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再遇尋柳
2024-09-19 18:44:09
作者: 常山漸青
周一的中午,桂卿又去杏仁巷馬二姐那裡了,他不僅十分喜歡那裡香酥誘人的菜煎餅,也特別懷念上次偶然碰見的那個紅髮女孩。對那個可愛女孩子斷斷續續的思念之情,在曉櫻明確地告訴他兩人之間不會再有什麼想念頭之後竟然變得非常強烈,非常難以遏制了。他現在迫切需要找到一個心儀的女孩子,來迅速代替曉櫻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以免得自己因為悲傷和懊惱過度而干出什麼不合適或者不理智的事情來。
其實在整個周六周日裡,甚至包括在去杏仁巷的半路上,他一直都不肯承認自己是失戀了,他覺得自己不過就是到市場去買了一回菜,只是因為講不下價錢從而沒買成菜而已。曉櫻願不願意接受他的感情,這個問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她面前表達出了自己的意思,這對於他來講才是最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情。他破天荒地第一次向一個正兒八經的城裡的漂亮女孩去表達愛意,結果被人家委婉地遺憾地拒絕了,這應該是很正常的事情,根本就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和長吁短嘆的,他不停地這樣安慰自己,強忍著幾次就要奪眶而出的一點也不爭氣的淚水。那淚水裡飽含了鬱悶、傷心、寂寞和愁苦等失戀的人常見的各種情感因素,更充滿了對自己匆忙示愛行為的唾棄和後悔,他認為自己還是沒有像個成熟的男人那樣看透形勢,並且非常錯誤地估計了兩人之間巨大的不可逾越的現實差距。
陽光依舊燦爛,只是太陽底下的人變了心情。
「想想也是,人家爹娘是幹什麼的,咱爹娘是幹什麼的?」他一邊這樣深深地自責著,一邊恨不能抽自己兩嘴巴子,儘管有時他也認為自己此前的舉動還是頗能感動自己的,「人家是什麼樣的家庭條件,咱自己又是什麼樣的家庭條件?人家是什麼樣的成長環境,咱自己又是什麼樣的成長環境啊?土生土長的癩青蛙居然還幻想著能吃上又白又嫩的天鵝肉,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幸好人家白天鵝沒有嘲笑我這隻癩青蛙,不然的話結果更慘!唉,我真該好好地撒泡尿照照自己猥瑣不堪的樣子,要不是人家給我留面子,我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呢……」
「平時互相談得來的人,就一定能在一起談戀愛嗎?彼此互相喜歡,稍微有那麼點意思的人,就一定可以結婚嗎?」他一絲不苟地鄙視起自己來,並且神神叨叨地自問自答道,「顯然不是這麼回事嘛,兩個原先素不相識的人最後能走到一起耳鬢廝磨地過日子,怎麼會這麼簡單就成了呢?在婚姻當中,難道說最不重要的考慮因素就是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嗎?和門當戶對比起來,感情真的是一文不值,甚至連提都不應該提一下嗎?究竟什麼因素才是決定婚姻關係的關鍵所在?」
經過一番艱苦卓絕的連綿不斷的認真思考,他最後堅定地認為一定是自己過於拘謹和迂腐的表白態度嚇壞了她,從而使得她不敢再和他繼續深入地交往下去了。如果他從一開始就抱著一種和她在一起接觸只是「玩玩」的想法,也許她就不會那麼認真地和他談論起兩個人在究竟一起合不合適的事情了。是他自己人為地畫了一個圈,然後又被這個圈給限制死了,所以最後才會被踢出局的。或者是他自己想當然地破壞了兩人之間在感情方面的某種戰略平衡,所以才得到這樣悲劇性的下場和結局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自作孽,根本就怨不得旁人。思來想去他還是覺得自己做得對,是個所謂的正人君子,可惜這個年月沒人喜歡他這樣的人,因為他做什麼事都太認真了,這樣會給旁人帶來巨大的壓力,尤其是對那些想要遊戲人生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生活的壓力不應該由女人來承擔,如何進行選擇也不應該由女人來決定,」他慢慢地想道,似乎有些大徹大悟了,也快要捋清楚這其中的道理了,畢竟他也明白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她們只需要在特定的氣氛和環境下,直接做出屈服或者認輸的意思和動作就行了,或者什麼都不用做,只要默許一些事情就行了。被一個輕鬆自如的詼諧幽默的實力超群的男人直接或間接征服,是她們進入愛情天地和婚姻生活的最普遍的過程,也是最講道義的過程。恰恰在這一點上,我卻表現得像個十足的憨熊,標準的笨豬!如果我是女人,我也不會接受我自己,不能原諒我自己的。更多的時候女人就不該取得選擇權,選擇只能讓她們徒增煩惱,最後把事情搞砸。」
「謊言,真實的謊言!」他咒罵道,心情十分惡劣。
「一切的託辭都是不折不扣的謊言,精雕細琢的金光閃閃的謊言,披著偽善的溫情的外衣的謊言,」他開始認真地報復性地仇恨起她來了,並且因為這種不斷加強的充滿悲情的仇恨情緒而使得他開始感覺輕鬆起來了,很奇怪的樣子,「而且她拒絕我的時候說得越是懇切,越是動情,實際上就代表著她的內心越是無恥,越是虛偽,越是看不起我。她明明就是不喜歡我,卻非要找出一些冠冕堂皇的似是而非的藉口來糊弄我,好像我是一個很難打發的潑皮無賴一樣,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對待我,哄騙我,否則的話我最後很可能會傷了她……」
「可是,既然她明確地表示不能和我在一起,為什麼當初她要主動聯繫我,找我玩呢?」他余怒未消地自言自語道,並且為自己終於想到了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而感到一陣陣難以抑制的竊喜,同時他又多次確認在她以前和他說過的話里是非常明顯地包含著各種親近和曖昧之意的,「而且還是通過白郡主動聯繫的我,難道說是她們兩個人閒著無聊想要戲弄我一番嗎?難道說她們的心機真有那麼重嗎?俗話說男追女如隔山,女追男如隔紙,她要是真心喜歡我的話,後來又這樣做真有必要嗎?早知今日,她又何必當初呢?」
不過很快他就非常堅定地否定了上述這個可怕的想法,因為她們倆根本就不是那種輕浮下賤和無聊庸俗的人,他定然不會錯看她們的,否則的話也顯得他太沒水平了。對於要不要在她跟前繼續努力一番,再去試著表白一下或者解釋一下的問題,鑑於他那已經受到嚴重傷害的強烈的自尊心和那種時時刻刻都在深深地折磨著自己的難以想像的痛苦,他最後的決定是,從此以後默默地放棄,在她面前永遠不再提起這檔子事。好馬豈能再吃回頭草?劣馬更不應該回頭吃。
「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他不知怎地竟然想到了這句鐵骨錚錚的話,並且馬上覺得這句話說得非常有意思,特別適合表達他現在的心情和處境。他向來都有一個很壞的毛病,那就是無論碰到什麼樣的事以及什麼樣的人,也不管當時自己的內心是怎麼想的,事後他一定要找到一段合適的話把那種情況或者心境形容出來才會覺得舒服,才會認為事情得到了真正的了結,哪怕只是用一個詞來描述一下整個過程也行,只要這個詞是恰當的,他能接受和認可的。他明白,這是一種典型的不可理喻的強迫症,一種完美主義者常有的壞毛病,也就是對萬事萬物都有一種追求對稱、工整、圓滿、和諧的強烈意願,一旦這種意願不能得到充分的滿足就會感覺痛苦萬分。一段莫名其妙地無疾而終的感情是他被迫樂於接受的,因為他必須要表現得更豁達更樂觀一些才行,特別是在她面前。但這也是他絕對難以容忍的情況,因為他不允許自己去犯這種有辱智商和情商的低級錯誤,特別是在這麼重大的人生問題上。他清楚地記得她說的是「為所當為、順其自然」,而不是「順其自然、為所當為」,這兩者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必須要給自己一個說法,這個問題嚴重地困擾著他。
悄悄地和血撫慰著自己心靈上狹長的傷口,不讓別人看見,默默地忍耐著難言的痛苦,不讓外人知曉,並且要及時地去另尋找一條切實可行的出路,這是桂卿目前唯一理智的選擇,恐怕這也是曉櫻所急切期望的,如果她真喜歡他的話,或者是她真不喜歡他的話。可喜的是,他真的有如神助一般再一次碰見了上次偶遇的那個紅髮女孩。果然是天無絕人之路,上天確有好生之德。
他在看見那個女孩的一瞬間突然想起來自己在北埠上大學時的一段奇特經歷。曾經有一天,他和本校的一個青雲老鄉去外校找另一名老鄉玩,結果那一天他無意當中說到的每一個重要的事情都神奇地一一應驗了,令他感覺特別興奮和激動。比如,他說「他應該不在宿舍」,結果要找的那個人果然就不在宿舍;他說「我們可能會在去食堂的路上碰見他」,結果他們就在去食堂的路上碰見了那個人;他說「下午兩點多可能會下雨」,結果到下午兩點多的時候天上果然就下起了一陣急雨等等。現在,他隱隱約約地想要見到那個紅髮女孩,結果真的就碰見她了,他覺得幸運之神又一次眷顧了自己。他以為,至少是最近一段時間裡老天待他還是不薄的,除了曉櫻的事情之外。
「如果一個人能讓你忘記過去,」他迅速地想到了這句話,並且內心絲毫都沒有什麼愧疚之意,除了鋪天蓋地的浪漫和狂喜之外,「那麼她很可能就是你的將來。而眼前意外出現的這個她,就像一杯淡綠色的醇香可人的美酒,令空氣中飄著紅色草莓和青色蘋果的迷人味道,只要輕輕地走上前去聞一下,就能讓人醉倒在冰冷的地上永遠不再醒來。」
「如果一個男人同時愛上兩個女人,」順著這個思路和邏輯,他非常狡黠無恥而又自以為是地把上面那句話發揮和拓展了一下,而暫時忘記了其實是人家曉櫻主動地疏遠了他,明確地和他劃清了友誼和愛情之間的界限,「那麼一定要選第二個女人做老婆,因為如果他真愛第一個女人的話,那麼就不會愛上第二個女人……」
「我為什麼非要死皮賴臉地不切實際地去追求虛無縹緲而又高高在上的陰晴不定而又難以捉摸的李曉櫻呢?」一想到這裡,一種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奇妙感覺就迅速地湧上了他的心頭,且再難離去了,就像一個身心正常的男人一旦真正地和一個女人睡過了之後就再難適應孤苦寂寥的單身生活了一樣,「她真的就值得我去花那麼大的心思,傷那麼大心情去追求嗎?她真的就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和不可代替的好女孩嗎?我離開了她真的就活不下去了嗎?」
「現在看來實際的情況顯然不是這樣的。」他判定。
「我怎麼可能犯那種只在一棵樹上吊死的錯誤呢?」他如此思考著,人生的考場上一道分值很大的難題似乎就要破解了。
「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這種意境好倒是好,只可惜人家那一瓢不讓我取啊,我又能怎麼著啊?」他繼而頗為無奈地想道,心中的懊惱和遺憾之氣也逐漸變得越來越順溜並且不再成為一種難以跨越的現實阻礙了,他終於想通了,「更何況我和她之間還存在著誰也無法否定的誰也無法填平的巨大鴻溝呢。這道天然的鴻溝既是存在於男與女之間的,也是存在於城與鄉之間的,更是存在於水與火之間的,而不單純是存在於兩個平等的具有絕對獨立性的靈魂之間的,更不單純是存在於兩種非常相似的精神之間的。許多明明白白的事情我為什麼就是看不透呢?還傻傻地以為能有一個可以期待的美好未來,真是夠低級的。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會有一個悲傷淒涼的結局,就算是一時看不透,早晚也能看透的,因為時間是最好的老師,它能讓大多數人在以後的日子裡懂得迷途知返,學會虔誠地懺悔並進行一番艱難的自我救贖。開始的時候或許是她有點傻,有點不切實際,但那是我也跟著她傻下去的理由嗎?後來或許是我有點傻,因為我認真了,我走心了,但是她未必就是一傻再傻啊。無論如何,最後總有一個人是不傻的,那個不傻的人應該是她,她開始進行自我救贖了。」
「比如說吧,」他生動地想像著,任由思想的野馬到處狂奔而不打算著手制止,「就單單一個雙方的父母坐在一起互相吃頓飯這種極其簡單的事,用屁股都能想像得到那將會是怎樣一種慘無人道的不能描述可怕局面啊,一定從頭到尾都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尷尬和難堪!」
「再比如說吧,」他繼續想像著,猶如在困難時期從富人居住的小區的垃圾堆里挑魚骨頭吃來充飢一般,「如果我和她兩個人私下裡就把這事給定下來了,那麼我要不要給她見面禮呢?我要不要把婚禮辦得隆重熱鬧一些呢?要知道,俺家裡現在應該還欠著不少的外債呢,而且根本就沒有能夠還上的日月。再比如說,婚禮到底該怎麼辦,是搞土的還是搞洋的?還有就是,結婚後把家安在哪裡?難道說人家的千金小姐能跑到俺家的山溝里去住嗎?這簡直是開國際玩笑,連想都不應該想。」
他終於冷靜了,其實他早就該冷靜的。
她其實一直都在給他時間退縮,可惜他反應得太慢。
想到這裡,他忽然又無比同情和感謝起她來。他同情她在最美好的年華里竟然遇到了他這樣一個愚昧無知的蠢瓜笨貨,他感謝她最後能夠果斷地終止了他那迂腐透頂的荒唐可笑的痴心妄想。
冷水是她澆的,但卻是他急需的。
「或許從一開始人家只是想找個相對來說比較有趣的老同學敘敘舊和談談心,順便加深一下同學情誼,擴大一下交際面而已,」他立即就有了一種恍然大悟的痛快感覺,身心頓時輕鬆了不少,於是喃喃自語道,恰似一個重症精神病患者終於可以出院了一樣,「肯定是我一廂情願地不管不顧地誤會了人家那份原本非常單純和清白的好意,用自己一貫下流低級的看見光膀子就想到身子並進而連孩子叫什麼都想好了的思路硬往人家那坦蕩磊落的身上套過去的,說起來自私自利而又自作多情的人是我,而不是她。」
「那麼,事情一定是這樣的,」他悻悻地總結道,總算學會了點有價值的東西,「只是我醒悟得有點晚了,跟不上人家漸變的路子和寬廣的思想,人家玩剩下的都比我見過的東西還要多……」
「她家的生意做得那麼好,」他想得更多了,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由感情方面正式轉移到了經濟方面,而他一旦這樣想,事情的性質很快就要起變化了,「這說明她一家人的腦子肯定都不簡單,笨人怎麼會混到那種成功的地步呢?」
「唉,人家就是睡著了,恐怕也比我能啊!」他繼而感嘆道,在偏執和謬誤的泥潭裡越陷越深了,「我究竟算個什麼玩意啊,又是幾斤幾兩?又或許她只是在竭力避免一場顯而易見的人生災難而已,而這場災難對於我來講是因為被所謂的愛情沖昏了頭腦,所以才沒有清晰地預見到最終的結果的。」
一想到「愛情」這兩個複雜而又簡單的字眼,他瞬間就覺得這是一個已經被他褻瀆了無數次的字眼,並且從今以後他都不配再使用它了。以後遇到的愛情縱然再美好,也不可能和前邊的相提並論了。
「俺姐和俺姐夫徐世林的婚姻生活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血淋淋的例子嗎?」他繼續情緒激動地悲情四射地想道,心情變得更加糟糕了,如黑乎乎的泥濘不堪的大沼澤,是肯定能夠毫不留情地淹死人的,「真不知道當時俺姐到底是怎麼忍受的,她肯定暗暗地吃了不少苦頭,受了不少委屈。一個窮鄉僻壤里的山村女孩最後嫁給了省城的一個官宦之家,這事一想起來就讓人咬牙切齒和痛不欲生。還有俺達和俺娘,在徐世林爸媽面前的那個窘迫勁,唉,那個讓人都不敢想像和不敢回憶的滋味,我以前怎麼就沒想到,沒注意到的呢?」
接著,桂卿又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下姐姐和姐夫之間互相交往的整個過程,當然是他所能知道和了解的過程,最後他吃驚地發現姐姐其實是幹了一件他一輩子也難以超越的事情。很快,姐姐的形象在他心中變得像神明一樣高大起來,而所謂的神明是虛無的,姐姐的形象卻是實實在在的,是能夠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的。雖然以前他也很佩服姐姐的所作所為,但是卻從未像今天這樣在內心深處明確她的崇高地位。
「家裡的強人不要多,」他自卑而又心酸地想道,只要這樣一想心裡頓時就好受多了,「俺姐」這兩個字現在就是一劑最好的藥,能治他身上最重的病,療他心裡最深的傷,「有一個為主的就夠了,只要是足夠強,強到能擔起巨大的責任,能承受巨大的艱辛。姐姐她確實不簡單,但是也確實不容易。以後我既要多體貼她,又要多向她學習。」
「我寧肯去流浪他鄉要飯吃,」在姐姐那種勇挑重擔和不畏艱難的偉大精神的感召之下,他又大義凜然地想道,「也絕對不去奴顏婢膝地屈服於誰,有求於誰,或者低三下四地去順從誰,哪怕是我最喜歡的李曉櫻,我愛她愛到骨髓里的李曉櫻,我也不會去祈求她什麼的。尋常人還知道強扭的瓜不甜呢,我又何必去干那等傻事呢?再說了,人家心裡到底怎麼想的,我也不知道呀。」
「安能摧眉折腰事女人,使我不得開心顏,」他後來又狂妄自大地把這話使勁說給自己聽,並使自己那低落無助的心情稍微變好了一些,同時他把被凝重的思想洗禮過的目光重又投向那個可愛而又無辜的紅髮女孩,「李曉櫻她再怎麼好,我再怎麼一廂情願地喜歡她,她也只能成為過去了,我不能守著對她的痛苦回憶過一輩子。而眼前的這個女孩子應該是個例外,因為她看起來太單純太美好了,就像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天真無邪的初中生一樣。我現在真正需要的其實是這種簡單明了的乾乾淨淨的感覺,以後恐怕也是這樣,沒有誰天生喜歡波折和坎坷。」
此時,突然再現的紅髮女孩就像一盞天賜的明燈,熠熠生輝,光彩照人,在剎那之間就照亮了他胸中那條陰暗迷離的纏綿悱惻的心路,並給了他莫大的安慰和溫暖,讓他不再糾結於曉櫻的堅決拒絕和真假莫辨的冷酷。與此同時,他又暗自慶幸自己在身高和長相上更多地繼承了母親的優良基因,所以才能使他有足夠的勇氣和信心去主動和眼前這個令他心馳神搖的女孩子進行攀談和結交。
於是,他連忙迎上前去,主動拿出一副燦爛無比的笑容對著那個女孩招呼道:「怎麼這麼巧,又碰到你了?」
而那個漂亮得十分直白的女孩在看見他的一瞬間也好像被一種強烈的興奮、激動、驚訝和意外之情給輕易地俘虜了,於是就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小巧玲瓏的嘴巴脆生生地回應了一句:
「對呀,又碰到你了,真巧!」
通過接下來的看似簡短而實則暗流洶湧的交流,他表面上看沒費多少周折就知道了關於她的一些大概情況。她姓尋名柳,是一位小學老師,目前在棠邑中心小學教數學,家是原棠邑鄉柳甸村的,這次她是來幫學校領導往縣教育局送一些報表的。當然,作為非常對等的回報,他也非常巧妙地把自己的基本情況向對方做了如實的匯報,以使對方不至於疑心他說了半天只是想單方向地套取她的話。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只要自己捧出一顆真誠樸實的心,就一定能夠贏得年輕異性的理解和尊重,前提是這位異性對自己多多少少要有一些實實在在的好感才行。如果自己再能借著意氣風發的美好心緒好好地發揮一下的話,說不定還能贏得對方的些許芳心呢。
關於棠邑鄉,他知道這個鄉在去年底的鄉鎮合併中被併入了文井鎮,所以現在嚴格來講其實已經沒有棠邑鄉這個說法了,不過因為很多人還是習慣於老的叫法,所以對於她仍然固執地使用舊名字的做法他還是感到十分親切的。另外,當聽到「棠邑鄉」這三個字的時候,他的心裡同時還突如其來地「咯噔」了一下子,因為他立馬就想到了徐榮的老家也是棠邑鄉的,只不過她們一個是柳甸村的,一個是徐家塘村的,是同鄉而不同村。好奇怪的事情,真是巧合得很。
「你這個名字還怪有意思唻,怎麼非要起這麼一個叫人浮想聯翩的名字呢?」他強行按捺住心中些許的嘲諷之意和絲絲歡快之情,努力裝作嚴肅認真的樣子主動挑起了另一個他自認為比較擅長的話題。
「名字都是父母起的,就算是自己不滿意,那也不好隨便亂改呀,對吧?」她輕輕地搖晃著舉輕若重的小腦袋,低著頭蔫蔫地笑道,溫婉柔順的樣子簡直迷死他了,「更何況我覺得這個名字也挺好的,很有詩意,你不覺得嗎?」
「嗯,這個名字本來寓意不是太好,」他打算採取先抑後揚的策略違心地恭維她一下,而不覺得她剛才的反問有些唐突,「但是一旦用在你身上,就立馬顯得不同凡響和非同小可了,因為,單看你的氣質就知道你能降得了這個名字。」
「怎麼,名字還有什麼降得了降不了的?」尋柳很是好奇地問道,此刻她笑得更傻了,果然中了桂卿的圈套,「我只知道名字不能隨便亂起,別的說法就不清楚了,不過這裡邊應該有不少道道——」
「那是當然的了,」他得意地賣弄起來,似乎有些欺生的樣子,好像在她面前他就是一個標準的城裡人,也不知道他身上這點從天而降的優越感是從哪裡賒來的,「比如有的人名字起得很大,但是呢,自己又沒個命,所以最後落得個很悽慘的下場,這樣的情況也不少。」
接著,他便繪聲繪色地講起北櫻村「堯、舜、禹、湯」四兄弟起名的故事來,引得她好幾次睜圓了她那雙美麗清純的大眼睛,不無崇拜地看著他,好像她真的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似的。
「起個名字,還有這麼多的講究嗎?」她又問,其神情舉止一如他想像和期待的那樣,這讓他又增加了不少信心。
「那是當然的了,」他又興奮地來了這麼一句不太謙虛的話,然後仔仔細細地解釋道,因為這麼多年他好不容易才遇到她這麼一個聽話的好學生,必須得下功夫認真地教教才行,「一個好的名字,至少得講究『音、形、意』三者俱佳,協調配合,缺一不可。比如在讀音上,每個字的聲母和韻母最好都不要重複,另外音調上要有起伏變化,要抑揚頓挫,錯落有致,而且還不能有不好的諧音,以免讓人聽起來想到不好的事物上去。在字形上至少說要講究個對稱和均衡,幾個字不能偏沉,筆畫數最好均勻一致。如果是三個字的名字,第一個字和第三個字的筆畫數一定要差不多才行,就像挑挑子一樣,第二個字則多少都行。在寓意上當然是越吉祥、越大氣、越有文化底蘊越好,最好是能有個很經典的出處或說法。除了這些比較好理解的規則之外,還要根據人的生辰八字,並且結合著陰陽五行,還有五格數理等東西,綜合加以考慮和斟酌……」
「另外,給小孩起名千萬不要找街頭給人起名的人起名,」他囉嗦了半天之後又補充道,一副送佛送到西天的樣子,說話的內容雖然不怎麼樣,精神卻著實可嘉,「他們給人起名都是一個模子套出來的,特別機械生硬,缺水給你補水,缺土給你補土,五格數理再那麼一套,然後就完事了,明面上你還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而且重名的還特別多,」他最後又來了這麼幾句,也全仗著她的脾氣好,性子不躁,「比如一個莊上的小孩子,大多數是一個姓的,你找一個人起,到最後你會發現起來起去,都是那幾個名字。」
「哎呦,我的老天唻,」等他終於在適當的時機住口了,她才又是佩服又是驚嘆地說道,「你說的這些,我光聽就已經聽得頭暈腦脹的了,更別提去弄懂這裡邊是怎麼回事了。我想問一下,這些東西你是從哪裡學的?你真是太厲害了,居然懂得這麼多!」
「哎呀,很一般,很一般,」他連忙很不好意思地回道,這回可是真的不好意思了,而不是浮皮蹭癢應酬式的不好意思,因為他深刻地意識到遇見一個崇拜自己的人比遇到一個和自己旗鼓相當的人感覺要更舒服一些,「我也不過是粗略地看了幾本有關起名的書,在這裡瞎胡扯,隨便聊聊而已,希望你別笑話。」
「那你看我的名字,起得是好還是不好呢?」她笑靨如花地拋出了一個貌似很棘手的問題來考驗他,恰似說者無心的意思。
他嘿嘿一笑,先是理所當然地要了她的具體出生時間,然後便慢悠悠地推算出了她的生辰八字,接著就開始口若懸河地對她的名字進行了一番艱苦卓絕的一本正經的分析:「……『尋』是6畫,『柳』是9畫,所以你這個名字的天格數是7,地格數是10,人格數和總格數都是15,除了代表基礎運和小輩人的地格不太好之外,其他的應該說都很好。比如說,代表你人生初運的天格數是7,這就意味著你這個人的進取心比較強,干工作肯定是兢兢業業,認真負責的,絕對不會使奸耍滑的。表現在身體方面,說明你這個人身心都比較健康,看起來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對誰都沒有什麼壞心眼,絕對不會算計別人的。整體上來講嘛,你這個人不管面對多大的困難,都能無所畏懼地去排除千難萬險,勇往直前,最後一定能獲得成功……」
「另外,因為你是女生,」他見吹牛的效果還不錯,自己的一同胡話已經深深地吸引住她了,便神清氣爽地接著賣弄道,「所以在平時遇到各種問題和矛盾時一定要注意,輕易不要發脾氣使性子,要學會剛柔並濟,涵養雅量,擴大氣度,更要注意戒驕戒躁,虛懷若谷,沒事多聽聽別人的意見和建議,這樣才能一生平安,幸福到老!」
「天哪,聽你這麼一說,我感覺心裡舒服多了,也亮堂多了,」她忽閃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心中充滿無限敬意地說道,看起來真是太容易上當受騙了,「哎呦,你真是太偉大了!」
「言重了,言重了,」他笑得渾身都哆嗦起來,連忙擺手道,「我可承受不起『偉大』這個詞。」
「我就是這個意思,你應該能明白,」她格格地笑道,很自然地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又是整潔得不能再整潔的牙齒,瞬間就亮瞎了他的鈦合金狗眼,「我是想說你這個人很厲害的,就是一時半會沒找好用什麼合適的詞來形容你,因為我這個人腦子笨,嘴也不像你這麼會說話,知道這麼多我不知道的東西。」
隨後,他和她兩人一邊吃著香噴噴、熱騰騰、酥脆脆的本地菜煎餅,一邊繼續熱烈地交談著,顯得特別的情投意合和心心相印,不知道的人肯定會以為他們兩人是一對正處在熱戀中的小情侶,只是比一般的戀人更加在意旁人有意或無意的眼光而已,就像一對年幼的小鹿……
通過這次美麗而浪漫的邂逅,他順利地拿到了她的電話號碼,並且成功地和她約定好以後經常保持聯繫。他這次對她的印象特別好,甚至好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如果硬要找出什麼不滿意的地方的話,那就是他不理解她為什麼要染個不倫不類的令他隱隱感覺有些堵心的酒紅色頭髮。女人有個缺點總比沒有任何缺點的好,至少這樣顯得有人情味,像個真正的帶有煙火氣的女人,而不是一位高不可攀的女神,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