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誰死埋誰的坑
2024-09-19 18:41:04
作者: 常山漸青
都快晚上十點了,桂卿一家人已經進入夢鄉了,突然一陣特別刺耳的電話鈴聲把家裡的三口人都吵醒了。桂卿像被鬆開的彈簧一般迅速地從熱被窩裡坐起來並伸手拉開電燈,然後披著個衣服就到堂屋去接這個冒冒失失的不通情理的電話了。一般這個時間打來電話往往都沒有什麼好事,所以他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哆哆嗦嗦地拿起了話筒。
「喂,誰呀?」電話里立馬傳來了田亮那驚恐不定、著急萬分,已然走樣了的聲音,「是俺卿哥嗎?我是田亮。」
「快點,哥,你趕快過來吧,」田亮沒命地催促道,看來情況確實怪嚴峻,「俺爸和俺媽又打架了,你快來呀,這回打得可厲害了,旁的人誰都拉不住,看樣快出人命了,我都嚇毀了——」
「行,我這就過去,你先不要怕!」桂卿快速地安撫道。
「俺二舅和俺二妗子都睡了嗎?」田亮聲音急促地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給人一種天馬上就要塌下來的恐怖感覺,「他們要是沒睡的話,也都快來吧,快點!我快攔不住俺爸和俺媽了——」
「行,恁舅和恁妗子都還沒睡呢,我們三五分鐘就到,你先等著吧,千萬不要慌,也不要害怕!」桂卿說完這話趕緊把那個冷冰冰的看著就有些駭人的電話放下,就準備去穿衣服好趕往雲湖山莊去救火。
因為在深更半夜去執行這樣的救火任務對他們家裡的人而言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所以儘管今天的情況聽起來比較緊急,但是他仍然很僥倖地覺得事情還不至於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或者會引起什麼了不起的嚴重後果。當然了,凡事都有個萬一,萬一真的出現了什麼不好的局面,那他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儘管他小姑和小姑夫兩口子每次打架的狀況都比較嚇人,但是一旦時間長了,次數多了,一切也就慢慢地變得疲沓了。所以,每次碰到這種事情時他都覺得自己只要盡力就行了,既然天一定要下雨或者娘一定要嫁人,那誰又能管得了那麼多呢?
這時候道武和春英也都披著衣服起來了,他們一臉慌張和茫然的樣子,兩雙眼睛都驚恐不安地看著大兒子桂卿,連忙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剛才那個沒好歹地亂響的電話里都說了些什麼。
「唉,還能有什麼事,」桂卿一邊忙著去西屋裡找衣服穿,一邊怒火沖沖地說道,心裡真是煩不勝煩外加惱不勝惱,尤其是他小姑夫這個爛人真是讓他厭惡到了極點,「俺小姑夫和俺小姑又打架了唄!」
「唉,你說他們兩人就不能安安生生地過幾天日子嗎?」他沒好氣地抱怨道,雖然這種抱怨屁用都沒有,「非得三天兩頭地打得頭破血流才好受的嗎?唉,你論天都不知道他們哪會子會出事,也不知道最後能出多大的事,白天夜黑都叫人提心弔膽的,一會也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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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個娘唻,他兩人怎麼又打了?」春英此刻連凍帶嚇的,哆嗦著嘴唇氣憤地嘟囔道,「這都黑天半夜了,他們又是犯的什麼病,中的什麼邪呀?整天弄得沾親帶故的都跟著不利索,不得好——」
「唉,現在先別管那麼多了,」桂卿一邊被迫冷靜地安排著爹娘下一步的行動,一邊手腳麻利地穿好衣服準備出發,看來他不想當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也不行了,「俺達,俺娘,恁也都趕緊穿好衣服吧,現在我先過去看看是什麼情況,恁兩人隨後也趕快過去。」
「唉,那邊還不知道都鬧成什麼樣了呢,真是沒治了!」安排完之後他又隨口嘆道,心情簡直壞到了極點。
然後,他推開堂屋門去院子裡找自行車。
「桂芹的娘,這又是怎麼的了?」在西屋後邊睡覺的奶奶也被電話鈴聲和家裡人說話的聲音給吵醒了,她摸索著拉開電燈開關,硬撐著坐起來,然後歪著頭費力地喊道,「我聽著恁都慌慌張張的,難道說又出什麼事了嗎?」
「有事恁可別瞞著我啊——」老媽媽又道。
道武兩口子聽見老媽媽在心憂如焚地問話呢,就連忙跑到她屋裡去看看情況。春英匆忙進屋之後,一邊輕輕地扶著老婆婆的後背,一邊把枕頭拿起來靠在老人家倚靠的床頭上,好讓其姿勢暫時舒服一下。
「俺娘,你別害嚇慌,也沒什麼大事,」在稍微安頓好老婆婆驚疑不安的情緒之後,她才開口答道,「剛才是田亮打來的電話,小卿接的,說是他爸和他媽又打架了。這不是,小卿已經往飯店那邊去了,我和他達兩人一會也過去,到那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俺娘你放心吧,」她又安撫道,「不會有什麼事的,他們兩人三天兩頭地打架,又不是什麼稀罕事了,死不了人的。」
「唉,田福安這個小短命鬼起來的啊,放著那麼好的日子不過,天天作什麼的呀,啊?」 已經風燭殘年的老媽媽披著一頭有些散亂不堪的花白頭髮唉聲嘆氣地抱怨著,訴說著,然後又因為吸了不少夜晚的涼氣而使勁咳嗽了好一陣子,讓人看了好不淒涼和心酸,「恁說說這個小秀珍,她這都是生就的什麼命呀,我看著都心疼得慌!」
「俺娘,你就先躺下歇會吧,」道武進來後一邊勸說著,一邊示意春英趕快去穿衣服,好儘快地走人,「我和桂芹她娘這就去東邊看看,我估計也出不了什麼大事,你就放心吧。」
「這屋的電燈我先不關了,」他關心地說道,「等我回來再關吧,省得你一個人掛心得慌。」
「那恁兩人快去吧,」老媽媽有氣無力地說道,然後朝他們擺了擺手,看來也是氣得不行了,「就別在這裡耽誤功夫了,那邊還不知道結什麼繭呢。」
兩口子見狀這才退了出去,輕輕地把屋門帶上。
院子裡,桂卿急急慌慌地把大門打開,騎上車子就往東邊飛去。結果冤巧路窄的是,他還沒騎了幾下呢,那個熊不爭氣的車鏈子一下子就被顛掉了,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氣得他把那個不給力的洋車子提起來往大門後邊一扔,然後撒開腳丫子就往雲湖山莊奔去。他知道,小姑兩口子打架歷來都是真刀真槍地往死里打,多少回都差點出了人命,說不定旁人晚去一步就真的會出什麼大事,所以他這回也不敢有半點遲疑和馬虎。幸虧這雲湖山莊就在櫻峪水庫大壩的北頭,離北櫻村莊子根很近,所以跑著過去也不比騎自行車慢多少,不然的話可就麻煩了。而且碰巧那天晚上正是大月亮當頭,整個一月光如水的日子,他才得以跑得更快一些,才得以少栽幾個跟頭。
「唉,俺這個神鬼都怕的小姑夫到底是個什麼人呀?」他一邊張口氣喘地高一腳低一腳地奔跑著,一邊又氣又惱地想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托生的呀?難道真像奶奶常說的那樣,他的頭魂被越南小鬼子留在當地了?他整天把打架罵人當飯吃,動不動就咬天嚼地、大咋呼小吵的,再不然就是說不了兩句話就擼胳膊捲袖子拳打腳踢的,他就這麼著常年論月地沒命地折騰,神仙也難和他一塊過日子啊,更別說我小姑那樣的人了!」
「唉,也真難為俺小姑了,這麼多年到她底是怎麼和他纏過來磨過來的呀?」她不禁想到了小姑婚後悽慘的命運,心裡覺得非常難受,恨不能過去一腳踢死小姑夫。
「他這黃子上哪裡開飯店不行,」他轉而又煩起小姑夫開飯店的事情來,覺得這個瘟神無論走到哪裡都是個很大的禍害,「非得跑到北櫻村莊子東頭來開,弄得有些事躲都躲不開,繞也繞不過。這在娘家人眼皮子底下打架,作為當哥當嫂的來說,俺達和俺娘也不能不管不問和硬裝不知道啊,真是人在家裡睡,禍從天上來……」
桂卿實在記不清到底有多少回或者跟著父母,或者碰巧自己出面替小姑和小姑夫兩口子拉架勸架了,因為他們兩口子打架那是絕對不分白天黑夜和不論地點場合的,小姑夫對小姑歷來都是抬手就打、張口就罵,不僅毫無規律性可言,而且什麼都不避諱。包括南櫻村小姑夫那邊田姓家族的人在內,所有和他們兩口子有關係的親戚朋友,多年來無不像時刻待命的消防員一樣,具有著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去幫著他們處理家庭糾紛的心理準備。拋掉桂卿在外邊上學的那些時間不算,光他在家的時候就親自經歷了無數次這樣充滿著刀光劍影和血腥風雨的戰鬥,那些讓人感覺憤懣、惱火和傷心不已的,有時候甚至是哭笑不得的不堪往事,他真是不願意再去回憶了,夠都夠死了。
「這種血淋淋的毫無遮掩的把他們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快要逼瘋的永無休無止的常年戰鬥,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啊?」他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反覆地問著自己,如同半個屈原一般,也問著蒼茫迷濛的夜空,也問著月夜裡波光粼粼的櫻峪水庫。
這個問題他註定是得不到任何答案的,因為他也許能左右自己的人生,但是卻左右不了別人的人生。小姑和小姑夫的婚姻和家庭究竟何去何從,最後又會發展到哪一步,恐怕這是神鬼也難以預料的,更不要說他這個當侄子的外人了。
「唉,誰死埋誰的坑!」這是他小姑夫的親爹親娘曾經親自給他奶奶說過的一句狠話,這句話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可。這種極其悲涼和極其無奈的態度足以表明幾乎所有的親人都早已對他們兩口子之間的關係感到徹底的絕望了,恐怕神仙出面也救不了田福安這個貨了。死,那當然是早晚的事,不在今天就在明天,只是不知道誰會死在誰的前面,又會以什麼方式死去。
他遠遠地就看見雲湖山莊那邊雖然還是燈火輝煌、亮如白晝的情況,但是卻明顯地呈現出一種雞飛狗跳、七零八落的可怕樣子,就像是一個身受重傷的人正把他那慘不忍睹的傷口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樣。他望著眼前本該十分美好但現在卻叫人感到極端厭惡的景象,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又連著快走了幾步,很快就來到了飯店跟前。
他看見店裡的胖廚師王禿子正一邊叼著個小煙,一邊用兩隻圓滾滾、黑黝黝、肥膩膩的胳膊非常敷衍地拉著明明已經喝得爛醉如泥卻又硬掙扎著想要打打殺殺,嘴裡還不停地在罵罵咧咧的田福安。而那個自詡為「田三爺」的人,那個綽號「小匪」的熊傢伙,此時已經在寒冷的夜風中脫光了上衣,正光著膀子指天罵地地嗷嗷叫喚呢,任誰看見都會覺得他真是連條狗都不如。
桂卿只看了一眼就弄明白了,原來小姑夫老是蹦著跳著不老實的主要意思是,想彎腰去拿地上的一把菜刀的,可惜他一直掙脫不了王禿子那切菜砍肉的大胳膊,因此才急得像條瘋狗一樣的。
旁邊有兩個年輕漂亮的服務員分別叫小郭和小杜,她們正站在那棵張牙舞爪的大梧桐樹底下像兩隻剛剛失去母親的燕子一樣竊竊私語著。在她們的腳邊盤臥著一條強壯粗暴的大黑狗,那條狗不時地伸伸舌頭舔舔嘴角,一副見怪不怪而又懶懶散散的奇葩樣子,對男女主人之間的狗撕貓咬很是無動於衷。小郭和小杜對眼前活生生的一幕噴血鬧劇既感到明顯的驚恐不安和吉凶難測,又隱隱覺得有些滑稽可笑和不可思議。她們心裡清楚得很,田福安絕對是一個性情難以預料的對什麼都好歹不知的厲害老闆。在她們眼裡,雖然這個老闆多數時候的言行舉止都讓人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暴打他一頓,又像一大坨擋路的臭狗屎一樣使人既惹不起也躲不起,但是與此同時他又是一位出手頗為慷慨大方的老闆,從來都不吝惜明著暗著地給予她們各種意想不到的好處。所以,她們兩個雖然在這裡一直都幹得膽戰心驚的如履薄冰一樣,但是自打山莊開業之後她們卻從沒打算離開過這裡。那些見不得光的小恩小惠雖然為多數人所鄙視,但是對於這兩個女孩子來講還是很有吸引力的,而田福安恰恰就特別擅於利用她們兩人的這個缺點來行事。可惡的人當然也有聰明的地方,不然怎麼就那麼可惡呢?
「哎呦,桂卿,你可算來了,」王禿子看見桂卿黑夜裡跑來,像撿著救命稻草一樣大聲地喊道,「我的個親娘唻,這陣子可把我給累死了!快來,快來,趕緊把恁小姑夫給逮住了,可千萬別再讓他給跑了,他這不正打算拿切菜刀去砍恁小姑呢——」
「哎呦我的個親娘唻,可累死我了。」他又叫喚了一句。
他說完這話便把肥胖的身子往旁邊靈活地閃了一下,好讓出空來讓桂卿接手。看他那疲勞和厭倦到極點的架勢和神情好像把喝醉酒的老闆田福安控制住遠比殺一頭豬或者宰一頭羊都費勁。當然,對於整日裡揮舞菜刀和炒勺的他來說,拿住外強中乾的色厲內荏的田福安還是不成問題的。況且作為土生土長的南櫻村人,他也早就清楚地知道田福安兩口子幹仗多年早就形成了一種讓外人從表面看上去好像這個架打得很是恐怖很嚇人,而實際上最後往往又死不了人的套路。換言之,他們兩口子打架這個事在這兩個莊的兄爺們眼裡都已經形成一道隔三差五就能免費欣賞到的靚麗風景了,這道風景甚至連他這個廚子都看膩歪多時了,所以他根本也沒把這個事當回事,反正又死不了他。
桂卿上前一把抓住田福安的兩條光胳膊,迅速地將他的兩個大手死死地擰在一起,然後又用身體頂著把他往睡覺的屋裡押去,就像押一條還沒完全咽氣的依然在進行垂死掙扎的癩皮狗一樣。這個時候田福安的瘋勁差不多已經過去了,因而比較好收拾,所以桂卿最後沒費什麼勁就把他給弄到床上去了。那架看起來還算乾淨整潔的床被田福安死沉死沉的身子猛然一壓,馬上就厭煩地晃了兩下,便忍氣吞聲地不敢再動了。
「張秀珍,你個※※,你個妻侄揍的!」田福安人是老實了,可是嘴裡並沒有閒著,他依然瞪著一雙死人眼在那裡惡毒地咒罵著,還是一副揍死都不服降的架勢,「你不是個人玩意,你不是個熊東西!今天我非得弄死你不行!今天有你沒我,有我沒你,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他罵的話連桂卿的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
「張秀珍,你等著,我給你個妻侄沒完,」在長長地憋了一口氣之後他非常難受地打了一個怪味熏天的酒嗝,然後翻瞪了一下兩個黑黃色的腫眼泡子,又接著罵道,「你就是躲到恁娘的老鼠窟裡邊去,我也要把你個熊娘們給薅出來,然後再一點一點地弄死你!好,你敢給我弄樣,你敢給我支架子打,嗯,行!算你有種,我今天倒是要看看,咱兩人到底誰厲害,到底誰更惡?我就不信你比我還厲害,我要是不治改你的性子,我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罵著罵著他又要硬撐著站起來,但是被桂卿使勁一推一按,又重重地倒床上了。桂卿此時借著昏黃的燈光仔細一看,發現小姑夫的臉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撓了好幾道很深的血印子,看來那一定是小姑在他臉上留下的傑作了,真是可笑又可憐。
「噢,是你個小賊羔子,我還以為是誰呢,」田福安剛才被真正的妻侄桂卿生拉硬扛地給弄進屋裡,本來就有些惱火,這回又被這個孩子往床上狠狠地給推了一下,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於是他就把矛頭對著自己的妻侄高聲地罵道,「哼,你也敢管恁小姑夫我嗎?」
「噢,我看你是活膩歪了吧!」罵開了頭之後,後邊他就剎不住車了,幹這個活就是他今生最大的快樂和價值所在,他當然不會輕易地放過,「我給你說,你現在趕快給我滾熊,該往哪滾就往哪滾!我死我活的給你一點關係都沒有,聽見了沒有?」
「你個小妻侄羔子,你想管是吧?」見桂卿一直都蔑視著他,他便罵得更加起勁了,「你要想管你就去管管恁那個倚瘋作邪、無法無天、不要個熊浪臉的小姑去吧,今天這個事都是她惹起來的,根本就不怨我,根上梢上都沒我什麼事,是她狗屁不通,硬要找事的……」
桂卿知道他這是借酒發瘋說胡話呢,也就不去理會他,只是死死地看著他,防止他再有什麼過分的舉動。門口站著的王禿子現在終於有空好好地抽一根煙了。在離王禿子兩三步遠的地方就站著充滿好奇和驚恐神色的小郭和小杜,她們本來該收拾完東西去二樓一個房間休息的,現在也不敢擅自去睡覺了,應該是怕做噩夢。
「哎,王大爺,這一會功夫俺小姑上哪去了?」桂卿終於想起來問王禿子了,「怎麼田亮也不在,他上哪去了?」
「老闆娘讓老闆拿切菜刀給嚇跑了,」王禿子猛地吸了一口煙後又徐徐地吐了一縷不成型的白白的煙氣,才用開玩笑的語氣冷笑道,「恁老表去找她了,具體我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你說這深更半夜的,他們到底玩的是哪一出呀——」
桂卿看看田福安好像已經安靜了下來,不再滿口髒話地胡亂罵人了,也不再掙扎著想要起來報仇雪恨了,就打算先讓王禿子幫著看著這個醉貨點,他好出去找小姑去。待他剛和王禿子完成正式交接,正想出門去找人呢,就看見爹娘兩人滿臉驚恐地神色凝重地趕了過來,於是就把他們讓進屋裡,然後道:「哎,俺達俺娘,恁兩人來得正好,恁先在這裡看著俺小姑夫點,我去找找俺小姑去,她跑走了,田亮也出去找了。」
「你說說,俺整天擔驚受怕的,」春英一臉厭惡地嘟囔道,她的意思也代表了道武的意思,「就怕他兩人打架,九歸一也不讓人省點心,兩個小孩子眼看著都長這麼大了,他們兩人還是天天拼,還是天天打,這到底有什麼意思呀?這究竟實又能拼出來個什麼道道呢?」
「行了,今天你就少說兩句吧,」原本並不怎麼當家的道武此刻不耐煩地訓斥春英道,看來也是著急上火得很,「你看看這都鬧成什麼樣了,你還在這裡扯這些,有什麼熊用?」
春英見狀很難得地不再出聲了,而是去找暖壺準備給田福安倒杯水喝,因為她也怕萬一自己哪句話說得不恰當,不好聽,從而被床上躺著的那個混世魔王聽見了再突然起來鬧事,真是鬼怕惡人,更何況她不是鬼,那就更怕惡人了。
「小卿,你趕快出去找找吧,」道武隨後又對桂卿安排道,像個在關鍵時刻能擔大事的人一樣,「可別讓恁小姑再出了什麼事。我和恁娘兩人在這裡看著恁小姑夫,你趕緊去吧,啊。」
「記住,慢慢地找,不要慌,」他又叮囑道,也知道這個活不好干,「溝了河了的想著各處都仔仔細細地看看,有事也別害怕——」
「這邊還有手電嗎?」桂卿答應著就要往外走,突然又折回頭來問王禿子等人,「我怕走到黑窟里看不清楚。」
「店裡可能就一個手電,」王禿子一邊悠閒地抽著小煙,一邊像剛才一樣嘿嘿地笑道,充分顯示出了快樂老油條的本質,「剛才也讓恁老表田亮給拿走了。我覺得這大月姥娘地的,不用手電也能看見的呀,再說了,黑天半夜的,恁小姑又能跑到哪裡去呢?」
「我看見嫂子往北邊去了,」正當桂卿打算快步往外走的時候,其中一個服務員小郭怯生生地說道,她也恐怕喝醉酒的老闆聽見這句話又要發熊罵人,「要不你往那邊找找去。」
桂卿點點頭沒再多問,抬腿就往外跑去。
11月底的天氣正是該下雪結霜的日子,所以這夜晚冷得夠狠,沒事誰也不會跑出來溜達著玩的,尤其是在半山野里。
小郭當然是不怕冷的,美女怎麼會怕冷呢?
她還穿著純黑色的呢子裙子,裙子下的黑色褲襪里還包裹著兩條大白腿。那兩段白色的肉,物慾橫流,風流盡顯,映襯著這清冷的天和清冷的夜。面對她的大腿任誰都會想多的,桂卿也是,他邊跑邊想著小郭那副風騷誘人的樣子,不禁心裡熱了大半天。男人的腦子裡整天都在想著什麼他是非常清楚的,壓根就見不得漂亮的女人,甚至是不漂亮的女人。各種讓人流連忘返的娛樂場所從來都離不開年輕漂亮的妖艷嫵媚的女人,這還不都是因為好多男人的一味需要嘛,而來這些地方的男人多是有錢的主,不然也不能來這些地方。可見,說到底女人也是為了錢這種硬通貨才甘於墮落的。應該說,凡是硬的東西似乎女人都喜歡,像邵之雍包著絨布的那條長長的警棍一般,正如獅子老虎撣蒼蠅的大尾巴。女人既是聽覺動物也是經濟動物,就像男人既是經濟動物也是視覺動物一樣。大概在經濟性上是男人和女人唯一能夠達成驚人一致的地方。
相形之下小杜就要遜色多了,她大約是來陪襯小郭的,或者是給其打掩護好讓其盡情風騷的,她在一邊只是靜靜地欣賞著,或許她也只有靜靜地欣賞的份了。欣賞同種的美有時候也是一種別樣的風景,在一點上她做得很好,不輸其他任何女性。小杜的杜是杜梨的杜,《平凡的世界》里也有一棵讓人難忘的杜梨樹,那樹下有孫少平和田曉霞近乎柏拉圖式的苦澀而甜蜜的戀愛。
桂卿和小杜可以柏拉圖,但是卻不會戀愛,如果硬要戀愛也得是找小郭才行,男人骨子裡都是好色的,這個都不用再多說。由著小杜他又想到了小郭,由著小郭他卻不願意再想小杜了,儘管她的姓是杜梨的杜,占著先天的巨大的優勢,因為《平凡的世界》里也有一棵杜梨樹,那樹下有孫少平和田曉霞近乎柏拉圖式的戀愛。
看來還是小郭這個女子好,可以讓人無盡地想像,而想像是既不犯法也不犯忌的,也是誰也管不著問不著的,因此可以隨隨便便地去想,而不用負什麼責任。那麼問題來了,這個小郭晚上睡在哪裡?她當然是和小杜睡在一起的。僅此一點他現在就特別地恨小杜,光明正大地搶了他的心中所愛。但是這個恨卻來得很有理由,並且還很強烈,不過被恨的人卻毫不知情,因此也就頗顯得無趣和無聊了。她愛和誰睡那是她的自由,他怎麼能管得著呢?況且他若敢管她這些爛事未免也太掉價了些,她不過就是一個在小山村的小飯館裡趁著青春年少混飯吃的小服務員而已,只是在一般人眼裡稍具姿色罷了,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就她這等姿色怎麼能當得了一個心志遠大的人的遠大的心志呢?這真是個笑話,而且是天大的笑話。如若不是因為這個笑話他或許會走近她並和她隨便說上那麼幾句俏皮話,好讓她在突然驚愕一番後再去回味半天。
山澗這邊的人和山澗那邊的人中間只隔著一條深深的山澗,究竟誰更有跨越山澗的勇氣和智慧呢?當然不是他,他現在還不敢。當然也不是她,她根本就不會想到這一點的。於是,山澗便只能是山澗,哪怕是下邊的水都幹了也還是山澗。無水的山澗就是純粹的山溝了,長滿了刺人的荊棘,開滿了誘人的野花。那其中最漂亮的一朵野花看來看去還是更像飄飄搖搖的小郭,美麗可親的小郭,薑黃薑黃的花瓣,透著一股子說不上來的新鮮勁。
殘紅尚有三千樹,不及初開一朵鮮。
田福安和張秀珍這回到底是因為什麼打起來的,這個問題一點都不重要,他們兩口子打架從來都不需要任何原因,也從來都不愁找不到理由,就連樹葉子和草種子那麼大的事也能讓他們大動干戈地拼上一架。田亮只記得當時飯店裡已經沒有客人了,他正在屋裡悠閒自在地看電視的時候,忽然就聽見廚房裡傳來爸爸和媽媽激烈的吵罵聲和盤子碗被摔得稀里嘩啦的聲音。當時他的腦子一懵,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宛如平地響起一聲炸雷,司空見慣的暴風驟雨說來就來了。
自打田亮能記事時起他就見慣了爸媽之間的爭吵和廝打,可以說他就是伴隨著這種經年累月的殘酷異常的雙邊戰爭長大的。今晚這次戰況最後變得空前慘烈的打鬥他起初以為不過又是一次常規性的戰鬥罷了,因此也並未太往心裡去,可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次爸爸居然拿起了廚師王禿子慣用的那把大切菜刀揮舞著要去砍媽媽。他雖然是一個在長期慘烈的戰爭條件下長大的問題少年,但是畢竟年齡還小,所以一時間還是被爸爸手裡握著的那把明晃晃的切菜刀嚇壞了,因而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和驚慌。他害怕爸爸會砍死媽媽,也害怕自己如果去拉架會被爸爸捎帶著砍死,他既不想讓媽媽死在那把鋒利、厚重、寒光閃閃的菜刀下,也不想讓自己死在那把鋒利、厚重、寒光閃閃的菜刀下。只要想一想那把菜刀平日裡砍骨頭、切肉、剁筋時的兇狠樣子他就渾身不寒而慄,嚇得直冒冷汗。他好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或者自己能有一身神功可以護體,去把可憐的媽媽給解救下來啊。他不知道那一刻媽媽的三魂七魄是否已經全部嚇飛,反正他自己的三魂七魄肯定嚇飛了不少。
當時不過是三五分鐘功夫,田福安和張秀珍兩人就由廚房裡扭打到了外邊,小小的雲湖山莊上空迅速籠罩上了一層濃重的血腥肅殺之氣,刺耳的叫罵聲和激烈的呼喊聲不絕於耳,矇昧無知、茹毛飲血的原始人之間相互廝殺想來也不過如此吧。
田亮渾身篩糠般戰戰兢兢地不敢上前拉架,只能躲在一旁嚎啕大哭並時不時地嗷嗷叫喊著,像頭極端無助的被遺棄的小狼一樣。他一廂情願地希望以此來引起爸爸內心僅有的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憐憫之情,喚醒其胸中殘存的哪怕是一星一點的溫情和善意,能夠讓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或者是成狗也好,哪怕只是片刻的功夫也行。他那已經嚇得完全變了音調的悽厲的叫喊聲劃破了山村寧靜的夜空,刺穿了半夜朗朗無垠的月光,傳得很遠很遠,連鬼神聽了都會為之動容,狼豺聽了都會為之哀傷,可是卻沒有讓田福安的瘋狂舉動有任何一點的遲疑。
田福安的頭腦在酒精的麻痹下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他像一頭髮狂的猛獸一樣一心一意只要把自己的結髮妻子張秀珍給亂刀砍死,仿佛眼前的這個女人是他十世不共戴天的仇人。殺掉自己的仇人是件很豪爽很正義的事情,完全不用怕會有什麼心理負擔,所以他現在惡得要命,鐵鏈子都栓不住他這條猛獸了,瘟神見了都要躲得遠遠的猛獸。
幸虧王禿子還沒走,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當時也只有他這個勞動力能治得了已經毫無人性的田福安了。這個平時最愛吃自己做的大塊紅燒肉的農村大廚冒著隨時可能被砍傷的危險,使出渾身的力氣死死地掐住田福安拿切菜刀的手脖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其手中的菜刀給掰下來並扔在一邊。他雖然平時嘻嘻哈哈的也不怎麼打正點,但是關鍵時刻還是很有勇氣和責任心的,是個仗義的人。
「恁兩人快把刀拿走呀,還站在那裡幹什麼?」待菜刀被奪下並扔在地上之後,王禿子命令兩個服務員道,「真是沒點眼色!」
「小郭,你個妻侄,你個※※,你只要敢把菜刀拿走,我今天連你一塊給弄死!」田福安見小郭顫巍巍地剛要走過來彎腰去撿那把嚇人的菜刀,就高聲地叫罵道,態度簡直比剛才還要惡劣十倍,好些小郭此刻就是他媳婦的代言人,「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幾個狗膽?你只要敢撿,你就是跑回恁姥娘家,我照樣上恁姥娘家把你給弄死!」
「你有膽量你就把菜刀拿走,」這個醉漢不斷地重複著這些話,「我看你敢拿吧,你個血孬種……」
小郭這人本來膽子就小,一聽老闆的這番狠話,嚇得趕緊朝後邊躲得更遠了。她邊躲邊往小杜懷裡撞,唬得小杜也趕緊往後退,兩人差點一起栽倒在後邊一個垃圾坑裡。那個垃圾坑裡還埋著不少秋天落下的梧桐樹葉,還有一些廚房垃圾,還有半坑的臭水,雖然裡邊暫時沒有蚊子,也沒有蛆,但是卻可以淹死人,看起來黑黝黝的可嚇人了。
王禿子一見便哈哈大笑起來,嘴裡一直都沒捨得扔掉的半截菸頭這回差點掉了下來,他也喜歡在帶點腥味的美女面前表現一下海西男人的風采和膽量,儘管他只是一個聽人差使的廚子。
「你看恁兩人嚇的,有什麼好怕的?」他大聲地說道,同時也是在嘲弄田福安,「他一個熊喝醉酒的人,說話還不和放屁似的啊?恁要是不信,等他醒酒了之後再問問他,保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天黑天說的什麼了。他就是這個熊樣,恁兩人呆在這裡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還不知道他整天玩的什麼把戲嗎?」
「還有你,田亮他媽,」王禿子又努努嘴衝著張秀珍喊道,算是提醒她先不要硬碰硬了,「不是我說你,啊,這個時候你還傻不拉幾地站在那裡幹嘛,你迷頭了嗎?你還等著一會讓田老三再拿刀砍你啊?你趕快先出去躲躲唄,等過會再來嘛。」
被血腥駭人的傾盆大雨淋得落湯雞一般的張秀珍突然看見頭頂那塊長著瘮人毛的烏雲被人暫時給束縛住了,竟然一時有些不適應了。她原本想著這會兒不是腦袋開花就是臉盤破相呢,結果那頭人見人怕的惡狼居然被王禿子給攔下了,這一突然變化來得太快太意外了,使得她幾乎都忘了怎麼呼吸和怎麼喘口氣了。
「大哥,你是說讓我躲一邊去嗎?」聽王禿子如此一提醒,她才冷冰冰、昏慘慘、暈乎乎地帶著大徹大悟般的口氣對王禿子道,「哼,我就是躲到天邊,躲到日本去,我能躲得了他這個老纏人精,他這個老惡魔嗎?我躲得了初一,我躲得了十五嗎?我躲得了我自己,我躲得了北櫻村俺全家老的少的嗎?我躲得了我自己,我躲得了我的閨女和兒子嗎?」
這話問得好,不過卻一點意義都沒有。
「大哥,我早就看透了,」她又絕望地說道,「他這個老龜孫說得也對,這個世界就是有他沒我,有我沒他。今天正好是十五,也算他個王八蛋日子選得准,我今天黑天就如了他的心愿,我要讓他徹底暢快,徹底解放!」
「你個火車切的,你個大刀賊剁的,」稍微喘了一口氣之後張秀珍又拿出全身的精力把臉對準田福安惡狠狠地罵道,「我死了之後你想和誰過就和誰過去吧。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礙你的眼了,再也沒有人碎嘴子嘟囔你了,你上天日龍都沒有人管你了,你想幹嘛就幹嘛去吧!」
「田福安,你個※※,」她提名帶姓地痛罵道,當然也是在狠狠地詛咒他,心裡憋著的毒氣總算出來一點了,「我告訴你,我死了之後你用不著給我燒紙,你也用不著給我磕頭,弄那些虛的假的都沒用,我活著受你的欺負,我做鬼也不會饒了你的!」
「你就撅眼皮等著吧,」她指著他的頭威脅道,同時也是發出一種預言,「反正有你後悔的時候,我※恁小祖奶奶!」
說著說著,她頭也不回地就快步走出了山莊,旁人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呢,就不見了她的蹤影,像個碩果僅存的絕世武林高手一樣。
田福安雖然早就想回罵她了,他豈是甘願吃氣挨罵的主,但是因為被王禿子這個半熟貨死死地給架住了,一點都舒不開身子,所以憋屈得很難受。再加上張秀珍一番暢快淋漓的句句狠毒的咒罵,更是差點把他給氣死,所以他才沒能及時地開腔的。等張秀珍都走出山莊半天了他才返過勁來,才想起來該怎麼回罵她,可惜已經晚了。
「張秀珍,我看你個妻侄能飛天上去吧?」一旦找回剛才因為愚蠢和窩囊而悄然失去的對罵機會,他便毫不浪費地充分利用起來,昂起頭來對著幽藍迷濛的夜空高聲地叫罵道,「你看把你給能的,你還知道你姓嘛吧?還你死你活的,你說你嚇唬誰啊?別整天拿死來當飯吃,我怕你嗎?我田福安要是怕你的話,我就不是人生父母養活的!」
「你有本事你去喝藥呀?」他像以前罵架那樣挑釁道,只是眼前沒有挨罵的人了,「喝藥多好了。你有本事你去上吊呀?上吊多好了。實話告訴你吧,沒有你個熊娘們擋著,礙我的眼,老子照樣過,而且過得比以前還好呢。沒有你這個喪門星在家裡蹲著,老子過得才好呢!」
「你整天指桑罵槐地在我跟前放什麼熊屁?」他越罵越有勁,越罵想起來的舊事就越多,索性把新仇舊恨都摞起來了,「我到底怎麼了,啊,你還敢給我臉看,給我弄樣?誰※※該你的,誰※※欠你的呀?你看看你整天燒的,你還知道你姓什麼吧?哦,天天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穿紅的戴綠的,結果你還這不滿意那不滿意的,你還天天找我的事,張嘴就罵我,伸手就撓我,我看你真是好日子過膩歪了!」
「十五怎麼了?」他又想到了這個事,於是繼續罵道,「別說是十五了,就是大年初一,誰也攔不住你去死啊!既然你一心一意地想死,那你就死去吧,你這回要是不死,你就不是個熊玩意!你就不是恁娘生的恁爹養的!你今天要不死,我明天就到北櫻村,把恁娘家的老鱉窩給戳了,給挑了,我讓恁一窩子※※該往哪滾往哪滾……」
他正罵著起勁呢,田亮因為害怕媽媽真的去跳井跳河尋死,所以一邊悽慘地大聲喊著「媽媽」,一邊就要去找他的媽媽去。這孩子這回是真的被嚇傻了,雖然他以前被嚇傻的次數也不少。
「乖孩子唻,快去屋裡拿個手電,」王禿子趕緊對田亮喊道,關鍵時刻還是老猴管用,「在後邊跟緊恁媽媽,然後用你的手機趕緊給恁二舅和三舅家打電話,讓他們快來,一點也別耽誤!」
田亮驚恐不安地慌慌張張地按照他王大爺的話一一照辦,進屋拿起手電就跑出去了,邊跑邊往二舅和三舅家打電話。就是這樣,桂卿一家人才通過田亮的嘴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事並儘快地趕了過來,生怕會出現什麼意外。田福安家裡那邊的人一是離得遠點不方便過來,即便來了也不會那麼及時,二是因為他們都死討厭他這個傢伙,平時就不大願意搭理他,所以也沒人想著去告訴他們。按理說人緣都混到這個份上了,完全可以找個偏僻點的地方悄沒生息地去死的,但是田福安這個貨卻活得依然很好,而且還活得有滋有味、有說有笑的,真是氣死那些天天都恨他的好人了。
正當桂卿打算往後山那邊跑去的時候差點撞在一個人的身上,他仔細一看原來那個人正是三叔張道全,其手裡還握著一個亮度很高的手電。在亮堂堂的月光下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三叔那張布滿氣憤、厭倦、擔憂和疑慮等各種複雜神色的臉。那張臉是那麼的瘦小和羸弱,那麼的榮辱不驚而又天性善良,那麼的堅定踏實和可憐可敬,完全不是普通農村人所應該具有的臉。他不知道該怎么正確認識和理解那張臉。
「他難道是孫悟空他老人家托生過來的嗎?」他打著寒戰猜想道,好使自己不至於太冷,「不然的話他怎麼會長成這樣呢?」
「小卿,你打算往哪去?」張道全問道。
「他們說俺小姑往後山跑了,我往北邊去,田亮可能也往山上去了。」桂卿答道,他在等三叔的主意。
「現在黑天半夜的,」張道全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輕聲說道,而完全忽略了他的身高和體重比田亮還差半截的事實,「後山樹多石頭多,忒危險了,還是我去那邊吧。再說了,田亮還小,他自己可能也害怕。」。
「噢。」桂卿心慌意亂地點頭道,覺得三叔就是三叔。
「你往南去,」 張道全又說話了,沉穩老練得讓侄子很是安心,不愧是當長輩的,「沿著水庫大壩仔細地找找,特別是南櫻村的兩個打麥場那邊,還有水庫小亭子附近,你都要多瞅幾眼。」
「別管遇到什麼事,」他又異常冷靜地安排道,「也別管看見什麼,都千萬別慌,有事趕緊給我打電話,聽見了嗎?」
「那行,三叔。」桂卿說著,便往南邊跑去。
張道全馬上走進田福安躺著的屋裡和二哥二嫂等人見了面,他簡單地問了下情況後就出來往後山跑去了。他那猴子一樣靈活的身體迅速沿著崎嶇不平的山間小路往落鳳山頂奔去,只有那道時隱時現的像一柄長劍般的手電光能大致地標明他的具體位置。他沒發出一點聲音,只是用他那獵鷹般銳利的小眼睛仔細地搜尋著妹妹秀珍可能藏身的每一個地方,仿佛他能猜到她會藏到哪個地方一樣。
落鳳山南北寬不過五六百米,但是東西長卻足有兩三公里之多,所以他只有沿著山脊從東到西一點不落地都走一遍才有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發現妹妹的蹤跡,這是最笨的也是效率最高的方法。他只用十幾分鐘的時間就爬到了山脊上並且很快就發現了田亮的位置,然後他用低沉有力的聲音招呼著田亮趕快爬到山嶺上來。正在南邊半個山坡跌跌撞撞地尋找著媽媽且嚇得有些魂不附體的田亮一聽到三舅喊他的聲音,就如同見到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一樣眼含著淚水就趕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