽含著春天般的暖意,讓他感覺非常愜意。店面正中的白牆上掛著一個醒目的價格牌,從門外面他就看見了上面比較便宜的價格。那才是他心中正常的價位,配得上他這顆平凡普通的大腦袋。

  「先洗洗吧?」那個女的熱情地問道,瞬間就將溫馨柔和的女性氣息撒滿了全屋,「來,到這邊來。」

  

  「好啊。」他隨口答道,以為自己的態度很隨和,很符合這裡的環境和檔次,也符合女老闆的氣質和品味。以此同時他還想到了一句很搞笑的話,即一個賊眉鼠眼、圖謀不軌的老和尚對一個特別漂亮的女施主非常諂媚地說:「女菩薩,天熱,洗洗吧。」

  他順從地躺下了,身心完全放鬆了,於是把眼睛也閉上了。他難道有這樣的好時光,能無牽無掛地躺下,讓一個年輕的異性打理一番。

  一雙溫熱可親的手,不輕不重地幫他洗起頭來,先用溫水緩緩地打濕頭髮,慢慢地抹上洗髮水,輕輕地揉搓好幾遍,再細緻均勻地沖洗好幾遍,沒有一滴水流進他的脖子,沒有一滴水灌進他的耳朵,也沒有一滴水灑進的他的眼睛裡,這種感覺真是舒服極了,以至於他真想在結帳的時候多給人家幾塊錢以示謝意。

  「太好了,這才是給顧客洗頭的最佳標準,」他忍不住暗暗地想道,真希望再多洗一會,反正他現在也沒啥要緊的事可干,「我以後都要上這家店來理髮,就衝著她這洗頭的水平。這大冬天的,要是被不負責任的傢伙在洗頭的時候灌兩滴水進脖子裡,實在是讓人難以忍受,而很多理髮店其實都不太注意這一點,洗起頭來吊兒郎當、毛毛糙糙的,不拿顧客的細微感受當回事。甚至有的悟性比較差的小夥計明明把顧客弄煩了,人家顧客抱怨幾句,結果還怪顧客找茬和多事,真是的,世界上不懂反思的人也忒多了。」

  「按現在的頭型,剪短就行。」他簡短地吩咐道。

  「沒問題。」她微微地笑道。

  於是,她開始在他頭上破土動工了,那玲瓏妙曼的身子不停地圍著他轉,偶爾還不經意地貼近一下他的胳膊,雖然隔著油跡斑斑的天藍色的工作服,但是每一次的貼近都還是讓他頗為心動了一番。那種溫香誘人的感覺啊,很讓他陶醉和留戀,儘管他平時也不是那種花花腸子特別多的人。他覺得平時在女人面前他還是比較正經的,根本就談不上輕浮,把自己列在君子的隊伍里也沒什麼大問題。

  「哥唻,你喜歡花嗎?」她突然問道,這個問題和理髮應該毫不相干,他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問。

  他沒有立刻搭話,而是憑著本能認為一個髮廊女從事的這個有些曖昧的行業,對男顧客喊聲「大哥」還勉強說得過去,因為那是街面上的官稱呼,而喊聲「哥唻」就有點太不拿自己當外人了。

  「居然還問我喜歡花嗎,她咋不問我喜歡美女嗎?」他不禁如此想道,遂覺得眼前這個女的也挺有意思的,就是說話有點小霧症,顯得夠不著天摸不著地的,「如果這個女人的子腦袋裡不是水太多的話,那就是才太多了,我真是服了她了。」

  「好像沒有誰不喜歡花吧。」他稍顯冷淡地回答。

  「那讓我猜猜,你最喜歡什麼花吧。」她詭異而又調皮地笑道。

  這就有點意思了,讓他不禁來了精神,像夏天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就算行人帶著雨傘也無濟於事,因為一時半會也打不開。

  「玩心理遊戲,恐怕我還是很有些自信的,」他因為剛剛在凌菲那裡盡情地發揮了一通,所以自我感覺良好,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意味,「不管她出於什麼目的說起這個話題,也不管什麼唐突不唐突的,和一位風韻小少婦聊聊天也未嘗不可,反正人家也沒打聽我的工作和住址等信息,對我來說也損失不了什麼的。」

  「你喜歡鬱金香嗎,尤其是黑鬱金香?」她嬌羞著問道,眼神里淨是他根本就捉摸不透的東西。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25攝氏度左右的自信,神情裡帶著些許的興奮和甜意,空中瀰漫著一種不確定的神秘氣息,包含著一些對曖昧、纏綿、憂傷之類東西的微微期待和嚮往。他雖然不能立即確定些什麼,但是卻能稍微地感受到其中的某些意味,因而也就變得不怎麼好奇和激動了。一切都隨便吧,試問一個普通的髮廊女還能玩出什麼新花樣?

  馬上,在徹底放鬆心情和警惕之後,桂明就開始臣服於年輕的女老闆並未怎麼大動聲色就迅速地營造出來的那種奇妙的感覺里了,並且深深地融入到她在舉手投足間就輕鬆地釀造出來的那種不可名狀的複雜意味之中了。在她面前如此快地就繳械投降了,是他始料未及的。這是一種什麼樣曲折的感覺啊?就像把頭深深地埋進了媽媽剛疊好的被五月正午的陽光好好地曬過的被子,又像悄然走進了一所開滿鬱金香的陽光花房。他忽然意識到,喜歡一個人其實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只要感覺對路。這種感覺好熟悉啊,仿佛剛剛經歷過,就在不久前。

  一個知道他小時候的綽號的女人,如果他想不起來她是誰,那麼她就根本沒必要和他這麼說話,因為沒有那個來往,而且這樣做也顯得太掉價,她應該是傷不起那個自尊的。既然她如此這般主動,那麼他就必須得記起她是誰,否則的話他就是一個情商較低的無情無義的傢伙了,而他當然也自信地認為自己還不是那種愚鈍不堪的人。

  那麼,她會是誰呢?

  「俊英,你是俊英!」他開心地叫道,腦子裡的迷夢終於醒了。

  是的,他現在終於能確信了,眼前這個風姿綽約的香氣撲鼻的女人就是北櫻村的俊英,大名叫張德英,即大傻子張道堯的閨女,他在村小5年的同學,而且兩人曾經還是同位。因為壓根就沒想到她的外表會變得這麼洋氣,這麼有女人味,而且更沒想到她會在湖東區開理髮店,所以他在一開始竟然沒認出她來,想想這也很正常。

  他的腦海里很快就回想起俊英的父親,大傻子張道堯的可笑樣子來。張道堯活著的時候就是村子裡出了名的酒罈子,幾乎是頓頓離不開酒,天天喝得酒酒不醒,不愛刮鬍子的一張大臉永遠紅彤彤的,但也永遠帶著想要討好周圍任何人的結了老繭子的濃濃笑意。他似乎想用那持續一生的卑賤至極的笑意來抵消別人對他酗酒的反感情緒,儘管他這樣做其實一直都不是很成功,可他還是努力堅持著,從生到死都未曾有所改變。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誰再看不慣他又能拿他怎麼樣呢?他雖然長得身強力壯、五大三粗的,但是由於腦子不怎麼靈光,所以既掄不正鐵杴,也拿不穩撅頭,園裡地里的活都是窮湊合和瞎對付,蔬菜和莊稼自然都長很對不起觀眾,他家的田地里永遠是一派「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的別樣風光。至於俊英的哥哥張德成,應該毫無疑問地屬於農村二流子的行列里,偷雞摸狗的事情大約是做了不少,不過好像誰也沒正兒八經地逮住過他,村裡的人自然也不好明著說什麼。都說賊偷遠不偷近,可能他哥哥也算是個義賊吧。如此最好了,也顯得她俊英的臉上有點光,不至於難堪到不好收拾的地步。

  當年,這個小俊英生得好生標緻啊!

  那個時候的她雙眼疊皮,眉清目秀,黑漆漆的眼睛裡養著兩潭清澈純淨的池水,麵皮是那種大方樸實的小麥色,具有一曬就黑、一捂就白、一笑就紅的特點。而且,她從小就長得豐滿誘人,婉約可愛,完全不像是從她那個腌臢家庭生養出來的人物。

  對於這一點,他其實是相當喜歡的。

  而她對於學習比較好的人總是懷有一種較為執著的偏愛。碰巧他那時的學習就很好,並且還很調皮搗蛋,正是無知者十分有趣的年齡。那時,他就曾關注她比關注別的女生多一點。有時候,也就是捎帶著多看她一眼的事情,卻讓年少的他感覺快活不少。他當然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對他也多關注了一點,似乎他沒有那個義務。

  「或許,就是那次吧。」他猜想著,心隨即就亂了。

  那次,她傻乎乎地站在教室中間大聲地向他喊:「大明,把你的作業借我看一下行嗎?」

  「行,妹唻!」他在教室前面高聲地戲謔道,用了一個農村中老年婦女們之間常用的稱呼。

  話音未落,「哄」一聲,全班同學都笑開了,仿佛推倒了一面搖搖晃晃的土牆,當場把他給砸暈,使他不知身處何方了。

  她嬌羞萬分的回應也就淹沒在那無邊的笑聲里了。

  「大明哥,真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啊。」俊英還像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山村少女一樣羞澀無比地說道,偏離了她的本來面目,或者說又恢復了她的本來面目,反正怎麼說都是一回事。

  「我不光記得,而且還記得和刀子刻的一樣,」他巴結著回道,聲音也變得無比柔和了,好像這碎了一地的燈光,已然給房間增加了無盡的美好,「就因為記得太深了,所以才沒能一眼認出來現在的你,雖然你比小時候更漂亮,也更有味道了,簡直成了標準的美人坯子了,但是我的腦子裡留的還是以前對你的印象。」

  從前面亮閃閃的大鏡子裡,他看到有兩朵帶著金色翅膀的薄薄的紅霞歡呼雀躍著飛上了她的臉龐。他和她現在還遠沒達到那種面對萬事萬物都能保持從容優雅的不急不躁的姿態的年齡,至少他們目前還不怎麼會巧妙地掩飾自己的內心感受。可是,她低眉順眼的含羞帶笑的樣子,讓他把對她的那種一開始便形成的嫵媚少婦的印象拋得一乾二淨,少時玩伴和鄰家女孩的溫馨感覺一下子就到位了。演員開始進入角色了,身後的導演看著很滿意,大概的情況就是這樣的。

  「我記得你的手指頭還被你們家的羊給咬破了呢,」桂明興奮地提起來這事以使彼此的關係更進一步,這雖然是聊天用的雕蟲小技,但是在俊英面前其效果卻是沒說的,「不知道後來長好了沒有?」

  她紅著臉笑了笑,然後便停下手中的活,伸出白如凝脂的手指擺到他眼前,開口道:「你看看就知道了嘛,還用問。」

  他看到她那右手的食指上有一個很深的咬痕,雖然她手上膚色較白,些許有點透明的感覺,但是依然沒能掩蓋住那個醒目的咬痕。當時,他是在村里簡陋的衛生室見到被羊咬破手指後去包紮傷口的她的。農村孩子嘛,磕破頭摔破腿那都是經常的事情,如果不是特別厲害的話一般是不會去衛生室處理的,她去衛生室包紮就說明羊咬得還是比較厲害的,儘管她和他其實都沒把這種外傷當回事。

  她已經把手裡的活明顯地放慢了許多,意在悄悄地拉長談話的時間。同時,他也希望時間的小河能流逝得更慢一些,並且還暗暗地祈禱最好不要再來其他顧客了,以便留下一個溫柔而密閉的小天地給他們倆盡情地享受,這一對也算是久別重逢的小老鄉。

  她的興致看起來很高,開始述說起兩人小時候的一些事情。儘管那些帶著斑斑鏽跡的事情在他腦海里從來未曾走遠過,但他還是很樂意聽她絮絮叨叨地講一遍,或者講很多遍也行,只要她願意講就是了。

  她說起了小時候兩人一起放羊,他把他家的羊栓在一個斜坡上之後光顧著和她一起說話玩耍了,結果忘了去照看羊,最後那隻肥嫩可憐的小羊不小心在斜坡上被繩子勒死了。那是一隻尚未完全長大的小母羊,健康活潑,惹人愛憐,就像一個恰當年齡的山村小女孩,其前途一片燦爛,驟然間就死了,豈能不叫人心疼萬分?

  這件事是他心中永遠的痛,也是她心中永遠的傷,因為那天晚上他看見父親的淚水在黑夜裡悄然落下。孩子是父親的孩子,羊也是父親的孩子,這兩者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區別,雖然一個是人,一個是牲口。那隻命運不好的羊後來交給一個鄰居幫著給賣掉了,後來花賣羊的錢對父親而言也是一種異常難言的痛楚,他任何時候都能猜得到。

  「我是一個劊子手,我是一個殺羊犯!」他曾不止一次地這樣想過,並且一直因為這件事而痛恨著自己。他們兩小無猜的天真無邪的友情從此中斷,或者說從那之後這份友情就橫亘上了一個無法消解的幽怨,一個痛徹心扉的傷痕,儘管此後誰也沒有再提起。

  時光匆匆,歲月如水,很快就小學畢業了,他繼續到鄉里上初中,而她則被迫輟學了,因為她背後那個爛七八糟的任誰都幫扶不起來的家庭已經不允許她再繼續上學了。不過好在她的學習成績也不是太突出,農村的女孩子嘛,大約摸地認得幾個字就可以了,上不上學的也無所謂了,既然她自己都覺得無所謂,兩旁世人就更覺得無所謂了。天下無所謂的事情多了,又不差她那一件兩件的。

  憑藉著他們之間若有若無的不咸不淡的那點好感,在初中的三年裡他們還是見過幾次面的,雖然細緻的情節他記不得了,但是大概的意思還是能回味起來的。貌似她找他借過一兩次課本,這說明她後來還是想繼續讀書的,雖然她的成績不算太好,但是也不是太差,稍微努努力讀完初中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

  談到在他上初中的那三年裡他們之間的斷續交往,她的表情里充滿了難以想像的甜蜜和幸福,也許是由於那是她人生中最自由最青春的三年吧。想想也是,雖然她不能繼續在學校里和小夥伴們一塊讀書了,但是同時也可以不用坐在教室受約束了,如果她想見見同學的話,特別是想見見他的話,其實是更方便了,反正她的時間充裕了,也沒人管著她了。從某種角度來看,她就像一條小魚回到了清澈的小溪里,就像一隻小鳥回到了鬱鬱蔥蔥的森林裡。

  從骨子裡來講他是一個很刻板很僵化的人,既愚蠢盲目又固執己見,表現在和女人交往方面就是特別地不解風情和不諳世事。有時連他自己都很納悶,他這樣一個愣頭青一樣的人怎麼會在園林工程上取得不俗的成績呢?或許是因為他的運氣比較好的緣故吧,也就是老天比較照顧他,給了他一口飯吃。在以前上學的時候他並沒有刻意地去努力做到「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而只是稀里糊塗地聽老師的話和聽家長的話而已。對於和她的那幾次無所謂的見面,他始終沒能很好地體會到什麼和把握住什麼,期間甚至還略微帶點看不起她和她的原生家庭的意思,心中多少有些趕不走的排斥感。儘管他的心頭也曾泛起過喜歡她的點點漣漪,但是她的那個帶有原罪的家庭實在是讓他不敢恭維,因此只能採取敬而遠之的態度了。

  從前,他並沒有特別清晰地認為自己的前程應該是遠大的,應該有更優秀的女孩子在後邊等著他,他只是非常本能地覺得自己不該過早地陶醉或者留心於那些小兒女情態,迷迷瞪瞪地混日子而已。所以,對於她這個畢竟早熟些的農村漂亮女孩子,他以前是否說過使她傷心的話,他已然記不清了。對此,他現在感到十分遺憾,遺憾未曾好好地感受過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他有些後悔了,但是還不算很晚。

  「後來,聽說你很早就結婚了,當時是什麼情況,我也沒太注意。」他想在理髮結束前儘快地知道他最關心的問題,因為他還不知道下一步如何發展,於是就直奔關鍵所在問了過去。儘管這個話題可能是她的傷心之處,對於這一點他仿佛並沒有明確地預感到,又或者他就是有意為之的。至於為什麼這個問題異常重要,他是不想弄清楚的。

  他傻,這不要緊,因為她比他還傻。

  「唉!」俊英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接著就慢慢地述說起來自己的過往種種經歷,就像是在講演一部特別精彩的大鼓詞一樣,而講演的地點就是人來人往的火車站廣場,所以聽眾特別多。

  也就是在桂明初中畢業之後到縣城讀高中的時候,她竟然結婚了,那時的她大概才16歲。當時,他也聽說過這件曾經轟動一時的事,村子裡的人都議論過,大家都是一種同情和憐惜的心態,倒是沒有其他什麼非議,他也只是當做一個有趣的故事聽聽而已。即使他當時有些不成熟的想法,作為一個正在縣城求學的高中生來講他又能怎麼樣呢?

  當然,因為違反一些法律規定,她當時並沒舉辦什麼像樣的婚禮。農村嘛,一切也就那麼回事罷了,反正民不舉官不究的,別人也懶得管。關於她的奇葩婚姻,說難聽一點其實就是她爹把她當做商品一樣給賣了。對方是個礦工,家是落鳳山北邊白馬村的,經濟條件在當時看來挺不錯,人也長得比較規矩,而且還是個退伍的。這事表面上看起來是她高攀了人家,其實並不是那麼回事,原來那傢伙下邊少了一個設備,另一個設備的功能也不是那麼健全,他村里人多少都知道這個事。他家裡人早先前為了他將來好找對象,千方百計托人把他送進了大熔爐里,因為大家都知道大熔爐的體檢是很嚴的,能驗過去的人身體肯定是沒問題的。

  這樁有點荒唐的婚姻就那麼成了。

  大家在隨意地褒貶了一番她爹大傻子的糊塗和貪婪之後,也就不再把這個事放心上了。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各家的日子各家過,誰能管那麼多閒事啊?既然人家閨女願意,爹娘也同意,外人誰還管得著呢?更何況自那以後,張道堯的小酒喝得更得意了,連早上出去喝粥的時候兜里都裝著一包白糖,一心一意地要比別人的日子過得高檔一些,滋潤一些,簡直風光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婚後,令她的公公婆婆特別驚喜的是,她居然給他們家生了一個大胖小子,這真是太意外了,這說明她是一個能下金蛋的母雞。

  老兩口原本對抱孫子這事是連想也不敢想啊,覺得能暫時地籠絡一個兒媳婦充充門面就不錯了,過哪天講哪天吧,他們甚至都暗暗地做好小兩口將來要鬧離婚的打算了。看來這個零件不怎麼齊整的兒子還是很給力的,至少還能留個種,真是太好了。老兩口在散紅雞蛋的時候幾乎把全村都走遍了,誰家要是一時沒人,他們就去第二趟,第三趟,好讓村里人都知道他們也有孫子了。所有關於她的男人行不行的疑慮和擔心自然隨著他們兒子的降生都煙消雲散了。能生出兒子來,那方面還能有什麼大問題?除非那個兒子是別人的種。

  這個絕地逢生的男人叫劉小袋。

  她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說著,這個劉小袋在她小學5年級的時候曾經在村子南邊的打麥場上給她送過項鍊,而且還是那種在貨郎挑子買的塑料玩意,把她著實給噁心了一番。誰能料到這廝後來居然成了她的男人,真是荒唐至極,可笑至極,老天爺太喜歡和人開玩笑了,而且一開就是超級無敵的大玩笑。

  「俊英,看來你這朵鮮花不光吸引咱村的人,」聽到這裡他傻傻地笑了,同時頗感興趣地恭維道,「連隔著一道山樑另一個村的人都能被你迷住,你真是太有魅力了。」

  「得了吧,你可別寒磣我了,「她很熟練地用小拳頭捶了他的肩膀一下,就像個年輕的老鴇一樣也跟著笑道,他對此不煩反喜,心裡也是痒痒得不得了,」我要真是朵人人都喜歡的鮮花,怎麼就沒能吸引著你呢?這樣看來,我還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既沒有花香,也沒有樹高,誰也吸引不了,只能任憑風吹雨打,獨自飄搖啊。」

  「現在不是吸引來了嗎?」他接著她的話回道,壓根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會這麼開這種高級玩笑,真是破天荒了,「而且還是我自投的羅網過來的,這說明你不僅魅力不減,而且還更勝當年啊。」

  突然,他竟然在無形之中有些隨便和放肆起來了,她的話語把他內心禁錮已久的浪蕩輕薄之意激發出來了一些。真人面前既不說假話,也不搞矯情。他頃刻間就確認了她其實還是很喜歡他的,至少說不會討厭他,因為他們之間感情的底子還在,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慢慢地淡化。甚至正好是相反,那種曾經失落的非常值得紀念的舊情由於他們之間這麼些年的彼此隔離後的意外重逢,竟然變得格外醇香迷人起來了。

  在經歷了和黃汝的淺嘗輒止以及和凌菲的痴情熱戀之後,又遇到俊英這種風情萬種的舊相識時,他已經忍不住要產生一些多情而纏綿的非分之想了。當然,他並不是想一定要和她發生點什麼,只是感覺終於可以和一個除了女朋友之外的異性放心地開點玩笑了,終於可以有個別的女人能陪自己說說心裡話了。至少在這個相對比較陌生的湖東區的小巷子裡,他終於有了個除了凌菲之外的比較熟悉的女人了。是正宗的女人,而不是什麼所謂的女孩,這點很好,非常符合他目前的心思。而此前,在這個比青雲縣熱鬧繁華許多倍的市駐地他其實並不認識誰,屬於純粹的外來人口,心中的孤單寂寞就可想而知了。

  瞬間,桂明想起了一件事情,即他剛上大一的時候鄉里開的煤礦好像出過一次事故,俊英她老婆婆那個村里好像死了一個人。對啊,當時村里人好像還議論過呢,說是那個村裡的那誰家的男人就給在井下砸死了。他頓時覺得渾身的肌肉都僵硬了,情緒也跟著興奮了起來,搞不清楚是因為喜還是因為悲,又是因為哪種喜或者哪種悲。

  「難道砸死的那個人就是她的男人?」他如此疑問著,心裡沒來由地猛然一激靈,又覺得這個猜測應該八九不離十。

  與此同時,她應該也想到了這個悲慘而又倒霉的問題,因為她很快就主動談到了此事,而且說得還非常坦蕩和直接,在他看來甚至都沒什麼悲傷之意。劉小袋,那個可憐而又可愛的傢伙,即她的第一任丈夫,在有了寶貝兒子毛毛之後不久,就在煤礦的一次事故中被砸死了。

  瞧瞧,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命不好的人總是容易碰上倒霉事,喝涼水都會塞著牙縫。對她來說好不容易才過上幾天經濟寬裕的手頭不那麼緊巴的日子,好不容易和只有一個那個設備的男人生了個兒子,卻轉眼間又當上了小寡婦。

  對於她老婆婆和老公公來說,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之後自然是在嚎啕大哭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便陷入了天長日久的哀怨和悲傷當中。不過好在兒子劉小袋在死之前和兒媳婦生了個胖小子,老人家多少還能感覺欣慰點,而不至於非要去尋短見什麼的。至於年紀輕輕的漂亮惹眼的兒媳婦將來怎麼辦,他們老兩口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另找人家那幾乎是必然的,當然也是他們能接受的。

  於是,她就出來學美容美髮了。

  就像老天總是要颳風下雨一樣,從落鳳山出來之後她再回老家去的次數很自然就變得越來越少了,不僅僅是回她老婆婆家,包括回她親娘家的次數也逐漸少了,特別是在她爹大傻子投水自殺以後,她幾乎就和老家斷了聯繫。沒有任何人出來指責過她什麼,農村的老少爺們和姊妹娘們還是很淳樸善良的,不少人甚至還設身處地地評價說,年紀不大的她已經做得很不錯了,願意嫁給那個不完整的人,並給他們老劉家留下了根苗,這輩子也算是積下了大德了。

  他忍不住想著,不知道婚後最初的那幾年她過得到底好不好,開心不開心。儘管能生孩子,但並不一定就意味著兩口子之間的那個事就一定有多暢快,所謂冷暖自知吧。從她的話語間他能感受得到,可能不如意的面更大,這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若果真不如意,真是讓他不禁有些扼腕嘆息,多美好的年華啊,竟然過得那麼憋屈。

  關於後來學習美容美髮並獨立開店的情況她並沒有過多地介紹,他猜得出這裡面大約也有些不能為人知道的隱情吧。一個沒有經過合法登記就結婚生子的年輕漂亮的小寡婦要從山區的農村出來獨立謀生,這當中的困難和坎坷應該不比剛畢業的大學生找工作少多少。社會上的人三教九流,什麼樣的鳥都有,她碰到一些不堪回首的事情也是在所難免的,他很知趣地沒有多問,暫且當了一回好人。

  嚴格來講,其實她是未婚的。

  一想到這裡,他的心頭便猛然一熱,覺得似乎老天專門給他留下了一些機會,一些非常難得的機會,他一時不知道該用來幹嘛。

  「那麼,我需要及時把握住嗎?」他疑慮重重而又歡欣鼓舞地問自己,仿佛人家真的給了他什麼可乘之機,雖然真下手的話他現在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又該怎樣把握住呢?這是不是有些太下作了?我怎麼能對一個理髮店的老闆娘產生一種比較依戀的相見恨晚的情愫呢?」

  儘管她是他的老同學,少時同村的夥伴,但是他多多少少還是不能儘快接受那些忽然冒出來的荒唐想法的,因為畢竟眼下的他正和凌菲同居著。同居雖然也不是什麼好詞,但是總比隨便和別人媾和要強許多,更何況是在幾乎沒什麼熟人的鹿墟。

  正胡思亂想的同時,在內心深處他還是裝模作樣地狠狠地譴責了自己一番。他覺得自己特別的庸俗,他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和八輩子沒見過女人一樣,因為這太有損於他一向還自以為比較光輝的形象了,好歹他也是正牌子的大學生啊,怎麼能有這等齷齪想法呢?想到「大學生」這三個令人非常呵呵的字眼,他在內心又重重地「呸」了一下,因為這年頭的大學生比菜市場上的蘿蔔大蔥也強不到哪去了。雖然他也不該因此而妄自菲薄,自貶身價,但自己也確實絲毫都沒有什麼可驕傲的地方。若是單從混社會的角度來講,也許她並不比他差多少,或許他給她提鞋人家都嫌他手指頭粗呢,這種情況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就單說金錢這事吧,人家開理髮店這麼多年了,未必就比他窮,說不定比他還闊不少呢。他覺得自己除了比她多上了幾年學之外,到底還有啥值得一提的事情呀?況且他多上的這幾年學也許使他變得更加不懂人情世故,使他的社會地位變得更加尷尬了呢,只是他自己感覺不怎麼明顯罷了。

  桂明居然很認真而又很無恥地思考了一番他們兩人是不是般配的問題,並且進而想到如果他將來結婚後對媳婦見老同學的事情還真不能掉以輕心呢,因為這玩意太容易檫出火花了,特別是對於那些原來就有些互相愛慕的人來說,其危險係數可是不容小覷。他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還用得著哪個富有愛心的老師再苦口婆心地提醒嗎?

  顯然,這個時候他已經把凌菲全然拋到腦後去了,特別是在他不止一次地想到那個叫王志闖的狗男人之後。「※※,一定要好好地教訓教訓那個鬼迷心竅的※※※一頓。」他見縫插針地想道,並且無端地覺得他比那個魯莽無知的罪責難逃的混蛋高尚多了。

  後來,他又說了一些自己的情況。

  「我得承認,」說完那些事之後他又不無瀟灑地向俊英補充說明道,好像她就是他因為某種離奇的原因被迫失散多年的舊情人一樣,一切還真像那麼回事,「總體上講,我雖然是一個胸無大志、混天撩日的人,不過我並不想過那種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日子。就算是我沒有多大的老本和底子,也沒有多大的天賦和本事,我也會不斷努力向前走的,我非得混出點人模狗樣出來不行。你看看,連你都這麼厲害,自己開了一家理髮店,我怎麼能小富即滿,裹足不前呢?」

  「呀,看不出來你的要求還不低唻,」她「噗嗤」一聲十分開心地笑了,隨即又脆聲脆語地娓娓說道,「其實,就算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日子,也不是誰想過就能過的啊。」

  「首先得兩人的日子要基本說得過去,」她接著解釋道,語氣語調還是那麼富有吸引力,具有穿透力,「吃穿用各方面不太犯難為;另外還得兩人都看得開,想得明白,不打不罵的,不能說多麼情投意合,最起碼得互相看著順眼;除了這些之外,還得親戚朋友都不給你添亂子或者出難題;另外,還得工作和事業上都比較順利,沒有什麼大的心事,不出什麼大的意外……」

  是啊,也許那種樸素平常的略帶乏味的日子正是她夢寐以求而又從未實現過的,又或許是因為他一直都過得相對來說還比較順當,所以才會對那種平凡而又普通的生活的珍貴性和稀缺性感受不深,因而說起來也就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和不夠凝重了。他或許意識到了這些,或許又沒怎麼意識到,總之他向來對人生方面的什麼事情都不喜歡刨根問底,所以也就沒有再細細地思考下去。這個頭髮理得啊,讓他從頭到腳都像是換了個人。髮型變了,心情變了,性情也變了,說出來的話和想起來的事自然也就跟著變了,這都是一系列的不可逆轉的連鎖反應。

  她終於完成了她的偉大工程,於是便讓他照照鏡子,問他看看還滿意吧。他當然是滿意的了,對於理髮這種小事情他從來就沒不滿意過。然後她就要給他再洗一遍頭髮,他就又躺到剛才那張椅子上了。他要再用心地享受一下她那溫柔至極的絕妙手法。洗完頭後,她要他坐在椅子上,她說需要再完善一下。在仔細地又修剪了一番之後她便開始輕輕地揉起他的頭皮、太陽穴、脖子、肩膀和後背等地方。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下起了冰冷而溫暖的雪花,此刻他的身心舒服極了,真願意時間永遠停在那裡,不再向前流淌!

  「看樣子今天應該沒什麼人再來了,你要是不見外的話,上去喝杯茶吧,大明哥。」她一邊不輕不重地揉捏著他的肩膀,一邊對著鏡子裡面的他輕輕地說道,眼裡滿是久違的溫情和熱切的期待,全都是他不能拒絕的東西。

  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太了解男人的需求了。

  「晚上喝茶,容易失眠,睡不著覺。」他帶著些戲謔的意味試著溫柔地說道,很容易地便偏離了原先的意思,走到了小溝里。

  「你可以看看書,聽聽音樂啊,」她柔聲細語地建議道,仿佛已經在不經意間掌握了整個世界,「或者和我聊聊天也行,聊聊你這些年具體都怎麼過的,其實我是很想聽聽的。」

  他抬眼向北牆望去,那裡有一段紅漆刷的樓梯,似乎在等著他走上去。樓梯上邊有一扇黃漆刷的木門,好像在等著他去推開。也許樓上面的茶几上正好有一壺茶,在靜靜地等著他去品味。又或許茶几旁邊的沙發上還有一本好看的書在等著他去細讀。不過他從來都對讀書不怎麼感興趣,特別是那些矯情、變態和弱智的文學類書籍他是真的一點都讀不下去,這種事是絕對不能勉強的……

  「行,妹來!」他大聲地答應著她,一如當年的他。

  他看見,她的眼裡不知何時已經充滿了晶瑩的淚花,這個並不多愁善感的男人竟然也跟著有幾分莫名的激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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