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扒蠍子
2024-09-19 18:43:13
作者: 常山漸青
清明斷凍,穀雨斷霜,過了穀雨就可以上山扒蠍子了。
這天正好是多數人都喜歡的星期天,桂卿吃過清起飯就帶著鐵罐頭瓶和竹夾子上山去了。放眼整個落鳳山到處都是一片鬱鬱蔥蔥、蒼翠欲滴的初夏景象,好像直到現在這道普普通通的小山嶺才真正披上了醉人的綠裝。松樹和側柏包裹著幽深的墨綠色葉子,槐樹、酸棗子樹和石榴樹的葉子是新鮮的嫩綠色,杏樹、梨樹和櫻桃樹等果木的葉子則是黃綠色的,林林總總各不相同的綠色當仁不讓地成了這個時節落鳳山的主色調。在滿眼讓人陶醉的濃淡相宜的綠意當中,只有一嘟嘍一嘟嘍散發著陣陣清香味的白色槐花掛在枝頭點綴其中,給這漫山遍野的蓬勃綠色增添了一抹別開生面的情趣和意味。前幾天剛下過一場綿綿的春雨,在山腳下莊子後頭幾家人的小菜園裡,大蔥已經結出了白色的蓬蓬花球,土豆和蠶豆也已經長到一尺高了,猶如十七八歲的少年。
在春末夏初這段不冷不熱的神仙日子裡上山扒蠍子,對於桂卿來講純粹是一種舒服至極的休息和娛樂方式,他太喜歡這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感覺了,就和厭倦了世俗生活的中老年人終於來到了日思夜想的隱居聖地終南山一樣。他覺得在這個世界上他最喜歡乾的職業大概有兩個,一個是在某個不起眼的單位看看大門,另一個就是在山上放羊或者挖草藥之類的活計,除此之外,如果說他還有什麼比較美好的理想的話,那就是希望能夠浪跡江湖並主要以乞討為生了。他並不嚮往人世間的榮華富貴,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也得不到那些東西。多少年來,這落鳳山上大大小小的石塊幾乎都被扒蠍子的人翻過無數遍了,所以現在想要抓到一隻活著的蠍子是非常困難的。但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更喜歡用這個事來消磨無辜的沒有任何性格的時間,才更能體會到抓住一隻蠍子之後那種若獲至寶的喜出望外的感覺。難以得到的東西最後總會成為最寶貴的東西,如果不是,那就再等等,時間到了就一定會是。
大約在山坡上辛辛苦苦地翻騰了個把鐘頭之後,他總共才扒到大小不一的五隻蠍子,這個成績擱現在來講還算是挺不錯的。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明晃晃地刺著人眼,同時把後勁無窮的熱量均勻地輻射到大地上的萬物。零零星星的幾隻蜜蜂在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跟前辛勤地忙碌著,不時地發出嗡嗡的聲音,各色蝴蝶在附近翩翩飛舞,絲毫不在意有人在一旁沉心地欣賞著它們的舞姿。他把用透明飲料瓶子裝的涼開水拿出來喝了幾口,便瞧見東邊的山坡上村裡的二狗呆正在那裡放羊,於是就慢慢地向老羊倌靠攏,匯合,就像有人希望在麗江碰到艷遇一樣。
其實二狗呆早就發現桂卿了,只是一直沒有吱聲。現在這個好玩的傢伙看見桂卿離他越來越近了,於是就把手裡的鞭子凌空甩了幾下,發出一連串清脆響亮的「啪啪」聲,然後把兩手圍在嘴邊,大聲地喊了起來,諞能諞到了極點:「噢,噢,噢——」
這種原始的聲音,誰不喜歡聽呢?
「二狗呆,你干熊的?」桂卿叫道,「別把狼引來了。」
「噢,噢,噢——」二狗呆叫得比剛才更歡了,和歡羔子的羊一樣,十八個人也逮不住它的四個羊蹄子。
桂卿見到愚頑不堪的二狗呆就像見了失散多年的親人一樣,感覺異常激動和溫暖,他決定徑直走過去和他玩一會,暫時不再扒蠍子了,和二狗呆比起來,扒蠍子有什麼意思?
此時二狗呆上身穿著一件破爛不堪、油跡斑斑的大紅色線衣,線衣袖口處還明晃晃地露出兩截顏色不同的秋衣袖頭子,線衣外邊則套著一個油光閃亮的黑色人造革皮夾克。他頭上戴著一頂灰褐色的老式線帽子,臃腫不堪的棉褲下邊是一雙露著大拇腳趾頭的黃球鞋。他嘴唇和下巴上花白的鬍鬚不長不短地掛在那裡,向別人展示著主人的大致年齡。他那張布滿粗糙皺紋的老臉因為常年風吹日曬的緣故,所以顯得既紅潤又油膩,讓人看了又厭煩又喜歡,這也使得他的笑容也沾滿了濃濃的山野氣息。多少人想要過的隱居生活,真過時間長了就是這個樣子。
「又沒人和你比鞭,你抽那麼響干熊的?」桂卿有意地問。
「嘿嘿,我就抽著玩唄,我抽著玩——」二狗呆臉上堆滿了他那招牌式的微笑,怯怯懦懦地回應道,嘴裡露出灰黃色的兩排大板牙,就像平時他對任何人一樣憨厚,可愛,可笑,無論是熟悉的還是陌生的。
「那天,就是那天,」這個憨熊繼續傻傻地笑道,「你領著一個小妮,嘿嘿,一個小妮,可俊了,來山上玩,嗯,我看見了——」
「呦,這回你的貓※眼還怪尖來,你認識那個小妮嗎?」桂卿心裡咯噔了一下子,然後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他本能地感覺二狗呆不會對別人隨便亂說的,退一萬步講,即使這傢伙說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問題,誰年輕的時候不喜歡和異性接觸呢?
「不認識,不認識!」二狗呆連忙擺手笑道,生怕有殺人放火的事栽到他身上,他這個缺腦子的貨可承擔不起。
「噢,那是俺同學,天暖和了,她想上咱這邊來看看風景,我領她來玩的。」桂卿多此一舉地解釋道,就像眼前的這個人是自己的父母一樣,蠢得也是夠可以的,確實有點做賊心虛的意味。
「噢,噢——」二狗呆如此發聲道。
「這是你的地盤,誰來了都得給你匯報一下!」桂卿笑道。
「你說什麼?」二狗呆又是如此發聲道。
「沒什麼,我說這是你的地盤,你當家!」桂卿調笑道。
「這是公家的地方,我就是放羊,放羊——」二狗呆道。
「你看,你這傢伙一點都不呆嘛,叫你二狗呆真是有點冤枉你了。」桂卿開心地笑道,恰如回到了永遠也回不去的童年。
「他們才呆呢,我不呆,」二狗呆笑著抗議道,顯得這抗議聲也是溫和至極的,「我就是腦子轉得慢,我腦子不行,我不呆。」
「誰要再說你呆,你就劈了他個小舅子,起了他的腳趾蓋子!」桂卿裝作要劈柴的樣子惡狠狠地說道,繼續逗對方玩。
「嘿嘿,劈了他個小舅子,起了他的腳趾蓋子?」二狗呆突然變聰明了,大聲地嚷嚷道,又開始歡羔子了,「我閒得蛋疼?我天天淨事,忙得要命,沒有那個閒工夫。」
「哎呦,你還知道閒得蛋疼,這又是跟誰學的?」桂卿哈哈大笑著問道,然後又繼續和對方窮開心,覺得今天的日子一點都沒有白過,「你哪個蛋疼啊,是羊蛋還是狗蛋啊?」
「羊蛋狗蛋都是一包面。」二狗呆嘻嘡道。
「好傢夥,你這不是怪能的嘛,」桂卿繼續和他嘻嘡道,有來有回的樣子,「來,說個平常你好念叨的『四大硬』給我聽聽。」
「哼,四大硬誰不會?」二狗呆好不容易逮著一個喜歡和自己說話的人豈肯輕易放過,所以他急赤白臉地想著要表現一下,「不就是鐵匠的錘唻,石匠的鏨,老和尚的※唻,砂缸沿嘛,這個你都不知道。」
「哎,四大急,會吧?」桂卿問,決心放火放到底。
「噢,就是雨淋場唻,火上牆,小孩爬到井沿上,八十的老媽媽狼躖上,嘿呦吼——」二狗呆簡直開心死了。
「嗯,不孬,四大歡,也知道吧?」桂卿調戲道。
「嘿嘿,不知道,」二狗呆憨笑道,「要不你教教我?」
「聽著啊,」桂卿說道,表現得比對方還要開心一萬倍,他也是難得碰到這樣的對手,就像烏龜碰見了王八,「風中的旗,漏網的魚,十八九的大閨女,開了韁繩的大叫驢,這叫四大歡。」
「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二狗呆興致勃勃地央求道,像極了一個謙虛好學的小學生,連羊群跑遠了都沒注意到。
桂卿又慢慢地說了幾遍,才算把二狗呆教會了。
二狗呆嘴裡不斷地重複著「四大歡」,高興得甩了好幾下響鞭以示歡快和得意,畢竟他又多了一個在人前重複表演和炫耀的資本。
「好了,咱兩人別在這裡瞎叨叨了,你快看,」桂卿和二狗呆胡侃了一陣子後,突然發現那群羊已經跑遠了,於是就大聲提醒道,「你的那群羊爹羊老爺都跑了個龜孫了,你趕快去吧。」
二狗呆將手中的鞭子一甩,嘿嘿笑道:「沒事,還能飛了這群妻侄羔子嗎?我量它們也不敢跑遠。」
說罷,他便去嘻里哈啦地追他的羊爹羊老爺去了。
人生得意須盡歡,遇見傻子得聊天,桂卿想。
二狗呆一走,桂卿頓覺俗世無聊,孤身難調,於是舉目向山下望去,忽然發現水庫大壩上聚集了一大群人,在那裡咋咋呼呼、動手動腳的,好像是要打架的樣子。他再看看周圍,發現松柏樹較多,雜草較為茂盛,料定這一帶蠍子很少,所以也就無心再扒了,於是轉而向山下小姑夫的飯店奔去。他想一是看看大壩上究竟是怎麼回事,二是過會再到東邊的伏虎山上去碰碰運氣,人人都覺得那裡的蠍子比這裡多,實際上也是那裡的蠍子比這裡多。
他還沒到山腳下的雲湖山莊呢,老遠就聽見一陣「嗷嗷嗷」的狗叫聲,惹得他很是反感,他雖然很喜歡狗,但是卻討厭對著他亂叫的狗,這種狗往往不識好歹,沒有點眼色,於是他拖著長腔大聲呵斥道:「去,滾一邊去,叫什麼叫!連熟人都不認識!」
他這一喊不要緊,那狗聲變得更刺耳更狂妄了,搞得他恨不能一腳把那廝踢進水庫里去,直接淹死。不通人情的狗叫聲很快就引起了張秀珍的注意,只見她腰裡繫著帶有暗紅色花格子圖案的圍裙,麻利地轉到屋後來,想看看到底是什麼動靜。等她發現是娘家侄子之後,便瞪起眼來狠狠地把那隻不識眉眼高低的黑狗罵了一頓,然後才笑著問道:「小卿,你怎麼從後邊過來的?」
「小姑,我上山扒蠍子的,」他慌忙地回道,並把手裡的罐頭瓶子舉起來向小姑搖了搖以作為證明,同時老是感覺剛才小姑不是在罵狗,而是在罵他,雖然這樣想很沒有道理,「剛才我在山上看見大壩上圍著一大群人,我下來看看是怎麼回事,別是打架的吧?」
「噢,那個什麼,是鄉里的人來拆大疤拉家的漁網的,」她若無其事地解釋道,像個經歷過無數風雨的大茬子,「這不是人家上級不讓他在水庫裡邊養魚養鴨子了嘛,現在縣裡正弄這個事,結果他說什麼都不願意,主要是嫌人家補給他的錢少,正和人家惡纏呢——」
「這個二半熟,連一點貓翹都看不出來。」她又罵道。
「噢,是這麼回事啊——」他若有所思地點頭道,然後就想了,他總喜歡把別人的事想成自己的事,「這個大疤拉不管怎麼說也算是北櫻村一個響噹噹的人物啊,怎麼就傻到公然和公家對抗的地步了呢?這不是屎殼郎上糞坑,找屎(死)嗎?他平時再牛,也不過是在這一片耍橫罷了,現如今人家要動真格的了,他還一點眼色都沒有嗎?難道胳膊能玩過大腿嗎?」
「你個熊娘們死後邊幹什麼了?」他正想著呢,就聽見小姑夫在前院隔空大聲咋呼道,比剛才小姑罵狗的動靜大多了,而且也更像是在罵他了,「還不趕緊回來幹活,你也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心裡一點熊數都沒有,還整天和真的一樣?」
張秀珍一邊高聲答應著「這就來了」,一邊和桂卿同時轉到前院來。桂卿看見小姑夫正弓著腰坐在一把竹搖椅上,回頭往這邊死死地看著呢,滿臉都是八輩子也發不完的又黑又臭的怒氣。他不想讓小姑夫多廢話,因為他知道這個人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於是就把裝蠍子的罐頭瓶子往前邊挪了挪,然後主動笑道:「哎,小姑夫,這會子不忙嗎?」
「噢,是小卿,不忙不忙,」田福安馬上堆起笑臉來招呼道,簡直和個人似的,好像才剛看見對方,「這不,我正蹲這裡閒著沒事看熱鬧呢,反正比看螞蟻上樹強。」
「你看,」他指著大壩那邊頗為幸災樂禍地說道,「大疤拉家眼看眼就要和人家幹起來,一會你就等著瞧好吧,肯定好玩。」
說罷,他把胳膊再次往大壩上一指,把自己當成了一尊紅衣大炮,似乎只要他願意,就能立馬將整個水庫都轟炸掉。
「他爸,你可別指指點點的,」張秀珍連忙提醒道,臉上一副很擔心的樣子,「咱離得那麼近,別讓人看見的。」
「你給我滾一邊去!」田福安猛然來了這麼一嗓子,一點都不識好歹的架勢,把桂卿也嚇了一大跳,「姐,我指一下怎麼了?噢,他們還能吃了我?他們誰要是敢在我跟前放個屁,我不劈了這些龜孫!」
他的舉動立馬嚇得張秀珍大氣也不敢喘了,只好遠遠地躲開,不和他一般見識,這個瘟神可不是好戳嘍的。
「大疤拉這個熊東西,」田福安罵完老婆之後像個沒事人似的,接著又笑眯眯地對桂卿議論道,狗臉貓臉變換得實在是太快了,「整天翹著腳丫子淨想好事,迷得要命,噢,我還不知道他的底細嗎?啊,咱爺倆今天說句走不了的話,那是96年還是97年,就是你和小明恁哥倆上大學的那一年,陳向輝這個王八蛋只收了2萬塊錢,啊,2萬塊錢,就把這麼大的一個水庫承包給大疤拉一個人了,而且一包就是50年。一年的承包費才折合成400塊錢左右,而且還不是一次交清。噢,這不是白送給大疤拉這個龜孫的嗎?你說說,這裡邊他得有多少巧賺?我沒說嘛,這種人就沒個好熊!不然他們怎麼發的財?」
「我的娘唻,這麼便宜?」桂卿吃驚道。
「應該是,」他在心裡想道,他就喜歡如此別愣著玩,搞點文字遊戲什麼的,特別是在閒著沒事看熱鬧的時候,「這種人其實是沒個壞熊,只是每個人好的程度不一樣罷了,這樣說顯得積極向上,特別富有正能量,正如說這種人沒個好熊,只是每個人壞的程度不一樣罷了。反正嘴是兩張皮,怎麼說都有道理,而究竟有沒有道理,就看誰的嘴大了,或者誰的拳頭硬了……」
「哼,所以說,這裡邊的道道,你想都想不到!」田福安冷笑了一聲後,用手慢慢地摳著鼻子繼續罵道,仿佛全天下的正義之士都在聽著他的訓導和啟蒙,「都說無利不起早,要不然這些※※※天天忙活什麼的?姐,他們這些傢伙天天在我的飯店裡吃喝,有時候喝糊了什麼話都往外說,都往外唚,不是我吹牛,前後兩個莊,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
「行了,你少說兩句吧,別叫人聽見的,」張秀珍不知從哪裡又冒出來了,不知死活地勸道,真是不長記性,「這個事根上沒咱梢上沒咱,咱閒得過問啊?你操這個閒心,誰給你一分錢的操心費啊?」
田福安一聽這話,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來,尋著話音飛奔過去,抬手就要去打張秀珍,同時嘴裡還不住地罵著:「我叫你閒著個※嘴痒痒,我一皮錘搗死你個熊娘們!」
張秀珍像被嚇破膽的老鼠又看見發威的貓一樣,抬腿就往廚房跑去,進屋之後把門一關,就不再理會田福安了。她現在確實有點光腚惹馬蜂,能惹不能撐的意思,讓桂卿見了都覺得沒什麼意思。
田福安見狀也是無奈,只好罵罵咧咧地又回到搖椅跟前坐下。
「噢,我想起來了,」桂卿恍然大悟道,也是想沖淡一下小姑夫心中捉摸不定的邪怒,儘管他也知道這麼做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前一陣子縣裡發布了一個文件,說是要保護飲用水源地,全面清理水庫養魚什麼的,可能他們搞的就是這個事,要不然動靜不會這麼大,也不會下這麼大的血本,這應該是個統一行動——」
「哦,對,就是這個事,」田福安非常淡然地肯定道,好像縣裡那個英明的決策就是他親自提出並安排的,然後又指著大壩上的那亂紛紛群人說,「你仔細看看,縣裡水利局的人也來了,鄉※※※的人也來了,這個陣勢可不小。」
「不假點,我還真看見俺單位的人唻,」桂卿一邊聚力凝神望著大壩上的那群依然亂糟糟的人,一邊隨口附和道,其實不管小姑夫嘴裡說什麼,他都得及時地附和,這都是多年的習慣了,也是一種保命的本能,「那個大個子就是水政監察大隊的田慕文,還有局機關水政法規科的孫振友和郭景安——好傢夥,來的人還真不少唻,滿滿的一大桌。」
「哼,我估計啊,今天這個陣勢,肯定能把大疤拉個熊東西治得老老實實的,」田福同時拍手安暢快道,好像和大疤拉有著血海深仇一樣,儘管他們也經常在一塊喝酒吃飯,還扒脖子摟腰的,「哼,我看他以後還敢搖騷吧,還敢立愣吧!嗤,他整天不管幹什麼事都是大搖大擺、大大咧咧的,看著和個人熊似的,我呸,其實他算什麼玩意呀,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說,咱這兩個莊之間這麼好的一個水庫,啊,原來多清的水啊,咱這兩個莊上的人以前一到夏天就到裡邊洗澡,去玩。你再看看現在,叫這傢伙給糟蹋什麼樣子了?※※※※,都快和個糞坑差不多了,兄弟爺們早就看這個熊黃子不順眼了……」
「也確實的,自從大疤拉養魚養鴨子之後,這個水庫里的水還真不如從前了。」桂卿同意道,他也很容易受別人情緒的感染,儘管那個庫水污染得並不是太厲害,只是他一想到無數的鴨子在裡邊隨意地拉屎,心情頓時就有點不爽了。
「要不然人家動他幹嘛呀,又不是吃飽了撐的。」田福安道,貌似很講道理,當然他也是這樣以為的,不講道理的從來都是別人。
「嗯,對。」桂卿又道,別的也不能多說。
「我給你說,你現在可別往那邊偎,讓他們看見不好。」田福安看起來很隨意地提醒道,他這句粗中有細的話讓桂卿很是感動,到底還是那句老話,是親三分向。
「噢,我在辦公室干,這事和我也沒什麼關係,」桂卿馬上如實地解釋道,無意中頗有些不領小姑夫情的意味,他卻未及時地察覺到這一點,「我頂多就是回頭出一期簡報,說是怎麼怎麼取締水庫非法養殖了什麼的,別的和我八竿子也打不著,我也懶得參與這些事。」
此時,大壩上的那群人已經開始躁動起來了,叫罵聲和呼喊聲不絕於耳,一場混戰馬上就要爆發了。可以看得出,大疤拉走到哪,周圍的人群就跟到哪,仿佛他就是波濤洶湧的大海上那個漩渦的中心,車水馬龍的大路上龍捲風的中心,能夠強烈地吸引旁邊的一切都圍著他轉。
「你沒來之前,」田福安尖著個小嘴描述道,樂在其中而不能自拔,他太喜歡在關鍵時刻暢快別人了,似乎在落井下石方面獨有天賦,而且還刻意修煉了好多年,儼然成為箇中高手了,「他們在大壩下邊已經幹了一架了,那個時候※※※的人還沒來呢。現在不一樣了,人家的人越來越多了,聲勢越來越大了,比大疤拉家的人多好幾倍呢,他這回肯定玩不了了,馬時馬就要丟人現眼了。」
「那是啊,胳膊再粗,你也擰不過大腿啊。」桂卿附和道。
「小卿你說,」田福安忽然提到了別的事,也是他現在最關心的一塊內容,「陳向輝這個傢伙在恁莊上當了這麼多年的頭,啊,他在恁北櫻村屙過一攤好屎嗎?你還記得吧,村裡的老學校叫他給賣了,對吧?村裡的那些水泵和大粗管子什麼的,叫他給賣了,對吧?那些石頭壘的水渠,以前給山上的果樹澆個水什麼的,多好啊,也是在他手裡毀了,對吧?還有眼前的這個水庫,一年400塊錢他就敢往外包……」
「現在,北櫻村南櫻村都合併成一個村了,」田福安在一鼓作氣地列舉了一大串陳向輝的種種劣跡後又大義凜然地總結道,好像天下就他一個真正的好人了,「結果呢,他還是以前那個※樣,天天一門心思地琢磨著怎麼往自己口袋裡撈錢,對大夥的事一點也不問。你說這樣的玩意,他還配當這個頭嗎?他還是個人熊嗎?我看他還不如恁莊上放羊的那個二狗呆惹人喜歡呢,是吧?叫我說,都該把他個妻侄羔子給逮了,判上幾年,那樣才對得起咱這前後兩個莊上的老少爺們!」
「那是啊,俺小姑夫你淨說實話,咱這片三個莊五個莊裡邊恐怕也找不出比二狗呆人緣更好的人了。」桂卿順著小姑夫的話題拿二狗呆開起了玩笑,避而不談陳向輝的那些早就引起大夥公憤的爛事。
他害怕脾氣暴躁且喜怒無常的小姑夫因為這事再激動起來的,要是那樣話很可能今天就沒完沒了了。不過好在田福安此時還沒有喝醉酒,所以也不至於出現什麼大問題。最壞的時刻還遠沒有到來,目前的一切都還是可以的,因而也是最容易迷惑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