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會場相逢
2024-09-19 18:43:28
作者: 常山漸青
作為雖然在單位里無名無分無影響也無人在意,但是實際上卻幹著越來越瑣碎化和程序化的具體工作的水利局團委書記,桂卿在中秋節前一周左右接到了參加縣團代會的通知。他沒想到在現實生活中真能遇到這種傳說中的會議,因此對參加這次會議感到非常新奇和興奮,不亞於大閨女要去坐花轎了。在開會的日子到來的那一天,他早早地就趕到了位於青雲大酒店裙樓東部二樓大禮堂的團代會會場。
在這次非常程序化也非常簡單的會議上,他遇到了兩個他比較感興趣的人:一個是李曉櫻,她是作為社會青年的代表之一來參會的;另外一個是曾經和他相過親的同屆同學徐榮。
對於好久不見的徐榮,他看見她之後還是感覺異常尷尬的,他想瀟灑自如地同對方打個招呼以示友好和有素質,但是實際做出來的動作和發出的聲音連他自己都感覺非常不自然,沒達到預期的效果。不過好在她並沒怎麼在意他的動作和表情,而只是很例行公事般回應了一下他的招呼,即簡單地沖他笑了笑,便直接扭頭和別人說話去了。此刻他當然明白,今生今世他們兩人都不可能再有什麼深入的接觸了,一想到這裡他的心裡忽然充滿了一種難以言表的悲涼之情和寂寥之意。
「這說起來都是誰的錯呢?」他落寞而又憂傷地想道,也管不了今天是什麼場合了,反正也沒人能拿他腦子裡的思想說事,「我們兩個人又無冤無仇的,只是因為沒有做夫妻的那種緣分,就形成了今天這種即使見了面也無話可說的局面,似乎僅僅比形同陌路稍微好那麼一點點。其實,或許,她這個人也是挺可愛的吧,也有一些獨到的不為我知的嫵媚和風情吧,只是因為我對她了解得還不夠。唉,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啊,真是叫人太無可奈何了!」
他懷著一種奇特的比較失落的心情默默地看了她一陣子,就像在看一個已經失寵了的舊情人一樣,最後終於覺得這樣做不僅很無趣,而且也沒有任何抽象的和實在的意義,才索性坐下來翻看這次會議的有關材料。無意中,他的目光又在參會人員名單中尋找了一下「徐榮」這兩個字,並且隨之在上面停留了好久,腦海中不斷地翻騰著兩人之間曾經說過的那些話。他和她之間的交集雖然是短暫的,或者在外人看來是不值一提的,但也不是沒有任何可以回憶的地方……
「張書記,想不到你也來了啊,真是幸會幸會……」曉櫻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走到他身後,突然笑嘻嘻地和他招呼道,渾身上下都洋溢著夏天該有的熱情,只是這份熱情比春天顯得消瘦了不少。
她其實比他來得還要早一些,因而已經提前看到了會議文件,知道參會人員當中有他,甚至早在先前她簽到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他的名字,那個在她心裡一直都閃著神奇光彩的名字。她的內心世界雖然比他的要豐富許多,但是卻比他的更加難以描述。
「哇,是你呀,李曉櫻!」他心潮澎湃激且動萬分地回應道,內心充滿了和差不多算是朝思暮想、心心娘娘的美女意外邂逅的狂喜和快慰之情,眼神里全是希望對方能夠理解和領會自己見到她之後所突然產生的那種極為愉悅和美好的感覺的意思。除此之外,他已經完全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恰當地表示自己的心情和感受了。現在他不得不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己竟然有些發暈了,或者說是激動過分了,仿佛他在轉過身之後看見的是一件光芒四射的瑰麗奇特的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他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也不願意相信這些已經默默地跟隨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器官們,他更相信這是一場不期而至的迷離夢境。
「或許任何想法都是多餘的,只要能夠見到彼此即可。」他忍不住地這樣想,並且以為對方也應該是這樣想的。
美好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就容易讓人心生懷疑,產生錯覺,覺得很不真實,特別虛幻。他天天都盼著能夠見到她,在任何場合都可以,可是真的見到了她卻又瞬間覺得和她見面也不過如此,又不能怎樣,所以這個見面的意義立馬就打了很大的折扣。
「對,如果不是我,那麼還會有誰會這麼親切而又主動地和你招呼呢?」她故意靈活乖巧地轉動了一圈俊美異常的流光溢彩的眼眸,然後裝作疑慮重重的樣子說笑道,這是一種她從未在別的異性面前輕易展現過的可愛表情,「當然了,希望你不會誤以為是我自作多情或者突發奇想,硬要從後邊出其不意地叫你,給你一個所謂的驚喜……」
他只是在心裡笑笑,嘴上並沒有說什麼,因為他並不知道該怎麼恰當地回答她的問題。但與此同時他又清晰地感覺到對方已經在說笑間巧妙而又不動聲色地將他身上所表現出來的那一絲很不顯眼的尷尬和窘迫給排解掉了,從而能夠非常坦然從容地面對她,並不用為諸如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題之類的小事而發慌。她就是這麼善解人意和風流靈動,他歷來很佩服她這一點,而並不覺得這是一種經意或不經意間製造出來的迷惑人的假象。在他看來她就是一陣清涼宜人的風,一團多情迷人的霧,一曲優雅脫俗的歌,一段風景秀麗的路,他迎著風,穿著霧,聽著歌,走著路,根本就沒想到她剛才說的話其實也不是多麼的合適,因為有些詞是完全不必要的,而且也沒有多大的價值。
「那麼,是街道上通知你來的嗎?」他笑著問道,同時很清楚地認識到這個問題或許並不怎麼符合她的心意,但是他並不管這些,只是想著要和她說話。
衝動從來只有一種固定的模式,在他心裡。
「沒錯,」她笑得很是璀璨奪目,甚至有些晃眼,這讓他略微閉了一下眼以適應眼前金光閃閃的她,「而且是作為優秀社會青年的代表之一來參會的,給你們這些綠葉增添一朵美麗的鮮花,讓你們不至於顯得太枯燥和太單一了。」
「你沒想到會見到我吧?」他問得有些奇怪。
「那還用說,就像你也沒想到會見到我一樣!」她調皮地說。
「你又取笑我了。」他笑道。
「是你先取笑我的,你敢不承認嗎?」她仗勢笑道。
「我承認我說得並不嚴謹,」他如此回道,一旦真正過招他總是這樣容易敗下陣來,儼然沒有底氣的樣子,做什麼事都長久不了,「但是我並不承認我有取笑你的意思,我怎麼會這樣做呢?」
「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曉櫻笑嘻嘻地說道,眉眼異常生動,她早已經豁免了桂卿犯下的一切錯誤,即使他此前被投進了最牢固的監獄,這回她也要力排眾議把他給特赦了,「都改變不了你的話給人留下的最初印象,這些話就好比是潑出去的水,已經收不回去了,儘管我完全知道你的真實意思是什麼。」
「但是,你卻故意曲解。」他輕輕地佯怒道。
「我喜歡,我願意,怎麼了?」她又仗勢道。
「你喜歡就好,你喜歡就好,」他一邊小聲地重複著她這句像新鮮出爐的麵包一樣的話,一邊突然產生了一種好東西不能一下子都吃光的感覺,於是連忙轉移話題道,「你看起來好像更苗條了啊,你不覺得嗎?其實,我一直都挺喜歡身材苗條的女生——」
「嗯,是嗎?」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那雙略顯肥大的白色皮涼鞋,不置可否地笑道,其實心裡已經樂開花了,好像她今天就是為了這句話才來的,她終於得到她想要的東西了,那是他及時給予的。
她原本是想穿平底布鞋來的,但是卻臨時換了皮涼鞋。
「你要相信我的判斷,特別是當我看你的時候我還是非常盡心的,就像是在欣賞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這一點毋庸置疑。」他有意把話說得稍微難以理解些,這樣好顯得有些別致的趣味混合在其中,不過這種努力註定是徒勞的,當然也是枉費心機的。
「你是習慣性地把我現在的樣子和以往保存在你腦子裡的樣子進行對比嗎?」她問道,出其不意地。
「我會經常性地對比,哪怕實際上並沒有見你。」他道。
「嗯,夠直接的,不過還可以再含蓄一點。」她建議道。
「謝謝,我覺得沒必要再含蓄了!」他假裝冷冷地回道。
「嗯,那麼,希望我們兩人都能夠被選上,」她調皮地說道,眼睛裡放射出另外一種光芒,掩蓋了轉移話題所帶來的輕微不適,「既然我們都來了嘛,對不對?」
「你放心吧,不會讓你白跑一趟的。」他安慰道。
兩人隨後又漫無邊際地聊了很長時間。
不過,當他偶爾看見徐榮的時候還是會有一種如芒刺背的感覺,覺得對方是在嘲笑並蔑視他。這是一種讓他感到非常彆扭和難受的滋味,也是一種在以後的歲月里很難忘卻的滋味,這種滋味是他此前從未體驗過的,比如吃榴槤和山竹時的奇怪感覺,他就沒品嘗過。
在會議剛開頭,當全體參會人員都按照程序起立準備唱歌的莊嚴時刻,突然出了點意想不到的小問題,那就是原本正放著輕柔背景音樂的音響突然壞了,變得不怎么正經了,搞得本來就很生硬僵化的模仿痕跡特別重的會場瞬間變得更加讓人忍俊不禁了。意外總是在意外的時候出現,而從不考慮當事人的感受,簡直太任性了。
曉櫻隔著兩排人從右後方靜靜地看著站立不動的桂卿,眼裡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猶如一隻靈巧的小貓在西瓜地里準備去抓一隻無知的小麻雀,同時若有所思地想起了兩人作為高一同學以來,特別是去年他畢業之後兩人重又相逢並進而熟識以來所斷續交往的種種情景,心中不禁湧起了陣陣激情澎湃的波濤,掀起了層層震撼心靈的巨浪。這波濤和巨浪已然衝擊得她快要站立不住了,若不是在這等莊嚴肅穆的場合恐怕她早就要躺下歇會了。這是她頭一次如此近距離且長時間地仔仔細細地端詳他、觀察他,而且能夠看得如此正大光明和毫無障礙,絲毫不用在意旁人各種可能的異樣眼光,簡直讓她幸福得都要失去最基本的領悟和思考能力了。她再一次覺得自己就要站立不穩了,或者說她的整個身心已經感覺異常疲憊不堪,從而急於想要躺下了,因為只有躺下才會舒服一點,而不至於那麼胸悶、氣短和心慌。令人神往的充滿無限變幻可能的愛情毫無疑問是會令人眩暈的,而無限接近愛情的她目前正在深刻體驗著的這種感情同樣也是會令她眩暈的。她看他看得愈久,就愈發確信自己已經無力承擔這種感情所帶來的重負了。對於眼前的一切她當然也是有所懷疑的,但是她寧可不懷疑,寧可相信錯覺,也希望此情此景永遠地延續下去,如果這是一種錯覺的話。
「那麼,我愛他嗎?」她無意中想到了這個千百年來叫任何人都難以解答的問題,隨即就臉紅了,感覺這個問題不僅荒謬透頂而且蠻橫無理,甚至於完全不符合邏輯,至於是不符合什麼樣的邏輯,對此她無暇去作深入思考。
她斷然想不到,今年春天他陪她在落鳳山遊玩的時候他也曾經這樣想過,並且比她現在還疑惑、還不安、還痛苦。猜測對方的心是否和自己的心一樣,是一種很傷神耗力的遊戲,能玩得起的人不多,她算是其中一個。她如此想了一會便不再死死地揪住這個問題不放了,因為她確實找不到什麼比較好的答案了。上學的時候各科老師都曾經說過,考試碰到不會的難題可以先跳過去。題目是可以先跳過去,但是她又覺得心有不甘,便不由自主地又跑了回來,再想上一想。
「如果在這一點上是確切無疑的,值得義無反顧的,那麼,我有足夠的資格去愛他嗎?」一想到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資格去愛他這個純粹形上學的問題,她的心跳得更加激烈無序且難以控制了,同時感覺整個人都在剎那間失去了繼續生存下去的勇氣和信心。
「奴家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她一直不停地這樣問著自己,直到感覺十分厭煩,無心再思考下去了。
她頃刻間就修煉成了一個資深的理論家,擁有了無可匹敵的超級大腦,似乎可以帶領一大幫精英進行社科方面的大型課題的研究了。她當然知道愛情這種東西既是屬於理論的和抽象的範疇,不能輕易為人所觸摸和擁有,也是和生活實踐密不可分的一種獨特的行為藝術,但是卻很難分清楚和把握好二者之間的明確界限與本質區別。
「我並沒有脆弱到不堪一擊的程度,而且我從來都不是什麼玻璃心女孩,可是,為什麼卻連承擔一場如此簡單純潔的近在眼前的戀愛的勇氣都沒有呢?」她一邊漫不經心地品味著青檸檬般的絲絲痛苦,一邊如此自問著,「更何況我心中的他就在前面靜靜地站著,只有區區幾步遠的距離(且是用女人的腳步來衡量的,所以就顯得更近了),連他的頭髮和頭皮我都看得一清二楚的,並不是隔著千山萬水,期間有著無數想像不到的困難和障礙,此生永難到達……」
「也許,我可以抓住他,」她在陷入新一輪迷茫和愁苦的無意識之前又痛苦萬分地想道,「至少是抓住他的心,哪怕只是片刻的時間,只要給我那麼一點點勇氣——」
「梁靜茹甜美的聲音可以給我勇氣嗎?」她想得越來越痴狂了,在旁人看來也是越來越不著調了,根本就不像是一個端莊賢惠、溫文爾雅的女孩子的作為了,「只要你一個眼神肯定,我的愛就有意義,我們都需要勇氣去相信會在一起,人潮擁擠我能感覺你……」
「我應該鼓起勇氣告訴他,告訴他我的內心,我的想法,還有我的其他情況……」一待想到這個她一直都心明肚知但卻始終都在竭力迴避的「其他情況」,她的心迅速就沉入了一片陰暗黏重的泥潭當中,同時又像走進了一團濃重詭異的黑色迷霧裡一樣,且再也難以逃脫出來了。誰會慷慨仗義地給她足夠的勇氣?她該如何鼓起自己的勇氣?她當然是無從知曉的,在這方面她確實只是個幼稚的小孩子。
「也許失去希望的人生才是最悲慘的,」她如此朦朧而又清晰地想道,並繼而為此感到些許的羞愧和極度的委屈,也不知真實原因所在,且無法從這種奇怪的狀態中及時地走出來,因而她希望能永遠地站立下去,如同進入溫柔的夢鄉便不想再醒來,「可是,我從來都不相信這一點會發生在我身上啊,因為我從來都沒徹底地失去過希望,哪怕這種希望渺茫到世人都認為幾無可能的地步。我至始至終都沒有完全放棄努力和掙扎,我一直都在和自己進行著艱難的鬥爭……」
「唉,他是多麼健康而又多麼無知啊!」曉櫻像深秋里一隻將死的蚊子一樣輕輕飄飄地感嘆道,仿佛這個冬天是怎麼都煎熬過不去了,而要再次見到那萬紫千紅的春天只能寄希望於來生了,「就像剛孵化的小鳥或者剛出生的羊羔一樣,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充滿了神秘而強大的力量,一種既叫人迅速沉迷其中難以自拔又叫人很快墮落在自制力的深淵裡的奇怪力量,我甚至願意為親近這種朝氣蓬勃、源源不斷的力量而失去一切啊!只可惜,他並不確切地知道我的心,又或許他雖然知道一點,但是卻並不敢直接承認和面對。如果是後者,那麼我真感到太高興了,他竟然和我一樣也會膽怯,也會恐慌,也會逃避。如果是前者,那麼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他這樣的人怎麼會不知道呢?那幾乎是不可能的。真不知道他還在顧慮什麼?又有什麼值得如此顧慮的?」
「音樂怎麼還沒響起來呢,究竟還要折磨我到什麼時候啊?」她一邊這樣傻傻地想著,一邊以巨大的毅力和耐性承受著心中莫名的恐懼和悸動,猶如有人非要她去坐可怕的過山車一樣,「我簡直一會也堅持不下去了,我何苦非要來受這個罪呢?難道我事先能預測他會來參加這個會嗎?當然不能了。我要是真有這個本事就好了,就不至於整天這麼煩惱和愁悶了。但是,如今他已然來了,我便覺得這是一種有著巧妙安排的天意了。由此可見這天意也是一種無所謂的天意了,確實不值得寄託太多的希冀,因為這希冀註定要破滅。不過,我是不應該這樣想的,因為天意總還是要相信的,不然的話天意總有一天會讓我死心塌地相信的。和把握他這個人比起來,天意其實更難把握。」
當然,此刻她那嬌嫩柔弱的內心苦苦承受的東西還包括時斷時續的狂喜,超越現實的狂想,難以自拔的消沉和低迷,不受控制的唾棄和痛恨,以及揮之不去的自怨自艾和不時來襲的妄自菲薄等各種複雜而奇怪的情緒。她完全左右不了自己的思緒和想法,猶如王母娘娘也左右不了多情的嫦娥一樣,因而只能隨著它們去肆意地馳騁衝突,特別是在眼前這樣一種既壓抑又輕鬆的特殊氣氛里。生活中出現點小插曲真好,比如這次音響的及時壞掉就是如此,可以給當事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回憶,並且可以把很多別的東西都附加在這個回憶上,她又想。然後,她又感覺自己似乎不再那麼難受了,並且也不確定剛才是否真的很難受,而不是她矯揉造作,仿佛那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傷疤好了就該忘掉疼痛,這於她而言是一種本能的保護機制。
「如果一段感情還沒真正開始就不得不去結束它,那麼儘快堅決而又果斷地去結束它也許就是給了它一個最好的歸宿,」她絕望而痴情地望著他那黑烏的頭髮、挺直的脖子以及寬闊的肩膀,就像望著蔚藍色天空中那遙不可及的片片白雲和正月十五的夜空中那一輪玲瓏剔透的觸手可及的月亮一樣,她不住地告訴自己,「這是最人道的做法,也是最慈悲的做法,更是我必須得接受的做法,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更好的出路供我選擇。有時候選擇是艱難的,但是無可選擇更是艱難的……」
她想到自己如此感性的人竟然進行了如此多的理性思考,情緒不禁有些低落了,一種迷失了人生之方向的感覺旋即籠罩了全身。她實在不知道台上的人為什麼有勇氣默默地堅持站立那麼久都不去親自有所行動,僅僅只是依靠工作人員來挽救那套簡直無敵了的音響。假若換做是她,她肯定要去親自過問一下,而不是裝腔作勢地無動於衷地呆站在那裡表演給所有的人看,畢竟這裡不是劇院。她理所當然地覺得,一個在適當的時候不拘一格且有所行動的人,一個不被自己所謂的身份和地位等外在因素約束和管制住的人,才是一個生動可愛且有濃厚人情味的人。她還非常樂觀和謹慎地以為,他一定也是這樣想的,並且能強烈地感受到這一點。為此,她甚至已經開始驕傲和興奮起來了,仿佛他已經答應了將來一定會娶她,和她一起過日子。與此同時,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她越來越難以抑制住心中的這種驕傲和興奮之情了。稍微換了個思路,想法就是不一樣了,感受也不一樣了,她想。
「臨死的人都會想到什麼呢?」她在快要不能繼續忍受下去那種公開的無休止的瀰漫著濃濃官僚習氣的沉寂和無聊氣氛之時,憤然而厭惡地想道,「正如我對他的感情即將結束的時候一樣,我該怎麼看待這件事情呢?他又會怎麼看待這件事情呢?必須得儘快下一個恰當的評語或者結論,我才能心安理得或者問心無愧……」
「是像待宰的完全無助的羔羊一樣,只能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死死地看著虛空的眼前嗎?」在稍微跑題了一會之後她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上,同時想的內容也越來越多了,「無論有活力的還是沒活力的,身邊的一切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萬千放不下的,最後也只能放下了,萬千捨不得的,最後也能舍下了。我在這個人世間所看到的最後的東西,也許就是自己的眼淚了,一種有味道的水……」
「既然他不能轉身,那就永遠不要轉身,免得我陷入無盡的痛苦和悲傷之中,」她如此虔誠地祈禱著,像個年輕的初入道的小尼姑一樣,並且一再希望這種祈禱不要真的實現,因為她其實並沒做好充分的準備來面臨這種情況,「最情有獨鍾而又刻骨銘心的愛情,最一往情深而又矢志不渝的愛情,最配得上地老天荒和海枯石爛這些字眼的愛情,一定是純粹的精神方面的愛情,並且不能參雜任何生理上的因素,否則便是不純淨的、不神聖的、不超凡脫俗的……」
「如果不能得到最好、最美、最動人心魄的愛情,那麼我寧可什麼都不要!」她竟然想得如此決絕和不容置疑,也難怪一時半會得不到他的心了,豈不知世間哪有這麼絕對的東西,哪有如此不朽的東西,一切堅不可摧的被萬眾歌頌的東西都不過是人的美好念想罷了。
或許是她決絕得太早了,也或許是她把一切都想得太悲觀了,竟然一點餘地都不給自己留,可是她卻不得不這樣,猶如春天來了花朵會開,秋天來了葉子會落一樣。既然如此,那麼,冬天來了怎麼會不下雪,怎麼會不結冰呢?芸芸眾生都曾走過的路,她豈能輕易地躲過去?
「人生的每一步就像玩俄羅斯方塊遊戲一樣,」她繼續不住地想像著,敏感而又任性地想像著,不管不顧的樣子也是讓人心醉了,「不管你手段有多高明,玩得有多精彩,拖延的時間有多久,最後總免不了要輸掉的。那些心高氣傲且總是不願輕易服輸的人,就是喜歡去挑戰那個已經註定了的結局,這何嘗不是一曲極其悲壯的哀歌呢?」
「我,在遊戲還沒真正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承認自己完全輸掉了整個結局,」她覺得自己一直都懸著的心現在終於平安落地了,所以才想得這麼平和柔順,「儘管我心裡有一百個不情願和一千個不甘心。如果這也是宿命的話,那麼我選擇虔誠而恭順地接受它,並且願意承擔因為愛上他而必須要承當的任何苦難與懲罰,包括因為放棄而產生的另外一種痛苦,因為想念而生出的另外一種悲哀,因為和他呆在一起而由里到外地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的另外一種真假難辨的安詳和陶醉等。關鍵的關鍵,核心的核心,我本人是幸福的,並且我希望他也是幸福的,我們都是幸福的。那麼,這就夠好的了……」
「最美好、最珍貴、最讓人痴狂的東西,一定不能給予他,」片刻之後她又毫無頭緒且意亂情迷地想道,簡直是瘋了一般,也不在意此舉對他而言是否公正,他是否能接受得了,「如果我真正愛著他的話,因為得到之日便是失去之時。倒是些不相關的人,可以適當給予些許的溫情和希望,因為不相關,所以不相關,於是不相關。希望他能懂,或者以後能懂,我最愛的人,我永遠深愛著的人……」
「一切都要結束了。」她幸福而絕望地笑了,像個失去一切法力而只能淪為殘嬰的天使一樣,這笑容自然是披著極度痛苦的外衣,這外衣自然又是破破爛爛的,千瘡百孔的,令人不忍直視和細想的。
「歲月的書籤,深深淺淺,窄窄寬寬,濃濃淡淡,」她不想讓自己的腦袋全被那些於沉重和痛苦的東西所占據,於是就換了個路子思考道,好像她真的在思考一樣,「回憶的鎖,反反覆覆,來來往往,開合了多少遍。時光的筆墨,勾勒出美麗的眉眼,如曇花般瞬間驚艷,一朵極美的花已開在心間。前世深深的情緣,今生匆匆的遇見,轉身與錯過都在輪迴之間。殘酷而落魄的寒冬,冰凍了無盡的寂寞,世間有多少愛都到不了心中的彼岸。指尖上的刺,在心上結成霜,究竟是誰給的痛,又是誰給的傷?所有的一切都是欲說還休,欲蓋彌彰。彈一曲月光,引一段遙望,無非是滾滾紅塵之中長醉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