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懂比愛重要
2024-09-19 18:43:10
作者: 常山漸青
「哎,桂卿,你看前邊,那是不是一隻死鳥啊?」過了片刻,當曉櫻把視線從山下寫意山水畫一樣的花海當中收回來的時候,她指著前邊不遠處一塊枕頭大小的石頭,有些害怕地說道。
桂卿抬眼望去,果然見上邊平趴著一隻灰黑色的大喜鵲,它顯然已經死了多時了。那隻喜鵲兩個藍盈盈、紫溜溜、黑黝黝的翅膀緊緊地包裹著那具小小的身軀,背上灰白色的短絨羽毛被陣陣春風吹散著,兩隻黑色的瘦爪子僵硬地蜷縮著,一條長長的尾巴斜楞著貼在灰白色的石頭上,黑黑的頭顱下面那個緊閉的鳥嘴上泛著斑駁的白鹼。
死亡總是能給人帶來意外的震撼,哪怕只是一隻鳥。
「哦,是一隻喜鵲。」他非常肯定地說完,便很自然地想起來早上在自己家樹枝上嘰喳跳躍的那隻花喜鵲,心裡頓時就湧上了絲絲惆悵和大片陰霾。他顯然以為這是一個不好的預兆,儘管平日裡他在山上或地里也沒少見到這種情況。隨後他又察覺,這種想法其實也沒什麼道理,出生和死亡的事件每天都在不停地上演,不是在這裡就是在那裡,他根本就沒必要這麼傷感,更沒必要想這麼多。
「最美好的春天來了,它卻死了——」他憂傷地想著,仿佛看見了這只可憐的鳥在臨死前猛烈地抽搐了一陣子的樣子。
「死在春天確實比死在夏天或者冬天更讓人感覺難過,何況它都熬過一冬了,就不能再多撐一陣子嗎?」他心情頗為壓抑地說道,仿佛春天的世界裡只應有繁花似錦和鶯歌燕舞,而不該出現骨化形銷和一命歸陰,也仿佛眼前的她只應該永遠美麗鮮活、楚楚動人,而不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悄然老去一樣。。
「它在臨死之前,會想些什麼呢?」她低頭沉思道,沒有任何忸怩做作的樣子,完全是發至內心地感到悲傷和難過,以至於她那白嫩清瘦的臉龐看起來更加讓人心生憐憫之意了。
她耳邊的幾縷黑髮被善解人意的清風吹了起來,然後又落下去,回歸原位,就這樣不時地前後飄蕩著,飛舞著,正如此刻她那多愁善感的心緒一樣,起伏不定,無處安放。
「鳥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他自言自語道,不再和她呼應什麼了,像個眾叛親離的孤家寡人,而且自己的朝代很快就要解散了,「不過人怎麼想的我大概可以知道一些,不過是一個朦朧模糊一些,一個清晰明朗一些罷了,想來道理都是一樣的,說來說去就是天大的無奈和無助吧,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或許眼裡連淚水都沒有。」
「據說絕大多數人在臨死之前都會後悔,」他看著俯下身子去看喜鵲的她的纖纖背影,嘆了口氣後道,「後悔沒有勇氣去過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沒有勇氣去表達自己內心真正的感受,沒能讓自己活得更開心一點,更後悔的是把許多寶貴的時間都浪費在那些無所謂的事情上,而不是用來盡情地享受親情、友情和愛情。」
「但願這是一隻享盡天倫的喜鵲。」她祈禱,希望著。
「我相信是,不然它怎麼會死在這最美好的春天裡?」他找了一個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理由來安慰她,不過是儘儘自己的心罷了,「你是不是想要把它埋了,心裡頭才會好受些呢?」
「嗯,真讓你說准了。」她眼圈有些紅了,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在電影院看《媽媽再愛我一次》時的場景。
「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尤其是我小時候第一次見到這些死鳥的時候。」他也承認了,自己心中亦有片柔軟的地方,且這片一直屬于禁區的私留地在遇見她之後變得更加脆弱不堪了。
「那麼,現在不是了?」她有些擔心地問道。
「對,」他肯定地點點頭,有些悲傷和迷惘地繼續說道,此話頗令她感覺意外,她原本只是故意反問一下而已,「因為鳥就是鳥,死在山上或者死在田野里,都是它躲不開的命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天下每天死亡的鳥不計其數,我們不可能都把它們埋了,也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做。我們看到它們的屍體,在心裡能自然而然地感到一絲憐憫和同情就足夠了,你說是嗎?」
她同樣靜靜地點點頭,口裡輕輕地「嗯」了一聲,便和他一道繼續順著山坡往下走。在快要走到山樑最低的地方時,她突然出其不意地問道:「你說,對於正處在戀愛或者婚姻中的兩個人,是互相愛慕重要呢,還是互相理解重要?」
「當然是互相理解更重要了,」他不假思索地回道,且覺得這根本就不是個問題,「不過你怎麼會想起來問這種問題呢?」
隨後,他的心裡便掀起了諸多的波瀾,雖然他也知道她是什麼心思,但是又怕自己猜得不對,從而說錯了話,惹惱了她,讓她離自己更遠。一直以來,他總是為一件無處不在的事情擔憂著,那就是無論自己心中想什麼,總是希望能夠像白紙黑字一樣清晰明了,一看就懂。其實這是一種根本就難以實現的非常愚蠢的想法,以至於這種習慣嚴重地困擾了他的生活,干擾了他的思想。有些事情,他希望能夠直來直去,一步到位,但是又特別喜歡其中的曲折和離奇,這就比較難以調和了。他自知有些希望是極其渺茫的,但是依然死死地抱著不放,簡直笨死了。
「沒什麼啊,」曉櫻尷尬地掩飾道,心裡也是閃過了諸多念頭,「我只是剛才想起了白郡和邊雪山兩個人,隨便問問你。」
「噢,是這樣啊。」桂卿很快就釋然了。
「嗯,你知道吧,」她很快就轉過臉來,表情複雜而又單純地說道,似乎想要看透他的心思,卻又怎麼也看不到,像個白費力氣的盲人一樣,「白郡他爸調到市里當副院長了,就是前一陣子的事。」
「這個,和我好像沒什麼關係吧?」他裝腔作勢道,顯得有些枉自清高,或許也不是這樣,但是在她聽來就是有些不清不楚的。
「嘿,我也沒明確地說和你有什麼關係啊,你又何必此地無銀三百兩呢?」她隨即懟弄他道,看來是有些生氣了,似乎想到了以後真和他一塊過日子時,他遇見類似的事情必然也會這樣對她說話。
凡事都經不起長久地展望,尤其是婚姻生活。
「你讓我一句,好不好?」他耿直地抗議道,似乎他們兩人真的結婚了,成家了,在一塊過日子了,「不要這麼咄咄逼人嘛!」
「哎,我發覺啊,」她換了個她也不怎麼習慣的風格,接著朝他打趣道,「一提到白郡的名字,你好像就很緊張的樣子。」
她在盯著他的臉看,想要看出點什麼來。
「嘿嘿,怎麼樣,你不會睜著眼睛否認這一點吧?」她道。
「看來我想不承認都不行了。」他冷笑道,這話恰似一把利劍,對著她的身體穿胸而過,只留下一陣無形的涼風。
「瞧你,連嘴唇都開始顫抖了,」她順勢揭穿了他,同時覺得此事甚為可笑,她不妨再調戲他一會兒,「你好像一說假話,嘴唇就會顫抖,這差不多都是成習慣了,哈哈。」
「我重申一遍,你不要這麼咄咄逼人嘛!」他繼續抗議道,很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這可有損你在我心目中一貫光輝偉大的形象。」
「我在你心目中是什麼形象並不重要,但是白郡在你心目中是什麼形象卻很重要。」她不知死活地繼續說道,該剎車的時候還遠未到來,她知道怎麼把握手中的方向盤。
「哦,何出此言呀?」他倒是不怎麼生氣了。
「因為,從我們兩人和你熟悉的時間上來看,她比我要早許多,這個應該是毫無疑問的吧?」她古怪地問道。
「沒錯,你想通過這個事實說明什麼問題?」他通常會在關鍵問題上理智大於情感,這個缺點他一直很難改正,而且也不打算再改了,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改正的實力和勇氣。
「瞧你,又緊張了!」她及時抓住了證據,再一次取得了小小的勝利。她非常喜歡這種源源不斷的小勝利,覺得它就是可口可觀的小點心,偶爾多吃一些也無妨,因為女人總是有兩個胃來迎接各類美食。
「你這麼個談論問題法,」他坦白地回道,其實在氣勢上已經輸得底朝天了,「神鬼在你面前都要心慌,何況是我這樣的凡夫俗子啊。況且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怎麼知道你腦子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呀?」
「就算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她格格地笑道,今天可算是把調皮勁頭髮揮到極致了,真是叫他無語了,「也不應該知道我腦子裡是怎麼想的呀,這明顯沒有道理嘛!」
一說到蛔蟲,他便自然而然地想起小時候學校發給大家打蟲藥吃,然後要求大家在卸固體貨物的時候,順便數一數蛔蟲的數量。那件事情簡直噁心極了,她估計也能想到,因為那是一個時代的風景。
「哎呦,我的老天唻,有話你就直接說呀,別在這裡兜圈子繞彎子了,好不好?」他直截了當地說道,正如打保皇的時候赫然亮出保子那張大牌的勁頭,其實他真正受不了的是對蛔蟲的不停回憶,「我真有點受不了了,我的李大小姐。」
「其實,有一個問題我一直都不能理解,」她終於肯認輸了,即使眼前的形勢於她而言是絕對的一片大好,於是開口道,「或者說不能很好地理解,那就是白郡怎麼會看上邊雪山這個人的,他們明顯就不是一路人嘛,說是三觀不合也不過分。」
「不會吧,你這麼純潔、善良、賢惠、優秀的女生,怎麼也喜歡八卦啊?」他乘勝追擊道,怎麼都不肯放過她,他以為適當地打擊一下她的囂張氣焰還是很有必要的,「而且八卦的對象還是自己的閨密。」
「不,不,我這可不是八卦,」她心虛道,只是心虛得有些可愛和白費力氣,「我這是發自內心地關心她的幸福,關心她的未來,關心她的成長,呵呵。」
「你這樣說,好像和把追求金錢和美女硬說成追求事業和愛情有異曲同工之妙啊,對不對?」他諷刺道,同時又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狠,還不夠絕,不能有效地刺激到她本就非常敏感的神經,進而不能讓她深刻而長遠地記住自己。他狂妄地認為自己可以忍受人世間一切的痛苦和折磨,唯獨忍受不了被她疏忽和忘記這件事情。
他把她看得過重了,這當然不是什麼好事,但此刻他還意識不到這個問題的嚴重程度,還天真地以為這是天大的好事,定能感天動地。
「我相信你不會這樣理解的。」曉櫻就是嘴硬。
「當然不會了,你相信的永遠都沒錯!」桂卿大度地笑了,然後又表白道,「其實說句心裡話,我和你的想法一樣,我也對白郡的選擇感到有點不可思議,因為我覺得他們兩個壓根就不合適。」
「又是說句心裡話。」她笑著諷刺道,就像一個十八線小城市的小孩子偶然走進了大上海的迪斯尼樂園一樣開心。
「唉,怎麼說呢,其實我覺得吧,」他陪著她漫無目的地傻笑了一陣子,然後用略顯深沉和鬱悶的口氣長篇大論道,「我們很多人,包括那些結了婚的人,都是在互相指責和怨恨,互相誤解和冤枉當中,匆匆忙忙地過完了這一生。他們根本就不曾靜下心來好好地反省自己,也極少去認真地想一想為什麼單憑一腔愛情依然過不好這一生,有些人甚至直到臨死的時候還覺得對方不理解自己,不體貼自己,還感覺到自己委屈得要命,心有不甘呢。所以我覺得吧,能設身處地地去理解一個人,主動換位思考一下,遠比要死要活地去愛一個人更重要,夫妻之間可以沒有愛,但是絕對不能少了理解。具體到白郡和邊雪山身上,我就能明顯地感覺到,他們之間肯定有愛,那種通常的男女之愛,而且表面上是邊雪山更愛白郡,而實際上是白郡更愛邊雪山,但是橫亘在他們之間最致命的問題就是,缺乏足夠多的直通靈魂的理解。僅僅是基於這一點,我以前就不怎麼看好他們倆,現在是,以後還是,儘管我很佩服白郡,也和邊雪山素來沒有什麼冤讎。」
「你終於肯說實話了。」她如釋重負道,似乎累了很久。
「我一直都在說實話,只是你以前沒這樣問過我。」
「你倒是很坦誠啊!」她如實道。
「二十多年老品牌,絕對值得信賴!」他自誇道。
「什麼時候貧死你,什麼時候算完!」她囊著鼻子道,驕傲得像個北歐國家的小公主一般。
「你認為你的評判對他們兩人而言公正嗎?」她接著又問。
「我的評判僅僅是我個人的粗淺的評判,」他不服輸的性格立時又暴露出來了,於是便接口道,「而且只是在你面前能說出來的評判,不用於其他任何別的目的,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什麼公正不公正的問題。換句話說,至於我怎麼想和我怎麼看,完全是我個人的權利和自由,我只要考慮清楚能在什麼人跟前把話說到什麼程度就行了。特別是在你面前,我只要想著怎麼把我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表達清楚就行了,而對於你來說又根本不存在會誤解我的問題……」
「所以,你是多慮了。」他住嘴道。
「這不是寫論文,不用這麼嚴密吧?」她笑道。
「我想儘量說得清楚一點。」他又認真了。
「嗯,好習慣!」她微笑著讚賞道,然後又提起邊雪山來,似乎這個話題就像夏天的高檔冰激凌一樣值得她一舔再舔,「我覺得他這個人和《巴黎聖母院》中的佛比斯非常相像,同樣都是既輕薄自私又庸俗無聊。或許他唯一的特點和長處就是,比弗比斯更平庸、更蒼白、更無趣,也更令人心生厭倦之情。當然了,換個角度看也是更生活化,更本土化,因此也更人性化一些,其實,也是更具有迷惑性——」
「你不打算收回你剛才說的話嗎?」他另有深意地問道。
「不需要!」她知道他的意思。
「那看來真是肺腑之言了。」他評價道。
「真人面前用得著說假話嗎?」她反問道。
「如果這個時候,我們身邊有任何第三人的話,恐怕都會認為你對邊雪山的評價有點過於負面了。」他替邊雪山抱屈道。
「我覺得吧,再不公正的話都可以去公正地理解,」剛字正腔圓地奚落完他,她自己卻開始寫論文了,「同樣,再公正的話也可以去不公正地理解。這就像歷史一樣,真實的歷史從來都是唯一的,客觀的,從來就沒有什麼所謂的兩種歷史或者更多種歷史,面對同一段歷史之所以會出現五花八門的各種解釋,主要原因就在於解釋歷史的人通常都是良莠不齊並且千差萬別的,而和歷史本身沒有什麼關係,即人們知道的歷史和真的歷史或許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有時甚至是截然相反的,水火不容的。而且,這種現象非常普遍,不光是在歷史領域裡。」
「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見,可問題是,白郡是一個多麼聰明的人啊,她為什麼會這樣呢?」他像個情感小白一樣問道,雖然也明白觀察者的主觀意識其實比客觀事實對人的心理影響更大。
「所以,我才想聽聽你的高見。」她誠懇地說道。
「There are a thousand Hamlets in a thousand people's eyes. 」他切牙扭嘴地拽道,只是動作沒一般人那麼誇張而已,不過好在其核心思想已經表達得夠清楚了。
「你是在敷衍我嗎?」她問,「看起來還風雨不透的。」
「你的問題太難回答了,」他無奈地笑了,現在也只能如此回答了,他在她跟前從來都是負多勝少,「這是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因為我們眼裡的邊雪山和白郡眼裡的邊雪山顯然不是同一個人,儘管他事實上是同一個人。我想,包括白郡本人在內,也許我們都不了解他,所以也就沒法理解這種看起來有點意外的結果。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他最後既然能順利地追到她,就足以證明他是個難得的人才了。所謂勝者王侯敗者寇嘛,歸根結底大家看到的只是一個結果,恐怕邊雪山要的也是這樣一個結果,而不可能是別的什麼東西。」
「他是為了得到別人的羨慕嗎?」她猜測著說道。
「不,你太高抬他了,」他斬釘截鐵且不容置疑地說道,「他完全是為了他自己的欲望。一個人,只要一門心思去干一件事情,最後總能取得令人驚嘆的成績,不管旁人對這種行為是愛也好,恨也好,總之一句話,人家就是成功了,這就足夠了,管別人怎麼羨慕嫉妒恨呢。」
「那麼你認為,這事對白郡來講是一齣悲劇嗎?」她問。
「哼,你之所以會這樣想,」他想表達得更清楚一點,而且也確實做到這一點了,他不禁有些意外的驚喜,「是因為你在潛意識裡把白郡當成了仙女一樣白玉無暇、冰清玉潔的一流人物,所以才會為她被邊雪山這種人追到手而感到惋惜和替她抱虧的,你甚至還會為她今後的婚姻生活感到一種特別的擔憂。而如果她是一個和你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人,或者她沒有現在這麼優秀,這麼迷人,那麼你肯定不會這樣想了,至少不會關心得這麼厲害,這麼真摯。」
「難道你不是這樣的嗎?」曉櫻問得有些咄咄逼人。
「說起來我比你更甚,或者有過之而無不及,」桂卿用強調和解釋的語氣鄭重其事而又一臉嚴肅地說道,唯恐自己話射不進她一向緊鎖的心房中去,「因為她確實非常優秀,也非常完美,任誰都會希望她過得更幸福一些,更美滿一些的,這是出於人的本性,跟私心無關。」
她心中雖有話,嘴上卻無語。
然後兩個人兜兜轉轉,扯扯談談,不知怎麼又說到了電視劇《大宅門》里的白玉婷,那個和萬筱菊的照片結婚的奇女人。
「為什麼,當萬筱菊真的來到她身邊,她完全可以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哪怕只是一夜,她卻選擇了離開呢?」他淡淡地問道,雖然神情有些嚴肅,但是卻又不明顯,似乎自己是真的不明白。
「你說呢?」她並不回答,大約是沒想好答案。
「總不會是因為她曾經和照片結了婚,所以就被自己的承諾給套住了,然後就出不來吧?」他故作姿態地笑了笑,然後才勉強符合邏輯地嘆道,也沒再往深里想一想,問一問,「如此這樣,她一定要做個說話算數的人嘍,哪怕說過的話看起來十分荒唐。」
「當然不是了。」她咬著銀牙反駁道。
「那究竟是為什麼呢?」他又問,顯得十分可笑。
「因為,到這個時候她才突然發現,」她終於想好了答案,於是和盤托出道,「人家萬筱菊心裡根本就沒有她呀,你知道嗎?」
「你的意思,她是傷了自尊?」他不能肯定。
「差不多吧,」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後又頗顯無奈地解釋道,神情很是落寞,心中似有難以排解的萬般憂愁,「就是她突然間發現,自己這麼多年來痴痴的等待,弄到最後確實是很不值,這種不值遠不是外人理解的那種不值,而是讓她徹底絕望了的不值,是真真正正的不值,於是她不禁心酸了,後悔了,因此只能選擇走開。」
「人生已然失敗,怎能再一敗到底?」他順著她的意思說下去,其實卻是反駁她的心,「最後總歸要給自己留點尊嚴的,是嗎?」
「是啊,」她十分慘澹地笑道,眼睛隨便看著一個不知道遠近的地方,那個架勢足以說明她看與不看其實都是無所謂的,他也不必在意她的任何舉動,「當初她寧肯做小,也一心要嫁給他,那是何等的痴情和迷戀啊,可是臨到可以真正親近他了,她卻又選擇迴避了,這究竟是為什麼呀?難道她不愛他嗎?她肯定愛他啊,可是,人家不愛她呀,你說她能有什麼辦法?」
他低頭不語,在細細地琢磨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他但凡心裡有她,他但凡說上幾句暖心的話,她怎麼會這個時候突然迴避他呢?」她帶著打抱不平和恨鐵不成鋼的複雜意味繼續說道,整個的心思已然完全沉浸到當時的劇情當中了,「她這一生等的是什麼,圖的又是什麼?她等的和圖的,並不是什麼虛無縹緲的藝魂那些純粹精神方面的東西,也不是只眷戀他舞台上那種刻意營造出來的虛假的精彩形象,她愛的其實就是他本人,實實在在的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任何虛幻的東西總要在現實中有個實實在在的依託才行,無論她的愛有多麼驚世駭俗和難以理解,她怎麼也繞不開萬筱菊這個活生生的真人,她又不傻,怎麼會不明白這個最簡單的道理呢?女人絕情,只為心死,沒有別的。說什麼萬筱菊責任心重,家庭觀念強,那些統統都是無關緊要的外因,統統都是冠冕堂皇的藉口,都是演給外人看的。這個萬筱菊啊,他的嘴裡至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白小姐,我的心裡時時刻刻裝的也是你啊,只是為了家庭的原因,我不能接近你罷了……」
「白玉婷自己害單相思,看看現實中不成,後來自己又嫁給了照片,那麼這事總不能怪到萬筱菊身上吧?」他總算是笑了,然後又多此一舉地解釋道,「當然了,我是替那些可愛的觀眾問的,並不代表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另外一種意思,回頭我再告訴你。」
「怎麼就不怪萬筱菊呢?」她第一次生氣地說道,臉色也跟著變得有些白了,白紙的白,白蓮花的白,這令他感到很是震驚,不亞於突然從山崖上突然跌了下來,像是被壞脾氣的山羊有意地撞了一般,「他為什麼就不能抽空給人家一句準話,讓人家死了也甘心,死了也明白,死了也覺得值了呢?他難道就一絲一毫地沒愛過白玉婷嗎?一星一點也沒有嗎?他敢對著老天發誓嗎?即便是有那麼微不足道的一點點,他也該說出來啊,你說是不是?」
此刻,他是不敢接她的話的。
「其實有些事情說清楚,說開了,就好了。」她道。
「嗯,是那麼回事。」他浮光掠影地說了一句。
「你說,白玉婷她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嗎?」她如此說道,情緒顯然又起了某種蹊蹺的變化,心中的念頭也變得更加堅定和執著了,「是那種做事沒有分寸的人嗎?她後來都到那個年紀了,而且還是那種大家庭出身的,她會再干出什麼過分的傻事嗎?她心心娘娘想要的無非就是,你只要心裡有我這個人就足夠了,或者曾經有我這個人也行,我也未必就非要得到你這個人。最怕的是,我連你的心也未曾得到過啊,白費了我這悽苦的一生啊。」
「哎呀,」她又感慨道,「當時我看到這一段的時候,差點被那個可惡的萬筱菊給氣死,你知道嗎?」
「哦,我明白了,」他字斟句酌地說道,唯恐她真的生氣了,那將是他一生都難以原諒自己的的莫大的罪過,因為這個世界真正留給他的機會並不多,「如果萬筱菊也發自內心地喜歡她,而僅僅是為了負擔起家庭責任的原因,所以這麼多年以來才對她沒有任何表示的話,那麼,她白玉婷是完全能夠理解他的,並且也是完全能夠原諒他的,她都等了一輩子了,難道還在乎再等這一會嗎?實際上讓她倍感傷心和絕望的是,眼前的這個人竟然是如此沒有擔當,如此心裡沒有她,真是讓她大失所望,倍感悽慘。正是萬筱菊的無情和無知,徹底壓垮了她心底最後的一點自尊,最後的一點希望,也是最後的一點勇氣。」
「你既然不愛我,我又何必再愛你?」她替白玉婷道。
「如果你是真愛我,我又怎會不愛你?」他也替白玉婷道。
「如果我是唐僧,」她痴痴地說道,猶如馬上就要奔赴戰場的年輕戰士,「在最接近西天的時候,我會返回大唐,不再要什麼佛經。」
「原因?」他要讓她說出來心裡的話,好聽聽。
「取經的路就是最真的經,」她燦然一笑,吐字如蘭般慢慢地回道,似乎在說風輕雲淡天氣其實也很好,「真經既然已經取到,何必再要那些紙面上的經?一切美好的和不美好的事情,不過都在一個過程或者一個經歷罷了,至於那個所謂的結果,誰還能留住一輩子?任何結果,都在得到的一瞬間就已經失去了它的意義。」
隨後,兩人又一起翻過落鳳山東部的小山頭,往更東邊的伏虎山走去,因為她想去看一下幽靜古樸的甘霖廟遺蹟,但是因為那裡現在正有一幫子人在修廟,並不方便過去,因此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