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陪白郡過生日(1)
2024-09-19 18:39:47
作者: 常山漸青
重陽節這天是桂卿參加培訓的最後一天。
下午3點半左右,他正昏頭昏腦地聽著一個迂腐教條的自以為已經小小地功成名就的授課老師在台上喋喋不休地碎嘴子的時候,他的手機嗡嗡地震動了起來,上面顯示是白郡來電。他隨即狠心按了一下拒絕鍵,然後迅速地給她發了個簡訊詢問她有什麼指示精神。她同樣迅速地回復了一個笑臉並問他晚上有空嗎,如果有空的話是否可以出來一起吃頓飯。他不僅愉快地同意了,而且還順便問了問她還有誰參加這個飯局。她回覆說還有李曉櫻,地點就在永和中路的牧羊人燒烤店,時間是晚上七點。
那位迂迂沫沫的掙講課費已經掙習慣了的中老年男性終於在下午五點半,也就是天已經完全上黑影的時候才囉囉嗦嗦地把他精心準備的枯燥無聊到頂的授課內容粗略地講完了。培訓班的學員們在聽到他的結束語之後立馬撒雞窩般離開了大禮堂教室,轉眼間就各奔東西了,只留下一大團曾經被學員們互相呼吸過的古老而年輕的空氣。其實在整個培訓過程當中除了第一天上午來的人還算比較整齊之外,在後邊的時間裡那些膽大的、所在單位比較牛氣的、身居重要崗位的學員,特別是那些新提拔的科級們,還有那些自己覺得自己很了不起的各色人等早就已經陸陸續續地不來參加培訓了。能至始至終堅持到底的學員大概不到總數的三分之二,桂卿是其中堅持最好的人,他一堂課都沒缺過,因為他實在找不出缺課的理由來。他從來都是一個重規則、守規矩、嚴格遵守紀律的人,而且是一個信守諾言並且儘量說到做到的人。他經常覺得他骨子裡其實最適合當德國人,他無論做什麼事都努力地遵循精確而嚴謹和認真而細緻的原則,對什麼事都儘量做到一絲不苟和慎重對待。或者說他身上有一些強迫症的典型表現,如果不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妥當或者把承諾過的話落實到位了,他就感覺特別的不舒服。他是一個並不十分標準的完美主義者,萬事總是先考慮別人的感受,哪怕自己受些委屈或吃些虧也一定要這樣做,這已經成為他身上一種不可缺少、極難改變、融入骨髓的習慣了。當然,從世俗的角度來看,這個習慣未必就是好習慣,因為在很多時候它縱容了惡,放過了壞,寬容了黑。
從培訓地點出來後他看看時間還很充足,就沿著崇仁街晃晃悠悠地往南邊的永和路騎去了。在騎到火車站的時候他找了個地方鎖好車子,就在那裡逗留了很大一會,興致勃勃地欣賞了一下火車站華燈初上的繁華景象。其中,他最喜歡火車站前那棵高大的塔鬆了。
七點整他準時趕到了約定地點,他喜歡這種感覺。
牧羊人燒烤是青雲縣名氣比較大的老牌子燒烤店,幾乎都能趕得上車站下更著名的老張燒烤了,縣城好吃這玩意的人基本上都知道這些個地方。店老闆大約五十多歲,高高胖胖、精精神神、和和氣氣的,干燒烤這個行業已經有三十多年了,手藝很好。桂卿一直認為燒烤不乾淨不衛生,吃多了容易致癌,所以他從來不敢去吃這類東西,再加上他也沒那個閒錢去享受這樣的高消費,因此就更加不知道這家頗有名氣的小店了。另外,在他的印象中好像吃燒烤的人大多數都是些社會混混或者地痞流氓之類的人,裡面的好人不多。特別是夏天的時候,那些半夜出來練攤的食客們大多數都光著膀子紋著身,他們往往都還喜歡吆三喝四、大呼小叫地憨吃愣喝,且喝醉了酒之後罵罵咧咧、打打殺殺的事也很常見。總之,他本來對於吃燒烤這件事就不是太感興趣,再加上想到白郡這種冰雪般高潔的美女竟然選擇在這種吵雜混亂、煙燻火燎的地方請客,就更加不理解她的選擇了。不過,客隨主便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因此就抱著嘗一嘗和試一試的心態來到了牧羊人燒烤店前。
他從店外隔著髒兮兮的厚毛玻璃就瞧見白郡已經在店內靠近窗戶的一個方桌子邊坐好了,似乎就等著他進去了,於是他便器宇軒昂地徑直走了進去。
「來呀,桂卿,」她同時也看見了他,於是就忙著站起來和他打招呼道,「先坐下歇會喝杯茶,曉櫻她一會就來,咱先略微一等。」
「哎呦,今天是怎麼個意思?」他趕緊沖她笑道,半臉的諂媚討好之意也是溢於言表,「最好先說清楚啊,否則的話我吃起來喝起來內心會忐忑不安的,會有很大壓力的,知道嗎?還有那個啥,咱總不能無功受請吧,你說是不是,白郡同學?」
「噢,你才上班幾天啊,就學會打官腔了啊。」她將鮮潤的嘴角一揚,閃亮的眼光一閃,露出一排潔白誘人的牙齒,微微地笑道,「我喊你吃飯難道說一定需要什麼理由嗎?你把自己搞得那麼難請,就不考慮一下會不會傷了老同學之間的感情嗎?」
「唉,真是哪裡都有冤死的鬼啊!」他也跟著打趣道,覺得萬萬不能辜負了眼前的良辰美景和紅粉佳人,否則便真有些暴殄天物了,「天地良心,我要是難請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好請的人了。」
「好吧,」他又耍貧嘴道,「我保證以後隨叫隨到,隨喊隨來,不問原因,不問理由,不強調任何客觀情況和主觀意願,除非是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不聽你的邀請和派遣啊!你看這樣好不好啊?」
「得了吧,少在我跟前賣嘴了,」她輕飄飄地白了他一眼後又帶著似水的柔情勸他道,「我勸你還是留點口才講給曉櫻聽吧,她可是最喜歡聽你瞎白話了。」
「真的,我不騙你。」她又道,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妹唻,咱能別笑得這麼讓人毛骨悚然和驚心動魄的嗎?」他如此說著,同時用右手做了一個撫慰自己心胸的誇張動作,「搞得我心裡不上不下的難受得很,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怎麼,心驚了,肉跳了?」她立馬懟弄道。
「不是啊,」他矢口否認道,腦子轉得也比平時快多了,「我還不至於那麼激動,像你說的那樣又是心驚又是肉跳的,我是說,你說話的時候表現出這樣咄咄逼人和鋒芒畢露的樣子,本來沒事的事都能讓你給說出事來,搞得好像我和她之間有點什麼似的。」
「難道你不想有點什麼嗎?」她有意刺激他道。
「你是想當教唆犯還是想當狗頭軍師?」他笑問。
「你覺得我當個月老怎麼樣?」她學著個別男生的樣子壞笑著回到,臉上一副開心得不要不要的樣子,「或者是紅娘也行啊。」
「我暈,咱一個大姑娘,能正經點說話嗎?」他說這話時其實心裡已經被山區純正的洋槐蜂蜜給淹死了,「我這個人平時都是很嚴肅的啊,這一點你是知道的,任何一點微不足道的言語暗示都會在我脆弱、敏感、多疑的心裡掀起軒然大波和驚濤駭浪的,所以我只好希望你能出言謹慎、用詞精確,說話給自己和別人都留點餘地,拜託了,拜託了。」
「咦,難道本小姐不是個正經的人兒嗎?」她問。
「簡直太正經了,正經得都快讓人誤以為不正經了。」他道。
「隨你怎麼說吧,」她開始耍賴了,「反正你也撼動不了我一貫形成的人品和特質,我是不會因為你的話而刻意改變什麼的。」
「哎,對了,桂卿,下午我給你發簡訊的時候你問我還有誰,你還記得嗎?」玩笑話說過之後白郡又笑嘻嘻地提起一件事來,說得很有些山水相映成趣的意思,搞得桂卿突然有點不明白了。
「不好意思,我腦子笨,沒理解清楚你甜美笑容的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名堂,你能直接告訴我嗎?」他二二乎乎地笑道,傻得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和吸了劣質大煙似的。
「完全可以呀,」她爽快地回道,眼睛裡的光彩變得更加五彩斑斕和光鮮亮麗了,「我之所以這麼說,並不代表我要猜測你想見到誰或者不想見到誰,而是你的問話讓我想起了一個笑話,你知道嗎?」
「願聞其詳。」他的心又醉了,簡直不能自制。
「其實也算不上什麼笑話,就是一個比較寫實的小段子吧,」她淡然地笑道,仿佛根據就不願意提起那個老掉牙的笑話,「說是如果你想請圈裡人吃個飯的話,那麼※※口的人張開就會問,你有什麼事嗎?而※※口的人則會問,都有誰參加?至於在※※工作的人就會問,在什麼地方?而※※的人往往會急不可待地說,馬上就到,馬上就到!」
「噢,這麼說我很有在※※口工作的潛力了?」他柔和地笑道,其實心裡並不覺得有什麼好笑的,反而覺得這是一種極好的諷刺。
「從你不假思索就回復過來吃飯的簡訊內容看,」她也溫柔地笑道,話語裡好像充滿了某種神秘而又誘人的新鮮智慧,「我相信你有這個潛力,因為你碰到飯局首先考慮的是人而不是事,這說明你平時很擅於琢磨人,很喜歡梳理人際關係,但是在處理具體事情上可能差一些。」
她說的話水準並不高,他不禁有些欣喜。
「你這樣說我,就未免有些過於武斷了吧?」他輕輕地反駁道,和她就像是失散多年後重又相聚的親兄妹一樣,「不是我擅於琢磨人和喜歡梳理人際關係,而是我害怕被別人琢磨和梳理啊。我在單位里那從來都是看人家的臉色行事,按人家的要求幹活的。要是我提前知道吃飯的人是誰的話,我就能盡心盡力地做好言聽計從的心理準備,好讓人家少討厭我點,我也少犯點錯誤,少走點彎路,反正我一向都是這樣的。」
「另外,」他又逞能道,「在不惹人喜這件事情上我可是成就斐然、碩果纍纍啊,總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輕易地實現目標。」
「別扯那麼遠了,」她正色提醒道,好像終於抓住了他話語裡一個不大不小的漏洞似的,「你惹不惹人喜,我心裡清楚得很。現在你知道是李曉櫻要來了,那麼請問張桂卿同學,你到底是打算怎麼個盡心盡力地做好言聽計從的心理準備呢?」
「白郡同學,」他也跟著正色提醒道,也像是終於抓住了她話語裡一個不大不小的漏洞似的,同時還有點不高興,因為她忽視了他剛才說的那句逞能的話,「是不是我說你武斷你就生氣了,所以才專門和我對著來的?你千萬不要仰仗著自己在智商和情商等各個方面存在的絕對優勢來刻意地消貶我啊。」
「哪裡,哪裡,」她如此格格地笑道,一臉的拂面春風和自如神色,看著就讓他心動不已且永難忘記,「我只是性情所致順口發揮而已,如有得罪之處,還望張大公子海涵啊。」
他正要拱手說「豈敢、豈敢」的時候,忽然看見店門外曉櫻正騎著一輛深藍色的木蘭摩托車過來了,遂和白郡停止了說笑共同出門去迎接她,那個一直隱隱地藏在他心中的她。
只見曉櫻輕盈靈動地停好摩托車,摘下亮麗鮮艷的桔黃色頭盔之後,一邊和白郡、桂卿熱情地打著招呼,一邊順手整理著自己被頭盔壓得有些變形了的頭髮。招呼過後,她旋即又轉身從摩托車踏板上拎下來一個精緻小巧的淡藍色的禮品盒。他瞥見上面印著「真味蛋糕」四個漂亮的藝術字,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到,今天不是白郡的生日就是曉櫻的生日,感情她們這是喊他一塊來慶祝生日的。
自打他能夠記事起,在他的印象中他從來就沒慶祝過任何一個生日,而且大多數農村人從來都不興搞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要不是高考前需要辦身份證,他甚至連自己的出生日期都搞不清楚,而只記得自己的屬相是什麼以及大概是什麼季節出生的。所以,這第一回陪別人過生日他是既感到異常興奮和新奇,又難免覺得有些羨慕和自卑。他多麼希望能有一幫子好朋友也為他過一次燭光搖曳、蛋糕飄香、熠熠生輝、多彩多姿的生日啊。可惜這只是一場白日夢罷了,一場永遠的白日夢,根本就沒有任何實現的可能性,或者即使有朝一日勉強實現了,恐怕也早就失去了某種深刻的意義和價值,他如此固執地以為。
「既然都喊我來了,就不該把我蒙在鼓裡啊,不然的話這頓飯我可吃得有點稀里糊塗啊,是不是?」現在當然不是他藉機大發感慨的時候,他首先要搞清楚的是今天到底誰過生日,於是他懷著激動熱烈的心情向兩位美女問道,雖然他心裡也想說她們這樣做稍微有點不夠禮貌,不過他還是能夠理解她們的,「你們快快從實招來,哪位是今天的壽星啊?」
「你猜啊。」白郡、曉櫻相視一笑後共同笑道。
「你們以為我是誰啊,還會像諸葛亮和李淳風那樣神機妙算嗎?」他起模畫樣地淡然一笑,輕輕地看著兩位美女慢慢地說道,這溫柔的笑容當中自然免不了帶著隱隱的淒涼和自卑,但是又不能有一點點直接的表現,「不過既然你們有心讓我猜,那我就應該開動腦筋好好地猜猜才是,不然就是放著金光大道不肯往前邁步了,那叫不識抬舉。」
言罷,他就開始惟妙惟肖地學著唱那部古老動畫片《聰明的一休》中的主題曲,格嘰,格嘰,格嘰,格嘰,格嘰,格嘰,啊……同時,兩手還滑稽地模仿著一休打坐想辦法時的樣子,惹得白郡和曉櫻不禁掩口大笑,就像回到了她們自己的童年,與他的灰色童年無關的童年,當然是另外一種不可名狀的童年。
「今天按陽曆算是25號,」等白、李二人縱情笑過之後,他故意裝作神秘莫測的樣子道,「按陰曆算是九九重陽節,如果從節氣時令和人的性格脾氣的對應關係來看,我覺得今天應該是白郡的生日。」
「厲害啊,厲害,還真讓你給說准了,」白郡一臉驚奇地看了看曉櫻,然後又把目光隆重地挪過來,就停留在他的臉上,同時異常佩服地說道,「今天就是本姑娘的生日,而且我從小到大一直都是按照陰曆過的,從來不大過陽曆的生日,我覺得那樣沒意思。」
他瀟灑地笑笑,並未再說什麼。
「這蛋糕都是曉櫻帶來的,」他飄乎乎地想道,好像只要碰見心儀的美女他的體重就會立馬減輕一半以上,這種情況似乎比看見女人就拔不動腿要高尚一些,儘管這兩種難以評論的行為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無所謂好壞和高低之分,「那過生日的人肯定是白郡啊,這個事連傻子都能猜得出來啊,白郡犯得著把我欽佩成那個樣子嗎?以她的機靈勁她恐怕是在曉櫻跟前故意誇我,存心要逗我玩的,這個可能性絕對不能排除,她可是什麼點子都能想出來的……」
「哎,你們點好燒烤和炒菜了嗎?」不知不覺中就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溫柔鄉里的桂卿正坐在那裡美滋滋地胡思亂想著呢,只聽曉櫻朱唇輕啟,悄然地問道,「我的肚子可是有點餓了啊。」
「沒有啊,」白郡爽快地答道,所有的言行都是帶著一種動人的靈性的,「剛才我光顧著和桂卿閒聊了,燒烤和炒菜都還沒點呢,就等著你來定奪了。反正我的胃口賊好,什麼都能吃,吃什麼都行,估計桂卿和我比應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吧?呵呵,所以啊,你就放開膽子點吧,只要是你願意吃的都可以。」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曉櫻不勝羞赧地笑道,像是平生第一回在飯店點菜似的,「我先點,不合適你們再改吧,反正白郡喜歡吃什麼我差不多都知道,至於桂卿喜歡吃什麼我就不太清楚了。」
結果沒用多大功夫她就點了60串羊肉串、2串辣椒、3串大蝦,以及豆豉炒雞蛋、洋蔥木耳兩個素菜和一大碗玉米羹,外加威震青雲的北極圈啤酒若干瓶。白郡和桂卿共同審視過她點的東西後一致表示沒有任何異議,於是就喊來一個女服務員把點菜單交給她。
「重陽節是一個很特殊的日子,」三人共同擺好餐具倒好茶水後,曉櫻從容地把桌子中間的蛋糕盒子打開,然後她開口道,「據說在這一天出生的人肯定會大富大貴的,所以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白郡今後的生活一定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你說是不是啊,桂卿同學?」
「那絕對是板上釘釘的事,」他隨即斬釘截鐵地肯定道,拍美女同學馬屁的活他現在學得也不孬了,他主要是靠自學成才,「我完全同意曉櫻同學的意見,她說的話也就是我想要說的話,我就不再重複了。」
說著,自認為在三人當中最有義務動手的他,便開始往蛋糕上插那些做得就跟鬧著玩一樣的彩色小蠟燭了。做這樣一件他從未做過的事與他而言還是比較有趣和刺激的,所以他的手就有些顫抖了。既然生活需要儀式感,他就要把這個儀式感做足,尤其是為了別人。
「說來可能你們不大相信,」白郡看著桂卿和曉櫻在那裡像兩隻愉快的小蜜蜂一樣忙活,忽然半真半假又半笑半痴地說道,她今天的狀態也是從未有過的,「其實我這個人還是比較信命的。我說的這個命不是指命運的命或者宿命的命,而是指一種人類自己無法預知和控制的因素,這些因素在背後左右著你的人生沉浮和喜怒哀樂。平常你可能看不見這些神秘的東西,但是你卻完全能夠感知得到它的存在,有時候甚至這種奇特的感知還很強烈,很準確。一個人最後到底能有多大的成就,或者說這個人最終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其實他自己是完全當不了家的,也就是說我命在天不在我。」
「當然了,」她又特意強調道,唯恐自己的話會引起某種歧義,「我這麼說並不代表我就認可或同意那些消極、頹廢、沉淪的東西,相反,我是一個非常積極樂觀和豁達開朗的人,也可以說是一個意氣風發和鬥志昂揚的新時代女性……」
「很對,我理解你的意思,」桂卿此時恰好插完了足夠數量的生日蠟燭,他想了想白郡剛才的話,然後附和道,「我們絕對不排斥那些能夠引導大家積極向上和奮發有為的東西,但是也應該承認生活中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是老天註定的。」
「比如有一個學生,」他舉例子道,「他經過一番努力勤奮和頑強刻苦的學習,最後終於如願以償地考上了清華。正常情況下大家肯定會認同這樣一種說法:你看看,就算他本人再聰明,天資再好,如果平時不肯努力用功的話也照樣考不上名牌大學,他之所以能考上,那都是天分加努力的結果。而其實呢,我並不認可這種看似有理而實際上無理的說法,我認為還是天分在起主要作用或決定作用。他的天分里本身就包含著知道努力和用功的基因,也就是說他之所以會有努力的基礎和意願,包括努力的具體策略和行動,這完全就是先天註定的。」
「當然了,肯定有人會反駁說,那同樣的先天條件,為什麼有的人就成才了,而有的人就墮落了呢?」他又如此說道,看起來考慮問題還是比較全面的,「比如說一個娘的雙胞胎,最後有的當了大官發了大財,有的卻淪為乞丐或進了監獄。對於這種情況我想說的是,那還是因為天分不同才導致的這種完全不同的結局。同樣的外界環境,墮落的人有墮落的基因,奮鬥的人有奮鬥的基因,正如面對完全一樣的打擊,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感悟和領受能力一樣。」
「大家都知道愛迪生的那句名言吧,」為了使自己的觀點更有說服力和感染力,他又舉例道,「天才就是1%的靈感加上99%的汗水。其實人家老愛同志後邊還有一句更為經典的話,多少年以來都被一些人給別有用心地漏掉了,那就是:但那1%的靈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99%的汗水都要重要。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如果你沒有那個靈感或者大方向不對,就算累死你,最後你也幹不成什麼大事。」
「當然了,」他又開始轉折了,「人家愛迪生這樣講,肯定不會愚蠢地輕易否定努力的重要性,誰要拿這個來說事那就純粹是抬槓了。還有一個例子也很能說明問題,比如說諸葛亮這個風流人物吧,他可是古往今來大家都公認的聰明人吧?可是他卻犯了一個非常致命的也非常愚蠢的錯誤,那就是甘於躬身輔佐劉備。」
「儘管歷史不能隨便假設,」他這話就有點出格了,因而引得白郡和曉櫻都瞪大了眼睛,伸長了脖子,「但是我們今天不妨大膽地假設一下,如果諸葛亮去盡心盡力地輔佐曹操的話,那麼三國紛爭的局面是不是會結束得更早一些呢?隨之而來的便是天下也會少死很多人。可是,這個絕世無雙的聰明人卻把他的稀世智慧用錯了地方。這就是說,在現實生活中如果你努力的大方向選錯了,那麼你跑得越快,你離正確的目標就越遠,從而有可能你對整個社會和你的家庭的危害就越大。」
「我認為要正確地判斷一些歷史事件進步與否,」他又把談話的意義提升了一個高度,「關鍵還是要學會從更長遠更宏觀的角度來看待問題,我覺得凡是能夠減少或者是降低戰爭和殺戮行為的,凡是能夠促進當時的人類和社會向正確的方向發展的事件,都是值得肯定和讚揚的,反之則是極端錯誤的,是背離上天旨意和違背人性的,也是屬於真正逆歷史潮流而動的。用最直白的話來說,在以前的那種歷史條件下少死人是衡量一個人或者一件事是否進步和是否文明的最高標準,此外不應該再有其他的標準了,因為任何一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且不可再生的,都是極其寶貴的,都不僅僅是一個冷冰冰的數字。」
「等會兒,桂卿,」白郡轉了轉那雙美麗無暇的眼珠子,特別不服氣地說道,「我怎麼覺得你說的話有點跑題了呢?我開頭說的是命運,命和運,你現在怎麼扯到諸葛亮那邊去了呢?」
「噢,要照你這麼說的話,那秦檜倒比岳飛好?」後邊這幾句才是她要說的重點,「議和派、投降派倒比主戰派、激進派對?就因為議和、投降能夠少死人,甚至能夠早點結束狼煙滾滾的紛爭?」
「關於眾所周知的岳飛和秦檜的問題咱暫且不談,」他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的疑問,而只是擺開架勢接著自顧自地說下去,因為有些問題過于敏感,不適合當眾辯論,「咱這回單說說趙匡胤的事吧。宋太祖趙匡胤當年搞陳橋兵變,可以說是歷史上流血最少、過渡最平穩的改朝換代。要是從個人氣節和品格方面來講,他是後周的反叛者,是一個罪不容赦的亂臣賊子,但是從歷史進步和有利於老百姓生存的角度來看,他又是一個非常難得的能夠在歷史的關鍵時刻大力推動社會平穩順利地向前發展的英雄人物,從這個角度來講說他是千古一帝並不過分。還有,他老人家搞的那個大名鼎鼎的杯酒釋兵權,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就乾淨漂亮地完成了大宋王朝『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道程序,比起歷朝歷代開國皇帝血腥誅殺功臣和大將的惡劣行徑,他老人家的做法簡直就是萬世楷模啊,好得都不能再好了。」
「看來你很崇拜趙匡胤了?」白郡故意逗他道。
「不是,不是,」桂卿有些立立愣愣地答道,他也知道自己看問題在有意無意中總是有點標新立異和獨樹一幟的意思,用農村土話來說就是有點勝人蛋,但是就算他有心想改掉這個壞毛病,恐怕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做到的,「因為單從技術的角度來講我是很佩服宋太祖趙匡胤這位帶頭大哥的,但是要說到崇拜,從戰略的角度講我最喜歡的人物非明太祖朱元璋莫屬。朱元璋這個人對待功臣雖然非常殘酷無情,但是他畢竟是從一個要飯的小和尚做起,一步一步硬是把元朝的統治者給幹掉了,給趕跑了,這一點非常了不起。而且他是從南打到北的,和一般從北往南打的情況完全相反。另外,是他重新恢復了中華正統文化,又一次延續了輝煌燦爛、源遠流長的華夏文明,雖然他一手建立的明朝和唐朝、宋朝相比還是差了點……」
「哦,是嗎?」白郡又道,也是有點立愣的意思。
「那是絕對的了,」他繼續闡述道,決心把這個立愣進行到底,就像個剛走上講台的不諳世事的小老師一樣,「回顧和總結一下剛才咱們談論的問題,我實際上是談了兩個問題。關於命運,剛才主要是從個體的角度來分析的。如果再把個體之外紛繁複雜的環境和變幻莫測的際遇都考慮進來的話,那麼個人就更毫無爭議的是命運的產兒了,這就像孫悟空再牛也翻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一樣。個人所有的奮鬥、抗爭和努力等行為最終仍然是逃不脫命運的安排和掌控,因為這些都是已經註定的,都不是個人努力所能改變的。說得再極端一點,這樣也好理解,你比如說一隻狼,它既然生而為狼,那麼它就不可能靠吃草而活著,這是它永遠都改變不了的,無論它怎麼參禪拜佛都沒用……」
「關於如何看待個人行為和歷史事件的關係,」在稍微歇了一歇後他又口若懸河地說道,簡直像上癮了一般,兩頭正值壯年的公牛都攔不住他,「是我著重談的另外一個問題。我覺得我們不能把眼光和思維局限於一時一事,甚至是一朝一國。一個先進的優秀的文明在不幸遭受到落後的野蠻的文明入侵時,在主觀上當然不能有任何的退讓和投降之意,必須要進行誓死的抵抗和反攻。但是,當事情反過來看時,當局者就要好好地考量一下自己的行動和舉措了。說得更直接一些,那就是絕不能為了一小撮貴族集團的特權和私利,而讓成千上萬的普通老百姓去當炮灰,去做無謂的流血和犧牲。或者說,絕不能讓一小部分人打著各種欺世盜名的幌子來攫取大眾的根本權利和廣泛利益,肆意左右和決定大眾的前途和命運,而又不受到任何的譴責和批判。」
「又當然了,」他說話總是得考慮到反方向的東西,好使自己的論證更為嚴密一些,「對於像岳飛、文天祥、陸秀夫、張世傑、史可法那樣的能夠代表一種正義和進步的英雄人物,我內心裡其實還是非常欽佩和崇拜的,就連秦公子扶蘇那樣的人物,我都覺得特別值得同情和嚮往呢。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還曾經偷偷地給自己改過一段時間的名字叫張桂蘇呢,就是為了表明我討厭胡亥,喜歡扶蘇,而不是別的意思。當然,那個時候我還是非常愚昧的——」
「那你怎麼沒繼續用『張桂蘇』這個名字?」白郡搶道。
「因為後來我突然發現,」桂卿嘿嘿笑道,這才開始正兒八經地不好意思起來,「『桂蘇』和『歸宿』是諧音,聽著有點不吉利。另外,當時有個別的同學不認識這個『蘇』字,硬生生把我給念成了『張桂節』,我一怒之下又改回了原來的名字。」
「想不到你小時候就那麼好玩了啊,」白郡傻乎乎地拍手稱快道,她一高興就容易現原形,「真是太有意思了,呵呵。」
「哎,對了,」她又戲弄他道,「你要是把名字改成『張桂蘇』的話,那麼按照這個邏輯順下去,你弟弟豈不是變成『張桂亥』了嗎?我記得你還有個弟弟,對吧?」
「唉,不瞞你說啊,」桂卿又繼續逞能道,在關鍵時刻他老是壓制不住爭強好勝的庸俗心理,尤其是在喜歡的漂亮女生面前更是如此,就像一輩子也改不了好色的毛病一樣,「當時我心裡還真有點把俺弟弟當成胡亥,把我自己當成扶蘇的那種感覺呢。雖然那種感覺極其隱秘和短暫,而且也不夠清晰和明確,但是我心裡確確實實是有那麼點意思的。特別是當我和俺弟弟之間鬧矛盾或者打架的時候,我就老是覺得他這個人太胡攪蠻纏和不可理喻了,真有點像胡亥那個胡作非為的傢伙。當然了,後來我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其實在俺弟弟看來也許不通人性和蠻不講理的人是我呢。這樣看的話,兄弟姊妹多了也有個好處,那就是能很快地學會反思自己,學會換位思考,而不是像獨生子女那樣就知道一味地任性和隨意。」
「還好我不是獨生子女。」曉櫻悄然笑道,同時臉紅了一下。
說完這話她把揶揄的眼神轉向白郡,像個男生一樣壞壞地看著她的閨密,就像知道對方接下來會是什麼反應。
「雖然我就是獨生子女,」白郡從容不迫地說道,一點也不畏懼曉櫻的那點伎倆,「但是我好像也沒覺得自己有多任性和隨意啊。」
「不要對號入座嘛,」他居然有些羞赧地說道,顯然他也考慮到剛才有些失口的問題了,「我又沒指名道姓地說你,甚至連含沙射影都談不上。再說了,你白郡是何等人也?你是美貌和智慧的化身,堅韌和理智的融合體,你集天下所有優秀人物的漂亮外表和上佳品質於一身,既光鮮亮麗、高雅不俗又才藝俱佳、玲瓏剔透——」
「拜託一下,你不要再賣野藥了好不好啊?」不等他說完白郡就用兩手把耳朵堵上並一字一頓地大聲調侃道,「你看看這都扯哪去了,簡直是沒邊沒沿兼著沒有章法了。」
「等一下,讓我把你剛才說的話從我腦子裡刪除掉,不留下一點記憶,讓你說了也白說!」看到他厚著臉皮笑著把嘴閉上了,她才把手拿下來繼續嘟囔道,「還是讓我們回歸到原先那個形上學的可辯可評的舊話題上來吧。」
「關於你的意思我試著總結了一下,」她條理清晰地說道,聽起來立場也是頗為堅定的,不愧是個漂亮的小才女,「就是說,你雖然有著強烈的※※英雄情節和難能可貴的※※憂患意識,對於外敵的野蠻入侵和由此引起的種種血腥屠戮行為感到極其憤慨和反對,但是同時更具有愛民或者惜命的無私情懷和高尚情操,就是范仲淹那種『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思想,對不對?」
「你這是在表揚我還是批評我呀?」他忽閃著一雙敏捷銳利的眼睛笑著問道,如果他是一個女孩子的話就顯得此舉更加可愛好玩了,只可惜他現在還不是,也許下輩子會是,「本來是很美好、很崇高、很純懿的一件事,怎麼讓你這麼一說就有點變味的感覺了呢?」
「由此可見要是夸一個人誇得不真誠、不恰當、不符合被誇人的心理預期的話,那還不如不夸呢。」他趁勢諷刺道,在賣嘴的道路上愈走愈遠了,「有句老話說得好,幹活不如東,累死也無功啊。」
「很顯然白郡她是在非常嚴肅地表揚你啊,」未等白郡回擊說他是吹毛求疵和強詞奪理,曉櫻就轉過臉來文文靜靜地帶著一點點欣賞的目光看著他,同時面帶笑意且一臉虔誠地說道,「你不會退化到好歹不知的可怕境地吧?我認為既然我們所有的人都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給強制性地推上了人生的這個大舞台,那麼就應該認真負責地演好上天賦予我們的獨特角色。至於那些大的歷史人物和重要事件什麼的,我們閒著沒事在茶餘飯後分析探討一下就行了,沒必要總是耿耿於懷或者念念不忘,甚至讓那些已然過去了的人和事打攪了我們現在的美好生活。」
「要知道,」她進一步不軟不硬地闡述道,無形當中也是受了另外兩人的影響,「目前來講我們都還是升斗小民和市井凡人,根本管不了太大的人物和太多的事件。正所謂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現在我們如果能做到獨善其身就已經是相當不錯的了,你們以為呢?」
「我覺得吧,」見白郡和桂卿兩人都聽得入神了,曉櫻心裡覺得甚是欣慰,於是便在略微一頓之後又繼續延伸道,「無論是相信命運和天意還是相信抗爭和奮鬥,其實這些都不是太重要,至少對於那些並不怎麼願意去深入地探究和思考人生終極意義的人來說不是太重要。特別是對於像我這樣平凡普通甚至有些愚鈍不堪的人來說,只要能始終保持著對大自然以及對我們所生活的這個社會泛泛意義上的仰慕和敬畏的心理,始終保持著對美好人生和健康生活的不懈追求和熱切嚮往,並為此踏踏實實、認認真真地過好每一天,這就足夠了。」
「有些事如果想得太多了會很累的,」她接著笑道,說了這麼多拗口的話也不嫌累,真不知道是誰給了她如此多的力氣,「也不利於我們笑對人生和享受生活。看透不絕望,想透不悲傷,縱然面對千難萬險也依然保持微笑著前行,這才是一種比較理想的生活狀態。憂鬱地糾結於已然過去的過去,而不能樂觀地展望未來的未來,其實是一種深深的毫無意義的悲哀之舉,儘管你可能懷著一顆憂國憂民的極不平凡的心,擁有著一個想要維護天下公平正義的遠大理想,但是這都不是一種很理智的很值得讚賞的生活態度……」
「哇,太棒了,都能當成社科論文發表了。」白郡拍著白嫩的小手由衷地贊道,像是看著自己真心喜歡的戀人一樣。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真心喜歡的戀人。
「很有思想,字字璣珠,確實不簡單啊。」桂卿也跟著熱烈地誇獎道,只是表情沒有白郡那麼直接和率性而已。
同她相比,他總是擺脫不了那種令人討厭的扭捏和侷促之態。