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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壞事連連

2024-09-19 18:43:24 作者: 常山漸青

  正如《動物世界》中趙老師那富有磁性的帶著充沛的雄性美的經典解說詞「春天來了,萬物復甦,大草原又到了動物們求偶的季節」一樣,吳牛喘月的七月也是不少特殊類型的犯罪行為的高發期。眼下,小日子一向過得十分紅火和愜意的老支書陳向輝家,就遭遇到了一次非常嚴重的暴力侵害案,那就是他的二女兒陳香不知道被什麼人給綁架了。

  陳香這個相貌甜美的乖乖女屬於典型的80後,儘管她從小就生在農村長在農村,是個正兒八經、地地道道的農村女孩,但是因為家裡的經濟條件一直都比身邊同齡的其他孩子要優越很多,所以她並沒有吃過什麼苦,受過什麼罪,從來都被父母視若掌上明珠,寵愛得不得了。她在初中畢業之後,因為學習成績很是一般,所以就上了海西省煤炭衛生學校,畢業後又通過她姨夫白正源的關係被安排進了青雲縣人民醫院當了一名護士。她比她姐姐陳芳皮膚更白,個頭更高,看起來也更嬌嫩水靈一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臉盤比姐姐要稍微寬一些,而且她還戴著一副度數較深的黑框近視眼鏡,略微地減損了她身上的女性之美。在脾氣性格上和姐姐相比她明顯要更為嫻靜柔美一些,說起話來總是一副怯生生、嬌滴滴的樣子,仿佛在潛意識裡就有一種不願搶了姐姐風頭的想法。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凡是熟識她的人都特別喜歡和疼愛她,都愛誇她像一朵白色的芋頭花一樣,其實她也確實像一朵白色的芋頭花。

  現在,這個一向寡言少語、文文靜靜、與世無爭的小姑娘卻在凌晨兩點左右下了小夜班之後突然離奇地失蹤了。她沒有像平日那樣在正常的時間點回到在縣城居住的姐姐家裡,這本身就有點不正常了。同時,她從來都不離身的手機也關機了。陳芳兩口子在發現陳香沒正常回家之後,立即撥打她的電話,結果卻發現怎麼也撥不通了,他們一下子就急眼了,然後趕緊給家裡打電話說這事。

  陳向輝兩口子接完大女兒陳芳的電話後一下子就嚇癱了,渾身上下篩糠似的一個勁地打哆嗦,完全陷入了一種不能做出任何正確決策的恍惚狀態。特別是何翠,她在弄清楚大體情況之後幾乎直接就暈死過去了。她常年論月最揪心的事終於在這深更半夜裡發生了,而且還發生得那麼突然,那麼直接,她根本就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和打擊。陳向輝甚至都不用再多作分析就能明顯地預感到這回絕對是出大事了,因為一向乖巧聽話的陳香絕對不會無緣無故不回家的,而且最不妙的是她的手機居然還關機了。他是幹了多年村支書的老猴,豈能不懂這其中的道道?

  「到底要不要報警,要不要通知姐夫白正源那邊,還是再等等看?」陳向輝嘴唇哆哆嗦嗦地嘟囔道,迷頭了好半天也弄不准到底該先採取什麼措施最有效,往日的威風和氣勢一點都沒有了。

  

  他一把扶住何翠死沉死沉的身子,掙扎著將她送到旁邊的沙發上躺好,然後又摸索著想去給她倒杯水,可是卻怎麼也找不到暖壺和水杯。即使找到了這些傢伙料又能如何?反正他的手也抖得拿不住暖壺和捏不在水杯了,況且喝水恐怕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都什麼時候了,你別管我了,快,快想辦法啊……」何翠硬撐著睜開似有千斤重的兩個眼皮,強拿出萬分的力氣對丈夫道,儘管她也知道眼下其實什麼好辦法也沒有。

  「要是當初生個兒子多好啊,就是一時半會聯繫不上,也不至於像眼下這麼心急火燎的了,」陳向輝在暈頭轉向地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時候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然後重重地嘆了口氣後自言自語道,看樣子確實有點魔道了,「唉,老天爺呀,養個閨女無論到什麼時候都是個愁場啊,擔不夠的心,受不夠的怕,就沒有個安心的時候!」

  「我的孩子,我的乖兒唻,你到底上哪去了呀,怎麼也不給恁姐說一聲啊?」何翠在稍微清醒一點之後就開始神神叨叨地哭出聲來了,心裡的滋味自然是比吃了刺蝟還難受,「你要是出點什麼事,以後可叫我和恁爸兩個人怎麼過啊……」

  「不行,不能再耽誤了,得趕緊給俺姐打電話,讓她和正源兩人趕快想辦法找人!」哭到一半她嘴裡突然叫道,同時一骨碌從沙發上跳起來,摸起電視機旁邊的固定電話就要往何田家撥號。但是,由於過度的擔心和緊張,她卻怎麼也記不起姐姐家的號碼是多少了,並且連平常記電話號碼的小本子都找不到了,縱然是找到了估計也翻不到那頁,縱然是翻到那頁了估計也看不清哪行。

  「你歇著吧,我來打!」陳向輝心情極其陰鬱且憋屈地拉著長滿黑胡茬子的薑黃老臉,又是心疼又是悲痛地說道,眼下攤上這樣的倒霉事他也沒法,「你現在也說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正當他打算去給白正源打電話商量此事的時候,那個暗紅色的電話機卻突然異常響亮地叫了起來,就像恐怖片《午夜凶鈴》里演的一樣,那持續不絕的鈴聲里充滿了詭異、駭人和陰冷的死亡氣息。那個電話機曾經給他的臉上貼了多少金,添了多少彩,他心裡到現在依然記得非常清楚,別說早些年這個玩意有多稀奇了,就是放在現在也不是家家都能安裝得起的。他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他居然害怕這個曾經時髦過好久的玩意,一個很大很風光的物件。

  他顫巍巍地伸出布滿半舊皺紋的右手慢慢地抓起了話筒,然後忐忑不安地「餵」了一聲,就靜等著上帝的宣判了。

  他也知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陳向輝,你聽著,」聽筒里立時就傳來了一個中年男性粗野殘暴的聲音,語速很快,而且顯得有些焦急和緊張,和電影電視上演的情景非常類似,「恁家的二閨女,現在在我們手上,你要是想讓她活命的話,就照我說的去辦,不然的話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你是誰?」陳向輝一下子就急了,立馬本能地問道,根本顧不得對方究竟講的什麼內容了,「你快說,你到底把陳香怎麼了?」

  「哼,虧你還幹了那麼多年的大隊書記,」對方強作鎮靜地冷笑道,當然這也是一種非常直接的嘲弄和鄙視,卻不知此刻每多說一個和要錢無關的字,就增加了一份莫大的風險,「居然連這點規矩都不明白,我能告訴你我是誰嗎?你當我是傻子啊?」

  「不過你放心,」對方罵過之後又說,「現在恁二閨女暫時沒事,只要你老老實實地按我的要求來,我保證她最後什麼事都沒有。你要是敢給老子耍心眼子報警,哼,我絕對是先奸後殺,一點機會都不給你留,我讓你最後哭都沒有淚!」

  「不敢報警,不敢報警——」陳向輝嘟囔道。

  「還有,」對方又道,「我知道恁大姨子家是幹什麼的,你不要指望著讓他那邊出面替你解決這個事!我明白地告訴你吧,你要是敢動用黑道上的關係或者直接報警,那只會讓恁二閨女死得更快,死得更慘!你好好地考慮考慮吧,我們可不是和你鬧著玩的——」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陳向輝在聽到對方說的後邊那幾句狠話之後極度害怕而又特別憤怒地嘟囔道,「我到底和你們有什麼冤,有什麼仇,有什麼恨,啊,你們這樣對我?你們有本事就沖我來啊,別逮著小孩子使勁呀,小孩子又沒得罪你們——」

  「在老子跟前你少咋咋呼呼的,和個人熊似的!」對方突然惱羞成怒地大聲罵道,看來是積怨頗深了,肯定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記准了,現在不是你給我講價錢的時候,懂嗎?」

  「哼!」對方又氣勢洶洶地教訓他道,「你剛才居然還好意思腆著個熊臉問我,和你有什麼冤,有什麼仇,有什麼恨?哼,你個妻侄羔子幹了那麼多年的人熊頭子,你喝北櫻村老少爺們的血還少嗎?」

  陳向輝嘟嘟囔囔地說了些什麼,對方聽著也不甚清楚。

  「嗯?」對方極不耐煩地疑問著,然後又發話道,「行了,廢話少說吧,你抓緊時間準備5萬塊錢,把你的手機隨時開著,我回來再對你說把錢放哪去——」

  「什麼,5萬塊錢?」陳向輝脫口道,他直接就愣了。

  「對,就是5萬,一分都不能少!」對方穩住氣息低聲吼道,其實心裡也不知道這個數是高還是低,畢竟是第一次幹這個活,也沒什麼成熟的經驗可資借鑑,「這個數對你來說既不前沉也不後沉,差不多正正好。你有多少家底子,老子知道一整根,你也瞞不了我,所以說我也不問你多要。你要是覺得恁閨女的命不值5萬塊錢,你儘管去報警好了,反正你也有人,一切都隨你的便!」

  「咱看到底誰能玩過誰的!」對方末了又加了一句,說完就直接把電話掛了,聽筒里立刻傳來一陣空虛的忙音。

  田翠剛才也站在陳向輝跟前在那裡支著耳朵聽綁匪提條件,當她聽見對方說到「一切都隨你的便」這句話時腦子一下子又懵了,隨即就像團爛麵條似的癱倒在冰涼的地板磚上了,同時嘴裡不停地念叨著:「哪敢報警,哪敢報警啊,俺孩子的命要緊……」

  此刻,她多麼希望對方能聽到自己的這個保證啊,只要能讓自己的孩子平安歸來,別說是要5萬塊錢了,就是要30萬50萬,她說什麼也要也想辦法拿出來,哪怕是割她身上的肉,抽她身上的血,甚至是把她的心挖出來都行,為了孩子她可以拋掉一切。

  陳向輝慢慢地放下電話,令他自己也沒想到的是這會子他的心情竟然比剛開始略微好了一點,不再感到極度的絕望和恐懼了。他明白,至少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二女兒還是安全的。首先,從對方的口音能夠很容易地判斷出對方絕對就是本地人,就算不是本鄉本縣的,應該也不會離得太遠。其次,對方應該很了解他家的基本情況,這說明其中至少有一個人應該是他的熟人。最後,同時也是最關鍵的一點,對方要的贖金不多不少,恰到好處,這說明人家已經把他給編量透了。5萬塊錢,他完全能夠拿得出來,而且正常情況下肯定不會為了這5萬塊錢去報警。

  「唉,人家這是把咱給算計透了啊!」他雙手僵硬地捶著油乎乎的頭皮,頹然地就地蹲了下去,就像一座骨架已然風化了的高山轟然倒塌了一樣,顯得十分悽慘和悲涼。同時,他的腦子裡不斷地搜索著和分析著,想弄清楚到底會是誰幹的這個缺德事。

  「難道說是大疤拉?」他首先想到了這個面目猙獰的傢伙,並且覺得理由還是很充分的,也不能說他這樣想就是冤枉了對方,「嗯,這個也不好說,他在水庫里置辦的那些東西,剛讓人家給弄走,水庫也承包不成了,說不定就起了這個歹心。不過,當時他能用那麼低的價格承包到水庫,全是我給他出的力,按理說他不應該恩將仇報啊……」

  「還有張道全,」他又順次想道,並且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路了,甭管這個思路合理不合理,牽強不牽強,「這個傢伙可是個真人不露相的主,平時就一副深不可測的樣子,誰也摸不清楚他的老底,不知道他到底是幹嘛吃的,不過他現在兒女雙全的,兒子去年剛考上了大學,他好像也不大可能幹這個事……」

  「難道說是牛三嗎?」他接著過篩子,不得不臨時當起了本土化的福爾摩斯,「嗯,像倒是有點像,不過我一直拿他當自己親兄弟用,說起來待他不薄啊,況且我有什麼事也沒怎麼瞞著他呀,他好像也不應該對我……」

  陳向輝苦苦地想了好久,覺得有作案嫌疑的人太多太多了,這些人當中好像就沒有一個能輕易地排除掉,但是他又吃不准到底誰的可能性最大,有時候甚至都懷疑是這些人商量好了一塊來害他的。到了天快明的時候他終於拿定了用錢換人的主意,不再徒勞地想這想那了。他還記得前一陣子北溝有個比較出名的傢伙,家裡非常有錢,但是為人非常摳門,其女兒當時也是被人算計了,這個傢伙咬住牙就是沒出錢,結果女兒被壞人殺害了。雖然後來案子破了,兇手也被抓住並判死刑了,但是可憐的孩子畢竟沒了。為了避免類似的悲劇在自己身上發生,他既沒把這件事告訴連襟白正源,也沒敢打電話報警,他一方面擔心綁匪會撕票,把他最心愛的二女兒先奸後殺了,另一方面還擔心,就算是最後燒高香僥倖營救成功了,到最後他還是落下了一個大仇家,一輩子都會過得戰戰兢兢的。作為在農村幹了多少年的老猴,他太清楚農村這些爛事了,一旦和誰落下了世仇,以後子子孫孫都別想過一天安寧日子了。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明白。

  大方向一旦確定了之後,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當天晚上,等綁匪在確認收到了5萬塊錢贖金之後,沒不用多久就把已經完全嚇傻了的陳香給放了……不幸當中萬幸的是壞人並沒有糟蹋她的身子,還算他們稍微有點人性,沒把壞事做到底。這對於陳向輝來講這幾乎就是非常意外的驚喜了,畢竟他的這個女兒又年輕又漂亮,一般男人見了都會心生愛意,更別說那些窮兇惡極的綁匪了。雖然事後外人並不一定這樣認為,但是當事人總歸是沒受到身體上的實質性侵害,這就已經很好了。不過有一點這幫傢伙們做得比較低級齷齪,那就是在綁架一開始的時候就把她的眼鏡給摘掉扔了。沒有了眼鏡,她幾乎就成了一個睜眼瞎,其慘況可想而知有多麼令人心碎和憤怒了。看不清近在眼前的仇人,記不住究竟是被誰綁架的,這當然是一種莫大的悲哀和侮辱。

  深更半夜見到已經被嚇得不成人樣的女兒之後,在抱著她摟著她並掰著嘴問了幾個一家人最關心的問題之後,何翠拼命地壓抑著自己喉嚨里發出的連自己聽了都要嚇一跳的奇怪聲音,嗚嗚啕啕地哭了起來。儘管她整個人已經崩潰到幾乎都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地步了,但她還是不敢讓鄰居們聽見自己家裡的任何動靜。在哭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跑到堂屋中間,「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對著北牆的中堂和大桌子「砰、砰、砰」連著就是三個大響頭。陳向輝見狀趕緊上前去扶她,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這三個不折不扣的大響頭磕得她腦門子都出血了,整個頭髮也都散亂開了,就像個剛下完蛋的草雞腚一樣。她目光呆滯,神情恍惚,整個人像沒了頭魂一樣,斜楞著身子依靠在他的胸前。

  他的胸此刻尚且溫熱,如用了一夜的熱水袋。

  「她爸啊,這個不值錢的破官咱以後不幹了,行吧?」她磕完頭之後又順勢在她男人的懷裡靠了一會,然後便傷心欲絕地一臉凝重地對他念叨著,她現在可算知道以前電視上演的古代的大臣在朝廷大殿上硬是拿頭撞柱子來死勸皇上真的能撞死人,可不是嚇唬嚇唬皇上的,「咱既不操那個心了,也不想那個好處了,行不行?誰有本事讓誰干去吧,反正咱是不幹了,就算俺娘幾個求你了,行不行?」

  陳向輝低頭不語,直接陷入了罕見的沉思當中,兩行熱淚不由得流了出來,他也顧不得去擦拭一下,因為流淚對他而言是件極不尋常的事情,或者那從來只是別人的事情,他似乎需要細細地品味一下其中的味道才行。他心有餘悸而又失魂落魄地大略回憶了一番他自打當這個所謂的破官以來幹過的那些缺德事(他內心其實並不想使用『缺德』這兩個字,因為他並不覺得自己幹過什麼缺德事,但是為了便於站在別人的立場上看待和理解自己,眼下他也只能這樣做了),那些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來確定無疑的缺德事,然後又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千方百計地自我辯護了一通,憑藉此法又毅然決然地剔除了一些他在內心深處並不完全認可的罪孽,最後僅留下幾件自我感覺連神鬼也不能饒恕他的「微不足道」的大事。他最後篩選完留下的這幾件事,此時就像揮之不去的各種光怪陸離的夢魘一樣,一起轟鳴著向他發起了最後的總攻,攪得他六神無主和悔恨交加,他甚至都後悔來到這個世界走這一遭,從而玷污了這個原本清純美好的世界。他以為的清純美好,是指他自己還處在清純美好的年齡時所感受到的清純美好,而不是大眾通常認為的清純美好。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須由他親自定義完之後才能稱之為世界,否則便什麼都不是,他一直都是這樣以為的。

  他將自己此生所犯下的罪惡仔細地捋了一遍後,內心感覺異常的痛苦愁悶,這種難言的滋味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其中就包括他的老婆何翠,因此只能獨自品味和咀嚼。虧心倒是不必,暗室則必須有,內容雖不重要,形式一點都不能少。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熱切地希望通過喝下自己親手釀造的苦酒來抵消一部分他曾經犯下的罪過,如果那真是大家都認為的罪過的話。隨後,他仿佛帶著很不服氣的意思,又忍不住想起了他過去嘔心瀝地血絞盡腦汁地為老少爺們服務的各種感人情景,想起了他從前為了能幹好這個所謂的官而付出的種種艱辛和努力。那些為了公家的事和為了全村的人而吃過的苦和受過的罪,一起湧上了他那早已不堪重負的心頭,給他增加了些許難得的慰藉和溫情。隨後他又認為自己是無辜的了,極像個受到無端指責的小孩子一樣。

  「那麼說,大夥會因為我的好,原諒我的不是嗎?」他就這樣不斷地拷問著自己的良心,如果他還有點良心的話,同時怎麼也判斷不准大家最後究竟會怎麼看待他,「恐怕是我一廂情願了吧,有誰會記得我幹過的那些好事呢?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些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罷了,除了極個別確實有良心的人之外!」

  「什麼好人壞人,」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道,如同獨酌時不小心喝高了一般,同時也有些意氣用事的意味,「什麼高了低了,什麼多了少了,什麼你的我的,一切的一切最後都會灰飛煙滅,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確實是整個社會都變了,人心也就跟著變了,一切都不再是從前的樣子了,我又不是活菩薩,怎麼能做到讓人人都滿意呢?恨我的人,一定要有,必須得有,不然就是不正常的,當官就是註定要遭人恨的,誰叫當官的人手裡掌握著那麼大的權力呢?而那些權力,又深刻地影響著很多人實實在在的利益,甚至能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他們的命運。我說的是那些權力,而不是這些權力,看來我真的有些厭倦權力了。或許何翠這個娘們說得對,我是該放手了……」

  他一不留神,竟然混成了半個土哲學家。

  「對,當官就是註定要遭人恨的,」陳向輝像偶然間發現了極其重大的能夠迅速影響整個人類社會的新理論一樣,高興得想要當場叫起來和喊起來,唯恐這個天大的事被傾瀉而來的陣陣流沙給埋沒了,「就像有時候被人捧或者被人夸一樣,這既是當官的樂趣所在,也是當官的價值體現,這一點絕不是那些憨熊和笨豬輕易所能理解了的。我要是干不好這個官,那麼放眼整個北櫻村,當然現在也包括南櫻村在內,恐怕就沒有幾個人能幹好了!有句話說得好,叫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不站出來挑頭誰站出來挑頭?我要是不行,別人就一定管嗎?」

  一想到這裡,如同黃河終於走到了入海口一樣,他驕傲而又自信地嘿嘿冷笑了一下,唬得何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搞不清他是不是被女兒的事給嚇傻了或者嚇瘋了。她定神看了看自己的男人,發現他突然間又恢復了往日那種沉著、堅定和喜怒不形於色的秉性,甚至更像因故失去了法力的妖怪重又獲得了比先前還要強上一百倍的本領一樣,不知不覺間竟然有些得意了。

  「她爸,你怎麼了?」她驚疑不定地問道,到底是頭髮長見識短,所思所想比他差老鼻子了。

  「沒什麼,哪有什麼呀,」他故作輕鬆地回道,想以此來鼓舞一下老婆身上已然衰落到深淵底部的精神,「就算再難,再險,這不什麼事都過去了嘛,我這都已經很嘆業了!」

  「是呀,他爸,你這樣想就對了。」她跟著勸道。

  「再說了,我也幹了這麼多年了,姐,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玩也玩了,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他實話實說了,兩口子之間也沒必要再隱瞞什麼了,「做人得知足,及時收手,這個道理我還能不明白嗎?」

  「你真是這樣想的?」她問,一時都不敢相信他的話了。

  「對,我就是這樣想的,」他像因為某種特殊的機緣突然悟道成仙了的從前比誰都凡的凡人一般,目光堅定而純潔地說道,儘管這只是一時的表現,根本就代表不了他今後的所作所為,「你睜眼看看,現在整個社會都變了,人心也變了,現在不比從前了。我覺得不管什麼事都有個氣數,都有個度,絕對不能夾著兩個死眼頭單等著老天真報應到咱頭上了再想著去悔改,去求饒,真到那個時候就晚了,你說對吧?」

  她聽著有點心驚肉跳的感覺,但卻不敢回應什麼。

  「這回這個事,」他繼續說道,顯然是想得比較通透了,「我覺得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提醒,就是一個很強的預兆,我必須得收手了,不然的話還不知道會出什麼別的事呢。」

  「我整天擔驚受怕,吃不好睡不好的,為的就是這個呀,」她抬起紅腫不堪的包裹著些許灰黃色眼屎的淚眼,用充滿憐惜和疑惑的眼神盯著他那埋在恍惚燈影里的灰黑色大臉,痛哭流涕地捶打著他的胸脯委屈地哭道,「你今天總算明白過來了呀!好,好,那咱家以後就有希望了!這樣的日子我早就盼著呢,就是一直不敢給你說,就算以前時不早晚地提過一句半句,你也沒當回事。說句不怕天打雷劈的話,咱這些年吃的、喝的、拿的,仔細算算也不少了,咱也該知道往後退了呀!」

  「你胡說些什麼?」他聞聽她這話突然間就翻臉了,繼而面目猙獰地凶神惡煞地訓斥道,一點餘地都不留,其實要不是看在多年夫妻情分的份上,他早就一巴掌拍死他了,「你個熊娘們今天發燒燒糊塗了吧?你這簡直就是沒來由地胡說八道!」

  「我到底拿什麼了,啊?」他繼續板著個死臉怒吼道,當然更是嚴厲地教訓和安排,「你給我支起耳朵記住了,任何時候,對任何人,都不要說這句話!不然,我親手劈了你!」

  她不出意外地被嚇住了,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同時反覆咀嚼著他剛才說過的話,覺得這些話就像一把把鋼刀一樣直接插進了她的心臟里,插進了她的腦袋裡,讓她整個人頓時清醒了不少,明白了不少。是啊,自古以來哪有自己往自己身上潑髒水的道理,她可真是糊塗到家了,多年的官夫人算是白做了。

  這時,因為驚嚇過度和看不清眼前東西的原因而顯得憔悴不堪和毫無生氣的陳香,這個暫時被陳向輝和何翠兩口子忘到一邊去的可憐孩子,宛如無依無靠的幽靈一樣摸索著悄然走了過來,輕輕地跪倒在地上,緊緊地抱住親愛的爸爸和媽媽,然後才撕心裂肺地驚天動地地痛哭了起來。直到此刻,直到聽到媽媽拼命磕那三個響頭的聲音,並且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地板磚隨之震動的動靜,直到聽見爸爸發自內心的懺悔和痛惜的話語,這個可憐的孩子才算略微明白過來一點,那就是,她,終於脫離恐怖異常的虎口狼窩了,她現在終於安全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後隔了沒有一個星期的時間,陳向輝的二哥陳向明,也就是永華陶瓷廠的廠長,也遇到了一個窩心事,那就是他收到了一封匿名敲詐信。但見信中寫道:

  陳大老闆,我知道你很有錢,我家裡現在很困難,急等著錢用,才想著問你借兩個花花的。多了咱也不借,你掏個10萬塊錢就夠了,這點錢對你來說也就是個九牛一毛吧,應該難不倒你的。我限你7月25號晚上10點之前,把錢用黑塑膠袋子裝好,放到陶瓷廠西邊那個大橋底下,從北邊數第三個橋墩子的南邊。你要是不照辦的話,就讓你家裡的人等著給你收屍吧,你的命總比我的命值錢吧?你好好想想吧,沒事不要硬皮。

  和陳向輝的保守做法不同,陳向明收到敲詐信之後很快就選擇了報警。轄區內數一數二的大老闆竟然被小癟三威脅,那可不是小動靜,所以有關方面很快就調集力量進行了暗中布控,想要活捉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傢伙。結果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大傢伙辛辛苦苦地忙活了好幾天,寫敲詐信的傢伙卻始終都沒有出現,最後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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