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和黃汝分手
2024-09-19 18:40:31
作者: 常山漸青
桂明回去之後只想了一個晚上就下定決心要和黃汝分手。
凌菲的出現是促使他離開黃汝的一道效果絕佳的催化劑,使他毫不遲疑地迅速擺脫了一直以來無休止地困擾著他的大難題。他從頭到腳忽然有了一種全新的感覺,似乎整個人都獲得了新生,猶如一個剛剛在夜幕下的樹幹上脫了殼的年輕而又成熟的知了龜一樣。他興奮至極以至於有些忘乎所以,甚至想立馬找個朋友來分享一下自己的這份喜悅和光榮。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許久之後他才覺得這樣似乎有些不妥,好像應該等到兩人之間的關係比較穩定了之後再去告訴別人比較好。兩人還沒開始恩愛呢,他就想著要秀恩愛了。
最後,他總算是冷靜了一點。
「我這樣做不是典型的腳踩兩隻船嗎?」到了夜半十分他依然沒睡著,突然想到了這個令他多少有些不舒服和不自在的問題。
「我不是一直都非常鄙視那些見異思遷的沒有定性的浮浪輕薄之人嗎?」他如此這般不斷地拷問著自己的良心和靈魂,越發感到痛苦和難堪了,儘管這種感受只是淺層次的,「怎麼今天我也變成了這種人呢?我那邊還沒和黃汝正式分手呢,這邊就和凌菲熱火朝天地談上了,我豈不是太小人了嗎?」
像這種情況以前從未在他身上出現過,因而他很有些不知所措,弄不清楚自己究竟該怎麼處理這種突如其來的內疚和自責,不過好在不久之後他好像就說服了自己,因為他很少難為自己。
「其實我從來就沒正式地說過要做她的男朋友啊,」他又開始干他並不擅長的活了,那就是從極為粗淺地被迫地批判自己的不恰當的言行入手,不知不覺地轉移到勉強承認和接受自己從前的所作所為,再選擇一個恰當的節點搖身一變轉而肯定和誇獎起自己來,「嚴格來講這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的啊,我只不過是被動地接受罷了。」
「情形既然如此,那麼我為什麼要如此自責和如此慚愧呢?」大方向定了之後,剩下的事情就比較好辦了,他思考起來就不那麼犯難為了,「這好像沒有什麼道理啊。」
「是,我和她的確是以建立戀愛關係為目的認識的,」他像頭年幼的笨熊一樣進一步試圖說服自己,「但是我至始至終都沒明確地說過我要做她的男朋友,而且她也從未明確地說過要做我的女朋友。她是不動聲色地在我住院的時候,在我學車的時候,默默地照顧過我和幫助過我,但是,我並沒有主動要求她那樣做啊。而且,她那樣做的時候其實我的心裡並不舒服,並不好受,甚至有時候還很痛苦,很矛盾,很糾結。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並不快樂,也缺乏那種自由自在的帶有激情的感覺,這一點我能確定,我敢對上帝發誓,我和她在一起時一點都不快樂。」
「當然了,我也得承認,」他又想著,「也許偶爾有那麼一星半點的時間裡我對她會產生一些男女之間的那種衝動和渴望,那種純粹屬於肌體的衝動和渴望。但是,那畢竟是羞恥的,是不應該的,也是不怎麼美好的,甚至是下賤和粗俗的,事後我不是也經常覺得後悔和厭惡嗎?就像每次喝醉酒之後,我就很討厭喝醉酒一樣。」
做好事也許(僅僅只是也許)不需要任何特別的理由,只管放心去做好了,但是做壞事一定要說服自己,否則當事人會感到很痛苦和很糾結的。當然,人一旦充分說服了自己,那麼壞事也就不是所謂的壞事了。不僅如此,這個所謂的壞事甚至會在當事人心裡變成天大的好事呢。他經過一夜認真而又反覆的思考與權衡之後,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凌菲做他的正式女朋友,他認為這就是一件不容置疑的好事。
此刻,他雖然還沉浸在一見鍾情的興奮和歡快當中,但是還沒有被這種非常激動人心的好情緒完全搞壞頭腦。他明白,他還需要從尹勝蘭那裡確認一下凌菲是否真的同意和他繼續交往下去,而且這一點對他來講很重要,絕對不能麻痹大意。還有,一旦凌菲那邊有了准信,如何儘快地和黃汝談清楚分手的事情也是不能掉以輕心的大事,必須得妥善處理好。他想,後面這件事甚至比前邊那件事更加重要和棘手,因為他知道他在和黃汝的關係中已經陷得比較深了,時間上來講也拖得太久了些,想要不留任何後遺症地全身而退又談何容易啊。
次日上班之後不久,他就從尹勝蘭口裡得到了確切的好消息,凌菲本人對他非常滿意,並願意和他繼續交往。他瞬間就覺得自己這次真是中了大獎了,太好了,一切都太好了,真是一派花兒香,鳥兒叫,風風雨雨都含笑,綠水青山永不老的喜人景象。
薛薇一直都冷眼旁觀著事情的發展而默不作聲。她清醒地看到桂明一整天都沉浸在連他自己都覺察不到的異常歡快的情緒當中,而對她的任何反應絲毫都沒有怎麼注意,這是比較罕見的。對此,她心裡不知何時湧起了一股莫名的心酸和惆悵,仿佛在一日之內就不認識他了一樣。她覺得她從前看錯了人,現在感覺很有些不值,因此比較無味。
「這大約是很不應該的,」她反覆地告訴自己,儘管效果很難達到自己的滿意,況且這種事情永遠都沒有滿意的時候,「我應該為他感到高興才是,難得他碰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家也喜歡他的女孩。兩情相悅、情投意合、一見鍾情的情況是非常罕見的,所有的人都應該為他祝福替他高興才對。愛情和婚姻本該是美麗高貴和純潔無暇的,本該是動人心魄和沁人心脾的。這就像太陽就該從東方升起並從西方落下一樣是不言而喻的。」
「哦,桂明,」她默默地念叨著,「他幸福快樂的日子從此就開始了,我真該好好祝賀他才對呀。」
有那麼一陣功夫,她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決心要把自己的心門永遠地關上,不再讓任何異性輕易地闖進來,要阻止的人既包括同事桂明,也包括那位躺在床上不能胡亂動彈的人,她的丈夫程迎春。但是,每當她這樣想或者這樣決定的時候,她就會忽然間又覺得自己未免有些過于敏感、過於偏執、過於小題大做了。要從記憶里徹底地刪掉桂明是相當困難的,也是相當痛苦的,她現在還做不到這一點。
「這一切又是何必呢?」她反反覆覆地這樣問自己,像是把一條麻繩搓好了又拆,拆完又搓一樣,「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真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啊,我怎麼能自己先亂了心性呢?難道我還是當初那個傻乎乎的懵懂無知的需要依賴男人那些貌似強大萬分實則虛弱不堪的保護才能堅強起來的小姑娘嗎?難道我現在還需要依靠男人口中那些天花亂墜和信口開河的諾言來支撐自己的人生嗎?」
她始終找不到確切的答案,於是索性放棄了思考和追問。
許久之後她終於承認,她仍然是一個遇事毫無主見的普通女人,或者說仍然是一個隨遇而安的對生活要求不高的一般女人。
和黃汝的分手談判談得異常簡潔,異常順暢,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糾纏不清的東西。桂明直到黃汝從一座精緻古樸的小橋上裊裊婷婷地走遠了,還一直不能相信這個令他頗感意外的事實:從此之後他和她之間就徹底沒有以戀愛和結婚為目的的那種世俗的交往了。此外,更讓他不能相信和不能接受的是,她居然還微笑著說他們兩人還可以繼續做好朋友。她要他既不要過於糾結和自責,也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負擔,她相信他們兩人的緣分還是沒到。既然緣分還沒到,那自然是不能勉強的,這是相當肯定的。看來她心中那份始於月老並終於孟婆的美好願望是實現不了了,至少和他是實現不了了。
在上面分手的那座小橋是用灰白色的石頭造的,名字就叫虹橋,鮮紅的兩個字刻在欄杆上,血淋淋的樣子很是難看,多年之後他依然記得很清晰,想要忘記卻怎麼都忘不掉,猶如被施了魔法一樣。
「我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桂明在能夠靜下心來認真地回憶兩人分手細節的時候才恍恍惚惚地記起黃汝曾經這樣說過,「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即使勉強抓到手裡也沒什麼意思。如果這一段時間以來我的所作所為對你造成了某種不好的影響,或者說是某種難以排解的壓力,甚至是某種不可恢復的傷害的話,那麼我請你原諒我。在這裡我真誠地向你說一聲對不起。」
「我得承認,」她後來又微笑著說,好似把分手當成了逛街,「此前我確實對你有那麼一些很不成熟的想法,你把它看成是喜歡也行,愛慕也行,總之就是一些發自內心的對你的一種掛心和思念。無論是從前剛認識你的時候,還是在以後不斷相處的那些日子裡,我都不會違心地否認這一點,那就是我確實很喜歡你。」
「當然了,」她依然笑道,把良好的人文素養表現得淋漓盡致,「我還不敢把這份在你看來可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是有幾分可笑的感情說成是愛,因為畢竟還沒達到那個程度,畢竟我們之間互相了解得還不夠深刻,不夠徹底。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有些事情才沒法說清楚和說透徹。不過你對我的真實感受,還有你對我的一些看法,我多多少少也是有所體會的。我不願意你因為任何其他的原因喜歡上我,除了真正喜歡我本人之外。」
他開始有點不好意思了。
「看得出來你對我還是有一點牴觸情緒的,心裡還是有些猶豫不決的,關於這個恐怕你也不能在我面前直接否認吧?」她頗為輕鬆地說道,似乎在認真地寬慰他,這讓他更加汗顏了,「當然了,你這樣看待我,也並不就代表我哪個地方做得不好或者有什麼明顯的缺點。我知道你也不是那個意思,我也相信我們之所以分手不是由於這個原因。很多事情我也想過了,所有的這一切還是應該歸結為緣分不夠吧,或者說月老應該還沒把手裡的那根紅繩系在咱們兩人的腳上……」
至於他當時是怎麼說的,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因為每每當他剛一張口想要表達某種意思的時候,她就像是等候多時的買家正準備從他手中接貨一樣,非常坦誠地且非常自然地就說出了他心中所期望的話,壓根就沒讓他費什麼力氣。連分手都分得這麼容易,他失敗得真是太徹底了,簡直是無可救藥了。他根本就沒想到她是這樣的一個女孩,竟然直接就看破了他的心思,而且還做得這麼幹脆,儘管話說得很婉轉。
她的事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滑過去了,他心中卻連一點喜悅和輕鬆的感覺都沒有。他並沒有因為順利地擺脫了這個千斤重擔而感到絲毫的輕鬆,想反,他的內心還因此背負上了另一種更為沉重和壓抑的負擔。他總是感覺哪裡不大對勁,不是那麼回事,總是不能相信她會這麼痛快地就答應和他分手。從以前她對待他的那份熱情和執著來看,她怎麼也不應該就這麼輕易地就同意了啊。他年輕的胸膛里一度充滿了難以排解的空虛和憂愁,充滿了揮之不去的後悔和慚愧,充滿了在有形和無形之間來不斷來回切換的卑陬和不安。這種感覺以前從來沒找過他,他對此既感到陌生和驚奇又感到害怕和擔憂。他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發生什麼難以預測的事情,為此他的心裡始終感到忐忑不安和戰戰兢兢的。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擔心什麼,但是卻能清楚地知道必然有一種他承擔不了的東西將毫不留情地向他壓過來。或許那是一種很壞的結果,壞到遠遠超出他的預料,他能做的只是等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